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清侧过头看他,见他也正看着自己,似乎是真的不想提这个,脸色有些不好看。

钟浩然也像想起了什么,抬手摸了摸鼻子,“对,都过去了,大家都朝前看。来来来,咱们干一杯。”

莹莹也高兴地把杯子推过去,“我也要喝。”

钟浩然笑道,“这不行,这个是酒。”

“我知道。”莹莹瞪着眼,“可你们都在喝,我也想喝。”

廖敬清把周欣递来的饮料给她打开,轻哄道:“莹莹乖,你喝这个,那个喝了会过敏。”

莹莹真的非常听廖敬清的话,只要他开口,马上就不闹了。

闻清其实不太懂,廖敬清是让自己来看这个的?眼下怎么看,莹莹还是很依赖他。如果莹莹是个正常人还好,她能坦然应对,可莹莹是个、是个有缺陷的孩子,她总觉得自己做了件很糟糕的事。

直到饭局快结束的时候,钟浩然家的门铃响了,急促又刺耳,来的人似乎很焦急。

等门板打开,来的人竟然是廖正扬。

他皱着眉头走进来,目光很快落在了莹莹身上。莹莹看到他,眼神也倏地亮了起来。

廖正扬快步走到莹莹身边,却狠狠看了廖敬清一眼,“你带她来这干什么?”

廖敬清没有回答,一直安静地听他说。

廖正扬非常生气,这个时候的他和以往那个纨绔的样子截然不同,先是将拿来的外套给莹莹穿上,然后才说:“你明知道她的情况是这样,还带她出来这种陌生环境,要是出什么事怎么办?”

“正扬。”莹莹忽然出声,小心翼翼地拽了拽他袖子,“我很高兴啊。”

廖正扬一下子像是被噎住了,莹莹又冲他眯眼一笑,晃了晃手里的筷子,“有很多好吃的,你也尝尝?”

“尝你个大头鬼。”廖正扬嘴里嘟囔了一句,可神色明显舒缓了很多。

这下连钟浩然夫妇也瞧出了苗头,周欣笑嘻嘻地加了副碗筷,廖正扬就坐在了莹莹旁边。

闻清看着莹莹和廖正扬相处的样子,那是一副很美好的画面,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两小无猜。

他们说话、对视的样子,连周围的人都不自觉嘴角上扬。

***

饭后闻清帮着周欣刷碗,廖敬清也进来帮忙,闻清把他赶了出去。周欣在边上看得直笑,“敬清待你可真好,以前医院里喜欢他的女孩可多了,我和老钟还一直以为他是那个,就是那个你懂的,就没见他喜欢过女孩儿。没想到,他喜欢的是你这样子的,其实你们俩很像啊。”

闻清想起从前,自己还一度以为他有难言之隐呢。

周欣又问:“你们俩,谁先主动的?”

“我。”闻清觉得没什么丢人的,大大方方地道,“我先追的他。”

周欣笑道:“我猜也是,敬清这人其实挺被动的。”

闻清心里偷偷地想,被动什么啊,主动起来吓死人呢。

周欣显然是在和她闲聊,聊得内容也没什么逻辑,想到哪说哪的样子,“他和老钟认识好些年了,人真的挺好的,上进又有爱心。前阵子好像还听说,要写个什么报告来着,好像是有家公司的保健品出了问题——”

周欣的话还没说完,闻清正在擦的盘子忽然就掉在了地上,瓷器撞击在地砖上的声音,脆的像是把什么东西给刺啦一声撕裂开了。

闻清因为背对着周欣,周欣一时看不到她的样子,以为是她手滑了,忙过去查看,“伤到手了吗?”

“没、没有。”闻清的脑子像是被灌进了浆糊,重的几乎要抬不起头。

她蹲下-身去想帮忙清理,周欣急忙去拦她,“别用手。”

周欣不拦还好,一拦反而不小心扯到了闻清,尖锐的瓷器边缘将指腹给划破了一道口子,鲜红色的血珠刷地冒了出来。可多奇怪,人说十指连心,闻清却觉得一点也不疼,她觉得自己一定是麻木了太久,神经和思维都麻木了,所以才会这么蠢。

厨房的推拉门被“哗”一声拉开了,廖敬清快步走了进来,语气急切地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儿,可能手滑了,我去给她找个创可贴,你帮她清洗下。”周欣说完就去了客厅找医药箱,逼仄的空间里,一时只剩下他们俩。

廖敬清紧张地看着她的手,“刚才就说让我来的,疼吗?”

“不疼。”

闻清慢慢地抬起眼,入目的是他不安的侧颜,那紧拧的眉心和担忧的眼神,真是太逼真了。她一点点描摹着他的每一处轮廓,真想仔仔细细地把他看清楚,可这样的距离,这样明亮的灯光,她依然觉得他的面目模糊不清。

廖敬清细细地翻看她的手指,然后将她的手放在嘴里嘬了一下。闻清感觉着他灼热的温度,心却一点点凉透了。

这个人,演技真是好啊,好到她都想为之鼓掌,好到她都想问问他,到底哪一个是真的你,你自己还分得清吗?

第三十九章

廖敬清一抬眼,发现闻清表情复杂地睨着自己,眼眶更是红的吓人,眼底也像是拉满了血丝。他不由心脏轻颤,伸手抚了抚她光洁的额头,连声音都变轻柔了,“不是说不疼吗?怎么了?”

闻清看了他很久,缓缓地低下头去,“是装的,很疼。”

心脏很疼,疼的不能自已,原来那种麻木过后的疼痛才更要人命,来的又猛又急,让人全无防备。

“傻瓜。”廖敬清失笑,将她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在我面前不用装。”

闻清没说什么,只是睫毛不断颤动着。她在他面前的确从没装过,从一开始就将心迹表明的太明显,所以才会被耍的团团转。

周欣拿了创可贴过来,闻清自己接过来贴好,这整个过程中她都在拼命调整呼吸和思绪。

如果周欣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廖敬清是怎样拿到配方资料已经不言而明,若他真是从她这拿走的,她便间接成了害死父亲的帮凶……

廖敬清说,让她信任他,可事情到了这一步,她真的没办法再说服自己。周欣也没必要胡诌这种东西来骗她。

闻清胸口顿时被一股郁气给充斥的满满的,她的指尖都在发抖,纵然他们父女感情再不睦,也改变不了那是她父亲的事实。

在她指责他并大吵一架之后,父亲忽然离世,她内心怎么可能没有遗憾?

她有多少遗憾,此刻就有多内疚。自然地,便有多恨那个“始作俑者”。

如果真的是廖敬清,她一定不会饶了他。

可如果、如果——

闻清感觉到身子晃了晃,廖敬清揽着她将人带了出去,“我帮嫂子洗,你去客厅等我。”

说着他已经动手将衬衫袖口卷了起来,结实的手臂上,那道因为她留下的疤痕无比显眼。那疤痕狰狞的弯曲着,此刻看起来倒像是小丑脸上大大的嘴巴,滑稽地越张越大,不知道是在嘲笑着谁。

“你们都去歇着!本来就没有让客人帮忙干活的道理。你去陪闻清说说话。”周欣将两人一并赶了出去,还冲廖敬清挤了挤眼睛,又竖了下大拇指,似乎对闻清挺满意。

廖敬清失笑,等走开了几步才说:“看来以后,嫂子不会再逼着我相亲了。”

闻清看他笑的弯起的眼眸,淡淡地应了一声。

廖敬清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皱了皱眉头,“这么疼?清姐你也太娇气了。”嘴上这样说着,他捉起她的手看了看,然后握在掌心里,“咱们回去吧。”

“我不想回去。”

廖敬清一直在打量她,闻清心里烦的要命,扭过脸,避开他咄咄的视线,“那样很失礼,人家会真的以为我娇气。”

“难道不是?”廖敬清忍不住打趣,“上次崴了脚,也是一脸要哭的表情。”

现在回想起来,那会儿的她竟然也很可爱,平时张牙舞爪,可到了他面前,又会露出那种脆弱无助的样子。

真像只纸老虎。

廖敬清宠溺地揉了揉她头发。

闻清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却是苦涩地牵了牵唇角,那些过去,不去想也罢。如果一切真的是他做的,那这场阴谋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已经令她不寒而栗了。

***

客厅里钟浩然正在陪廖正扬他们说着话,有莹莹在,气氛很活跃,时不时就有笑声传过来。

两人一道走过去,莹莹见她出来了,马上拍了拍旁边的位子,“姐姐坐这,和我一起。”

廖正扬盯着两人交缠的手指,眼底闪烁着异样的光,“闻小姐一看就是没怎么吃过苦,洗个碗也能割到手。像我们这种粗枝大叶的爷们儿,都不会这么笨。”

以前太迟钝,竟然感觉不到廖正扬对自己也是有恶意的,闻清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廖敬清在她开口前,沉声训斥道:“你话怎么那么多。”

廖正扬嘴角勾了下,“没办法,见到闻小姐总是忍不住想多聊两句。”

“聊什么?”莹莹好奇地将脸凑到他肩侧,“我也想听。”

廖正扬转头就看到她放大的五官,那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着自己,耳朵悄悄红了,“怎么哪都有你,老实吃你的橘子。”

莹莹撇了撇嘴巴,不高兴地接连往嘴里塞了好几瓣橘子,嘴巴鼓鼓地又朝闻清招了招手。

闻清正好不想和廖敬清一块儿坐,径直去了莹莹身边。莹莹笑着从自己手里掰了一瓣橘子递过去,“姐姐吃,吃完就不疼了。”

闻清看着莹莹微笑的样子,伸手接了过来,这么简单而纯粹的快乐,可真令人羡慕。

这世间人人都带着面具,像莹莹这样的,反而能让她卸下心防。闻清冲她笑了笑,“谢谢。”

莹莹将手窝成了喇叭状,很小声地在她耳边说:“很甜吧,不过不能告诉敬清,他不许我多吃甜食。特别凶,很凶很凶。”

闻清点点头,莹莹冲她调皮地挤了下眼睛。

几人聊天的时候,廖敬清总是时不时地扭头去看闻清,她没什么异样,一直在和莹莹小声说着话,嘴角还能看到若有似无的笑。刚才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回去,何况周欣也应该不知道什么才对……廖敬清心底稍稍松了口气。

这段时间他过的并不轻松,总觉得有种风雨欲来的不详感,都快要草木皆兵了。

***

接下来几天,廖敬清很忙,结果闻清比他还要忙,他每次回到家里都找不着人。

廖敬清不太习惯这样的日子,多奇怪,以前也是他一个人生活的,可现在不知不觉中,竟然习惯了有那个女人在身边。

刚开始他一直没发表什么意见,可时间久了,便拉着闻清问:“你到底在忙什么?公司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是结束了,可是也有很多事要做,之前欠下的货款要给人结清。”闻清回答的很自然,廖敬清完全看不出一丝端倪。

他又问闻清,“所以是在为钱发愁?”

“有一点。”

廖敬清马上说:“要多少,我可以帮你。”

闻清转过头来,看他的眼神很陌生。

廖敬清意识到什么,于是解释说:“帮七叔做投资的时候,我自己也试了下,虽然钱不多,但应该能帮上你。”

“是吗?”闻清笑着点了点头。他能开得了这个口,绝对不会是他口中的“不多”那么简单,她的手指在他胸口绕了绕,“早知道,当初就不和程季青合作了,找你入股啊。”

廖敬清没有接话,他向来警惕,遇上模棱两可的问题总是缄口不言。

闻清坐直了身子,“不用了,我把我爸的房子卖了,还有b市那套房子也拿去做了抵押,加上和朋友借过来的,应该够了。”

廖敬清没想到闻清这段时间做了这么多事,而她竟然提都没跟自己提一下?而且他忽然抓到了一个关键词,“你问朋友借钱?什么朋友?”

如果没记错,她关系好到可以有金钱往来的,而又有这么大能力帮她的,似乎只有那一个——

果然闻清回道:“沈逸,我跟他借了一部分。”

廖敬清一把握住闻清的胳膊,将人用力转向自己,“你什么时候跟他联系的?”

“前几天。”闻清蹙着眉,因为背光的关系,她的眼神明明灭灭异常幽深,“我连打个电话也要向你汇报吗?”

廖敬清被噎了一下,随后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火,他紧握住她的手微微松了力道,“我只是不喜欢你和他还有来往。”

闻清看着这个人,不得不再次感叹他演技如此之好,简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这段时间她冷静下来一想,很多事情忽然就明朗了,比如他突然地接受自己,就是在他们决定和程季青合作的当口。她真的不想将他想的太卑劣,可是一切真的都太巧合了。

为什么他会在那时候忽然和她在一起?在一起之后又总是对程季青表现出强大的醋意,总是询问他们的合作进度——

闻清每每想到,他可能那时候就是抱着目的接近自己,自始至终都在冷眼旁观她如何沉浸在这段感情里无法自拔时,她就恨不能将这人的所有伪装都给撕碎了。

在他面具的最底下,到底藏的什么?

怎么到了现在,他还要继续装呢?装出这么在意她,这么介意沈逸,又是要做什么呢?

廖敬清见她一直不说话,而是这么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以为她是被自己刚才的举动给吓到,于是伸手轻轻抚慰着她胳膊,“你和他在一起那么久,而且他到现在也没死心,我当然会介意。以后有什么问题,都对我说,嗯?我能帮你的比你想象的要多。”

闻清感觉到眼眶很热,热的厉害,原来他的能力这么大啊?

想想也对,作为七叔特意培养的接班人,他在兴城的人脉自然不在话下,所以过去看着她那样挣扎,那样为了闻定山的事夜不能寐,想必只是不想出手帮忙罢了。

不想的原因,当然是不够爱了。

闻清感觉到自以为麻木的神经和心脏都在微微痉挛着,她从前那么想了解这个男人,恨不能将他的一切都知道的一干二净,可现在越了解就越难受,越了解就越觉得自己过去真的傻透了。

***

闻清更不想见廖敬清了,面对他的每一刻都快要精神分裂一样。但她暂时还有其他事要做,她已经查过廖敬清家里的电脑,甚至做了数据恢复,但是里面什么有用信息都没有。

以他这么冷静的人,一定不会在她能接触的地方做这些事。

所以闻清猜想,他做那份报告应该是在他的办公室。

于是闻清第二天中午就亲自给廖敬清送了午餐过去,廖敬清当时正打算和钟浩然一块去食堂,见到她的一瞬间,眼底有藏不住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