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又是一番询问,便有符合属相的武士拿了红布下去,小心翼翼的将神兽裹起,此刻,无论是今上,还是群臣,已经对此次出行的最初目的再也不感兴趣了。他们都很兴奋,心里跳的七上八下的觉着,那后面,那地下宫殿后面一定有了不得的东西,这东西必然是神奇的,必然跟上天有着一定的模糊关系。

随着神兽被请出,很快的在放置这对神兽的地方,被摆上的案几,上了供奉,现场还宰杀了临时找来的十只耕牛,斩下牛头供奉于上。

顾茂德的嘴角都是抽抽的。那玩意儿,他在上面用屁股坐过半天呢!

看门神兽被请出之后,冯太监也傻了!他呆呆的看着露出的石门,那石门的工艺他是认识的,是过去早就流行过的饕餮纹路,如今铜器,石器上早就没这等纹路了。

此刻,天色忽然大亮,真的,今儿特别奇怪,以往都是昏沉沉的,今儿怎么大亮了。

天授帝看着那扇石门,冲着天官点点头,于是,便又有十七八个武士走下台阶,慢慢的推动起石门。

随着石门缓慢的打开,地下很深,陛下的脖子也是长长的支着。

于是又有人取了火把,天官带着一群下属齐齐的进去,他们这些人号称是如有神助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谁惊呼了一声,接着惊呼成了一片。

接着那天官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一出来由于太慌张,打了个踉跄,顿时一个大马趴,门牙都磕掉了,此刻他已经是完全顾不得了,只见他爬起来,满口是血,满眼是泪的对着陛下五体投地道:“陛下,陛下,不敢挖了,那底下,那底下是天帝,是天帝神迹啊!!!!!!”

“什么!”陛下大叫一声,猛地站起,就要跑过去。

天官赶紧阻止:“下不得,下不得,陛下必须沐浴更衣,一步一跪。”

又有天官自下面跑出,均是人人一脸热泪,干了一辈子封建迷信,终于还是见到了神了,他们发誓这辈子,他们与神仙就没有如此接近过。

“非要如此吗?非要朕一步一跪?”天授帝问道。

天官点头,一群天官齐齐点头,有人说:“便是陛下一步一跪,都不足以表示对天帝的恭敬啊,陛下,呜呜呜…”这位已经语无伦次,不管高低阶级的开始胡说八道了。

陛下点点头,命人去准备。

天官看看胡寂大人一脸兴奋,便又自作主张的加了一句:“陛下下去,需要朝中八名忠臣一起沐浴跟随。”

于是连同陛下,加上八名老头都去后面临时准备的帐篷里集体洗澡去也。亏了这天子出行,什么都预备了,不然却又是一番折腾。

此刻,顾茂德已经是兴奋的不兴奋了,他有些站累了,便找了个地方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上官看他,他便道:“我此刻脚软,吓得不轻,都站不住了。”

他一带头,真有一群脚软的一起跌坐在地。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随着一阵鼓乐,陛下终于出来了。

顾茂德看着天授帝走出,随着铺好的毯子一步一跪的虔诚前行,心里已经是从惶恐,从兴奋,从一切情绪里到达麻木。

那底下是他跟父亲与亲近亲自布置的,布置好后,不怪他心狠,有些人怕是再也见不到太阳了。

身后,是顾家千百年的事业,便是有些付出,对于成长在世家的顾茂德来说那是必然代价,对于出去的人命,顾昭是不知道的,若是知道,怕是对他又是一种折磨。家里均知道顾昭对人命尊重,便也不跟他说,这边是为什么顾岩一直隐瞒的原因。

随着天授帝跪下,群臣也跪着默默等候。

那下面到底有什么,顾茂德自是清楚。打开石门后便是一处地下大殿,殿内原本是空的,后来,被他带着人找了无数的玉石雕成了石阶,那些天星石便齐齐的一个一个的摆在玉石阶梯上。

在地下宫殿的中间,有两个山河铜鼎,铜鼎中间是一个纯金案几,案几上就供奉着纯金的的《降世录》,那降世录重达上千两黄金。书的封皮镶嵌五种宝石,光封面就有一百两。

自然,金玉也好,神兽也罢,一切都只是附件,最重要的却是那书里的内容。那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

天授十七年岁末,天帝遗迹呈现于世,当天授帝一步一跪的接近上天之后,便兴奋的就地晕厥,醒来伏地嚎哭不止。

后,众人将天授帝扶出地宫,淑华旧址忽闻鹿鸣,有两只白鹿忽然自一处残殿跑出,远远的对着天帝唱贺。

第六十五回

世界上,有无数的神,凡是个民族,都能配备出一套来。其实所谓神,那不过是人们对于无法解释的事情,做的一个记号以便自我欺骗,自我暗示,自我依赖,以及自我解释而已。所谓迷糊有多深,期望畏惧便也有多大,最后被自己吓得不成,洗脑就完成了。

顾昭一直确定一件事,地下的皇帝一定比天帝早出生在这个世界,总之做完地下的皇帝,再去做云端上的皇帝是每个帝王最伟大的梦想。天授帝如今得偿所愿,他心目中那个赋予使命,被记号为天帝的神,就如他的父,无时无刻的不在温暖他,照顾他,便是有些灾难,那也只是他的父对他的考验而已。

儿子还会记老子的仇吗?不会的,这几日,天授帝每晚仰望天空,心里各种撒娇委屈。

天授十七年,天帝御召,降世录现世,三十六护帝星就这样,以一种神奇的姿态出现在天下世人之前。

整个神迹事件,对这个时代的文化,宗教,产生了各种微妙的推动以及改变。

如今,天授帝忽然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不再畏惧死亡,因为他知道,他会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就是他本来的家,他的父亲,那位伟大的天帝,早就在那里等他了,他就是死了,那也是神仙。据那位天官找出的古籍所示,天上,凡心中有想,皆伸手可得。

然后,《降世录》与护帝星石被人从地下宫殿请出,连同神鼎,神兽,在一路红毡铺地,京中寺庙,道观的所有修行者的祈祷与唱贺当中,享受了一路香火后被请入启元宫,皇庙之内。

如今陛下无钱,只能暂且请神迹委屈着住在那里,不过,陛下已经跟各大世家,门阀,还有重臣商议好了。既是天之御召,自然要修建最大的神庙,至于怎么修,就看诸位的意思了。

这一次,陛下无比豁达,关于神迹,信或者不信,你们谁都能去看,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不想看!朕请你们去看,朕是什么都不怕的。

那降世录金册也命人抄录好了,分发给了大臣,还在宫外陛下还命人粉刷了一整面的城墙以来黏贴。甚至那些护帝星石就摆在宫内皇庙里,神兽也在那里,谁若说不是神迹,就尽管指出来!

世上有这么大的龟吗?有那么白的鹿吗?有那么黄的金吗?有那种字体吗?有那样自然而形成的神石吗?你们见过那么大的宝石吗?随便那一颗,都价值连城!

最最重要的是,在降世录里,将帝王由何处来,会到何处去,每一位护帝星如何降世,何年何月会死,身上的胎记,死于何处,死后在天上得了什么神位,这些都一一有表,证据确凿。

那些护帝星,身穿何种铠甲,手持什么兵器,身材胖瘦,都在星石上细细的嵌入,也许对于现代人来说,这真的不算什么。但是,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对这些帝王将相的冲击,就不可为不大,甚至,他们的世界观都改变了。

忽然,天下世人,对于皇族已经换了看法,这才是真正的君权神授吧!那些一直看不上皇室的世家,此刻已经完全的转换了态度,从过去的看不起,半不合做的态度,忽然就转变成了,虽然依旧不服,但是我不再公开指责你了!

谁敢跟上天作对呢!还是有证据的上天之子。

自降世录被请回去,第二日早朝,陛下连续下了几十道圣旨。

这第一道就是修建天帝庙的圣旨!

这旨意一下,全朝上下没有一个人反对的,甚至有几位世家出身的大臣都踊跃的站起来,愿意捐出家产一半来修建天帝庙。

天授帝自然高兴,欣然应允后,并道,今冬以来,因神迹降世,影响了天下运势,在大吉之前,难免有小灾现世,这笔应捐的天帝庙钱,便先来购粮给百姓过冬吧!

这时,却有无数大臣反对了,陛下说的自然没错,可是天帝神召事大,千万不可触怒上天。

说道这刻,陛下却在御座上发了一次狂言:“朕乃真正天子,天父如何会记怪自己的儿子呢!还是先赈灾吧。明年,自然会风调雨顺,要风有风,要雨得雨。”

每晚,看完天空,与父神交之后,天授帝又会看着面前吐烟的龙形香炉发呆。想起先帝屁股后的胎记,心里无限的骄傲。他想起自己的臣子,心里莫名的鄙视,这些人不过是蝼蚁,注定的蝼蚁!

他的眼睛在群臣里打着转,有时候看到那六家护帝星的后人,便是微微一笑,心里十分亲切。他们,跟自己一样,那是神的后裔啊!

此刻有大臣站出,愿意代替陛下到各地展现神迹,在天下宣传,请全天下士绅共同修建天帝神庙。

天授帝自然欣然而允,如此,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

在一个封建时代,如此震撼的神迹,已然无形中,将天下归心,这一点,是顾昭自己都预料不到的。当然,这个不预料不是后果,而是它的传播速度以及人们的态度。

太他妈好骗了!

更玄妙的是,自开了地宫,有了神兽,祥瑞,各地捷报频频,祥瑞一直在出。甚至,前两天,尚书令齐大人家的荷花池在冬日,荷花盛开,犹如夏日一般,荷叶青翠,花朵娇艳。

这下,事情便更是了不得了。

哎!顾昭自己都糊涂了,他也望着天空发了几夜呆。呆完骂道,他妈的,谁也不是白混的,谁家都有大招啊!一到时辰,真是暴击不断,搞得他越来越糊涂。

这种感觉无法形容,如果用一件实际的例子来说,这么说吧,就像,一个穿越人,带了一套电影设备,在皇宫门前架起幕布,放了一出西游记一般。不用说了,电影演完,全天下都会从此只有一个宗教,只信仰一只猴子,万岁爷立刻皇帝都不当了!马上剃发出家追求电影里的正道去了。

天授帝下的第二批圣旨便是给三十六星追封。

那三十六星其中有三十星宿已然归位,那么对应的,也需要为这三十星宿修一座小庙享受香火,自然这些庙宇会盘踞在天帝庙周围,呈现围拢之势。

那么剩下的六个对应星,因为得到天帝御召,他们没有回归。他们大无畏的留了下来,与天之子一起守护这个世界。啊!这是多么伟大高尚的情怀啊!

接着,第三批圣旨就是对六家护帝星后人进行了分封。

大梁建国开始,也分封了一大批开国郡公,开国侯等爵位。这六家本就是实至名归的随先帝起兵的有功之臣,或是有功之臣的后裔,身上自有爵位。

因此,不到国公爵位的,嫡系族长全部封至开国公,食四千户,并世袭罔替加丹书铁卷。嫡出如有旁系兄弟,均封为开国郡公,食三千户并世袭罔替,赐丹书铁卷。庶出旁支如有兄弟均封开国侯,食千户并世袭罔替。

这六家护帝星分别是:

天魁星的后人:尚书令齐元景大人家。齐元景大人本有爵位,是个开国县侯,如今直入开国公,曰常国公,食四千户。他家无有嫡出兄弟,只有一个庶出弟弟早年已经去世,如今留有一子被世袭了开国县侯并赐府邸。

天巧星后人:刑部左侍郎后焕海大人家。后焕海大人本有爵位直入开国公,曰永国公,食四千户。后大人有弟弟两名,均被封为开国郡公,家中无有庶出兄弟。

天寿星后人:礼部尚书夏侯擢大人家。夏大人家本有开国县子爵位,如今直入开国公,曰淮国公,食四千户。夏大人有两个庶出哥哥,均封开国县侯。

天闲星后人:中书省左丞顾岩大人家。顾大人家中本有开国郡公爵位,如今直入开国公,曰平国公。顾大人有一名嫡出弟弟,封开国郡公。家中有庶出弟弟五名,均封开国县侯。因其四弟早年护驾,因今上而身故,爵位由长子继承。今上感怀加恩,加封他嫡出二子,封开国县侯。

天佑星后人:山阳郡通判耿成耿大人家。顾大人只是个正六品,家中无有爵位。因其父亲早年因战而残疾,大梁立国之后,其父也未有从家中带信于君上索要好处,因此先帝也把这个人忘记了。后耿成大人是自己得到察举熬出的通判。因此,今上对耿家着实怜悯,他家更是人丁单薄,只有耿成一人,因此耿成直升都察院左都御史正四品官职,爵位封至开国公,曰卫国公,食四千户并世袭罔替。

天剑星后人:吏部右侍郎定婴定大人家。宋国公定大人家本有开国公爵位,因此不升不降只加封世袭罔替。定大人家有三个庶出弟弟,如今均封开国县侯。

在这里,就要说一些巧事了。早年间,死去的三十星均无后人留下,就是有,因战乱,还有年代久远,也找不到了。今上觉得,这里面便有了一份巧之又巧的玄妙在内,这都是安排好的,都是上天照顾,若不然,三十六家,他手里的那些位置,如何够封。

如今剩下的六户,家里的人口都不多,也是,天神的血脉岂是能随意留下的。因此,满打满算,合起来的开国公不过六人,其他爵位不过十四人而已,对于一个大大的帝国来说,二十人的分封真不算多,刚刚负担的起。

甚至,今上还觉得,自己的帮手实在是少了呢,想想啊,受到上天怜悯的人家,世世代代守护他家后人的子弟,自然是多多益善的。

因此,思来想去,心情大好的天授帝,又找人算了下这六家的庶出子弟名单,数了一下,这些庶出的成年子弟里,有官位的最高不过正六品,最低还是个不入流。虽有些人家人口不少,但是承继血脉留下的庶出男丁也不过几十,比起老世家差得甚远。

天授帝便又加恩,有官职的庶出子弟,有官职官升一级。无有官职的赏地百亩,钱五百贯。

说到这里,就要说说某些人了,真是电视剧,电影看多了,动不动的便来个加官三级。如今天下分三十六郡,那一个州县,那一个郡府,衙门里的职位基本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那些穷地,绝户地官位倒是多了去了,但是把有功之臣的后裔分过去,陛下还是于心不忍的,因此只是都只是加官一级。

顾昭真心的不在意,绝户地就绝户地呗!可惜,天授帝真心的想照顾自己人,就恨不得周围都是这样的天命忠臣。

说到这里,便又要提一宗巧事,这护帝星留下的六户血脉,相互的关系十分玄妙。就拿顾家来说,有一个关系一般的,便是尚书令齐元景大人家。有一户不认识的,便是耿大人家。有一户政治对立面,常有冲突的,便是吏部右侍郎定婴定大人家。还有两位自祖上便是世交的好友,自是侯大人家与夏大人家。

因此,这件事便是帝王产生疑虑,也不会怀疑到顾家,因为傻子才会为仇人争取福利呢?

哎,那个傻子,其实不是这样想的。

当日编书,顾岩跟顾昭是仔细研究了各家名单,算好家户人口,家主品性。深深的研究了帝王的性格,喜好,才制定出的这份名单。尤其是在人口上,这一点卡的非常死,那是尽量都选择了人丁不旺盛之家。

如今随便挑选那个大家,家里的嫡出孩子都得按照几十人说。更不用说嫡出的嫡出,庶出的庶出,如此庞大的人口关系,今上就是加封,也会掂量一下的。

能做到刚刚好,那背后不知道可怜的顾岩与顾茂盛付出了多少心力,心血,才有了今日这番不显山露水的好景象。不足二十人的加封,正是帝王可以承受的范围。

不提顾家如何接旨,如何进宫谢恩,如何集体去参观神迹,感动的顾岩头都磕破了,哭的鼻涕眼泪一大把等等憨事。

只说这日傍晚,天授帝悄悄的乘上一辆马车,秘密的出宫,奔着皇庙便去了。

降世录最后一章,正是“双星降世”。

原来,弟弟从未抢过自己的帝位,他也抢不走自己命中注定的位置。

马车微微摇动,天授帝脑袋里羞愧的乱七八糟。就在前几日,自己差点杀了自己最亲厚的弟弟。

他也怀疑过,那神迹是阿润搞出来的。可是,这种念头在强大的视觉感官的震撼下,只是冒出一刹。阿润根本没这个能力,他是天下共主都造不出,阿润不过是个等死的预备和尚而已。若有千金,若有那般能力,阿润难道不能造一个他才是真正的天下共主的神迹吗?只怕到了那个时候,就是自己不退位,也必须退位了。

哎,那降世录里写道,他们原在天上就是一母所出的龙子。阿弟自小便与他亲密相伴,形影不离。

只可惜当日,自己受了御命下凡管理天下,阿弟在上面十分思念他,便违反天规悄悄下凡来寻自己。怨不得,自己长到十多岁,阿弟才出生,哎,小时候他是那么的喜欢自己阿弟啊。

哎,真是世上一切事,皆有因果,阿弟违背天条,受到惩罚,活该来这世上受一场磨难,被自己每每折磨。

因为同为龙子,阿弟便也有一场太子命。只可惜啊,自己终归是真龙天子,奉天承运。可怜自己眼睛受伤,伤及最重要的一目,最后在自己本该开天眼之之时,竟无法认出他来。

原来,自己瞎了一只眼,也是有原因的。

天授帝对上天越来越畏惧。

此刻,马车摇晃着来到碧落山下,自有早就准备好的软兜在此处等他。坐上软兜,天授帝死死盯住天上的大月亮,以前他就好奇过,那上面到底有什么呢?

不急不急,自己也该是快去的时候了,到时候回归本位,自然是到处都去转一下。月亮那里,也要好好去游玩一番,若住得舒服,便盖一座行宫,想来天父也不会在意的吧?自己受了那么多磨难也该补偿一下才是。

此刻,天授帝一点都不再畏惧自己的死期了,因为他知道自己会去那里,隐约着,天授帝有些小兴奋,嗯…到时候,他会有与天同寿的好运呢。这世上的人不过蝼蚁,与自己比肩的,除了阿润,还真是没有其他人了。

那种又是内疚,又是心疼的感觉一层一层的浮上心头。他又想,都是上天注定的命运,一会,我去解释了,阿弟必定不会恨我。本又不怪我,不由我,都是咱们的爹,天帝做的安排啊。

软兜终于来至法元寺前,满寺庙的僧人齐齐伏在地上迎接。以前天授帝每每来此,都会很客气,很大度,甚至他常与寺内高僧讨论禅机,讨论境界,讨论魂归之处。他当然畏惧鬼神,也必会去大殿虔诚上香祈祷,以求来世也要一番这等好命。

如今,他也不去大殿焚香哀求了,他跟殿里供奉的神仙们是一个阶级了。谁知道到了天上是不是对立面呢,那西天,离自己家多远呢?恩,上去后,便去串个门吧。

天授帝没有叫起,而是径直从跪着的僧侣身边走过,奇怪的是,那些僧侣也对他无比畏惧,甚至不敢看他。

走过大殿,沿着寺庙崎岖的道路,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想着阿润在这里活的每一天。天授帝越走,心里越是胆怯,越发的羞愧。当他来到那个孤独凄凉的小院的时,有两行热泪,管不住的慢慢流下。天授帝捂着心口,敲那扇门。

很快,门里传出阿润的询问,依旧是温温柔柔,不带半丝烟火气。

“谁?”

“阿弟,是我,哥哥!”

第六十六回

上京城这几日又添了新闻。

奕王爷回京了,原来他本没有生病,也未去静养。他只是心中向佛,便自己跑到山上修行去了。

今上家如今添了喜事,陛下高兴,便去皇庙亲自接,奈何,奕王爷一心向佛只是不想归京,后来还是太后她老人家去了皇庙,好一顿训,说他家中长辈仍在,孝该在修行之前,这才是人间正理。奕王爷无奈,这才下山。

王爷回来,奕王府满府自是欢喜,王妃跑去皇宫迎接自己的丈夫。可惜,奕王爷依旧舍不得他的修行,并不归家,只暂住在宫内的皇庙当中,也不着华服,依旧每日穿一件粗布棉袍,还说,我只住几日,不日还是要回山上的。

奕王妃自然不愿意,于是每日只在太后处哭求,可惜一连三日,竟是一面都不得见。

以上,便是顾昭弄到的有关于阿润的消息。顾昭看罢条子,顺手将条子丢到铜炉里点了,嘴巴边勾出一些讥讽的笑。

好的坏的,都是那人说了算,别人不知道,难道他还不清楚。便是如今关系好一些了,阿润的存在还是碍着眼的。为了提防,那做哥哥的还是给弟弟扣了一顶出家人的帽子。

顾岩顾大老爷斜斜的靠在一边的软榻上,看弟弟在那里烧纸,他也不问,依旧是躺着。这几日,迎来送往,进宫赴宴,进宫谢恩,进宫谢赏,进宫促膝长谈等等事情,连累的他不得闲,身上乏得很。前几日,这家还只是门庭冷落,眼见得便下坡了…却不想转眼间,一门双公五侯,预见的累世富贵自天而降!那不上门的,便又来了。只是,那些旧故再来,国公爷却不愿意见了。如今他有了大架子,岂是谁都能见到的!

“阿弟如何看这件事?”顾岩问了句,问完又借着站在一边的顾茂昌的手喝了一口参汤。

顾昭置若罔闻,他耳朵边里,满是前院传来的戏文鼓乐声。

“阿弟?”顾岩又唤了一声。

“啊?哦,阿哥说甚?”顾昭一愣。

顾岩失笑,对着小儿子勾勾下巴吩咐:“你小叔叔近日劳心劳力,叫你母亲吩咐药间,以后每日给你叔叔照我的份例,晚间加一碗参汤,他年轻,十来年的新参熬得就成了,年份高的他服不住。”

顾昭忙摆手:“快不要,一股子土腥气,我不耐烦喝那个!喝完心里都燥气,若有去火气的药膳,吩咐厨房给我加一例,旁个就算了。”

顾茂昌看看父亲,再看看自己小叔叔,想了下便说:“不若,明日去宫里请了太医来,给小叔叔看看再说,吃药还是需对症才是。”

顾岩听了,点点头,对儿子吩咐:“也不必等明日,今日便去吧,你哥哥忙,你亲自取了家里的帖子去。”

顾茂昌点点头,将手里的汤碗放下,转身出去。

顾昭看着侄儿的背影,倒是发自内心的赞了句:“情之一字,最促人生长,小四进益了。”

顾岩叹息一下,听到这话并不开心:“若是他那事儿再晚上几月,也许小四还是说说笑笑,开开心心的样儿呢。”

顾昭走到软榻边上,脱了鞋子,拽了袜子,将盖在哥哥身上的毯子揭开,将一对凉脚塞进去后笑说:“哥哥竟不恨那金家?”

顾岩半坐起,取了一边的白铜手炉,夹了几块红碳进去,又将手炉裹了布巾这才将手炉递给弟弟道:“如何不恨,金家只是小雀,治他们不必挑时候。我是说,娘老子努力,不过想儿女快乐,那金家女入咱家门,不过是个妾,是个玩意儿!若能讨老子幺儿开心,品性这东西自有你嫂子,他媳妇贞洁。”

顾昭抱着暖炉,心里只是不屑,哎,这古代的男人,跟他们讲尊重只是鸡同鸭讲,还是不论的好。于是不再说这个话,只说闲话:“家中每次身上不爽利都要递帖子请太医,咱家以后磕磕碰碰的事儿多了,我听小四说,上京有几户世家,历代都养家医,若不然,咱家也叫人寻访几个有名望的,请回来常年养着?哥哥年岁不小了,身边要有人时常看护着才好。”

顾岩点点头:“那些都是小事儿,回头吩咐茂德去寻访几个便是。”

顾昭笑笑,靠靠软枕声音压低声道:“如今看来…今上还是防着奕王爷的,接了人回来,依旧给他带了出家人的帽子,这是提醒你们呢,叫你们不要太拿奕王爷过于在意,他便是双星降世又如何,他没有凡心啊。”

顾岩并不知道顾昭与奕王爷的那段情,但他心里一直有一件事儿,很想问问自己弟弟,想到这里,他看看周围,如今只要他跟阿弟说话,那些仆奴并不会靠前,只会远远地回避,这已经是规矩了。便是如此,老爷子还是万分小心,要瞧上一圈才说。

“阿弟,如何降世录最后你要加那一回?哥哥我是百思不得其解。”

顾昭向后躺了下,舒服的叹息了下,眯着眼睛说:“我自有我的道理。眼见他活不成了,他儿子还不到十岁。若是他儿子上来,您跟安吉孟家,胡太傅家,都有一些旧怨…修好却是来不及了。

再说了,我就是看他不顺眼,便随手推一推,搅一搅,闹一闹,总之不能叫他太顺了…谁叫他骂你,辱你,谤你!他惹了我没事,我也不算什么。他却不该惹你…他既做了,我自叫他不得安生,填些牙疼给他才是。”

顾岩顿时呆了,半响后他才低低的笑了一阵,笑罢顺手拍拍毯子下面顾昭的腿笑骂:“我竟不知你是个小心眼的。”

顾昭闭着眼笑着哼哼:“嗯…我从来心眼就不大…若是那个小家伙上来。必是他舅舅,他外戚当政。但凡小皇帝登位,就没好事!国家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那些魑魅魍魉还是一并除去的好。小四儿,小饼子,如今正当年岁,耽误不得。小饼子还好说,得了爵位,可咱小四儿还吊着呢…难不成,大哥您又要让不成?”

顾岩猛坐起骂道:“我让个屁!那几家就没个好东西!仗着皇恩,没少做下丑事儿…我只担心一点,奕王爷,是个软绵的,就怕他领不起个来。”

顾昭才不在意这个,将凉了的炉子递给他哥,他哥又是一顿伺候。

“软皇帝有软皇帝的做法,不是谁厉害,谁就是明主了。嫂子软不软?她一咳嗽,我看你有时也是不敢招惹的。明主最大的才干在于…”说道这里,顾昭忽然想起一件事,便丢开铜炉,赤脚从毯子里蹦出,跑到一边的书案上,迅速将几句话写了下来。他的记忆也是一会一会的,很多东西,都是迅速一闪。

顾岩坐起来大骂,嫌弃顾昭不会爱惜自己,见顾昭不理,顺手抓起一边的软垫想丢他,看软垫大,又回头找一些更小的东西,正闹腾,顾昭又蹦了回来。

顾岩忙给他裹了毯子,隔着毯子又打了他几下,一边打一边骂:“这是我活着呢,好歹有人骂你几句,你也要入耳才是!你这混蛋玩意儿,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