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多想一口气说完,可最后还是得给自己留点自尊啊。

她闻清这辈子,真的从没这么丢脸过。

廖敬清闭了闭眼,咖啡渍顺着鼻梁滑到了下巴上,冰冰凉凉地,那凉意像是能浸透到心里。

哪里是算无遗策,他漏算了自己的心,可这时候说出来,她能信吗?

他睁开眼看着闻清,忽然怔了一怔,闻清眼角有透明的液体,虽然很快就被她擦掉了,可还是被他清晰地捕捉到。

闻清是个泪腺并不发达的女人,在他记忆里,除了闻定山去世时,见她夜里偷偷哭过,其他任何时候都没有。他甚至一度觉得,这个女人天生薄情……

***

闻清已经快步走出了咖啡厅,廖敬清一路追了出去,他确定闻清对自己有感情,她刚才哭了,如果不是被伤的极深是不可能哭的。他用力抓住她手腕,“我开始是在骗你,可是我后来——”

“不要和我说话!”闻清打断他,转身看他时眼神凶狠又嫌恶,“也不要再碰我,廖敬清,从此你我再没有任何关系。”

廖敬清的瞳仁剧烈紧缩着,“你要和我分手?”

“难道你以为我们还能继续?你可以为了报仇随便和我睡,但我想到身边躺着害死我父亲的凶手,我就恶心。”

廖敬清被她这些话刺激到了,忽然就开始口不择言,“害死你父亲的凶手?那你父亲呢?他又有多磊落,当初拼命压着事情不让曝光,瞒天过海,随便给点钱打发我们,他自己没为这事负任何法律责任!那是一条人命!闻定山根本就不把人命当回事!!”

闻清知道事情会很不堪,可她没想到会如此不堪,她慢慢地偏了下头,“所以你要一命抵一命才肯罢休?现在做到了,离我远点。”

她觉得一颗心都被搅乱了,之前想了无数质问他的话,想了无数手段来替自己、替父亲讨回公道,可现在公道是什么,她自己都不确定了。

他们欠廖敬清一条命,可廖敬清用这么卑劣的手段,欺骗了她的感情,又间接害死了闻定山,孰是孰非,真的完全没了判定的标尺。她感觉整个人都恍恍惚惚地,只想马上离开,一秒钟都不要再对着这个男人。

廖敬清见她转身欲走,喉间一阵阵发紧,“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闻清,你到底把这段感情当什么?”

“错误。”闻清冷淡地回答,“从一开始就是错误,也是骗局,更是耻辱。”

廖敬清不可思议地瞪大眼。

闻清看着他,缓慢地说:“当初喜欢你,就是因为失恋了,那段时间又正是我母亲去世非常孤单的时候。虽然后来有短暂的迷失,但对我而言,也只是段恋爱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看着他脸上露出惊诧的神情,闻清心里有种扭曲的快-感,对,就是这样,被打了要打回去。

可是打回去了,也并没有觉得很痛快。

她还是想走。

廖敬清再度拦住了她,他脸上也露出讽刺的神情,“没什么大不了?对,我早就该知道,你闻清心里在乎过谁。”

闻清看着他陡然赤红的双眼,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戾气,像是要吃人一样,可她半点都不怵。她坦然直视他的眼睛,“我和沈逸五年的感情,遭遇背叛之后,我还不是过的好好的。和你,当然也一样。”

廖敬清第一次被人激的理智尽失,一股火气直冲脑门,他倏地抬手掐住闻清的下巴,“你再说一次!”

颚骨仿佛要被人给捏碎了,可闻清依旧扬着下巴,她一字字地说:“你,廖敬清,在我这也不过如此。马上就能翻篇。”

明知道她是在说气话,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想发火,而且闻清这样的语气令他害怕,是那种对未来无法掌控的感觉……并且闻清现在真的是油盐不进,他不管说什么做什么,在她看来都是假的。

她是个既不吃软也不吃硬的女人,她只相信自己的感觉,爱的时候不顾一切,恨的时候也同样会做到极致。面对这样的她,他使劲浑身解数也没用!

“闻清,我对你——”他的话没说完,脸上就重重挨了一巴掌,“啪”一声脆响让他立时噤了声,紧接着闻清曲起腿往他要命的地方招呼,幸好他闪避及时,但还是被她攻击到了其他部位。

他下意识松了手。闻清往后退开了好几步,“这是你玩弄我的代价。”

她拿着包朝马路对面走,一边走一边拦出租车。廖敬清握了握拳头,没有追上去,只是说:“你别想就这么和我撇清关系!”

闻清径直上了辆出租车,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背影决绝而利落。

廖敬清站在原地,拇指指腹抚了抚唇角,其实她力气再大也不过是个女人,那一巴掌并不痛,只是有些丢脸而已。可是不知道牵扯到了哪根神经,怎么浑身上下都在隐隐泛着疼,像是止也止不住——

***

“小姐,请问去哪儿?”车子开出一段路,司机师傅才开口问她。

闻清沉默了许久,她也不知道能去哪里,闻定山的房子因为欠下的货款拿去卖掉了,公司也已经解散等着退租,今天阿铭恐怕已经去办退租手续了,至于自己租下那套房子,当然不可能再回去。

她现在谁也不想见,也谁也不想理。

“随便转转吧,你随意开。”

司机师傅见她苍白的脸色,忽然搭话道:“姑娘,和男朋友吵架了?”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陌生人的询问反而让她感受到了几分意外的诚挚,她兀自点了点头,不知道是说给对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们分手了。”

司机师傅是个中年大叔,看起来和颜悦色的,呵呵笑道:“分手而已,又不是天塌了,哭一场,吃点好吃的,很快就会好的。这个世界啊,没有谁离开谁就活不了,看开点。”

闻清低头笑了下,嘴里全是苦涩,“对啊,很快就会好的,我知道。”

会好的,肯定会好的,现实就是现实,哪有那么多的痴心不悔。他有他的仇要报,她有她的怨难消,这段感情怎么可能走得长远?

一段感情是不能背负太多磨难的,否则注定了就是悲剧。

司机师傅没再打搅她,车子沿着护城河缓缓绕行,闻清看着窗外形色匆匆的人群,任由自己的思绪乱飞。

***

直到到了晚上,闻清找了个酒店住下,她从河边兜风回来就有些浑浑噩噩犯瞌睡,将窗帘全都拉严实了,蒙上被子倒头就睡。

睡觉的时候,手机响了好几次,闻清置若罔闻。等最后一次响的时候,她终于不耐烦地接了起来。

她没看是谁,料想可能是廖敬清,语气不善地正想警告他几句,可那边却传来了沈逸的声音。

“你没事吧?打了好几次都没人听。”沈逸那边背景空旷而深远,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闻清睁开眼看着黑漆漆的房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飘荡在棉花上一样,虚软无力,又隐隐有些发冷,等再开口时,声音也哑的厉害,“我没事,一直在睡觉没听到。”

“钱已经给你转过去了。不过,你声音怎么了?”沈逸听出了不对劲,“不舒服?”

“可能发烧了。”闻清的脑子还剩几分清明,她觉得是下午在河边吹了太久的风,加上这几天晚上没睡好。抬手摸了下额头,大概是掌心也热的厉害,所以自己没感觉到温度有多高。

沈逸马上接话道:“他呢?他没陪着你?”

心脏再次像是被什么给刺了一下,闻清沉默片刻,“我吃点药就行。谢谢你沈逸。”

向人哭诉不是她闻清的风格,更何况这事真的太难说出口,闻清和沈逸随便说了几句就把电话给挂断了。她想起身出去买药,可一起身就感觉天旋地转一样,随后整个人毫无预兆地栽倒在了床上。

她以前身体从没这么糟糕过,现在感觉连喉咙都烧的火辣辣地,嘴巴里也很疼,好像长泡了。

闻清趴在床上,看着纯白的床单和枕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有咸涩的液体沿着眼角流出来。

她慌乱地抬手抹了下,可怎么擦都擦不尽,她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真是没出息!”

后来给前台打了电话,有服务员送来了退烧药,闻清吃完就睡下了。

她也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做了很多很多的梦,一会儿梦到闻定山,一会儿梦到乔梦婕,还有姜钰。可梦里面却一直没有另一个人的身影。

廖敬清像是一场雾,虚幻又缥缈,从来没有真实地存在过一样。

等再有意识的时候,是被门铃声吵醒的,闻清中间也断断续续醒过一两次,但浑身没力气,所以干脆就这么躺着。

门口的人异常执拗,门铃响了一次又一次,她不堪其扰,只能裹了浴袍去开门。

结果门打开了,出现在外面的竟是沈逸。

他一身风尘仆仆,下巴上还长出了浅浅的胡茬,见到她开门,终于露出一抹疲倦的笑,“还以为你昏倒了,准备找前台来开门呢。”

闻清愣怔地看着他,“你、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趁虚而入的。”

第四十二章

见她表情僵硬,沈逸按了按她肩膀,“开玩笑的,只是来看看你,听声音你似乎很不好。”

说完这些,他顺便抬手试了试闻清额头的温度,烧是退了些,可整个人看起来像脱了层皮似的没精神。他也没再问为什么廖敬清不在这里,而是直接说:“换衣服,去医院。”

闻清摇了摇头,“不用麻烦,我好多了。”

她的声音仍是粗噶低哑,说话时喉咙里也涩涩的疼得厉害,可这会儿她实在不想出门,更不想见任何人。

但沈逸已经来了,她没办法将他拒之门外,于是裹紧浴袍回了房间,“你怎么查到我住这里?”

“我去你家里看过,没人。”沈逸拖着行李进来,话也说的十分自然,“然后就一家家酒店找,幸好运气不错,才找了五六家就找到了。”

闻清听完没有马上接话,沈逸向来会哄女孩子,可也仅限在物质方面,能让他这样大老远赶来,又这样没头没脑地找自己,真的已经很难得。可她现在实在没有心情想其他了——

她给沈逸倒了杯水,自己也拿了一杯开始喝,但喉咙是真的很痛,就连水灌进去都感觉到火辣辣的疼。

拿了镜子一看,原来嘴巴里跳了好几个泡,估计还都破了。以前就是遇上再棘手的工作和情况她也不至于上火成这样,这辈子能让她这么可笑的恐怕也只有那一个人了……

沈逸换了身衣服,出来时看起来精神多了,“吃东西了吗?想吃什么,我去买。”

闻清把镜子扔到茶几上,摇了摇头,“我不饿。”

沈逸沉默住,径直走了过来,往她身边一坐道:“那我也不吃了,陪你。”

“你赶了一路车,怎么能不吃东西?”闻清皱起了眉头。

“一个人吃多没劲,你陪我的话,还可以考虑。”沈逸冲她笑着眨了眨眼睛,“我大老远赶过来,你作为东道主,好歹该招呼我一下。”

闻清很是无语,“有你这么看病人的吗?还威胁我。”

沈逸笑的露出一口白牙,“你也知道自己是病人,吃不下也得吃,不吃哪里会好。”

闻清拗不过他,也知道沈逸是真的担心自己,犹豫了下,“那出去吃吧,我去换身衣服。”

“好。”沈逸看着她起身折回卧室,眼底含着温柔笑意。这样的他们,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样的日子。

***

沈逸挑了家家常菜馆,点的也都是些清淡菜色,他以前不是这样的,现在很明显在故意迁就她。

闻清看在眼里也没点破。她这会儿裹得特别严实,虽然已经入秋,却捂得跟过冬没什么两样,连话也懒得说,一个劲儿低头喝水。

只有沈逸没话找话道:“之前你负责的那个片子已经开始播了,你看了吗?第一期反响很不错。”

闻清愣了下。

她来兴城之后,虽然一直在忙但也没把这事儿给忘了,毕竟是自己亲手策划一路做下来的项目,就和自己的孩子一样。她还特意在日历本上标记了播出日子。

不过日历本在廖敬清家里,这段时间她又被他的事搅得心神不宁,如果今天沈逸不提,她真的把这事儿给彻底忘了……

闻清低头拨弄着手里的水杯,回答说:“还没来得及看。”

沈逸是有些失望的,但他没表现出来,又说:“以前台里有些人对你有意见,但这次,才第一期的收视率就能让他们全都闭嘴了。闻清,你的实力大家都看得见。”

“唔。”闻清兀自笑了下,“多好,姐不在江湖,但江湖一直流传着姐的传说,这才是我的风格。”

沈逸剩下的话被她堵得说不出口了,正好服务生开始上菜,话题算是暂时终结。

闻清又哪里听不出来,她知道沈逸还没死心,还是想劝自己回b市,回电视台工作。其实现在,在兴城的确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吃完东西,等出门的时候却遇到了熟人,七叔被一群人簇拥着走进来,而待在他右手边最亲近的那一个,居然是廖敬清。

***

几人正在说着什么,似乎很慎重,廖敬清和七叔交谈时表情也格外认真,等目光触及到她,眼神不由变了一变。

大概是没想到会在这遇到她,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可等再看到她身边的沈逸,整个人又瞬时阴沉了起来。

闻清没理他,也没有和七叔打招呼的准备,直接与他们擦肩而过。

反倒是七叔叫住了她,“闻小姐。”

闻清只能停住步子,她垂在身侧的拳头已经紧了又紧,指甲都陷进了掌心里。

看起来,廖敬清和七叔的关系也不是她以为的那样糟糕,纵然七叔前两天才棒打鸳鸯,可廖敬清似乎也没打算和他撕破脸。或者一直以来,廖敬清在她面前说的那些,也都是假的吧?什么要脱离七叔,也只是骗骗她而已的。

亏得她之前,还为他陪自己回b市而担忧,更为了这种事就轻易打破了自己底线,想来真是可笑。

她漠然地转过头去,只盯着七叔一个人。可哪怕这样,来自那个人灼热而胶着的目光一直让她无法忽略。

“这么巧。”七叔笑笑地和她说起话来,“怎么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病了?”

闻清可不觉得对方会好心到关心自己,不答反问:“有事吗?”

七叔“啧”了一声,“你看你,年轻人就是脾气冲,咱们前两天才见过,怎么也得算是熟人了啊。”

“也没那么熟,见面没什么可聊的,聊起来又尴尬。”闻清说,“还是别打招呼的好。”

七叔立刻笑出声,“闻小姐这脾气真是,挺有意思,怪不得我们敬清对你那么着迷。”

闻清吸了口气,怒气值快到头了,“还有事吗?”

“没事没事,你觉得尴尬咱就不聊了。”七叔状似无意地看了眼她身边的沈逸,“这位是——”

“我朋友。”闻清实在不知道七叔到底要干什么,手臂直接挽上了沈逸的胳膊,“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七叔看着两人交缠的胳膊,嘴角挑了挑,“慢走。”

廖敬清的脸色已经沉的能滴水,七叔等两人走远了,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看来闻小姐心情很好啊,这么快就又有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