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丙啊,你爹爹也该瞑目了,你们这一支总算是接上了。”顾瑞跟老四关系一向好,如今见顾茂丙出息了,他有些想哭的意思。

顾岩见大家都放松了下来,也就说了两句闲话:“今儿得了两次鸽讯,如今京里有闲话,说先帝那会,启天帝神迹的时候,天儿不对,时辰也不对,那天官也劝了,说是神迹不能随意搬动。先帝硬是不听,还将神迹接到了宫里,哎,听说啊,那天官啃得头都破了,一直说不妥呢!你瞧瞧,这一动,便动了王气了…”

兄弟几个相互看看,便心领神会俱都点头,议论完毕,老六顾瑞看着红布蒙的神位,悄悄来了一句:“若不然,趁着圣旨没来,赶紧的,明儿就是好日子,太阳出来的时候,赶紧揭了红,祭祀一次吧,下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祖宗都等着呢。”

顾岩连连点头:“正该如此,茂丙,你去叫你大哥哥来。”

没一会,顾茂德进了屋,顾岩安排了一会,他便急急的通知去了。

趁着这功夫,顾岩又把顾昭以前说的家族章程说了一次,大部分的弟弟是支持的,只有老二顾山模凌两可,他的子女,如今都拜了名师,多于中等世家有门第婚,他对读书人向来很神往。顾岩不理他,他是族长他说了算。

于是,便按照任务安排了下去:

今凡是顾氏子弟,满十二岁,须送至上京顾家军大营里历练。

今凡顾氏子弟,就冠礼成人之前,要进入家学,习以军事要术。

今顾氏子弟,除家学武技之外,需习律,算,诗书略通即可。

今顾氏子弟,只忠于赵氏皇族,不参党阀,不会朋党,不入派系。

今顾氏子弟,凡领兵出征者,得胜之后于上京十里长亭交付兵权,除规定府兵外,绝不私召一人。

如违此规,不入祖坟,不得享用顾氏香火

…顾氏家教,更应整密,夫风化者,自上而下,更当千万人立之风矣…

顾氏族人,匆匆的立了家规,盟了誓约,便默默的坐在家庙等待天明。

转瞬一霎,雀鸟开喉,旭日东升,前一日,故乡的日头还没有这般晴朗,今儿不知道是怎么了,那大太阳,红彤彤的就生出来了,将天地燃烧的无尽无边的通透而热烈。

顾岩带全家,无分男女,都齐齐的站直了。

顾茂德念了祭文,烧了祭纸,如此简单的便给祖先牌位揭了红。又都烧了一圈香火,这香烛烧完,全家的心便安定了。

顾昭一直沉默的跟随着,他觉着身上有无数线,每一条都无形的牵着身边这些人,便若昨日来得时候,他还是那般的干净,只懂得在一边旁观。如今,却是再也无法与这些人分开了。

家庙祭祀完毕后,各家都在悄悄的收拾行李,此时,动或者不动,都有些不对劲,难免的,一些人是越来越不安。

顾昭一如往常,每日只带着元秀在小院玩,他身体前些日子压力过大,一直低烧,阿润也没有给自己的消息,他总是觉得虚的慌,也不知道虚什么。

元秀如今跟他是不生分的,每天拽着他去树屋,自己爬上爬下的玩的不亦乐乎。能动他就能吃,没几天的功夫,眼瞅着他个子高了,也胖了,壮壮的,还略黑些,笑容自然也多了。

如今他倒是不愿意跟重俊睡了,他只爱抱着顾昭睡,觉得顾昭就是世界上第一等的亲人。果然,这崽子跟他爹一般,都是个没良心的。

等呀,等啊,五月中旬那会子,今上圣旨终于还是到了。

就如顾昭说的那般,今上先是派人代替自己祭祀了顾家先人,接着对死去的一干祖先都有封赏,便是顾昭那位种地的祖爷爷也得了个二品将军的封号。然后,今上夸奖顾氏子孙实朝之砥柱,国之干城也。当然,新帝也说了自己的无奈,他是临危授命,虽与先帝都是天命所归,但,他坐这个位置也是出无奈。便如此,今上依旧非常信任顾氏,依旧将国家的大门交付于顾氏看守…

顾山等人,一边听着今上的圣旨,一边好奇的悄悄那边看,真真就如小弟弟所说的那般,他说动不了,真就动不了。他说有封赏,如今祖先四代都有封赏,这可是想都没想到的大封。

从修家庙,到住进顾昭的庄子,到先帝崩,到如今有了圣旨,从没见小弟弟多说过一个字,多议论过一个字,可只要是弟弟说了,那事儿就真真的按照他所说的流程那般走。

一时间,不由得,齐家上下对这个小七弟便都另眼相看起来。

顾昭跪着,心里嘟嘟囔囔的抱怨着,混蛋玩意,没良心,这么久没见,如今总算有消息了,他叫人只捎带了一个小条子过来,很直接问自己。

“阿昭,我无事,我安稳,你若有余钱,如宽泛,再借两个可否?”

“嚓!否啊!!!!!!!!”

蚌珠儿第一部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一路跟随,如今蚌珠儿第一部完结!明日开始第二部,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我们相携这度过每一天的读书以及享受故事的时光!谢谢!鞠躬!

第七十二回

古槐凝眉愁思雨,最销魂,归乡路,南雁死。少年轻装目如水,步步离愁,遥遥数载,何处是乡土…

此乃青玉案半支,说的是,少年离家遥遥十数万里,转眼八载,如今功成名就,归得故土,却找不到家门的事情。

去岁,新帝天恩,着各郡县设立丁民司,专办丁民事宜,允乌康迁丁暂且归乡,发放路费,慰银十贯,凡家有丁民者,免赋三层十年。一时间,乌康齐郡称颂不已。

一时间,那南下北上滞留在各地的苦命人,纷纷离开原地终于可以归乡了。

光阴迅速,不觉已是离乡数载,出来时还是懵懂少年,如今却也算得是功成名就,只可惜,乡音还会,家门却是找不到了。你道说的是谁?说的确是顾昭收的那个小书童,付季,付小郎。

却说付季,自从跟了顾昭,成了顾昭随身的亲随,后新帝登基,顾昭封了郡公,一时间顾府满门称贵。顾昭与顾茂丙先后各自在上京立户开府不提。

只说付季原跟着定九先生学文,后又跟着顾昭学一些杂学。去年他考了一个秀才出身,本应一步一台阶的往上走。可惜,他家七爷也不知道在哪里得了消息,便硬是走了中书推官察举的路子,如今他在吏部年少得志,得了一个正六品的主事实缺,万不可小看这个六品,吏部就如后世组织部的职能,专管干部分配。

顾昭门客不多,因此手上的几个便格外珍惜,他向来看重付季,一是他对付季有恩,二来他算付季的杂学老师,便又多了一层师徒之谊,他先是给顾昭补了实缺,接着又在上京的东外城给他置办了一些产业。原本还想给他成个家,做个媒。却不想付季却拒绝了,只说自己年幼时家里便给他订了一门亲。

付季年少得志,新官上任,原该好好的为自己的仕途奋斗一下。可惜,他家七爷却又不知道想到哪里,那日清早便早早的将付季叫到府里,给了他半年假期,命他归乡。虽名为归乡,实则却另有安排,此乃私密隐事,且听以后再叙。

却说付季,得了吩咐,转天便在衙门告了假,回家整理。这几年跟在郡公爷身边,他也多少存了几百贯。只是前些日子刚有了新院子,都收拾家用了。他原本想去部里再借支一些,却不想,一到家,七爷却早已为他安排妥当。光现钱就给了他千贯,另外还给了他一户家生奴侍奉他吃住出行。

付季得了赏赐,心里又是一番感恩不提。却只说他这一路归乡,走了整整三月,一路车马劳顿,对比从前被人一根绳子拴着拽离故土,如今有马有车,上京有屋,身边有奴,每每想起不得不感叹一番命运。

离乡数载,自是归心似箭,可惜,付季才一入乌康郡,却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了?

如今可与后世不同,出得家门一路有路牌地图标示,注明方向地址。那些丁民两眼一抹黑的被人在手腕上拴着带子,齐齐扎了在一根大粗绳子上。被官家鞭打脚踢的赶撵着,一路忍饥挨饿,跌跌撞撞,踉踉跄跄,两眼一抹黑,一走就是一年的路,也许很多人走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死在那块地方。

如今庶人无有路牌,没有功名,一生都不允许离开故土。

百姓质朴,笨拙,往往离开家出得百里便会找不到方向,更不用说,付季十五岁离家,颠簸五年,遇到顾昭又跟了三年,这一算他是离乡背井整八载,早年他自家中迁出来的时候倒是有身份路引,可底档却早就流失了。他手中那路引也写的模模糊糊,只说是乌康郡泽州槐树村人。

付季一打听,却是泽州遍地都是槐树村,这一下将机灵通透的付小郎难过的不由悲泣。他这次出来,身上被安排了任务,因此不便与地方官员来往。如此,实在毫无办法,他便暂且住在泽州县城寻了一个客店住下慢慢寻访。

这日晌午饭罢,付季便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带着自己的家仆满堂寻了一处街边的茶摊坐下,也好细细打听。

“呦,小郎今日来得迟了些,俺以为您不来了。”茶摊老板周老丈一见付季便笑了起来。

付季也冲他笑笑道:“今日又要叨扰老丈了。”

满堂不等付季吩咐,自从怀中取出一块布巾将周老丈靠在路边的桌椅擦了一遍才情付季坐下。

“瞧您说的,您照顾俺生意,俺乐着哩。”老丈喜滋滋的,先是取了一个粗瓷黑碗与季倒了槐花茶,又拿黄铜的盘子给付季凑了几样本地的点心呈上来。

付季哪有胃口吃东西,他一坐下,便开始支着耳朵听南来北往的乡音,力求寻一个老乡,也好寻到家门。

此刻,天气作美,风轻舒朗,几只母鸡咯咯哒哒的在付季脚下啄食,一只瘦驴被主人强拉着青石板洁面上一边甩驴粪蛋,一边走。

“锅灰…锅灰儿!”茶棚边上挎着篮子,卖锅灰馍馍的小童来回吆喝,一时间,街边热闹喧闹之声不绝于耳。

付季坐的这茶棚周围是本县的集市,正是热闹所在。一来这里正对着县里的城隍庙,自古有庙便有集市。二来有庙则有衙。泽州县衙正依着城隍庙修建而成。因此,有衙也有门市,自然,这厢就汇集了不少人气。

说来也巧,这几月,外地被接回来的迁丁民都陆陆续续的归乡,团团的聚在县衙门口等着领慰银,因此这边满大街走的,坐的,躺着的都是衣衫篓缕的落寞归乡之人。

来来去去的乡老,七嘴八舌的交谈中,满耳朵都是各乡各地的土话,有些付季能听懂,有些却半句都不明白,满大街的人口,却无一人说付季熟悉的乡音,哎,说起来,找不到家的,何尝只有他一个。

付季心里愁苦,不由眉尖紧蹙,又露了悲容。

“小郎,今日还未打听到?”周老丈洗了一会子茶碗,收拾停当,见付季愁眉不展,便过来与付季闲话。

付季苦笑,请老丈坐下后,又微微的摇头道:“也测听了一些人,都知道槐树村,可惜却都不是。”

周老丈无奈的叹息了一下,他在这里摆了二十多年茶摊。付季此种遭遇,他在此见了何止只有一次。老丈心里也有怨气,便不由得埋怨起来:“小郎是个读书人,有些话,老汉本不该说,可是,却咽不下。小郎,您说,天下大了去了,为何偏偏不是别的郡,却只是咱乌康往外迁丁。难不成咱乌康动了祖土,坏了天老爷的好事,招了报应不成?”

付季取了茶碗端起来喝了一口,叹息了一下道:“老丈不知,自古祸福相依。从乌康迁民,却是有原因的。一时…也不能详说,这么说吧。前朝那会儿兵乱,天下间到处都是兵祸。咱乌康这边,却到处都是深山老林,自古乌康出绿林土匪便是这么来的。”

周老丈不懂,便又问:“兵祸跟咱乌康作何关系?老汉不懂。”

付季笑笑,只能耐着性子继续解释:“咱这里都是深山老林,大队的人马进不来,只要有兵祸就拖家带口往林子一钻,就谁也找不到了,因此兵祸并未殃及乌康,人丁兴旺之一也。”

“是这个理儿,是这个理,老汉家里也躲过,那山里如今还有老窑放着一些柴薪呢。”周老丈连连点头。

付季又道:“还是前朝那会子,兵祸完了,又是瘟疫,这天下间却又死了不少人,那甘州,常州,青州,埝州,禹州便是这般绝的户的。如此,各地便有了民乱,咱大梁圣祖那会子平洲起兵,也是为这个。此事说来也巧,咱乌康人喜酸,平日谁初一十五,家家熏醋,也不知如何了,这熏醋却跟瘟疫有了对抗,对了方子,因此乌康一郡从未有过瘟疫灾祸,因此人丁兴旺之二也。”

周老丈大惊,原来家家吃醋竟有这般好处,只听得他不知怎么,心里是又酸又傲的不成。

付季用指头取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个三字儿,笑笑道:“这三么,便是人的脾性问题,咱乌康有个老规矩叫兔子不吃窝边草。

打前朝起,凡乌康本地的守军,都不爱在乌康内里交战,都喜欢把兵引到山阳,引到齐朗作战,因此天时也,地利也,乌康便都占了。此三条保了乌康郡上上下下子孙数代延绵不绝,传承得继。

数十年间,神州上下颠簸不已,兵祸,瘟疫不绝,连着上下五郡绝丁灭户。然,大梁初建,圣祖丈量天下人口,却独独剩了乌康人丁兴旺,竟有四五十万丁户,因此…新朝确立,圣祖与那朝上的长官思虑再三。想到大梁兴,首要便是从农事上着手,天下方能兴旺。那绝户五郡,绵绵数十万里的田亩无人耕种实在是大问题,因此便有了乌康丁祸,此乃福兮祸所伏兮也。”

周老丈听罢,心里顿悟,真真是又是骄傲,又是难受。他的茶摊就建在县衙对面,十数年间,这乌康被丁祸害的不浅。他家里也有丁民,至今下落不知,心里哪能不生怨恨,如今听这付小郎一说,却又恨不起来了。哎,真真是,世间的事情都有因果,乌康这个果,是上不得下不得,难受的要死要活呀。

“…小郎君…真是高见!老汉素日也听他们说起,却无一人能说的这般清楚明白。哎,真是长了见识了。”周老汉一边抹泪一边夸奖。

付季微微点头,他心里有事,便也不再说话,只是四下寻找。

那周老丈酸了一会子,又悄悄问:“小郎君,您说,这次这些人回来,万岁老爷,以后还迁不迁人口了?”

付季不答,如今他的路通着天呢。乌康迁丁,是肯定还要迁的,只是,如何迁,怎么迁,怎么安排,怎么运作,那便是又要有一番安排了。前几月,小郡公爷顾昭还叨叨过,说是今上要起三大杂司衙门,具体迁丁归哪里管,什么人承办,有个什么规矩章程付季是乌康人,自然对此事关心,可七爷不说,他便从不去打听。

心中虽然知道结果,可是此刻也不能先说了,先说了,恐又要引起民乱。

付季与这周老丈说闲话间,茶摊周围也聚了一些人听古。因这付季说的清楚明白,他话音才落,围客中竟有失声痛哭者,这人哭的心酸,引了那丁民心中的苦根儿,一时间,县衙门口悲泣成一片。

付季心里难受,便也抹了几滴眼泪,正难受间,街那边有人朗声道:“以往心中多有疑惑,百般不得齐解,不想今日听到先生解释,却原来是这个缘故!先生大才!”

付季一扭头,却看到街那边站着一个壮汉,这人三四十岁的年纪,粗眉朗目,身材高大健壮,穿一身蓝绸布劲装,足下蹬着一双厚底儿布靴子,腰插七星龙泉一口,站在街边对付季微笑。

这人,该是有官身的,许是个武职。

付季一见,心里对这人便有了好感。也是他日常所在,顾家多是这般的利落人物,因此付季便养成喜欢跟武人交往的习惯。

“哎,俺道是谁,该是小郎好运道,你的难处,今日却有着落了。来来…小老儿为你们引见一下。”周老丈一见来人,顿时笑了,忙站起来为付季引见。

这人,却是泽州的一个名人,姓石名悟,字缘修,他原是泽州县令之子,在这县城有个巡检的从九品的官身。石缘修这人自小喜欢舞枪弄棒,为人最是仗义疏财不过,因此南来北往,都与他有几分交情。他在本地,各处混的溜滑,在泽州是数得上的头面人物。

付季与石悟相互见礼,报了名字,又一起坐下畅谈了一翻。那石悟有些见识,又见到付季人品如此上等,不由就爱惜起来。听到付季说起自己的难处,便一拍大腿道:“小郎莫急,我当是什么事情呢!这有什么,待我去将本地检校(官位,未入流的小吏)寻来,你细细问问便是,他那人在泽州做了多年的小吏,哪里的人都识得的。”

他说罢,便随意在街边寻了个灵透的摊贩,命他去请人。只片刻那县衙里便来了一位五十多岁的小吏。

哎,也是该着付季运道好,这位小吏只听了付季说了几个称谓,如阿父,付季曰大大。如哥哥,付季曰嘎嘎。如此,这小吏便笑道:“先生只管往泽州南边疙瘩背去寻,那边有三个槐树村,你只一过去,不用带路自然自己便能从音上寻到家门。”

付季一听疙瘩背,就已经雀跃,这名儿他是知道的。以前,他在家里开蒙读书的时候,每天都要过疙瘩背去乡里的私塾。如此,便片刻都不愿意多呆,一边忙命满堂取了十贯钱送这小吏做谢礼,又给了周老丈五贯钱做酬谢之礼。

那石悟久在县城,虽有仗义疏财之名,可他手里来去的也就是一年几十贯上下的流水,此时见付季来去就是十五贯,心里更是对他的来历好奇,因此便有了深交之心。

想到这里,石悟拦住付季的路,拉着他道:“小郎真是个急性子,我知你离乡数载,盼着回去。可你想想,如今看你这番打扮是个发了家的。如今你回去,两手空空的总是不好,这样,待我去集市为你寻几口上好肉猪,叫人宰杀了,你带几扇归家。你再买数十匹染布,再将本地的点心买上几十斤也好去分发分发给街头邻居,如此才是礼数。”

付季听罢,心里顿时觉得自己家的乡里乡亲,总归是不一样的。他叫满堂给石悟银钱,那石悟只是不取,不但白送猪肉点心布匹,甚至还自愿护送付季归乡,此种琐碎,就不一一细表,只要说的是,他们这一去,却不料想,却又引出一段惊天的公案来。

第七十三回

话说,那年春日,惊蛰刚过,一场大祸临京。这大梁才刚稳定,却遇到那般倾天祸事。也不知多少户人家卷入那场动荡,人家户口死的死,逃的逃,苦不堪言。幸遇今上承天帝临危不惧,带兵救驾,虽波折颇多,好歹总算是将前朝余孽就此去了个干净。

大梁,天承三年,旧朝初去,天下稍安,虽天老爷依旧不时寻些小灾小难。幸遇新主是个吃斋念佛的慈悲人,才刚登基,便下了几次大善赦令,这苦日子总算是熬过去了。

天承帝赵淳润跟他的哥哥天授帝虽是一母所出,可性格却截然相反。盖因先帝是个带兵的,今上是个念佛的出身。虽说在位者多有威严方能御下,可新帝的脾性却是温温润润,平平和和的人物。最初,也有老臣担心新帝驾驭不住这千疮百孔的帝国,可偏偏,就是这个温温润润的新帝,硬是用水磨的功夫,将那些七灾八难一宗一宗的熬过去了。

说起来今上也不容易,历朝历代没有天家自己养家的事儿,可如今宫内花用不足前朝十分之一,便是如此,今上却不愿意从寒酸的国库伸手取用,零零散散却用的是今上的私钱。

历朝历代哪有皇帝自己养活自己的说法,可是今上偏偏就这么做了,他后宫不胜,人口不多,先后又放了十多批宫人出去。因此,如今朝上的大臣们也都觉得颇为羞愧,十分没面子。

都在熬,也真就只能用这个字儿来叙说,熬,熬…熬来熬去,总是要过得去的。

如今才一开春,天公作美,竟有些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气势。

有时候,老臣们也偶尔想起先帝,那是走路一阵风,发起火来谁也劝不住,一不如意,便谁也别想顺意。哎,也说不出个谁好谁坏,也不敢说,也不能评说,总归史官有笔,自有后世说,谁不一样呢?也都是那天帝后裔,身上带着庇护的上天之子呢。

也有人说,既是天之子,为何先帝死的那般凄凉。这里却也有个解释,原本,先帝发现天帝遗迹那刻,本有天官劝阻,说,即是上天御召,那必然有讲究,因此动不得。哎,也是遇到先帝那股子火爆性格,谁也没跟谁商量,一道旨意,硬生生将神迹搬离了旧殿,如此便动了风水,惊了龙气,乱了阴阳,大祸转瞬即到,躲都躲不得。

所以,世间万物,均有讲究,万万乱不得。

以上乱言,半真半假,介是坊间流传,虽是巷道碎话,却该是有真有假才是,不为其他,盖因此话说至上京坊市,街头巷尾,天子脚下,许…就是真的吧,有心人放了消息出去,带着黎民歪楼,说来说去,假的也就成了真的了。

五月春末,是一年最舒畅的节气,天气暖洋洋照的人倦倦欲眠。前朝那灾事如今也成了旧话,死去的已经死去,活着的还要活下去。短短不足百年,老百姓隔三差五换皇帝,他们已经习惯。此时大灾大难,折腾的人有些困乏,一来二去的,这世上便多了几种流行。一来是,男人穿衣服是越来越精细鲜艳。二来,坊中又多了许多侠客救世的传奇。三来,京中不到三年,大大小小多了七八座寺庙。四来,文人追求山水写意的人物越来越多。

此几种流行,都跟现世的政治,人文,经济有着必然关系,不过这代人却不会研究这个。男人穿衣鲜艳,不过是因为世事无常,灾祸转眼即到,因此及时行乐的心思。坊中有了侠客书,不过是黎民百姓找不到老天爷救赎,就杜撰个人物救自己。多了几座寺庙,是因为今上信佛,京中大人物便个个信佛布施。文人喜爱山水,也是前朝去新朝来,你倒霉,他倒霉,怕倒霉的就躲到山里,躲到乡里追求采菊东篱下的乡村艺术去了。

随着一干仁政颁下,万民逐渐得以滋养,如今,上京已然恢复繁盛,那被祸害去的民房,宅子,慢慢的也被恢复了原貌,总算,这日子过得去了。

眼下,又是新帝开恩科,刚过了春闱,京里的举子们考上的,没考上的都各有各的去处。按照以往,这没考上的也该收拢了行李,早早归家才是,可今年却又略有些不同,那些识文弄墨的先生们,却又有了个好去处。

“刀笔通政司。”

此司,乃是一个通政司旗下的分支,乃是新出的司务衙门,最高的属官不过正四品的官职。衙门虽小,可是此司却给天下的读书人,尤其是寒门有志出仕,无运登堂的读书人找了一条新活路。

也就是说,凡参加春闱落地文人,只要通过简单的考试,投刀笔通政司后,从此弃文科诗学思学,习新术。学修术数,文书,律令,农事等实务。这些学习中的文人,便又有了新的称谓“民学生”简称学生。

学得实务一年后,待上官审核合格,可从末流官职进身,去各司,各部,各地衙门做拿俸禄的辅办官。这些新出的辅办官就有个统称,外部均称他们为“实务刀笔吏”。

刀笔吏投考合格后,便可以每月拿少许米粮银钱度日,待考试合格分派出去,自有自的前途,虽是一辈子的实务辅官,可是,官便是官,那也是大老爷治下各部,管着一方百姓的父母。

刀笔吏虽今生无运进身国运重要司部,许一生努力,最后不过四品官运下仕归乡。可是,举国上下,能有多少官吏?四品以上者,寥寥。如此,四品便四品,好歹,对于寒门子,却也是个出路。对于天下门客,读书人却也是一扇富贵门。一时间,刀笔通政司衙门的报名口人群自是熙熙攘攘,拥挤不堪。

巳时二刻,日头越发的高深,虽是五月末,却有六月初夏之势,照的人心眼发晕,拥挤在政司衙门口报名的学生们无奈,便都找了路边的屋阴儿躲日头。

学生们虽是读书人,但扎在一起闹得动静却不比女人说碎话儿时候小。这些人正说的热闹,忽然,打东边传来一阵阵的蹄儿踏街板的哒哒脆声。这蹄儿声,不紧不慢,悠然自得,转眼儿的时间,打东边街巷那边,便转了过来一队人马。

这队人马打前的是两位穿着青衣的健奴。一位。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青花褡裢,一位牵着一头雪白的,周身上了华丽鞍佩的双峰白驼。以往京里也有骆驼客从北边,西边来。不过,那些骆驼客带的驼都是黄色的,杂色的,这般周身雪白的骆驼却是少见。

待队伍近前,学生们眼前便是一亮。那白驼上坐着一个人。这人看上去不过是才刚冠礼之龄,生的眉清目秀,肤若凝脂,五官儿细细致致,摸样儿俊俊俏俏。竟是一位颜色分外漂亮的小郎君。

有道是三分长相,七分打扮,这小郎君人长的漂亮,穿得也精致。他的头上带着一顶细金丝编的小冠,冠前镶着一颗拇指大的白色珠子,着一身蓝锻闪紫过肩云鹤长袍,外面罩着一件纱。腰系月兔阔玉带一条,带下带着一个绣着云纹的蓝段子荷包,荷包下缀着珠串璎珞穗子,足下蹬着双千纳底儿的素色云靴。手持一柄泼墨山水折扇。

不说那份打扮能换多少贯钱儿,只说这人这份独有的气质,却是京中独一份儿的。

那些学生顿时看住了。

这队人马慢慢悠悠的到了通政司衙门口,竟停了下来。那坐在白驼上的小郎君也不看周围,只是坐在白驼上不动弹。片刻,打他身后跑出一位穿着一件青色缎子小褂袍的小厮。这小厮一路跑到衙门口,对着敞开的衙门门,一张嘴喊了一句:“我来了!”

没片刻,衙门里便有人应了一声:“哎呦,我还说呢,今儿不来了呢!”话音未落,打衙门里跑出一位穿着六品绿官袍子的中年人。

如今五品之下的官位都穿绿袍,因此民间便送这些老爷一个外号叫“绿鹦鹉”,

皆因这些人,平日说话没自己的意思,都是上官说:“天气好。”他们就只会学一句:“天气好。”不多一字,也不少一字而来的。

站在衙门口的学生们原本形态各异,见这人跑出,都赶紧站好了,整理衣冠的整理衣冠,施礼的施礼。这人却是刀笔通政司衙门今儿的主考官之一,庆万大人。

庆万大人一出来,便径直跑到白驼前一施礼道:“郡公爷从何处来?”

这白驼上坐着的这位,却正是平国公府的大宝贝,顾家的小七老爷,平洲郡公顾昭。

顾昭一笑在驼上并未还礼,他如今是正二品的爵位,在这边也挂着正四品的官职,因此只是点头笑道:“从大兄家来,那不是去岁我那侄儿茂昌在东边得了一只入冬的肥熊,卤了四只熊掌送回来,阿兄昨日命人炖了一只蜂蜜的,叫我去尝鲜。”

庆万大人顿时笑的出彩:“国公爷好会活,春天可不是该补补吗,去冬雪厚,熊掌定然肥美。哎,可惜下官家贫,没这般口福啊!”说罢一脸遗憾。

顾昭哈哈笑道:“瞧你说的,你怕什么,你与许文禄是亲家,他与我大兄最是亲厚,下次大兄再做,我早早只会你,你到时候跟着亲家一起上门,他敢自己闷着悄悄吃?”

庆万大人笑眯眯的摇头,拐了旁个话茬:“哎呀,郡公爷,今儿闷热的,您怎么就出来呢,有事儿言语一声就好了。若是换牌子,下官送到您府上就是。”

顾昭轻轻摇头拒绝:“庆大人太客气了,原我就不是个努力地,白拿这俸禄,要是再不露面,云大人怕是又要给你们脸色了。”

庆万大人一笑,从怀袖子里取出一套木牌子翻动了一下,找到顾昭的那个花牌双手递上去,顾昭接过牌子,将预备好的牌子递给庆大人。

这牌子每日花色不同,需要一张换一张。

庆大人收了牌子,转身开始夸奖顾昭的骆驼脖子下带着一串新驼铃:“哎呀,小玉今儿这是新换的铃铛吧,好手艺,这么亮气的铜铃,咱还是第一次见到。”

小玉是顾昭骆驼的名儿,家里还有两只,一只唤作小明,一只唤作小强。很显然,这是个恶趣味。

顾昭拍拍骆驼的脖子,很随意的笑着应付:“也不是,还是那套旧的,只是前几日上司马有个行老,琢磨出一套打磨的新手艺,我家侄儿就取了小玉的铃子去给抛了光。”

庆大人点点头:“我就说嘛,以往也没见过这般亮色。”他是真心喜欢顾昭的小玉。庆大人夸奖完,从腰上取下一个袋子打开,握了一把麦豆送到小玉嘴边,小玉低头吃了。

顾昭平日跟庆大人混的惯熟,如今见他喜欢自己家小玉,便笑着说:“也就是你惯着它,前几日夜里路过这边,到这里就不走了,拖都拖不动,后来还是细仔家去取了麦豆喂了几把这才动弹。这就是个嘴馋的,庆大人若是喜欢,以后小玉有了崽儿,就送你一只。”

细仔在一边听得愁苦,小玉早就阉了,不阉了,它满牲口棚子发情,追的国公爷那只爱驴满院儿跑。它那还能有崽儿?

庆大人大喜,将布袋系好,躬身道谢:“哎,那,那真是再好不过,我提前谢谢郡公爷了。”谢完,他看看天气道:“一会子日头正顶了,郡公爷还是早点回府吧…”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又陪着笑脸道:“下官还有一句话,也不知道当说不当说,若说错了,您可别怪我。”

顾昭点头:“你说吧,有什么不能说的,又不是外人。”

庆大人正色道:“哎,原本下官位卑言轻,这话本不该下官提。郡公爷也不知听家里老人说过没?下官家中与圆眼道子是姑表,因此也算老亲,这就厚着脸皮说两句。”

顾昭斜眼窥了庆万一眼,拍拍小玉的脖子道:“说吧,你这人忒不痛快,说那些拐弯抹角的做什么?”

庆万大人脸色有些涨红,讪讪的赔了一会子笑脸道:“哎,也不是旁个人情话,只因大人平日跟云大人多有冲突,下官以为,既是如今在一个衙门当差该两相和睦才是。不是下官多嘴,郡公爷,您不知道,云大人本是今上太子府旧部。早年,他被今上连累过,坏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