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下面过来一位留着花白大胡子的兵卒道:“少将军,你叫小人?”

顾茂昌上去就是一脚:“昨儿不是叫你剃了胡子吗?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四十了?个没出息样子,剃胡子装青春都不懂啊?”

那大胡子兵卒显然是不愿意的,因此道:“将军,身体发肤…那个,那个…”

“那个头!赶紧!亏我想到了,来人赶紧给他弄下去,把那墨汁浓浓的给他图图头发,再把这碍眼的枯草给他剃了!赶紧!!!!!!!”

那边没二话,上来一堆儿拖着这人就出去了。

“少将军啊!不能剃啊!小的外号美须公啊…”

顾茂昌看那人出去,也不闲着,就在院子里满地转悠,他帮着兵卒整衣服,捆大花儿,一边整,一边拿手里的皮鞭把儿敲一个属下的头盔道:“叫你!叫你!叫你!借一顶新!盔!能!为难!死你!我看你是开口难,还是娶不到媳妇难!一群龟孙…真不争气!来人啊…出去,看那有新盔,给这家伙借一顶…”

顾昭与李斋哈哈大笑,李奇站在门口舍不得进来,这等好热闹他要好好看着。

李斋笑完对顾昭道:“这几日,咱叫人四下收拢了五十多只山羊,如今叫他们牵到后面了,只当给今日之喜添个菜品。”

顾昭忙谢了,正要说什么,却不想那外面有小吏喜洋洋的飞奔进来道:“报…报!大人,新娘子都来了…”

“把那碍眼的纱帘给爷取了,爷又不是大姑娘!”

那一溜长长的驴车队伍,拉着红艳艳端坐的新娘子,队伍望不到边的喜庆。

今日一大早,凌氏便早早起了,她带着家里的两位姑娘去了凹民区外新建的一个澡堂子里泡了一番。别说,自己家的大丫儿,二丫儿,这一泡却怎么看怎么顺眼儿,都粉面桃花的。

如今牙行的长官们也舍了钱,请了城里三十多个婆子来给新娘子们绞面,打扮。

带着两个姑娘排了半个时辰队,绞了脸又各自换上迁丁司统一派发的红袄裙,红绣鞋,亲手将一朵大红绒花儿给姑娘插上。凌氏觉着亏了姑娘,便前几日去城里化了唯一的银丝镯子给两个闺女一人添置了一根银钗子。

“怎么就嫁了?呜…”凌氏心里酸的不成。

她男人贵子也不说话,站在门口发木。

辰时一刻,凹民区第一批三百位新娘便打扮停当,那齐刷刷的一眼看过去是连成片儿的红色,那股子破天的喜意硬是憋回去无数娘亲爹亲的热泪。

实在是…开古至今在没有的盛大喜事儿了。大家都这样,哭个啥啊?

三百位新娘按照腰上挂着的号牌,齐齐的又被送上驴车,那驴车也是披红挂彩的看着喜庆,一车六位新娘再往车上一座,凡见了的人,就没有不乐的。多可乐啊,新娘都出门了,还不知道嫁的是那一个。

凌氏眼睛很快花了,她也没办法从几百个红新娘里找到自己的闺女,只能抹抹眼泪跟丈夫一起招呼了邻居,跟在驴车后面往大仓走。

今儿难得的晴朗天,雪停了,日头出了,又是一年到头最贵重,最难得的吉日。那祭祀老爷说了,便有哪个不妥当,这么大的喜色,也能将那些不幸泼了去。

大仓离凹民区就三里地,平日这路也是熟惯的,可是今儿走上去,这么就分外的不同呢?不少人的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他们不会整理,如果会整理的话,这种感觉就叫神圣。一辈子,也许下下辈子,他们都不会忘记今天,打前朝起,流民四处飘摇,无根无落,只有在天承年间,皇帝老爷才把他们放在心里呢。

凌氏双手合十,一直祈祷着,嘴巴里一直念着佛,求着神,千万千万给姑娘成一个好人家,找个脾气好的军爷,爱惜他一辈子。

很快的,大队伍到了大仓喜台那厢,如今,那边唢呐锣鼓早就响的通天!那城里没事儿的,如今也都跑出来看热闹,里外三层的在那边跳着脚看着,若不是兵部早就安排了巡兵拦着,那城里出来的人能把这里淹没了。

新娘们一起下了车。兵卒新郎们此刻已经手脚无措,都傻哈哈一般的拼命看,他们鼓足了眼里力只盼着自己运气好,能找一个贤惠的婆娘,样子丑点没啥,好生养贤惠就成!努努力,总要成就一辈子的好日月的。奈何,那大红的盖头实在大,硬是盖住了脖子,新娘们连手指都束在袖子里,真是的,连皮儿都窥不到是白还是黑!

很快的,有礼官祭祀了上天,念了贺文,赞扬了皇帝老爷。

接着,这批人便齐齐的分成一组十个的上了台子,今日主动权不在新郎手里,只在新娘手里,新娘手里有一朵红花儿,若喜欢了,便将红花儿送给新郎这事儿就成了。

那万一有个面相好的,被好几位看上的,这就要争了,新娘要自己说自己的本事,比如会种田,绣花,抽纱,织布什么的。这时候新郎才有权利自己挑。

第一批上台的人总有些羞涩,那血海里滚出来的老爷们竟有走成顺拐的,没看好路摔倒的。

台下看热闹的,也不分大小,哈哈的就笑成了一片,好不容易这群爷们站好了,那牙行里的喜婆子便笑眯眯的站上来介绍,这位是谁,年纪多大了,在那里服役,老家在哪,家里几口人,在甘州那里分的田地等等。

因是末等兵卒,条件都差不多,能娶上媳妇的早就成家了,也不必等到这时候来这个丑。

喜婆子念完,便一个一个的如贩卖人口的一般将这些兵卒带到新娘面前,叫他伸开胳膊转两圈,然后夸几句。浓眉大眼啊,孔武有力啊!英俊潇洒啊!憨厚老实啊…

本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儿,可男人羞起来那太可怕了,这帮人犹如上刑场的一半,一个个的低着头,伸开胳膊转了几圈。

顾昭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也不管身边是谁,只能强忍着伸手打了好几下,一会子他觉着手感不对,一扭头却是李大都督笑眯眯的看着顾昭,顾昭脸色一红,忙道:“来人,奉茶!”这才将尴尬化去。

第一批总是最难,那喜婆子喊了半天,声音犹如鸭店老鸨子在卖小官儿一般:

“姑娘们!虽说都想看看下面的,可条件都差不多,那万一下面没好的,到了这地儿可不兴后悔的,姑娘的花儿也别藏了,你看这小伙子多好,看这身材,啊哈哈…以后可有福气了,牛都不用买,百亩地算什么?那就是眨巴眼的功夫!你们呀,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啧啧,赶紧啊…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

喜婆子喊了半响,终于,新娘那边有人动了一下,有一位新娘手指颤抖的从人群里丢出一朵红花儿,硬是砸到新郎脑袋上。

“哎呀,大喜大喜!赶紧的,去请出来啊!”喜婆子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只要开张了,就不怕没以后的买卖,她是乐颠颠的从一边揪出一个大红绸子,一头给了新郎,又走到新娘队伍里拉出这位好姑娘,将绸花儿塞在姑娘手里再看看腰上的牌子道:

“这就成事儿了啊!赶紧带走,赶紧走!那边拜堂去!甲队三十号姑娘齐大妞家来了吗?来了吗?齐大妞家的!”

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来了,接着一对满脸震惊的爹娘,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家姑娘竟然这么大胆,也是,二十三四了,再不嫁结成仇怨了。

喜婆子促成了一对,赶紧着请下一位上来。今儿三百个呢,她们十个喜婆子要轮着上。

新人下台,又有新的喜婆子带着这一对新人,先拿牌子领了黄澄澄的十贯嫁妆,新娘父母还能得一贯离娘肉钱算作聘礼。这一贯是人家顾茂昌自己出的,都是他帐下的弟兄,长官吗,多少也要给个意思啥的么。

哎,这就是意外之喜了。

拜堂的台子就在顾昭屋子前,那喜婆子带着新人来这边拜祭了天地,拜祭父母,再拜谢长官顾昭。顾昭高兴,也是每对新人赏了一贯钱,这也是意外之喜,不过他却是要收买人心的。今后,迁丁民那边有多少新政要施行,到时候就要靠这些人了。别小看这些卒兵,到了下面,都会安排里长职称,这也是第一批人必然要用顾家军的原由。

随着羊皮鼓风囊呼呼吹着大灶作响,那齐大妞家的亲戚邻居便上了席,竟满满坐了三桌子人。一声清脆铜锣敲过,一大盆子热乎乎,油汪汪发着沁人香气的盆菜连同五斤黄酒就上了席。

李元吉端起酒碗先来庆贺了第一碗酒道:“恭喜二位,佳偶天成,今日亲友尽管吃,吃完只管要,盆菜馒头管够呢!”

齐大妞如今已经揭了盖头,新郎姓王,名曰三蛋。王三蛋一看自己家新娘,虽不是美人,却也端端正正的长的齐整,就是瘦了点,没事儿,带回去好肉好面的养几日,明年抱儿子那是没问题的。

齐大妞看看王三蛋,想必是心里满意的,虽说大了一轮,可是,看这身形一准儿是个能干的,可不要像她老子那般没出息,给家里混顿饱的都困难,如今家里还是凹民丙等呢。

王三蛋如今也去了刚才的羞涩,看到媳妇心里已然喜得不成了,他墨迹半天,想说点啥,却没编不出半句好听的,他只能傻乎乎的挠挠后脖颈,从怀里取了一个足足的银镯子出来,套在他媳妇胳膊上道:“你…你带着吧,以后过好了,给你打金的。”

他媳妇顿时哭的眼泪汪汪的,王三蛋看的真他妈的招人疼。媳妇就是好,嫩嫩的…花一样。

“那,女婿…咱,咱吃呗?”

齐老汉看着自己家小子都咽着口水,这都多少年没见肉了!齐老汉也忍不住了,逃荒十多年了,就没见过这顿足的,那盆子里油汪汪的块块红肉,比看女婿还吸引人。

“吃!吃!”王三蛋高兴,端起酒碗跟老丈人碰了一下,才想说点啥,可惜那边的人早就按耐不住,一时间筷子齐飞,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王三蛋心疼媳妇,他在军营里混吃惯了,就一伸手拿了空碗,去后厨央求大厨给他媳妇弄碗全红的肉块。

齐大妞捧着碗又哭了一顿。

不提王三蛋如何娶妻,如何陪着丈人家吃席,却说喜棚那头,有了第一对儿,就有第二对儿,最后三五个新娘泼了脸面,求个脸嫩丈夫却也是有的。

那些凹民从早上家里出来,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如今眼见着一对儿,一对儿的姑娘就这般嫁出去了,都是贫寒人家,谁也不嫌弃谁。那甘州虽远,可是,姑娘去了,姑爷子手里还能有百来亩良田,因此对那地方却多少也有个期盼了。

正笑得前倒后仰的,人群里有人却道:“昨日进城,听城里的大人们说,如今凹民若想去甘州开田,开出十亩,给两亩地呢?如今妹子嫁到甘州,我们家想法子也去吧,那位大人说,明年起,凹民去甘州垦田,路上吃住都有迁丁司的驿站老爷管呢,不要钱的,去了还给发农具,地方随便挑…。”

“真的?”

“那不能有假,是迁丁司的厨子老爷说的。”

呦,这人一提,凹民们竟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

总是这喜气冲去了绝户郡的畏惧之心,若真是去了甘州,受上几年,家里能有三五亩良田,便也是一条出路了。再怎么也比住这地窝子好吧?

那边七嘴八舌的议论,李斋这边便也入了耳朵。不由得,李斋又是佩服了,瞧瞧,前朝迁丁那是天怒人怨,乌康人听到迁丁那是吓得肝胆俱裂。这顾老七想的好法子,只出一点点代价,如今人家竟是心甘情愿的愿意去了。

想到这里,李斋便扭头对顾昭道:“顾大人深谋远虑啊,李某心下佩服。”

顾昭一笑:“那里就值得佩服了,绝户五郡,如今不过动一个甘州,顾某不才,本事小的很,四年润养如今方刚刚开局,哎,瞧着情形,陛下若真能掌握五郡,怕是还需七八年的功夫啊,慢慢来吧,这头一脚总算是迈出去了!待明年…新书出来…”

付季在一年咳嗽,顾昭忙闭了嘴。

“新书?”李斋好奇。

顾昭讪讪的笑着道:“没事,没事,李将军继续看热闹吧。”

却说那凌氏一家,站在台下站的脚都软了,他家三个儿子,因为馋那厢的肉块,都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左邻右舍的也是一个劲儿的咽口水,实在是太香了…这都快晌午了,早上起来,一口水米没打牙呢。

贵子心疼儿子,于是指着台上的一个兵卒对剩下的几十位新娘喊了一句:“大丫儿啊,二丫儿啊,赶紧的,这个就不错,样子是丑点,个子还成。赶紧!赶紧!你弟弟要哭死哩…”

那台下顿时一片笑声,那台上那个面丑的也是面红耳赤,人们笑完,那新娘队伍里,忙跑出一个新娘,将花儿丢了出去。

贵子满意的点点头,便问:“乖妮儿,你是哪个?”

台上脆生生的来了一句:“爹,是俺哩,二丫儿,俺也饿了!”

哈哈…那笑声顿时滚成一片…

第一百一十一回

顾昭在大仓看了几日热闹,最起先就是兵部的人去,到了后来名声越来越大,搞得六部的主管都来蹭热闹,却也难怪,这个时代,哪里能有这般有趣儿的事情围观呢。

可怜那些办理喜事儿的喜婆子,不到三日,都累的嗓子嘶哑,不过赏钱却是十足十的。通过这件喜事儿,到有一宗东西就此有了名声,就是那盆菜,凡来的大人们,每天都要食得几碗,耗猪半头!

本来迁丁司的包子就够有名声了,如今有多了一宗,迁丁司盆菜。赶明儿迁丁司买卖做不下去了,顾昭可以开饭馆子,职业卖包子,卖盆菜,那也是一宗好事业!

顾昭却不知道,后来,绝户五郡慢慢开始流行起逢年过节,嫁女娶妻都要团团围着吃盆菜的风俗,每次吃盆菜之前,他们还要拜一位面若冠玉的小神仙,最起先这神仙的衣服是很多的,直到后来年代久远,风俗拐弯,那石像身上的衣裳越来越少,最后竟然光了,白嫩嫩的露着下面的雀雀,传说,常摸小神仙的雀雀专治不孕不育,这也是绝户五郡的风俗之一。

热闹总有看厌倦的时候,总之第三日起顾昭便不再去大仓,只留付季等人在那里看着,反正如何一品二品的大员,没事儿都每天在那里蹭饭吃,也不觉得骚的慌。顾昭自己在家,每日招了苏氏等人在家里给徒儿操办喜事儿。

因不是大办,便只是自己家知道而已,那白絮家跟主枝早就断了来往,因此那边也没有什么看客搞个集体添妆什么的。顾昭这人虽是个爷们,可是生活经验丰富,因此便悄悄叫苏氏取了钱,给白絮置办三十六台还算拿的出手的,中等人家的嫁妆。

总归人家姑娘来到自己家,也不能亏着人家是不是,再者如今流行男方家只做一张大床,那么她空着手来了,也怕新妇难为,旁人笑话她恓惶不是。

这日一大早,苏氏早早的将做好的嫁妆单子取来,一进院门便又站在院子里对着哪一眼温泉眼红了一会,前几日她来这院子泡了个舒服的,心里也想着家里要能置办一池子就好了。可惜,整个上京据说是除了几家王府,还有宫里,便只有此处才有了。苏氏一边羡慕,一边进了院子,一进门却看到顾昭正在跟他奶哥新娶的小妾,红枣在商议什么。

如今红枣是外院的管事婆子,这几日被调来帮着付季打扫新院子。

红枣一见苏氏进来,忙过去施礼道:“大奶奶辛苦了。”

苏氏笑道:“哎呦,几日不见,瞧瞧咱家红枣,端是利落…”说罢,她伸手扶住红枣,亲切的上下打量。今日红枣穿着一身粉藕锦缎儿棉袄褂子,内里套着湖色熟罗夹衣,脚下穿着粉红宁绸面儿的绣鞋,脑袋上梳着妇人的盘卷子,上面插着京翠的梅花花簪子十朵,耳环也是一套的。苏氏扶她,一伸手她腕子上还带着紫红色的香珠串子。苏氏笑道:“果然是不同了,瞧那毕梁立,倒是个知疼知热的。”

红枣脸色涨红,她在卢氏屋里侍奉多年,并不如一般仆妇那般畏惧苏氏,因此也捂着嘴巴笑道:“大太太手里拿着的可是小郎的家资本子,不是我说,大奶奶也算长辈,却不知道给了什么贺礼,若少了,明儿新妇进门可不给你茶吃。”

苏氏闻言,做出一副恼羞的样子啐她:“呸,小蹄子,别把我往边上带,今儿我忙着呢,赶明儿得空了瞧我怎么修理你。”

红枣只是笑,笑完,接过苏氏的单子奉给顾昭。顾昭如今倒是懂了些行情,见者嫁妆单子上无非是,金器一套,银器一套,铜器一套,倒也符合付季如今的身份。

除去绫罗绸缎毛皮不算,中等人家用器有些讲究,就拿铜器来说,要有铜镜,火盆,面盆,手炉,袖炉,吹炉,水壶,各色罐子,大小祭祀礼器铜器,壁灯,灯盏,手照,床勾,还有尿壶等等日用,一件也是不能少的,那是要用一辈子的。付季是个五品官,便只能用三种。

顾昭挺满意的,便对苏氏说:“侄媳妇,你看,每次我这里忙乱,总是带累你,你那头上上下下人多口杂,事事处处要用你不说,如今快过年了,还要来我这里忙活。改日我一定重谢!”

苏氏笑道:“小叔叔说重谢这话就重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如今能说出这般贴心的话,我就什么都足了,前几日我还跟您木头笨侄儿抱怨呢,下辈子有幸,还能托生成人,那是高低不嫁长子嫡孙了,实在太累了。”

顾昭轻笑,将手里的本子递给红枣道:“你去下面再去清点下东西,今晚上夜黑了去找细仔调用几个人,悄悄的抬了到人家白家去,要多警醒些,莫被人看了去,也省的付季她媳妇脸上挂不住。叫那群多嘴的把嘴巴关严实了,谁走了风声,吃板子是小,以后我这家里可没他们的位置!”

红枣应了福了一福便下去了。

顾昭见红枣走远,这才问苏氏:“才将你说话半句,剩下的抱怨也吐吐吧,我嫂子老了,老哥如今也不管事儿,可是委屈侄媳妇了?”

苏氏叹息了一下,又看下左右也没有外人便道:“小叔叔,我也不瞒您。这事儿要说长,要拉到几年前了,也不过就是家长里短,以往我也不愿意堵您的耳朵,添您的心事儿,哎!您看,这几年家里都还过得安生,只一人,也不知道怎地了,一直跟老爷子置气,话里话外都想分出去过。”

顾昭眉毛一挑,便问是谁。

苏氏道:“能有谁,我家老三茂峰!”说完苏氏一脸恶心的样子,她取出帕子烦躁的扇呼两下继续道:“老三这些年,老爷子也没给他安排个什么好位置,都知道他是个钱眼子。那一下看不住,乱收了钱,还不连累满门?可那家伙却不知道在那里弄来的钱儿花,平日里大手大脚不说,还在外面添了两个外室!如今啊,人家是压根看不上府里分派的衣食花用,我听他们说,如今老三在城外也有自己的私产的。”

顾昭没吭气,只是示意苏氏继续说。

苏氏打开了话匣子,便继续吐苦水:“老三他发了自是他的事儿,咱们也不嫉妒,可前日倒好,原本他院子里侍奉的,是蔡四有一家,那家子可是本分人,侍奉咱家这都算四代了。那老三也不知道怎么魔魇了,是要死要活的不用人家,哎,可怜呢,老蔡家可是跟老三十多年了,这眼见得过年了,他家上下十几口子被主人厌弃了,这以后可怎么好?”

苏氏见顾昭面无表情,便又加了一句:“小叔叔,自古嫡庶的事儿,是家家都有,这事儿我也就是厌烦了,跟您唠唠,老太太,老爷子您可别说,免得老人家又气到了。那老蔡家可是咱家从平洲老家带出来的人呢。”

顾昭点点头,笑笑道:“他闹他的,如今既不想过了,分出去就是,老哥也是,就只会惯孩子!撵他出去活活人,那兔崽子就知道世事艰难了,只是那个时候,他在再想回来却也不由他了。”

苏氏一乐:“小叔叔您说的简单呢,爹娘活着,可不敢分家,说出去招惹人笑话。您呀,先忙好咱家小郎成婚的事儿,我今儿说这话的意思呢,小郎那厢如今也用着人呢,如今他算咱家的干孙孙,您看…若不然能把老蔡家送至那厢帮衬下成吗?您这府里我是不敢问的,可那白絮,家里就是个老奶妈,到时候总不能叫咱家小郎做什么,手边连用的人都没有吧?这也是没办法了,您知道,如今老蔡在那府里是两面不是人的。咱是知道内情的,知道无关老蔡的事儿,可外人不这般想,这不是大过年逼着人家跳井,绝人活路吗?”

顾昭闻言点点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可靠吗?他家如今有几口人,刁钻的我可不用。”

苏氏拍拍手辩解道:“哎呦!小叔叔,若是老蔡家油滑些,不守规矩跟老三贴心些,也不会有今日,这一家上下十五六口子人,可都是老实人呢!就是太老实了,只认规矩,一家笨嘴拙舌的不会讨好。不这样,我才懒得管呢,娇红姨娘那厢,那就是…”

顾昭与苏氏商议了半天,总算将付小郎那厢的里里外外处理完事儿,真是养儿不易,亏了自己还没有。想到这里,顾昭又想起,今冬特别冷,也不知道元秀在外面如何了,虽说今年是他最后一年在外面,可是该准备的总要给他准备齐全了,那孩子在宫里也没个母妃,也没有外家,世上除了自己跟阿润,便再无人心疼他。

想到这里,顾昭又是一通瞎指挥,好在家里人都知道元秀的习惯,喜欢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这些年早就到了季节不用吩咐就准备的完全,顾昭这等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劲儿,大家早就习惯了,如今他随便灵光一闪,那边便把单子赶紧奉上也省的他啰嗦。顾昭看着单子,心里有些不好意思。

他看着自己奶哥那张笃定的,没有表情的脸不免有些讪讪的,他便伸出手搓搓鼻子道:“嘿,这几日奶哥忙坏了吧?”

毕梁立深深地叹息了一下,微微摇头,转身接过单子出门了。

这日夜里,顾昭坐在家里看今日迁丁司的报录,这几日花钱花的爽气,却都是顾昭一日日精打细算抠下来的的,每日八十多只大肥猪供应着,怕是凹民都吃的满肚子流油了。

顾昭正在盘算,外厢却有人道:“阿昭,今晚一起出去吧。”

顾昭一愣,忽然想起一事,便问站在身边的细仔:“今儿是什么星?”

细仔想了下,自一边的抽屉里取出日引册子翻了一下道:“爷,今日是鬼金羊,青龙日。”

顾昭低声笑笑,装作继续看册子的样子道:“你下去吧,今日无事了。”

细仔点点头,收了引册子,转身出门。

隔了半响,窗外有人带着笑意说:“不出去?”

顾昭在屋内道:“哎呀,哪里有这个闲空,每日里忙死了,都是个能吃的,我存些小金库也不易啊,转眼的,每日上千贯的花用,地主家也没余粮呢,待我好好盘算一下…”

他话音未落,却不想阿润穿着一身粗布衫,从外面打开帘子进屋。进了屋子里自己去了里厢翻出两件大毛的衣衫一件自己穿了,一件给顾昭披好,临出门的时候还给顾昭捂了个紫貂毛帽子,整好后,阿润一伸手,将顾昭捞在手里,感觉份量比前些日子压手了,心里顿时满意,决定明日闲了,好好赏一下下头。

废话,什么都不干,每天不是躺着,就是半躺着,不胖才怪。

冬日夜风,呼呼的怪响,顾昭被帽子扣的严实,并不觉得冷,只觉得耳边都是风声。他能感觉到自己进了煖轿,这一路都被楼的紧紧的。阿润不说话,只是与他一直相依着。

去年也是这个时候,这样的路,转眼儿都走了八年了,年年都要走这一回,凭这世上有千百种讲究,风俗,一年到头,却也只有今日是他与阿润的节日。

终于那平稳的轿子停了,阿润先下了轿子,接着半弯着背对着顾昭。顾昭将帽子往上托了下,看着法元寺这条上山的阶梯,心里不由又是喜欢,又是心疼,于是劝阻道:“喂,老胳膊老腿的,别闪了你,今年开始叫别人抬我吧,也不碍着什么。”

阿润低着头笑道:“你废话那么多,快上来。”

顾昭无奈,只能探出身子,伏在阿润的背上。

这一路,阿润就如前些年一般,走的不紧不慢,走了没多一会,他的汗便留了下来,顾昭从袖子里取出帕子帮他擦擦,见他一心一意的爬山,便自己趴在阿润的背上唠叨。

“你走你的,也别回我,我就是自己唠叨,你听着就是。”

“嗯!”

“明年,元秀就回来了,我的意思是,按照金山惯例,金山主是要做储君老师的,怕是到那时候大家都能看出一二,你的事儿我却不想管,可元秀漂泊多年,孩子回来,也要安稳几日,不若你就叫,元项,元芮一起跟着上吧,老金那老东西,自然知道该教什么,不该教什么。”

阿润没说话,只是走着。

顾昭继续道:“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这话别人说,你肯定生气,可是老太后当年逼着你发了毒誓,不许你害他们性命,你既答应了,就守着信,明年我奶哥就要回南方了,南地海军还是要早早开始有个章程,该办了。”

“恩。”

“阿润,你心里别不舒服,天地大了,你若不想见,待到你跟我一起老迈了,我自有安排,那海疆很大,随意找个岛屿,叫他们去做岛主吧,那地儿也有部落,他们也算有封地,如此也算是全了你的誓言,以后下去,咱们也有脸见你娘亲。”

“…阿昭,惠易大师说,我去的是佛道,这几年…”阿润停下,将顾昭往肩膀上颠颠,继续一边走,一边道:“我怕见不到大兄,阿父,还有阿母了,你跟我去那条道吗?”

说到这里,阿润停下脚步,安静的等回答。

顾昭笑嘻嘻的说:“都知道答案了还问我,对我来说哪里不一样,自然是你在哪,我在哪,前辈子就注定的,下辈子我也不准备放过你的。”

阿润满足了,便继续往上山走,这一回步伐却轻了很多。

这两人走走说说,终于来至山顶,他们先去了他们认识的那个小院子,阿润歇了一会,便又背着顾昭去了后山的崖边。

今年,那边梅花又开了,那里如今是皇家御园,那一抹艳色却只有顾昭跟阿润能看,可这些年来,阿润跟顾昭却都没有去那边呆过,他们永远都是坐在这边的大石头上,看着那厢,回忆自己生活的点点滴滴。

寒风吹着,这两人却不觉得冷,只是手跟手握在一起,都仰着脸,看着那边的景色。

“阿润,你把对面的山送给我吧。”顾昭忽然开口。

阿润从怀里取出一个酒葫芦,葫芦里是他自己酿制的梅花酒,今年顾昭犯了足疾,忌酒,因此便没得喝。

“你要那里做什么,那么小,我把平洲给你吧,过几年你再收养个族中子嗣,以后世世代代也好有个供奉。”

顾昭轻笑,人死灯灭,哪里知道会去何处呢,不过此刻缠绵,他便只点点头道:“我有我的地方,待过上几十年,你把天下给了元秀,就跟我走吧,咱二人到处去看看!你答应的!”

阿润呆了一下,笑着点点头:“好,跟你走。”

这一晚,阿润空腹灌了不少梅花酒,回家之后借酒装疯,难免难缠了些,顾昭怜悯他背着自己不容易,也就如了他得意,随他折腾了几回。

第二日起身,阿润见到闯祸,难免早早起来,借着国事这种俗烂的理由,早早的他就闪了。

只可怜,顾昭起身后,身上竟无处不是酸困,就若昨日他是背着阿润上山一般的难受。

取了两个茶包,顾昭敷了一个时辰的眼睛,才能强撑着见人,好在他有足疾,来回都有人抬着。

这日一大早,城中休国里白家,早早的就上了红灯,挂了喜联。辰时三刻,白家出来几位打扮的利落的奴仆纷纷抬着筐子跟在一位老妇的身后,那老妇今日打扮的富贵体面,一路笑呵呵的敲开邻居的大门,只说家中小姐今日成亲,因此派发喜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