在曾大娘怀里的小诗允是有些害怕的,因为这奶奶的力气好大,捏的她胳膊很疼,但她还是忍着疼,颇有风度地摇摇小脑袋,“没有。”

“筱筱你看你看,这丫头是不是跟我们公然很相配?”拉过小女儿非要她做出评价。

曾筱看一眼君锦,有丝尴尬,甩开母亲的手道:“公然还小,哪那么急!”这小允听说是定方的娃娃亲,她娘真是大嘴巴,让媚儿姐怎么处置。

“不急?等跟你一样娶不到老婆时再急还有什么用。”随即低头又问小丫头,“告诉奶奶,叫什么名儿?我来了好几天,怎么没见过你?”

“小允表姐这几天跟大嫂出城敬香去了。”皖妲替小表姐解围,“奶奶,我不好看吗?为什么你不问我有没有主?”

小丫头的童言惹得大人们一阵欢笑。

曾大娘遗憾道:“奶奶也想把你带走啊,可你早就定亲了不是?”

罗皖妲七岁这年才得知原来她已经是有未婚夫的人了,此后的多年间,她偶尔想起来就会问母亲,她未婚夫是什么样的人,而母亲却只说那是曾奶奶在开玩笑。

孩子还小,就让她们野放几年吧人一辈子总要有那么一段无忧无虑、无所事事的日子。

关于孩子的婚配,尽管君锦也犯愁,但她强迫自己不要想太多,谁跟谁都是命定好的,像她——

曾大娘和曾筱母女只在燕州待了半个月便转回鹿山,因为曾大娘放不下家里的老头,出门半个月,没有一天不在担心他,担心他吃不好睡不好,唉——

曾辉继续留在燕州帮君锦处理商铺的事,至于河道的事则放给了罗瞻自行处理,如今边界战事不多,而且多都交给了长子,他则着手收拾燕云的内务。

小儿子满月后,他便动身去了延州,从延州一路东行,经过云州、幽州、东阳,再圈回燕州,彻底将燕云一地整合了起来。

在云州时,他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当年那位林小姐。

她已束发入道,在云州开设医局,为普通百姓义诊。

“听云雨说小公子已经满月了。”于医馆中对坐,她为他奉上清茶一杯。

“快两个月了。”罗瞻执起清茶,饮上一口,再放回原处,“听云雨那丫头说你这医局有些困难,有什么难处就让云雨直接告诉媚儿或我,好事应该要帮忙。”

“这些年夫人已经暗中帮了很多了。”她都知道,“她是个好人,而且不求名利。”好多年后,她才发觉她们俩的不同之处。

罗瞻笑笑,“她那是太懒,怕让人知道了,自己会太忙,所以干脆谁也不让知道。”

两人都笑了笑,接着无话可说呢,他们一向如此啊。

仅仅半个时辰,他在医局里仅仅待了半个时辰,因为她的病人太多,而他也太忙。

倚在医馆二楼的窗棂上,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林铃轻叹一声,这辈子爱了一个男人,输给一个女人,她的人生还真是简单啊

“林姑姑,有个孩子上吐下泻,您快下来看看吧。”医馆的帮工在楼梯口喊她。

她伸手阖起窗,将那抹身影关在了窗外,对楼梯口回道:“来了——”

☆、七十八 姻缘 (上)

尽管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在成婚前也该要避嫌,所以刘诗允在表妹的陪伴下住到了东城的燕子居。

其实仔细说来,她与罗公然也不算什么青梅竹马,一个常年在外,一个身居内院,即使同在罗府住着,见面的次数也少得可怜,甚至于近几年她都没怎么见过他,即使见到也不曾说过几句话,他为什么会娶她呢?

她弄不明白,但大家都觉得这是皆大欢喜的结局,连姨娘都十分庆幸她能嫁给公然哥哥,或许是因为她的身体爱生病吧,继续留在罗府就不必再去适应别的生活环境,大家都认为这才是对她最好的。

而她,也就随了大家的愿。

其实她并不是没有自己的主见,只是自小被周围人精心呵护着长大,每个人都对她十分小心,怕一个闪失她就会碎掉,这当然是她的福气,却也让她变得过分的乖巧——

人总要知恩图报,尤其大家都对她这么好,所以她尽量让自己做到懂事、知分寸,不给忙碌的姨娘增添额外的麻烦,因为老在心里提示自己要守规矩,不能任性,久而久之,她变得有些胆小怕事。

皖妲说她是想得太多,的确,可能是她过得太闲适,无所事事,所以老会想那些有的没的,她也想改变自己啊,只是不知从何改起,而且她不想让大家为她担心太多,照顾她这个孱弱的人本来就已经很耗心思,再不能给别人生出额外的麻烦来。

对着铜镜解着发辫唉,还是想不通,公然哥哥要她这样一个病歪歪、心思重的榆木疙瘩做什么?

“嗒嗒——”窗栅响了两下,估计又是皖妲在故意吓唬她。

她的胆子其实并不小,只不过是大家那么认为罢了。

从铜镜里看一眼窗扇,想到皖妲白日里拿她的发呆来取笑,禁不住内心的顽皮,想反过来吓吓表妹。

她并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所以那丫头应该猜不到吧?

用手指将长发抓得蓬松些,蹑手蹑脚走到窗前,呼啦一声推开窗,想听到表妹的尖叫声,不过可惜

这场面真得好尴尬!

窗外站得并不是表妹,而是那个据说在洞房花烛夜之前都不能相见的人

咬唇,他会不会觉得她是个疯丫头?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置眼前这种尴尬,于是她做了件掩耳盗铃的糗事——把窗户阖上,他可以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吗?

背对着窗户咬手指

窗栅上再次哒哒响两声——

他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轻道:“穿上衣服,跟我走吧。”

半侧过脸,让烛光将她的侧影完美地打在窗纱上——

跟他走?去哪儿呢?这大半夜的。

好在她的强项向来不是询问,而是惯性的服从,在一阵天人交战后,她静静将长发编成长辫,然后再次打开窗,眼睛却不敢看他,而他一个跃身居然从窗外跳了进来

并亲自动手在屏风后找到了她的厚披风,给她披好,再拉上披风的毛帽,系好颈前的丝带,然后拉过她的手——她是有些畏惧的,但服从似乎大于畏惧,很容易就让他拉着呃,翻窗而出——

门不就在眼前么?他何必大费周章地将她抱到窗上,再抱下来?

她不明白他想做什么,又不好意思开口问,于是也就算了。

月色如纱,他握着她的手行在半尺厚的雪地里,从院子的后门悄悄“逃出”,越过燕子居外的清澈小溪,跨进梅林,在梅香四溢中,她走得微微喘息——她一向很少动的,所以有些累。

跨出梅林后,她尚在努力抚平喘息,就听一声熟悉的招呼声,“表姐!”是皖妲。

顺着声音看过去——

梅林外的坡下有处幽潭,正倒映着一轮明晃晃的满月,离满月不远的岸边燃了处篝火,篝火旁围了一圈人——罗家的年轻人。

大哥定睿,大嫂尤儿,二哥慕君,二嫂王氏,三哥定方,小妹皖妲,小弟定邦,还有正在拆酒坛的敬恩哥哥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走吧,他们要提前给咱们闹洞房。”罗公然的话让她讶然无语,只能呆呆地看着他被月色照的异常迷人的笑脸。

罗公然当然看出了未婚妻的迷惑与担心,“别怕,他们只会为难我,你坐在旁边看就行,今晚只是把闹洞房提前,省得咱们新婚之夜睡不好觉。”洞房花烛夜当然要过得有质量,人生唯一一次的东西,不能随便被人打搅,所以他非常愿意今晚被人恶整。

她暗自咋舌,他说话还真直接

被他挽着手走出梅林,来到篝火旁。

一走到跟前,她就被那熙攘的喧闹紧紧包住,像小时候过新年一样热闹,只是以前她不敢参与到他们的当中,而今晚,她却成了主角。

从不知所措到微笑,再到抑制不住的捂嘴偷笑,也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却让她跨出了十八年来自己给自己设置的铜墙铁壁,其实她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吧

“公然哥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打表姐坏主意的?”皖妲问。

诗允忍不住在背后轻拽一下表妹的衣襟,因为这直白的问话让她有些无地自容,几乎没当场羞死。

罗公然却一脸的无所谓,在捉住未婚妻的视线后,道:“这种事我可不会说给外人听,要听也得娘子先听。”

诗允双颊绯红,忍不住垂下眼睫——第一次跟男人对视,第一次因为男人的视线而害羞。

众人一阵嫌弃,可见某人今晚是非要做酒罐子不可了

诗允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被向来开朗爱笑的公然哥哥看上。

但他是真得要娶她了。

对罗公然来说,成亲这决定并不是突如其来的——

应该是六岁那年吧,忘记了什么原因,反正是他第一次因为没有父亲而哭泣,当时坐在他身边的就是她,她不说话,就坐在他身边,用那稚嫩的声音问他道:“公然哥哥,没有爹爹很丢脸吗?”她也没有爹爹,不但没爹,连娘都没有,所以她好奇他的悲伤从何而来,是否跟她一样,只可惜她能表达出来代替“悲伤“二字的近义词只有”丢脸“了。

也许是同病相怜吧,从那时开始他便注意起了这个病歪歪的瘦丫头,她那张楚楚可怜的脸蛋他一直记到现在。

他很清楚,她其实并不胆小,尽管身体比常人弱一些,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方面也弱,她只是过于乖巧听话而已。

他们这群孩子从小一起长大,她是最没存在感的,也许是不想给别人惹麻烦,不想妨碍到任何人吧,她总是把自己画在框框里,丝毫不敢挪出半寸。

与她不同,尽管没有父亲,他却有母亲、伯母、祖父母、姨娘以及定方这些伙伴,甚至还有伯父那严苛的管教,不听话或淘气就会被揍,跟定方他们一样的待遇,而她不同,她是女孩,又天生体弱,所以众人都将她捧在手心,然而过分的照顾却让她有了更多的负罪和自卑感。

她本来该是定方的妻子,听说那是她母亲的遗愿,希望她成为罗家的媳妇,可——定方那小子根本不适合她,若他们真成了亲,她肯定还会继续这些年来的日子,不会有改变,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她会被自己的乖巧听话给拖垮,郁郁而终。

看到这一点的不只她,还有伯母,所以在她十五岁那年并没有遵循她母亲的遗愿让她跟定方订婚,他那时恰好回了鹿山,直到去年回来时,听闻有人给她提亲——她也到了该嫁的年纪。

伯母为她的婚事犹豫着。

她这般的人儿,若真要嫁人,那男人必须有相当的耐心,否则对她就是种悲哀,所以他决定做那个耐心的人,不是世上真没有比他细心的男人,而是他不相信有人会比他做得更好。

于是在没有任何预兆,任何热血激情的状况下,他向伯母提出要娶她,只因为不舍得她嫁给陌生男人去适应陌生的生活。

这算是种什么样的感情?

他也不清楚

就在这一晚,他第一次吻她,夹带着涩涩的梅香和唇边的酒味,他箍住她颤抖的身躯,轻轻吻下去。

也许他们之间也会有激情滋生,因为他的舌尖因为尝到了美味正打算攻城略地,未来很可期喔。

先成亲,再生出激情,这也可以吧?

在这让人战栗的亲吻中,诗允浑浑噩噩的想着——这个人一定会是个温柔的好丈夫,她——终于也有最亲的人了,一个叫做丈夫的男人吖。

☆、七十九 姻缘 (下)

这是一场盛大的婚礼,来往诸侯,去留朱门,上等人家的喜事向来可观。

与罗定睿、罗慕君弟兄俩的婚礼一样,新婚宴上被灌倒的不是新郎,而是新郎的那些兄弟们。

看这阵仗,今晚他们难免要躺着出去了。

相较于前院的熙攘嘈杂,后院的新房就显得有些过分安静,在遵循旧礼,完成那些复杂的程序后,新郎终于倒在了床榻上——虽说有兄弟们挡着,可他仍旧还是喝了不少,幸亏溜得快,否则今晚肯定什么都做不了。

好在他的小妻子自那晚之后与他相熟不少,不至于在这种时候弄得两人手足无措。看着她细心为自己宽衣解带,罗公然终于了解伯父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伯母,温柔的女人确实让人难以抗拒。

踢掉脚上的长靴,盘膝坐起身,拉来妻子坐到对面,“来,我们玩石头剪子。”

新娘怪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今晚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呢?想玩什么?”

“”洞房花烛夜可以用来玩游戏吗?

“你没有想玩的?”

蹙眉,女孩家玩的那些东西他肯定都不喜欢,若玩的话肯定不尽兴,但她又想不到能玩的游戏,“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都没有意见。

新郎笑笑,看来得慢慢让他的妻子学会主见这东西,“也好,就我来定吧,若我输了就把这礼服脱下来。”

“”咬唇,这听上去有点“若你赢了呢?”

“脱你的啊。”

果然。

可她又没道理反对,反正今晚两人都是非要脱衣服不可的,也许用这种方式会容易接受一点吧?

确实,在几番输赢后,新娘的紧张情绪似乎放松了不少,赌博这东西就是容易上瘾,且容易勾出人性坏的一面,这对新人似乎玩得入了迷,早已忘却了今晚这良辰美景。

“你又输了。”鲜嫩的指头指着丈夫的鼻子,随即发现他身上好像也没剩什么了,不禁咋舌——她还没发现自己也是衣冠不整。

一切都是他故意的吧——在被压进锦被时,她恍然大悟,却也缓缓闭上双眸,两只小手攥的几乎出血。

他并没有出声安慰或哄骗她,而是俯下唇在她的颈间制造着私有若无的麻痒

气氛似乎因此而变得有些焦灼,但一切又显得那么自然,除了——

罗公然少算了一点——他那鹿山的曾家人,一向心思周密如他却犯了人生中最大一个错误,他居然忘记去查看门锁,因此在有人闯进来时,他们小夫妻才会如此震惊——

“罗定方,你他娘的别笑了,快把人带走!”自小到大第一次爆粗言,而且还是在他的洞房花烛夜,这不能不说是晚节不保。

虽然暴怒,却又不能动手把谁解决掉,因为醉倒在他们床前的是他那位醉醺醺的外祖母——

偏偏他还不能跳出来把她赶走,因为此刻被褥下的他们是□,而且他的小妻子因为惊吓,正牢牢抱着他的腰不松手,所以他只能向闻讯赶来的罗定方求助,而那小子却在门口笑到不能说话。

于是来人越积越多,好在他的小妻子有睡觉拉帐子的习惯,否则他非疯掉不可。

“都散了吧,定方,你先去前面,我们来。”是母亲曾氏的声音,以及姨娘和伯母。

三位长辈进门安抚借酒装疯的曾老太太——

其实老太太也没想到小两口睡得这么早,以为有人闹洞房呢,结果是这般情形,事到如今她只能继续演下去了,因为清醒会更丢脸,于是浊道:“公然,你非答应跟祖母回鹿山不可。”孙儿的脚踝正被她抓着,不放手是因为一松手,她的身子没地方支撑,肯定跌得很惨。

而罗公然也不能把她踢掉,怕祖母摔倒,这境况何止一个“惨”字可形容!那边要用劲支撑祖母,这边又要护着妻子不让她的肌肤有丝毫暴露,这真是若非他的自控能力还不错,肯定已经抓狂。

在几个女人的合力下,终于是把老太太的手给松开了,曾氏转头对藏在褥子里连头发丝都不漏的儿媳抱歉,“祖母喝多了,小允你别介意啊。”

身为姨娘的曾筱却趁机打量了一番外甥露在被褥外那肌理分明的背脊,笑道:“小子身子练得不错嘛。”

“快走!快走!”罗公然已然忍到极限。

在祖母起开后,他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将帐子露缝的地方拉好,省得他们两口子还没开始过日子,就先羞死了。

一阵喧嚷后,房门终于被紧紧关上——

新房内悄然无声。

新郎从新娘身上退开后,赶紧掀开被褥,担心身下的妻子会因窒息而死。

本以为她会吓哭,想不到打开被褥发现她在笑——今晚这事确实很可笑。他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样的家人你会不会介意?”

她笑着摇头,怎么会介意呢,因为是他的家人啊,而且她们真得很有趣。

“那——现在怎么办?”他们还要继续吗?他问她的意见。

她没吱声,只是伸手勾下他的颈子

继续吧,今晚是他们人生的开始,要好好过啊。

房内的新人似乎并未受到太大影响,继续着没做完的事,红烛熄灭

见如此情形,房门外的几个长辈终于呼出一口气。

曾辉、曾筱一人一边架起自家老母亲,“老太婆,你今晚太过了啊。”曾辉恨不得把老太婆直接给掐死。

曾大娘紧闭着双目装睡,不言语——今晚她确实喝多了点,但在外孙怒吼的当下已经酒醒,不马上离开的原因是——反正错都出了,干脆演到最后吧。

将老太太送回房间后,曾辉重重地趴到门外走廊的栏杆上,深呼一口气,“幸亏只有一个娘,否则我非英年早逝不可。”

一旁的君锦呵笑,今晚的事的确有点离谱,“这也证明大娘还是生龙活虎啊。”

“就她这生龙活虎的样儿,你还敢让公然把小允带回去?”出了喜月子,公然说要带妻子到鹿山住上一阵。

罗公然既是鹿山的少主,又在燕云担任公职,所以这几年他基本是两地往返,作为妻子的诗允自然也要夫唱妇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