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清没再理他。

这话说出去谁信?

可晚上躺在床上,闻清却翻来覆去都睡不好,她在脑海中整理这一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一切。

他有苦衷?有隐情?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廖敬清都没有反驳他陷害公司一说,他间接害死闻定山是真的,他和莹莹订婚也是真的。

不管他到底要做什么,都不该这样欺骗莹莹,这和欺骗她有什么分别,这个男人本质上就很恶劣!

闻清想了很多,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再掺和廖敬清的事,林平是他的亲信,或许就是故意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来引她入局。

谁知道廖敬清又在打什么主意。

日子仍旧不紧不慢地过着,林平依然跟着她,倒是没有再多嘴,只是偶尔看沈逸的眼神充满敌意。

直到这天中午,闻清再度遇上了熟人,不过这次这个人,是特意来找她的。

第五十五章

当廖正扬直截了当地说,他是为了廖敬清来找自己的时候,闻清愣了一愣,第一反应就是:“如果是因为莹莹,我想我没有办法帮到你。”

“不,无关任何人,只为我哥。”

这个陌生的称呼让闻清更加震惊,记忆里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郑重而亲昵地喊廖敬清。

而且廖正扬这时候看她的眼神,就和林平之前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样。

他们到底要告诉她什么?

大概话题真的很谨慎,廖正扬带她进了一家茶楼,还选了个独立包厢。

这么私密而隐蔽的环境,让闻清心中生出几分罕见的恐惧来,当然不是惧怕对面的人,而是惧怕他可能带来的消息——

两人坐定之后,服务生上了茶,等她彻底离开将门带上了,廖正扬才抬手搓了搓面颊,疲惫地冲她一笑,“别紧张,我只是想把自己知道的一些事告诉你,至于要怎么做,全看你自己。我哥他并不知道我来,何况现在他也,分-身乏术了。”

闻清始终都安静地坐在那里,在她对面的,是一个完完全全陌生的廖正扬。他看起来很痛苦,几乎是处于崩溃边缘,而这痛苦……是因为廖敬清吗?

她用力握紧了面前的茶杯,让那点温热令自己镇静下来,淡然地点点头:“好,你说。”

“爷爷在世的时候,曾经在七叔家里做过一段时间的花匠。所以他出事的时候,七叔主动向我们伸出援手,我们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廖正扬开口便是这些往事,说到这忽然顿住了,眸色也随之沉了沉,“可他提出只能帮助一个人,并不是因为要培养继承者,或者什么女婿。”

闻清微怔,下意识地接话:“那是因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廖正扬勾唇一笑,满眼讽刺。

他低头喝了口水,像是在拼命压抑心中怒气,“你并不知道,莹莹的心脏不好,虽然前两年一直没有发作过,但检查结果表明,她心脏衰竭的迹象正在慢慢加重。但要遇到合适的机会做心脏移植手术的概率非常低,所以——”

闻清听到这不由瞪大了眼,她几乎已经猜到了廖正扬剩下的话,七叔那样的人,没有机会也会创造机会。

果然廖正扬艰难地说:“我们其中的一个人,是要作为帮凶被培养的,七叔需要一个对他绝对忠诚的人,既能帮他做完这件事,又能始终替他保守秘密威胁不到他。很显然,背景干净的我们正是合适人选,我哥一早就知道这些,所以他才在那个签上动了手脚。他保护了我,自己去面对这一切。”

想来这些事,正是改变廖正扬的关键因素,他提到这一切时表情煎熬而挣扎,“除了要帮七叔处理一些棘手问题之外,他也要随时做好替莹莹手术的准备,随时都可能要做一个杀人凶手。”

闻清握紧了拳头,思绪已经快要无法消化这些讯息了,这一切离她的世界实在太远了。

这是怎样黑暗而丑陋的一切,廖敬清这几年,就是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七叔为了救自己的女儿,真的会害死一个人,让廖敬清为她手术?这是犯罪啊,闻清光是想想这些,全身都犹如坠在了冰窟里。

廖正扬见她面色苍白,却还是咬了咬牙继续说下去:“他替我挡住了所有罪恶,他那么喜爱崇敬的职业,却被人利用来犯罪,我想他这几年,一定过得很不好。”

闻清无法接上话,只是茫然地坐在那里,她想起了很多很多事。譬如廖敬清在家的时候,常常一个人坐在那走神,他走神的原因是什么?还有他曾经对她说过,遇到她之前,他已经对这命运妥协了,可是遇到她之后,他想去争一争……

“如果爷爷没意外去世,我们的命运不该是这样的。”廖正扬忽然说。

闻清抬起头,看到廖正扬眼底迸射出的怨怼。

“闻清。”他鼓足勇气道,“唐娜是我故意安排去勾-引你父亲的,她是我哥的同学,可是却莫名其妙地喜欢上我,我一直都恨着你父亲这个奸商,我必须要让他付出代价!”

他越说越激动,露出残忍的表情来,“爷爷死了,他随便赔点钱就想完事,还在继续卖他那些见鬼的保健品!是不是穷人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呢?我们兄弟俩的命运变成这样,又有谁在意?”

闻清答不上来。

因为做媒体人的缘故,所以闻清没少接触过这种人,那些因为经历而心理扭曲,甚至开始报复社会的人,她往往都内心唾弃而鄙夷。

可这会儿面对廖正扬,她完全答不上话,她自己很清楚,闻定山当年一定是错的很离谱。

任何自己造下的孽,都有回报到身上的那一天,所以廖正扬选择了用这样的方式报复,而廖敬清,整件事中受害最深的他呢?

他的人生才是真的被毁的很彻底,他原本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可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刽子手。

***

廖正扬沉默了下,努力调整呼吸,“我哥当然也恨闻定山,但他有自己的原则,所以闻定山成了他的病人,却也能安然无恙地出院。他的确一直打算用那份报告揭穿闻定山的嘴脸,那几年一直在留意闻定山的一切,在得知你们的产品可能再上市的时候,才马上写了那个报告,但是后来发现了你们新配方又没问题。”

廖正扬说到这深深蹙起了眉。

“所以——”闻清喃喃接道,“不是他做的吗?”

廖正扬缓缓摇头,“当然不是。闻清,你感觉不到吗?他爱上你了,所以那个报告他拿回来了,他为了你,在努力做回一个好人!”

闻清如遭雷击,许久才渐渐地回过神来,“是七叔动了手脚。”

廖正扬点头:“七叔不会让我哥有机会脱离他的,所以那个报告未经核实就登报,然后事情曝光,我哥被医院解聘,这一切其实都正合七叔的意。他重回七叔身边,替他做的任何一件事,将来都会成为他被七叔要挟的砝码。在七叔身边,他怎么可能干净到哪里去?”

闻清被这一连串的事实给击得溃不成军,其实也并不是无迹可寻的,但因为廖敬清一开始就欺骗了她许多次,所以她下意识地将他做的每件事都往坏的地方想。而他,那么多的难言之隐,显然也是根本开不了口的。

“这么多年他没有恋爱过,就是不想连累别人,但是遇到你,还是陷了进去。”

闻清闭了闭眼,睫毛不住颤栗着,这个男人真的太坏了!他不爱她让她那么难过,可他爱她,还是让她那么难过。她第一次为一个人感觉到了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儿,爱他不能够,恨他也不能够,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

看着她隐忍不发的泪水,廖正扬叹了口气,“他不告诉你这些,除了你不会再相信他的话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要保护你和孩子。”

闻清看向他,廖正扬说:“七叔想好了一切,但应该也没料到,莹莹会喜欢上我哥,所以七叔不会容许你和孩子的存在来打乱自己女儿的幸福,也不会容许你改变我哥。如果不和莹莹结婚,你和孩子都会有危险。”

闻清已经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了,她只是低头看着茶杯里的茶叶,那极轻极薄的一片,在热水中起起伏伏,那种孤立无援又煎熬的痛苦,她想,她居然能感同身受。

廖正扬似乎也说的差不多了,他慢慢站起身,走出两步却又回过头,“为了他,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多保重。”

闻清想到什么,马上出声喊住他,“等等,你刚才说,他现在分-身乏术,那又是什么意思?”

廖正扬深深看了她一眼,说出了她害怕的话,“他要彻底扳倒七叔。”

闻清不可思议地张大眼。

七叔这个年纪,在兴城的根基脉络可想而知,牵一发而动全身,个中牵扯到的各种利益关系光是想都能想到。廖敬清光凭借自己真的能行吗?闻清想到其中一种可能,后背瞬时溢出了冷汗,她看着廖正扬,几乎要说不出话,“他——”

“对,他在和警方合作,你们从渔岛回来他就主动和对方联系了。但他身上并不清白,闻清。”

闻清有种被人敲了一闷棍的感觉。

“如果你现在去,也许还能有机会见见他。”廖正扬扔下这一句就离开了,闻清坐在窗口那一片阳光里,浑身却冷的彻骨。

***

她游魂一般回到了家里,独自一人呆坐在沙发上,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到了阳台上。

那里靠角落的地方有个行李包,是上次廖敬清在渔岛帮她整理的那一个,她走过去,半跪在那里,颤着手将拉链慢慢拉开了。

每拉开一寸,里面的东西就慢慢曝光在她眼前一点,而每看清楚一样,她的眼泪就落得更凶。

里面除了上次他用棒棒糖拼出来的城堡玩具,还有很多很多的婴儿用品,有小衣服小帽子,还有个小小的足球。

那个球上的花纹都已经被磨砺的很厉害了,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旧东西,闻清猜是他小时候的玩具,廖敬清小时候家境并不好,这大概是他和弟弟唯一的玩具?

她拿起那个棒棒糖拼接好的城堡,放在阳光下端详,上面的每个字都变得格外清晰起来。那是个童话故事,闻清仔细看完了,最后的寓意是:不管遇到怎样不公的人生,都要正直、勇敢,善良的活着。

而城堡里面塞了张小纸条,是廖敬清的字迹,上面的每个字都刚劲有力,几乎力透纸背,他写到:给我的孩子。

而这行字的下面还有很小的一行字,显然是写给闻清的,闻清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了,泪水瞬间淹没了视线。

他告诉她:你以为这是报复,其实这是救赎的开始。因为你和孩子,我想重新做回好人。

在这句话的末尾,他很用力地补充道:闻清,这是实话。

闻清将那张纸条按在胸口,哭得几乎喘不过气,她终于愿意相信他说的话了,可是这实话,此刻听来却如此令人神伤。

第五十六章

闻清决定回兴城,姜钰夫妻俩和沈逸得知这消息之后,竟然没有很意外的样子。除了沈逸说:“我陪你——”

然而这次,闻清没让他把话说完,按住他胳膊打断道:“没事,正扬还在等我,我和他一起,路上有人照顾。”

四目相对,沈逸读懂了她眼中的情绪。而闻清自己心里更是清楚,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接受他的好意了,否则连自己都会唾弃自己。

沈逸低头笑了下,嗓音低沉地说了声“好”。

他知道的,闻清这一去,一切都没有再转圜的余地了,能让她回头的人和事并不多,廖敬清成了例外,大概也就成了这永远的赢家。

如果不是想清楚了,她不会这样贸然跑回去。

这是她最后的决定了。

气氛一时低迷,闻清不知道再说点什么好。尽管她一再表明立场,可此时看着沈逸脸上失落的样子,还是不免难过。她和沈逸这么多年,即使不是情人,也还有其他情分在。

可要是说什么祝福他的话,未免显得太矫情,也太伤人……

还是姜钰出来打圆场,“如果有事记得马上打电话,闻清,我们都是你的朋友,你不要总是怕麻烦。”

闻清点了点头,叶维臻也附和道:“虽然离得远,但我在兴城附近有旧识,有事的话,可以让他们帮忙照应。”

叶维臻原本就是刑警,当年办姜钰家的案子时受了伤,这才退了出来,后来自己办公司。经他这么一说,闻清记起他当年任职的地方离兴城的确不远!

可廖敬清如果正在配合警方做卧底,信息全都是保密的,什么都不可能问的到,关于他的一切,闻清真是既想知道又害怕知道。

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她不安地休息了一晚,整晚怀里都抱着那只小足球,一会儿想起在渔岛的生活,一会儿又记起他们初识的画面,也不知道是做梦还是回忆,断断续续地。幸好每次想到肚子里的小家伙,她都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一大早就和廖正扬一起出发了。

路上又耽搁了两天,等回到兴城,闻清看着陌生又熟悉的一切,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三次到这里,三次都是不同的心境,闻清只希望这次所有的事情都能尘埃落定,再也不要有任何波澜。

***

廖正扬这一路倒是十分照顾她,大概是廖敬清的事对他也非常震撼,他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成熟。一会儿担心闻清身体不舒服,一会儿又担心路上的食物不够卫生和安全。

就连这时到了出租车上,也总问她有没有晕车,要不要喝水之类的。

闻清看着这样体贴的他,忍不住问:“你们小时候,感情一定很好?”

如果不是这样,廖敬清不可能不顾一切地保全他。

可廖正扬的答案却出乎她意料之外,他摇了摇头,说:“我们小时候总吵架,也会打架,还总是抢东西。我哥他比我大,可是从来都不肯让着我,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所以我的性格也很刚烈。从小到大除了他之外,没人能欺负我。”

“这算是他保护我的一种方式吧?”廖正扬说着笑了下,“可我一直都没他聪明啊,所以才会通过这样的表面来判断,总觉得他冷血冷漠不顾亲情。”

可事实恰恰相反啊。闻清想象着少年时的廖敬清,恐怕也是倔强又孤僻的,他总是让人觉得很好靠近可又很难靠近,外表和内心永远都无法统一。

廖正扬又感叹道:“他这个人啊,真是很讨厌,好人坏人都是他。我们就彻底变成了坏人。”

闻清微笑颔首:“这点我赞同。”

廖正扬沉默几秒,表情忽然严肃起来,“我哥手里有关于七叔洗钱的证据,前段时间借着接近他的机会,又搜集了很多他行贿的记录。七叔现在已经被控制起来了,但是这事影响很大,法院的结果一天没下来,他都很危险。”

闻清之前一直没听他提过现在的情况到底是什么样,这会儿也彻底安静下来。

廖正扬沉吟道:“我哥是唯一的证人,之前他也参与过帮七叔洗钱,但现在将功补过。而且他还救了人啊,就是七叔找了个人准备制造车祸,然后把心脏移植给莹莹,我哥救了那个人。”

不知道廖正扬是为了说服自己,还是说服闻清,一直在念叨,“所以情况还是很乐观的,对吗?”

闻清原本始终注视着车窗外,这会儿回头看了看他,只说:“我会等他。”

廖正扬紧抿着唇,许久才道:“可这不现实,你和他在一起只有这么短的时间,现在之所以放不下,是因为你们的恋情停在最刻骨铭心的时候。时间久了,就淡了,你就把他忘了。”

闻清没再回答。未来的确很漫长,她不敢做任何保证,但她知道,在这段感情里她收获了很多,这段经历让她看到了一个从未触碰过的世界,和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

至少在将来,她都不可能这样深刻地爱一个人了。

***

出租车终于到了楼下,还是那栋楼,闻清抬头看着门口的那棵大树。

那是棵古老的银杏,这会儿早就枯萎了只剩树干被寒风洗礼着,周围萧索一片,似乎连居民也越来越少。

廖正扬对她说:“这要马上要拆了,要建新建筑,有人说是商务中心,也有人说是新楼盘。”

连他们仅剩的那点回忆也要没有了——

闻清静了静,回身看着他,“我自己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