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后,边疆部落汇集,终成大梁隐患。那刻,天子震怒,挥手点兵,只平洲一顾,便出了五位少帅,二十多位少年将军,军师。顿时,天下震撼!也经此一役,顾家走向了武阀豪门之路。直至岁月流淌,帝国湮灭,天子之位岁月更替,可平洲顾,却从未在朝堂消逝过,后世史书,对于顾家将的研究,终成一门学科直至千年之后。

不说顾允净如何跟顾茂昌,顾茂丙,还有家中的兄弟腰跨刀笔袋子,一起去了国子学。

只说这个夏季七月末,毕梁立带着一众家丁,连带愚耕先生一起去南地。

表面上,毕梁立此去是接自己的亲眷,捎带看望傻了的老父亲。

他此去,却是带了一套,费了顾昭全部心血,由顾茂丙执笔,顾昭用这个地方没有的瘦金体抄录写完的《降世录》。

这本书,全书并未有顾昭想的那么巨大,不过五六万字而已。既没有用顾昭的演义写法,也没有用顾茂丙的戏曲写法。它使用的表述方式,却是一般史官记录历史重大事件的简约写法。

便是如此,也是前后修改了将近十五次,来回润色弥补才完成的。

毕梁立此去,会先到南方的庄子安置。接着,他会去一个地方取了最上等的赤金,去南边深山的寨子。那边寨子多有少数民族在那边世代繁衍,在寨子里又多有不识文字,擅作银器,金器的手工匠人。

正巧,毕梁立的相好是个女寨主,那么将一本书,分别分出那女寨主麾下十六个寨子,找最好的金银匠人,就像在器皿上做铭文一般,将全书敲打上去,到时候给足工钱便是。

那南边的山寨,百年内,怕是根本不会跟北地人来往。顾昭想好了,即使有一日阿润登基,想开拓南地,那么,他山庄附近的千里山脉,他是要定了,保护定了。谁也别想去那深山里,探出个一二来。

这日一大早,毕梁立早早的跟愚耕先生来与顾昭辞行。毕梁立一进门,便流了眼泪,打顾昭出生起,他就没离开过这么久。

顾昭心里也是酸酸的,见奶哥跪了,忙站起来扶起他,从怀里取了帕子,帮他抹了眼泪,一边抹一边笑骂:“奶哥是的,还以为阿昭是吃奶的孩子,我与大兄住在一起,你却有什么放不下心的。”

毕梁立不管他,却依旧在呜呜咽咽的哭,一个字儿都吐不出来。

顾昭无法,只好由着他握着手。若说,这世上总有顾昭放不下的,他大兄是第一位的,阿润是第二位的,可这毕梁立还有他奶爹,就是世上第三位。顾昭永远记得,小时候,他还小,奶爹疼他,总是抱着他来回走,那时候,奶哥也小,不过十来岁,每日里都是跌跌撞撞的跟在奶爹身后,有时候,奶爹走的快了,奶兄就喊:“阿爹慢些,阿立腿短。”

一转眼,他大了,奶爹傻了,陪着自己的便是这个再也不会说话的奶兄。

毕梁立一直哭到没意思,这才止了泪。

顾昭好不容易放开他的手,抹抹泪,转头顾昭又开始对愚耕吩咐。

“先生。”

愚耕忙过来,施了半礼道:“七爷,有事您说。”

顾昭笑笑:“愚耕先生跟顾昭也有一年多了吧?”

愚耕点点头:“可不是。”

“恩,先生是个通透的,什么也不瞒不过先生的眼睛。顾昭是个孤零人,这一世,谁对我好,我便会一世对他好。我与先生相识一年多,在先生身上学到不少,以后还有大事也少不得仪仗先生。”顾昭脸上露出很是亲切的表情。

愚耕也是一脸感动:“皆是份内之事,七爷尽管吩咐。”

顾昭点点头,从一边桌上取了一个账本递给愚耕道:“这是我北边庄子管头,庄主,田主的花名册。此次,先生去了之后,要将三年来,庄子里的出息,果园里的出息,细细的算一次,每年庄里出多少粮食,果园出多少量产,都要算清楚。若是账目有问题,不必管我的面子,先生自行处置,找那妥当人顶上便是。”

愚耕先生自是满口答应,心里却一阵难为。那可都是地头蛇啊!

顾昭心里也在冷笑,他南边的庄子大了去了,果园更是横扫了不知道多少个区域,基本是这里一块,那里一块,今年又买了,种了很多果木,光丈量地方就是个大工程。算账,盘账,计算花用出息,待这些做完,那奶哥的事情也就办的差不多了。

愚耕接了厚厚的册子,脸上不敢带出半点不愉,自是露着一副胸有成足。他刚要说些决心,可顾昭又说话了:“先生此去,要带回不少特产,千万要注意一件事,这南方的果子,多有特点,从摘取,到装箱,上车过秤,这一路要日日查看,那种果子在那里开始腐烂,那种果子易于储存运输,一路上,车马要用多少,人员嚼用浪费多少。一路上关卡有几处,各地大路小道山势也要一一记下。”

真是好不苦也,愚耕先生终于脸色僵了一下,但是还是苦笑的应了。

见愚耕接了活计,顾昭又从一边的桌上,取了一瓶丹药放置在他手里道:“先生是上京人,定是惧怕瘴气的,我这里有秘制的一瓶《避瘟丹》,先生去了南地,若是身体不适,就吃一丸。”

哎,这倒是个好事情,若这避瘟丹真的有用,待回来也要报上去,倒是却一定是个大功劳。愚耕先生一喜,接了瓶子,正要揣到袖子里,顾昭又说话了。

“只是,这避瘟丹也有一处不好,吃下去后,必然每日昏昏沉沉的,精神十分不振,不过先生去又不是行军打仗,只是每日坐着就好。这药还是很有灵效的,当日,我得了这方子,也是费了一番功夫,若不是成本太高,早就想成批制出来卖了。”

愚耕好奇,便问:“竟是这般珍贵,却不知成本是多少?”

顾昭只是笑:“哎,却也不多,一瓶两贯而已,钱财是小,只是材料难找,待我奶哥去了,我叫他去山里再去寻些草药,帮先生多制几瓶。”

愚耕连忙拒绝:“我能吃得多少,如此昂贵,还是七爷自用才是。”

顾昭冲他善意的笑笑,转头又取了一本小册子递给他奶哥,语气里竟带着一丝撒娇的味道说道:“奶哥,这上面有我爱吃的肉干,果子,野茶,还有十几种南地毛皮的名录,你去了之后,去山里给我收了来,我要送我哥哥嫂子。”

毕梁立连连点头,最后忍不住,便伸出手拍拍顾昭的脑袋,就像他小时候那般。顾昭有些羞涩,却依旧用脑袋顶顶奶哥的掌心:“奶哥,去替我抱抱我奶爹,问我嫂子好,我给嫂子,侄儿带的特产你不许路上偷吃。”

毕梁立顿时脸色涨红,屋里人也大笑起来。

这群人腻腻歪歪的在家里说了好久,后来,又有细仔,新仔,绵绵,年年等南边带来的小奴,都捧了包裹,将这几年存的私房钱,主子赏的好东西,请毕梁立给捎带回去。

这一番忙乱,天色竟然已是午时,毕梁立这才带着一群人,不依不舍的离去。

顾昭不忌讳什么主仆之分,毕竟奶哥不同于别人,他巴巴的送到大门口,一直呆到看不到人影还站在那里。

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身后有人低低的道:“阿弟,你莫慌,该做的,我们都做了,此刻便听天由命,看顾家的造化吧!”

顾昭没有回头的轻声道:“造化,造化从来都是人自己造的,阿兄安心,再没有比愚耕去押送更轻松,更安全的了。”说罢,顾昭扭头看着自己哥哥,冲他咧嘴笑道:“有阿兄,阿昭怎会慌乱,有阿兄在!顾家的造化,大着呢!”

 

第六十二回

夏季正旺,依旧未见雨水,头几日宫里太后出了私库的钱,捐了千贯之数去碧落山法元寺求雨,一时间,京中贵胄争先捐钱乞雨,生怕落下。

天气寒热,顾昭却不畏,南边那边可比京中还要受罪的多呢,他早就习惯了,这不是,大上午的,他又拖了哥哥出来遛弯,捎带去顾茂昌要成婚的院子里去看工程。

如今,顾茂昌结婚的院子,离顾茂德的院子不远,打他大哥的院子出来走约半柱香,就是一条宽敞的夹道,那夹道内只有两处园子,一处叫门外写着“千里月明”在右是顾茂德的住处,一处叫写着“晓天星布”在左,是早为顾茂昌预备下的园子。

顾昭很少在家中溜达,晚辈儿的住处更是不去,道理很简单,你个长辈,每日无事闲溜达个啥,而且你若有事,直接叫人去唤来晚辈问话便是,去人家家,这还隔着一辈儿呢。

如今有了名堂,顾昭自是不想放过机会,于是也不顾及天热,拉着自己老哥哥,便一起与他溜达到了顾茂昌的星苑。

一进晓天星的大门,顾昭便放开自己哥哥的手,已经利用完了,他便不准备再搭理他,只顾自己到处玩就是。

顾岩失笑,怕这院子里的工程,有带尖的伤了他,便忙唤了人跟着。

顾昭背着手,从进门的影壁,一直攀爬到假山高处,细细端详完院子里全部的景观,这里真不愧是家中早就为嫡子备下的住处。瞧瞧,这前朝后寝,一池三山。园中景色以花池为中心,环绕着假山叠石,既有平洲的雄奇峻拔风格,又有京中盛行的幽深平远之势。

唯一不合适的就是,无论是茂德,还是茂昌,甚至顾昭自己的院子,总有一块硬地,地边上摆着石锁,石磙,并排三座武器架子,上面摆满刀枪棍棒。

也好,若是茂昌不听话,以后打他也不用满地找家伙,随手一件必是大凶器!

园中,着青衣的小婢,着青衣的小奴,来回搬动器物的搬器物,依着花园外的框子对尺寸,一群坐在廊下崩了大棚子绣床幔,大概,全家的工奴,如今便都在这里了。

顾昭逛了一会,肚子有些饿,转身回来找自己大兄,一路寻来,却看到顾茂德不知道何时回来了,他身边还站了个苏氏,也是,家中大小事务,如今都归苏氏管,她陪着等着问话,也应该。

这世上便再也没有给儿女操办婚事,更加能令父母欢喜的事情了,顾岩自己也溜达了一圈,越逛越喜欢,如今他是把该弄得都给小儿子置办齐全了,你瞧瞧这院子里正在晾漆水的雕花新床,这是十年前他得了好木头,就给两个儿子备下的。早就打好了,如今也就是上一次新漆。

顾岩回头,看顾昭过来,便笑眯眯的招手:“阿弟快来,瞧瞧这张好榻。”

顾昭过来,前后左右将拼好的新床瞧了一圈,点点头:“茂昌有福气,这床真正好。”

顾岩得意:“你看手工能看出什么,关键是这个木料,知道这叫什么木不?”

顾昭见那床木,发黑,如镜面光滑,心里约莫知道一些,却也不揭穿便问:“是什么?”

顾岩得意,拍拍床板道:“这是乌木,早二十三年前,我跟你三哥出去巡边,那日雨大,正巧在一处山下庙内避雨,与那庙祝聊天的时候,那庙祝跟我们闲说,后山有颗老黄柏,五个小儿都抱不拢。待雨停了,我们便山上去一看,真是好大一颗老树。当时哥哥我就动了心事,正巧,那年战乱,那也是无主的山,如此,便寻了伐木的,花了一月才堪堪伐倒,嘿,那树一倒,便出了奇迹了,那树心竟有了乌。以往,你在别处,都见的乌木家具都是小件,这么大的还是头回见吧?”

顾昭做出好奇的样子,又看了一次,表示很稀罕。

顾岩叹息了一下敲敲床板:“那树花了半年才运回来,整整阴干了五年,说也巧了,也是咱家有好运道,竟一点裂纹都没阴出来,当时我跟你嫂子一合计,也别做小件了,就给你两个侄儿,一人一张,妥妥的打两张大床!你瞧瞧多气派!”

入境京中的规矩,其他家具物事皆有女方置办,独这张大床,那可真是重中之重。

听公公再一百次说起这床,苏氏也是很骄傲的,便在一边凑趣儿:“可不是,去年,我家表妹嫁的是铜梁庄家,那庄家也有五百年家世了吧,他家嫡子娶妻,我们去看,也就是一张老楠木床。”

顾岩表示鄙视“切,庄家算什么,几百年坐吃山空,如今早就不成了。”

苏氏又是一顿奉承,把公公哄得乐得就像花椒一般,这一行人,在院子里又转了几圈,七手八脚指出一堆不是,可忙坏了陶若这个大管家,拿着一管笔是记了又记。

顾昭心里叹息,最幸福不过顾茂昌,他自己结婚,四六不管,只待等到了日子,披红挂彩去接了新娘回来便是,待结完婚,把园子丢给娘子,接着继续四六不管。世界上,在没有在这个年月做老幺更幸福的事情了。

不说家里忙乱,却说顾茂昌去那里了,这厮无事,坐在家里想了一上午人生之后,忽觉得,自己是个不孝的。这马上就要成亲了,却什么都没给父母买过,于是便带了一竿子小厮上了一次坊市,花了三十贯,他整月的零用给卢氏寻了一只浑身漆黑,会说吉祥话儿的九宫回来。

鸟买回来后,他便什么也不做,每日只在家里教那鸟说一些:娘亲万福,娘亲辛苦什么的话儿。

转眼,这日子便唰唰翻过,眨巴眼的,飞燕子后柏竟成了他的大舅子,又眨巴眼的,素娥家的亲戚来量家了。又眨巴眼的,家里给他提前办了冠礼,顾茂昌有了自己的字,玄宰。

这日,天气依旧如昨日一般的晴朗,大清早的,顾茂丙,顾允净,顾家一干年轻子弟,都是身着华服,打扮的精神抖擞的齐齐到了秀水苑,一起来唤顾茂昌。

顾茂昌穿好新郎官的制服,带着一众穿着盛服的小厮,依旧是身后一堆提物件的,抱食盒的…跟了一大群,王八纨绔之气侧漏无疑。

顾茂昌亲手提着鸟笼子来到报春堂,一进门,他爹娘,哥哥嫂子,家中长兄弟都在那里等着他。

顾茂昌规规矩矩的跪下,先是感谢父母养育之恩,方爬起来,就将那只九宫献给他娘亲:“娘亲,前几日,我给你寻了一只好鸟。”

卢氏笑骂:“你这孩子,都什么日子了还记得给我这个!”说罢,接过鸟笼子,又爱惜的不行。

顾茂昌走到顾岩面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挠挠头,憋了半天,做出却一本正经的样儿对他爹爹说:“爹爹,我给您娶儿媳妇去了!来年您就等着抱孙子。”

顾岩心里喜欢,伸手拍了他一下:“快滚去,那么啰嗦!”

顾茂昌被爹爹一打,本来很紧张的心,顿时安逸了,他摆摆头,对着小叔叔眨巴下眼睛,连蹿带蹦的出了屋子,引得一屋子人笑他。

他没走多久,那屋里的九宫鸟忽叫了起来:娘亲辛苦,娘亲万福,娘亲如意…

卢氏的眼泪唰的一下飞了出来,哭着骂:“这死孩子,大喜的日子逗我哭!”

顾岩也想哭,缺不舍得骂,只是看着远远的,长大了儿子的背影嘀咕:“今日不许说死,你这死老太太!臭小子,就记得你娘,什么也不给爹买…”

时值中秋,一直不下雨的老天爷终于开了眼,一开眼,便是哗啦啦的十几天,冷雨伴着豆大的冰雹,将上京周边的郡县,好不容易长出的庄稼,又淹又敲的打了个七零八碎。

今上身体堪堪养好,才上朝半月,便有被各地的灾情,当堂气的吐了一口血去。

顿时,整个上京就只剩下灰白黑三色,那南湖边上的坊子,每日都不敢奏乐娱乐了。

自十月初到十一月,京里凡上朝的官家,每一日都在提心吊胆,那上面并不是个好脾气的,他手里无钱,又遇了霉事,看见谁也不顺眼。

上面闹上面的,百姓活百姓的。朝上烦朝上的,顾家活顾家的,朝上一片低落的情绪,却没有影响到顾岩。

自打给二儿子娶了媳妇,顾岩的生活便翻开了新的一页,他每天都有好算计,比如,在家里修个学堂,一左一右,请京里出了名的老师,来家里给娃娃们坐堂。

每天带着小孙女给卢氏那只新的九宫鸟乱喂一些吃食,顾大老爷才不承认自己是嫉妒呢。

顾茂昌娶了媳妇第二月,国子学便开了课,这一次,顾茂昌到是收了心,每日便早早的起了,去给父母请安。请完安便叫了侄儿顾允净,他最看不上的顾茂丙三人一起去国子学上学。

上午学罢,顾茂昌便回家吃午饭,陪自己的小媳妇。下午,便一头扎进小校场,带着家中的子弟舞枪弄棒的,练的不亦乐乎。

新媳妇素娥,长的圆圆润润,眉目清秀,会写得一手好字,还会做各种小吃食。虽然他们夫妻没活出什么夫妻味儿,可却能玩到一起。

后素娥是个爱耍的,就拿打秋千来说,比她哥哥打的还流油。顾茂昌惯着小媳妇,见她喜欢,就在花园里给她制了一座大大的秋千,每日放了学,端了茶便坐在自己的园子里陪他媳妇玩儿。还给他媳妇起了个绰号,她哥哥不是叫飞燕子吗!那么,他媳妇就叫飞蛾子。

素娥自是不依,气的还掉了两滴眼泪,害的顾茂昌哄了她半日。

这人呀,就是处出来的,一来二去的,那对儿,却是越发的深厚了。只是,素娥却不知道,在丈夫了心里,有个地方,她是永远进不去的。

新婚日罢,转眼的,时光飞逝,毕梁立跟愚耕先生,终于在上京大雪之前回来了。

表面上,家里是淡淡的,可是那几位主事儿的,心里却是无限欢喜,自是一番巧妙的安排。

十二月底,顾昭的那只脚又有些痒痒,他怕冻了,便窝在家里,也不敢出门。

这日一大早,零零星星的小雪便落了下来,启元宫水泽殿内,天授帝正在秘密接见自己的密探愚耕。

愚耕自南边回来,整整花去二十多天的功夫,将南地的资料准备好,这才秘密进宫禀告。

“你是说,开发南地,却不是时机?”天授帝扛着病体,一边咳嗽,一边看着愚耕的密报。这密报,有三十来页,从粮食亩产,到山中林木树种,南地人种,丁户分布,那是详详细细,记得十分周密。

南地本水土丰富,亩产自然是比北地高得多,尤其是一些地方,一年竟然能出两季的庄家。看到这里,天授帝却真真的动了心,若是南地可以很好地利用起来,那,可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可,这愚耕却说,开发南地,不是时机?天授帝顿时有些不高兴。

愚耕脸色一白,跪在地上回禀:“回禀陛下,如今却真是不是时机。我们一行人,自上京出行,一路不停,半月方到青州郡。原本那边就绝了丁户,道路难行,一入青州南地交界,却是一条路都没有了,整整十五日,便只是绕山走,那一路别提有多艰难,有的地方竟只有羊肠小道。后来,臣在路上食了不洁之水,一病不起,几乎没死过去。

那顾府的管家见我们走的实在太慢,便放下我们慢行,他先带着人去了。臣与小奴整整在一处野庙,养了七八日方能站起来继续走,小人是好了,可小人带的下奴却先病死了一个,实在是…水土难服。如今,青州未稳,南地实难开发。”

愚耕却不知道,他走的路,却是毕梁立故意带的弯路,要多险峻,就有多险峻,一路,毕梁立只带牛羊走的山路给他走。自然,他那场大病却也是计划之内的。

天授帝失望万分,半响才微微点头,道:“你这趟,却是辛苦了。”

愚耕听了,顿时感动的眼泪直流,趴在地上磕了几下又说:“臣,只恨自己不争气,不能为陛下舒缓燃眉之急。陛下,那南地,听上去四季如春,可是,山势险峻,更不说住在南地的山里,大多都是茹毛饮血,纹面野蛮的山族。小的带了两个下奴去,可惜才到青州便死了一个,后来好不容易到了南地的庄子,另外一个中了瘴气也死了。陛下…”愚耕看看容颜消瘦的天授帝,不由流出眼泪。

“陛下,如今天下方安,这笔修路钱,是万万拿不出的。”

天授帝微微叹息了一下,心里别提有多失望,他张嘴正要问下去,那身后却有人轻轻的不知道禀报了一句什么。

天授帝顿时脸色大变,急急的打发了愚耕下去。

你道是如何?却是原本关在白内司的一个老太监,今日疯魔了一般的说胡话,说他知道前朝藏宝的地方,请求陛下见上一见,只求陛下能宽恕他可怜的孩儿。

一笔自天而降的宝贝,无论是真假,都给架在火上燎烤的天授帝,带来一丝喜意。

 

第六十三回

天授帝得了虚无的喜讯,便再也不等,直接来至后殿,急急的问自己随身的太监昀光:“可是真的?”

昀光忙点点头:“那冯太监是这么喊的,昨儿就开始喊了,开始看守也没理他,都以为他疯了…您知道,今冬起,那里面都疯了好几个了。这不是,他喊了一天一夜,那守卫便不敢再瞒。”

天授帝气的拍桌子:“糊涂!这些混帐,什么事儿都敢瞒着,这事儿,都有谁知道?”

昀光叹息了一下道:“都这么久了,怕是瞒不住的,该知道的,如今怕是都知道了。”

天授帝气的要掷杯子,昀光连忙劝慰:“陛下,戒怒!”

“呼…”天授帝长长的出气,又长长的吸了一口,这才摆摆手问到:“那冯太监,原本是在那里伺候的。”

昀光赶忙上去倒水,又帮着天授帝抚摸胸口,一边舒缓,一边道:“这人老奴也没见过,刚才去翻了一下内录,他是前朝净身的,净身后,曾在京外的淑华宫做过杂役太监。后来,先帝打到上京的时候,宫里的太监死了一半,又跑了不少,便把他从淑华宫,调入启元宫侍奉至今,算起来,也是三朝的太监了。”

“去提人,朕要见他…”天授帝稳住了心神,摆摆手。

昀光见天授帝的脸色慢慢转红,便点点头道:“是。”说罢,倒退着出去了。

天授帝见昀光出去,便再也按耐不住,自御座蹦起,来回在屋内走动。

如今他是个家徒四壁的皇帝,到处都是伸手要钱的。不说那些天灾,如今来自各方的民乱,就无休无止,如今这个国家太需要一笔财富了!难不成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吗?

天授帝越想,越是那么回事。人就怕自己骗自己,尤其是在窘迫的时候,只要有一丝半点的好消息,它都会被无限的扩大,并信以为真。

那冯太监,早先就在前朝侍奉,天授帝停住脚步想了一下,却又想起一宗事。记得前朝太子逃亡的时候,最后到的地方可不就是避暑的淑华宫,那里若不是有宝,他去那里做什么?后来,是谁点着的淑华宫呢?想到这里,天授帝脸色犹如屎憋住一般,可不就是先帝吗!先帝,一把火烧了淑华宫,将前朝太子与他的逃亡队伍,一把火都烧了!

心里越是焦躁,越是耐不住时间,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许是十多年吧,天授帝方听到昀光的脚步声。听到脚步声后,天授帝急忙回到御座,稳稳的坐下,又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没过片刻,殿内门帘被轻轻的打开,昀光进来了。

“陛下,那冯太监,身上太味,老奴叫人待他洗刷一下,免得冲撞了陛下。”

昀光低头禀报。

天授帝点点头,又加了一句:“他也不小了,你吩咐下去,叫那些人手脚轻些。”

昀光笑笑:“是,已经吩咐过了。”

雪越下越大,水泽后殿内,又热烘烘的点了两个大铜炉。冯太监被人自白内司提出,一路抬着小心翼翼的到了水泽殿,他在宫内侍奉了几十年,却从未跟皇上离得这么近过。

这一路,冯太监的神色都很冷静,只是又有人打开轿帘的时候,冯太监的脸上便做出了一些惶恐,一些畏惧的样子,浑身抖动的就像剥了鳞片的鱼。

后来,有个慈眉善目的老哥哥还笑着安慰他,你莫怕,先洗漱下,吃些东西,一会去跟陛下好好说。若是真事儿…

冯太监急急道:“真的,真的,这是掉脑袋的事儿,老奴不敢隐瞒都…是真的。”

那老哥哥还是笑:“你莫慌,且去,一会好好回话。”

冯太监这才止了抖,被人抬着去了个地方,被灌了一碗热乎乎的汤水,又有人将他扶进木桶,好好的给他洗刷了两遍才作罢。

三更鼓罢,雪势越大,冯太监被人扶着,晃悠悠的自一个小屋出来,又被抬着去了水泽后殿,这一路,冯太监悄悄撩起帘子,看着外面的雪,心里想,自己那小孙孙念得书好,过个几年,保不准就是个状元呢。那人可答应了,只要这事儿结了,自己那可怜的孩儿,总会被放出去,说不定,陛下都有赏赐呢。

可是,若是假的呢?便是…假的,自己还有其他的路吗?往前是悬崖,往后却也是绝壁啊!这路既然走至这里,如此,便走下去吧,自己小心小胆了一辈子,这一次,也要有种的见一次皇帝,骗一次皇帝,也罢,这人这辈子,活到这份上便也够了!

想到这里,冯太监放下帘子,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有捏了下鼻子,挤出一些鼻涕后,毫不客气的抹在了软轿的壁帘上。

三更鼓罢,顾昭与顾茂德,还有顾岩,顾茂丙四人都没有睡,今日,便是决定命运的一晚。

傍晚那会,这四人便聚集在一起,先是一起吃了饭,又说了闲话,到了一更鼓那会子,谁也没提回屋。顾岩撵了一次人,见他们死赖着不走,便又气又笑的命人备了火锅,还在厢房烧了四个大铜盆,跟他们三人一起又摆了一席火锅吃了起来。

一群人心不在焉的互相说着话,也不知道说着什么。

“下雪了。”

“早就下了。”

“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