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甭管如何说着,顾茂峰再不争气,他也是老哥哥的亲生儿子…可是,话是这般说的,若是今日这事发生在顾茂甲身上呢,发生在别的顾家儿郎身上呢?顾昭不敢问自己。

顾岩被顾昭扶着回了自己的屋子,兄弟俩坐在一起都不发一言,许久之后顾岩忽然来了一句道:“那孽畜…早就该有此报!”

顾昭无言以对。

又是半响,顾岩拍拍大腿叹息道:“他怎么就不死了呢,死了…我就松散了…”

顾昭干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劝道:“恩…明日…去请宫里的御医来瞧瞧吧。”

顾岩微微摇头摆手拒绝道:“不用…都碎了…哎,碎的好,碎的好呀!以后我都清闲了,这个…这个孽畜!”

顾昭还要打劝,却不想京南都尉来家里探问案情,因此事出在上京城内南边的小巷内,也是这位长官倒霉,如今不敢传人去问只好亲自上门来探问。国公府的事情,于公于私那都是大事。

“打发他去吧,就说府里如今乱的很,今日也说不出个已然,叫他安心,此事…也不赖他,只怪,那孽畜素日不休自身,才引得出这般祸事,害的全府上下都丢了脸…”顾岩一脸憎恶的吩咐陶若,吩咐完又加了一句:“你就说…明日事情理顺了…再叫老大南都尉去报一下,只可恨那贼棍,好不黑心,竟然…将老三一辈子都毁了!”

顾昭讪讪的,也不知道如何劝的大兄的,也不知道顾茂德如何送的自己,更不知顾茂峰那千刀万剐的如何了,总之等顾昭回过味儿来的时候,他竟下了轿子站在自己府门前了。

“我怎么就回来了呢?”顾昭挺茫然的。

新仔在一边忙打劝“七爷,你身上不利落,今儿天晚了,有什么事儿明儿再去吧,这会子您去了也帮不上。”

顾昭叹息了一下,再没吭气,新仔他们赶紧抬了小轿过来扶了顾昭上去,一路小跑的给送回屋。

阿润今日心里也有鬼,顾昭的行事在他看来,那实在算不上手段。可事到如此,他也没办法插言,如今见心上人回来了,他心里暗喜,一门心思的想着怎么把人哄好了。因此这一晚他是诸事不落旁人的手,总归是是勤快万分的侍奉着,姿态做的很低。

顾昭懒得理他,只随意吃了一些东西便上了炕,心里累,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总觉着这事儿不算完,心里一直咯噔,眼皮儿直跳。

约莫着寅时二刻光景,才迷迷糊糊的入了半梦,却不想榻外有人悄悄道:“陛下,七爷,平洲巷子那边怕是有事儿了…。”

顾昭唰的一下睁开眼,利落的坐起来扭头问外面:“外面是谁?!”

帐外有人回话道:“小的范笙。”原来却是府里的暗卫头领。

阿润见顾昭急慌慌的,便拍拍他的手道:“莫慌,老国公那人心里是个有成算的,这些年了他什么风浪没见过。”说完,他又吩咐人掌灯。

没片刻,屋内点起四盏牛油蜡,把屋内照的通透。顾昭披了衣服,不等蜡心稳了,便急慌慌的坐在榻外问话。

“你怎知平洲巷子那边有事儿了?可是…我老哥哥?有事儿?”

范笙抬眼看看坐在一边的万岁爷,万岁爷微微点点头。

范笙回道:“回七爷话,老公爷无事,是…头夜的时候孙总管给了小的入宫的牌子,叫小的去…那边看着,万一夜里有事儿就拿牌子去宫里请御医…”

顾昭有些烦躁:“利落点,到底是什么事儿?谁有事儿?看他做什么?”

范笙面色涨红,吓得魂魄都飞了,他头都不敢抬的忙回道:“是那边的三爷没了。”

顾昭吓了一跳,没了?他忙追问了一句:“没了?死了?顾茂峰么?”

范笙脑袋低低的回了一句:“是。”

只是断了两条腿,怎么就没了?顾昭忙站起来,正要吩咐人更衣,赶紧去那头看着,自己老哥哥年纪都那么大了…怕是扛不住。

阿润忙一把揽住他,又拽了他回去,将早备好的定惊茶强灌了顾昭一碗去,灌完这才对依旧跪着的范笙道:“你起来回话。”

范笙站起来,头依旧低着。

阿润揽着顾昭劝道:“阿昭,你这会子不便过去。”

顾昭大恨,难免迁怒,于是语气很不好的问他:“怎么就不能过去了,万一我阿兄扛不住,我岂不是要一辈子后悔?”

阿润叹息了一下,拍拍他的手劝他:“那边没来报丧,你怎么就知道了?”

顿时,顾昭呆了。

见顾昭不再挣扎,阿润这才问范笙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范笙道:“丑时末刻。”

“怎么没的?”

范笙语气停顿了一下,接着回道:“子时三刻那会,七爷的侄孙顾允净去了那边。”

顾昭眼皮子跳的更厉害了,这个混蛋,还嫌事情不乱!他强忍了脾气问道:“大半夜的,他去做什么?真真…裹乱!”话未说完,心里一凉,那岂不是什么都瞒不住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来到这边,虽有颠簸,可世上最疼自己的便是老哥哥…

阿润见顾昭脸色蜡白,心里疼惜,忙揽住他安慰:“莫慌,这事儿本怪不得你,你在这里百般思想也是无用,不若详细问了在做打算。”说罢,他对范笙道:“你详细说,半点不许隐瞒。”

范笙的声音依旧是你问一句我便答一句,半点升降都没的道:“是!今儿孙总管给了小的牌子,叫小的去那边照应着,日入那会子小的便到了。因国公府那边家将不少,小的这点把式当初还是在顾家军学的,因此不敢近前,怕惊到人,就只敢远远地观望。那头顾小爷是中夜去的,去的时候先见得大爷,后来又一起去了老太爷的屋里,约谈了两刻钟,后来那边的大爷便带着人封了府门,抄了三爷家,后来抬出好些箱子,绑了一些人…约寅时那会…”

说到这里,范笙抬起脸,看看神色麻木的顾昭,咬咬牙道:“约丑时初刻,那边大爷端着一碗药去了三爷那边,大爷走的慌张路上还摔了一跤,碗也打了,头都磕破了。再后来…后来…老公爷亲自端了药进去…三刻那会,那边就忽就有人出来拿白布裹了门口的狮子眼,小人听到廊下小厮们道,说是三爷伤重,已经去了…。”

屋内一片安静,阿润摆手叫范笙出去,顾昭呆呆的坐着,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以前他是觉着自己早就融进了这个社会的,如今看来,怕是从头到尾他都没融进来,也…不过就是个夹生饭而已。

是了,是了,阿兄怎么能跟自己想的一样呢!自己就是心眼再偏,也就是想想,若是有一日自己有了儿子,那孩子就是将世界翻个个儿,他就是赔了命去也只能护住,谁叫他是老子呢?他没那么大公无私。

老哥哥不同吧,老哥哥从来想的都跟阿润差不多,他们才是一伙的。

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坐了多久,阿润不说话,只是陪着,这日竟是早朝都没去,只是沉默不语的守着,到了现在阿润自己也迷茫,也不知道顾昭到底生什么气,该从哪里去劝。他就是知道,阿润不是生自己隐瞒的气,仿若他在跟自己较这什么劲儿。

辰时初刻,顾茂峰的嫡子十五岁的顾允维跟他二伯顾茂明来府里报丧。

顾允维这孩子平日不显山露水,很少在别人面前出现,如今他又常在学也不怎么回家,又加上他母亲又是个木讷的,因此顾昭也不常见这孩子,如今见孩子跪着,笑脸刷白刷白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也许这孩子这辈子都不知道,他老子是被他害死的,都是因为他吃多了酒,跟顾允净多了几句嘴,才将自己生生变成了孤儿。

顾茂明傻呆呆的,这个老实人觉着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问题在哪里,他又不敢问,如今到了小叔叔这里,他依旧不敢问。

他弟弟死了,倒是不用他跪着报丧,可,那么大的一个兄弟,虽素日他对自己总是看不起的,可,怎么说死便死了呢?

顾昭叫人扶了顾允维起来,该装还是要装,因内里尴尬,表面上他也做不出什么惊讶的模样,因此只能淡淡的问:“怎么没的?”

许是他的态度不对,顾茂明呆了一下,喃喃的道:“回小叔叔,本以为老三只是腿的事情,却不想…三弟内里也有伤,当时兵荒马乱的请的都是接骨的郎中,谁能想到呢,昨儿还好好的,我见三弟叫的那般大声也只以为过几日便好了呢…”顾茂明呜咽了几下后,又道:“谁承想,昨夜里忽然就不对了,血都吐了半盆,后来叫了家医,人还没到院子呢,老三就没了…家医说,怕内里肝脏都破了,哎,这叫这么说的,谁跟咱家有这般仇怨,咱家素日都是行善积德的,怎么就能,就能…竟是把人往死里打呢…”

顾昭没吭气,只是问他:“你父亲如何了?”

顾茂明连忙一鞠道:“就是说这个事儿呢,小叔叔不知道,昨儿老三去了,阿父当时就晕了。这么大的事儿,找不到下家,总要迁怒一些,昨夜里阿父醒了,发了一顿脾气,昨儿跟着老三出去的都敲死了,老三屋里侍奉的如今撵庄子里的撵庄子里,看守不住的也都送到庙里去了…哎,那边也是一帮子不会说话的,就只会哭的,最大就是这个了,还是个孩子…”说到这里,顾茂明摸摸顾允维的脑袋。

顾允维不做反应,依旧梦里一般。他完全不觉得父亲去了,一会子睁开眼,一准儿这事儿是假的,因此别人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整个人都傻子一般,魂魄都丢了。

顾茂明依旧在那里唠叨,也觉着这小叔叔不是外人,因此难免话多:“滔天大祸,滔天大祸!这是这么说的呢?好好的,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情?老三那人胆子素来小,就是讨个嘴巴便宜,也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大事儿啊?小叔叔是知道的,家里管得一向严,这叫怎么说的呢?哦,今儿出来的时候,阿母说了,若…小叔叔便宜就早些去,多陪阿父说些旁个的。毕竟…这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死了就死了…总不能连累老的也倒了,如今家里的没成人的一堆一堆的…”

顾昭无奈的翻翻白眼,赶紧打发了这家伙去主枝那边报丧,若不阻止这家且有的唠叨呢。

待顾茂明去了,顾昭也换了一身素净,晚辈去了,虽不用他戴孝,却必须用布带裹头,表示难过,这身上也要讲究,多少是个悲哀的意思,绸缎什么的却是不能穿了。

说也奇了,前几日他脚上一直不好,如今事儿一多,眼见着脚上却有痊愈的迹象,好几个裂口子如今都和了起来。

出得府门,上了轻车,也就是眨巴眼睛的功夫顾昭便来至平洲巷子国公府的正门。

因是小辈去世正门这边只是拿白布裹了兽头,其他的还跟以往一般,倒是进巷子的时候在老三的院子附近开了偏门,那边倒是一干礼仪齐备,出进下仆均换了布带绳鞋,因老三是昨夜去的,这会子大概还在浴尸装裹,那边还是静悄悄的。路过时顾昭打开车帘看了一眼,却看到付季在门口帮忙,也难为这个孩子有这番心思,不必问,便自己到了。

顾昭坐着小轿到了老哥哥门外,犹豫了半天总算是进了屋子,这一进门扑鼻的便是一股子汤药的味道。他老哥哥在床上半躺着,脑袋上裹着布带,一夜之间苍老不少,面色也不见红润,便是离远了也能看到一脸挡不住的老人斑。

坐在一边一脸苦涩的卢氏,猛看到顾昭眼睛便是一亮。

顾昭心里又是怜悯又是矛盾,慢慢走过去,悄悄坐在床边,他方坐下,顾岩却猛地睁开眼,忽然拉住他的手道:“老七…”只吐了两个字,老爷子顿时泪流满面,怕是这满府真正为顾老三流泪的也就是他亲生的父母了。

“我总以为…你今儿不会来…”老爷子嘴巴直哆嗦。

“阿兄。”顾昭喃喃的,想道歉,又不知道该从那里说。

顾岩艰难的摆摆手阻止道:“莫说了,都过去了。”说罢,挣扎着要起来,坐在那边的卢氏忙过来要帮着服侍,顾岩却道:“你且出去,我们兄弟说些旁个的。”

卢氏苦笑,抬眼看看顾昭,顾昭冲他老嫂子点点头,老太太这才安心,赶紧出了门。

待卢氏出去,顾岩半靠着软枕,手依旧紧紧拉着顾昭的手不松开,小半天后,老爷子找了一些力气方到:“总归是老哥哥我对不住你。”

顾昭心里一窘,哦,是了,他早该用这个时代的眼睛去看待这个问题,他是为这个家好的。

顾岩苦笑:“以往,常听人道,人之爱子,罕亦能匀…有偏宠者,虽欲以厚之更所以祸之…古人把话都说明白了,我却不已为然…他比他哥哥,弟弟都聪慧,我又怜惜他是个庶子,总不舍得责备他,总是我错了,却连累弟弟我为操心,那等滔天的祸事…他怎么就敢!”

顾昭也不劝,只是抬眼看到桌上有一碗汤药,便站起来过去用手摸摸,温度倒也合适,想是一直热着。他端起碗扶着老哥哥服下,又取了一边的布巾帮老哥哥抿了嘴角,做完这些依旧拉起他哥哥的手,帮着按摩起来。

顾岩憋了一肚子的话,总算找到能说的了,因此也是唠叨着:“我知道,他不服,他在这里呢,他肯定舍不得去。我倒也不怕告诉他!”

顾昭抬眼看看四周,顿时一股毛骨悚然。

“他有老子娘,有哥哥,有兄弟,有侄儿男女,有家里附庸的老少爷们,谁都是一家子老小,他若是个成事儿的,诚实的,诚朴的,他总要想想这些人,总要知道他不是为自己过营生的,大家都要过的…”

老哥哥的没完没了的唠叨着…

  第一百一十九回

顾茂峰的丧事办得很大,他死的意外,因此波及的衙门很多,南都尉那边,刑部那边这些日子不知道多少人吃了板子,好在国公府对此事并不想追究,因此那边的压力还算轻的。

当然对于顾府的态度,真正的阶级认为那不过是一个区区庶子而已。

顾昭自从出事,第二日就住进了哥哥家,还休息在他的老院子里。

家中停灵七日后,便是连续三个月的各式各样的仪式,虽死的是个晚辈,对于顾茂峰的妻子子嗣来说,这是滔天大事,老爷子心里总是由愧疚,因此那边怎么办,都由了他们。

一场丧事从头到尾带走整个春季。这日晨起,上京街头出现了各式各样青骡子拉着的乐车。

那乐车足足有好几百辆,自迁丁司一直排到东南西北四个城口,那队伍从昨儿半夜起不知道打那里来,怎么出现的,总之今儿一大早上上京的老少爷们便看到了这等从未听闻过的盛况,于是这城里的人等,是生意也不做了,行当也停了,俱都堵在家门口看热闹。

嘿,多新鲜,瞧瞧,这清一色的乌漆彩绘,清油平顶篷车,拉车子的人均身着青布短衫,脚上穿着同颜色的千纳底儿厚帮布鞋,衣衫背后有个漂亮的圆形图腾,那图腾中间还写了个乐字儿。

他们打扮倒是简单,可是好几百人穿一样儿的衣衫,那就颇为壮观了。

这都是什么人?穿成这般要做什么事情?他们要去那里?人们议论纷纷的。

天越来越明,终于风驰云动,晨钟暮鼓纷纷翘起,上京四门吱呀呀缓缓推动消息,随着咣当声落下,也不知道那一位得了讯息,那些赶车人忽从手里亮出两块竹板,开始有次序的响了起来。

呱唧,呱唧,呱唧,那些声音汇集成一片,无数惊鸟飞起,旁观人等均犹如心神被敲打一般,无不热血澎湃,只觉肃穆庄严,心驰神往不已。

那些车子,慢慢的被牵引着一辆,一辆的离开了上京,出得城门便往四面八方去了…

顾昭与金山主站在东城外的高坡上远远看着。顾昭觉着,他在看着种子,这些说书人就是种子,是他为这个国家精心培育的一粒一粒推广国策,聚拢民心的种子。

他却不知道,身边的金山主却看到了野心,古人做事修身,皆为名气,在乡里修桥铺路是,在庙里捐赠香火是,灾年施衣施州是…

这样一股强大的力量也许旁人看不出什么,但是金山主却看到了,他金山多少年来,耗尽心力方有今日成就,但是,顾昭却简简单单只废了几年功夫便有了这样的雏形,此这一点当世同龄人竟无人能比肩的。

只有一点,金山主却百思不得其解,旁人控制言路,名录皆是道理文章,著书立传也好,行善积德也罢,那是控制在有资产阶级的圈子里的,顾昭此举却与当世之人走了相反的道路,却是为何?

这些庶民,奴隶,佃户,在金山主看来,并无什么拉拢的价值,虽民心可用,可是民吗,自然是手里的工具,他们不需要智慧,只需要你帮他们安排好要走的道路,要遵守的法度就可。

工具可用,如此费心竭力的去巴结,甚至这些乐人如今都认得几百字,甚至可以写一些简单的文章,他们平日除了宣传之外,还会教乡间民众识字读文的机会。这就过分了。

金山主看着那些队伍消失之后,终于忍耐不住问了出来:“小友此举耐人寻味,老夫却觉得,反其道行事,太费力了,如此为那些人安排…老夫却觉得…”

金山主的话,只说了一半。

顾昭却笑笑,心里实在不以为然,他懂得这老贼怎么想。这老家伙不过与这天下的读书人一半,都把普通的民众当成了指挥行走,没有脑子的木头。说白了,他们看不起文盲,此天下自有文化起,便是士大夫控制的天下也,虽口口声声民心可用,奈何只是说说,民心这个东西却从来都没放在这个特权阶级的心里。

他顾昭从前来自庶民这一世换了壳子,他骨子里却依旧是个屌丝而已。

顾昭伸伸懒腰,舒服的抻抻身体叹息了一句:“老先生,顾某不过是迁丁司的一介小吏,顾某行事均听从陛下安排,我主心怀天下,他怎么想,岂是我等能够窥见的。咱拿着俸禄,吃着陛下的米粮,踏踏实实的办事儿吧!”

说吧,他拍拍金山主的肩膀便下了山坡。跟在他身后的金山主撇撇嘴巴,心道,这小子日日吹枕头风,这时候却毫不要脸的装起忠臣来了,真真脸比城墙厚。

乐车远去,京中人群消散,最初人们日日谈论,待谈的久了便有了新的乐子,不过他们却不知道,自这日起,坐在朝上的那位君主却将天下庶民的言论,民心,下行政策都牢牢的把持在自己手里。君不见这上下几千年,都是农民在起义,却从未听说过士大夫起义的。

顾昭来至后世他看到了,懂得这些,只轻轻一解释,阿润便懂了,所谓帝王视角便是如此。因此顾昭不愿意跟金山主去解释,解释了那老家伙怕是不以为然,甚至他会反对,甚至他会使用非常手段抑制这件事情。因为金山主手里的特权都来自于士大夫阶层的吹捧,他压根跟顾昭也不是一国的。

京中乐车散去第二日,顾允维与顾茂明带着顾茂峰的灵柩回了平洲,顾岩顾国公终于上了朝,不过这一次,他是真的离不开那根御赐的拐杖了。

至于顾昭与阿润,这两人却也不知道怎地,却进入了相恋以来的第一段冷淡期,也说不出谁对谁错,终归是阶级对立,思想碰撞,有些东西无法交流,便只能冷一冷再说。顾昭回到里,虽日子依旧是那般过,不过他的话却是少了很多,也再也做不出老梆子装娇嫩,故作可爱的那等矫情事儿。

却先冷着吧…

却说这一日,庄成秀自朝上下来直接去了衙里处理了三两小事后,听得今日律法大家岳双清水镜先生在国子学开律课,闻言大喜,因此便约了云良,许东兴,严斗等人一起去听。

水镜先生代表的德惠岳家,乃是法学魁首,他家研究律学足有三五百年的历史,因此这位先生一旦开讲,自刑部乃至各学派的大儒多少便都会来听听。

今日国子学本空出一个大讲堂,奈何来的人越来越多,甚至一些身份高贵的六部长官,名学大儒都汇聚于此,因此国子学大博士忙命人将课堂移到最大的中堂院子,又去借了不少有腿的矮塌,区别于直接铺在地上的跪席,亏了国子学常有盛况,一一做来倒也不见慌乱。

庄成秀来的晚了,因此有腿的矮塌俱都有人,因此,那接待的博士便有些讪讪的。亏得庄成秀算是学科晚辈,他虽做过文科状元却至今未在某一学科立言,因此姿态倒是非常谦虚,只要了一张跪席便与云良二人跪坐于人群之后,跪好后自袖子里取出随身的小砚台,装订好的上等其叶纸,拿着小号毛笔认真的记录了起来。

云良身体不好,便虚空告罪,要了软垫盘腿坐着听,他这人对律法不太感兴趣,因此,便四下打量,一不经意却看到了一个非常意外的人,却是顾昭那厮带着他的走狗付季并同三个胖乎乎的幼童坐在考前的位置。这厮腹内空空,区区纨绔,竟怎么敢与各位大儒并作,还坐的是有腿的矮塌?

云良顿时矛盾了,他这人口直心快的,因此便也不遮掩,直接用胳膊肘轻轻动下庄成秀道:“成秀,你说顾昭那厮面皮也实在是厚。”

庄成秀闻言看去,看完便悄悄笑了低声道:“你不知,水镜先生与那厮却是亲亲的甥舅关系。”

云良顿时一惊,没成想那家伙竟有这般好的出身?他听完颇有些酸酸的感觉,他看看庄成秀,庄成秀也是一脸暧昧的微微勾嘴,是呀是呀,这样的不学无术之徒,偏偏生于平洲顾家,又有个护帝星的祖先,嫡枝儿不说,少年封侯,铁卷丹书,这王八蛋还有个出过无数大儒的舅舅家,这还叫别人活不活了?

云良微微叹息,也不知道是该鄙视还是该嫉妒,如果他来自现代,倒是有个词汇很适合他这会子的心思,那就是他真真的羡慕嫉妒恨了。

堂上,水镜先生今日开讲,讲的乃是不是古板的法学刑律教条,刑法这个东西其实一点也不古板,尤其是在古代的刑法上面,虽法在各学说中常有双刃剑之称,就是法学双刃伤人伤己。不过,水镜先生的律法学,开课却说得是《刑戒》只说。

水镜先生说,法学虽法制严明,并不主张随意宽容,但刑有松紧当与民众息息相关,当有悲天悯人的心思在内,世人常道刑乃圣人都无可奈何之采用,但有写刑却是可以适当放宽的,所谓刑官者“善”用刑律,这个善便有大大的讲究。

水镜先生道:用刑求的是刑的结果,刑就是打,在他看来,“打”这个字有很大的讲究,如:年老者不可打,幼年者不可打,有病者不可打,衣食无着落者不可打,人打我不打。又说轻易:宗室轻易不打,官轻易不打,学生轻易不打,上司派来办差的轻易不打,妇人轻易不打。又说五不要急打:人在急迫时不可不要立即就打,人在气头上不要立即就打…(吕新吾刑戒)

水镜先生将刑的真髓都说破了,这简直就是一本为官用刑宝典,于是课下学生心有所悟,记录不已,生怕自己落下一段。

以前顾昭对古人的刑颇有意见,今日他舅舅开课,他不来也得来,听了也就是听了,他早被现代刑律洗过脑,不过倒也听过法律有弹性之说,后又有和谐之说,怕是跟这个是一个意思吧,古人却也是真真有大智慧的。这些古人跟自己还有血缘关系,因此他便更加觉得感觉微妙了。

水镜先生讲课完毕,那课下不分老少,阶级均抱手恭送。老先生心里洋洋得意却不表露出来,大袖一甩走的飘逸无比,那台风简直没治了。

水镜先生下去后,顾昭待人散了多半,便拍拍身边的猪官儿道:“允谭可听懂了?”

猪官儿大是得意的点点头道:“回叔爷爷,听懂了,侄孙是年幼者今后阿母,阿爹不可打我,待我长大了才可以打!”

“哧…”瓜官儿在一边嗤之以鼻,表示不屑。

顾昭无奈的笑笑,拍拍他的脑壳,这家伙脑袋里长的不是脑子,包子馅而已。

他们几个说的正热闹,却不想那边有人在喊顾昭,回头一看却是顾昭的表哥,水镜先生的大儿子岳渡之。

他父亲讲学,岳渡之在下面铺关系网,无论是大儒门下,六部各司他都要代表父亲表示感谢,所谓文二代那也是不好干的。

“表哥?刚才怎么未曾见你?”顾昭笑眯眯的打招呼,并简单的介绍了付季,还有家中晚辈,双方见礼之后,付季带着他们先告罪离开。

岳渡之今日认识了不少他所欣赏的,所想结交的人物,因此脸上难免带着一丝强抑制住,来自兴奋,乃至骨子里那份虚荣的晕红。

他故作平淡道:“阿父讲课累了,我代阿父送下各位先生。”

顾昭轻笑着点头:“啊,这样啊。”

岳渡之只当表弟年幼,并不懂这里面的道道,出于私心他也不愿意讲给顾昭听,甚至他觉得顾昭是听不懂的,因此便说家常道:“表弟,今日正巧了,家里在做德惠菜卷,你定没吃过…”

话音刚落,一只手伸出直接强拉了顾昭,也不听他反抗直接拽到外面他的轻车上,这一路他都在叨叨:“表弟往日神出鬼没,几次请你你都不去,去岁我回老家,祖母一直在问你,相貌如何,可知道还有个外祖母…听闻你从不家去,对阿母也是几多责备!多冤枉,阿母一直叫我寻你的,只是你家门槛高…算了算了,怎么说,你也是我弟弟,无论如何,今日就是绑了你也得家去一次,迈迈舅舅家门槛的。”说罢…他有些骄傲的看看国子学外还未曾散的车辆人流,颇有些傲气的小声道:“别人求都求不来,你还不愿意!”

顾昭哭笑不得,暗暗对身后的人摆摆手,连连挣扎,他家舅舅表哥倒也没有什么功利心,那是真正的读书人,行事颇有些文青孩子气而已,他心里虽不亲厚,可却不讨厌。

“表哥,你就这般拽我去了,我手里空空,去了失礼于人,待我回去准备一下…”

岳渡之气愤,很是不以为然道:“又不是旁人家,那里那么多讲究,赶紧赶紧…”说罢,使劲踩踩车板,那车便晃悠悠的动了。

那车晃晃悠悠走了许久,终于来至光兴里。光兴里这边对于上京来说大约属于四环五环交界,说不上好坏,比城内房子要便宜许多。岳家虽在文人当中颇有地位,不过,他家骨子里却是收租子的地主出身,因此来至上京却也无法在一环二环买房子,那边的房子那都是三朝下来今上赏的的宅子,三环左右是后起之家早期置办的产业,新来的如今大约就是住在光兴里这一圈了,都是新宅,不过三二十年的新砖新瓦片而已。

顾昭心里无比别扭的被自己表哥拽下车,心里颇有些挣扎的看着自己舅舅家这简单的大门。

岳家如今无人在朝,因此修的只是三阶台阶的文人门,他家房子不大这边看围墙长度至多是个三进,运气好的话大约里面有个不带水池的小院子夏日听听蝉鸣。

才刚站稳,那门里跑出一个老家人过来笑眯眯的对岳渡之慈爱的笑笑道:“阿鹿少爷问到饭香了?”

岳渡之顿时脸色涨红,他乳名阿鹿,很是爱吃,着出来的这位老家人在他家侍奉了五十多年了,对他来说虽是老仆心里却是当长辈的,他唤他福伯。

“福伯又乱说,你看看这是谁?”岳渡之岔开话题,很是得意的将顾昭往前推了推。

那福伯看看顾昭,表情换了几下后来眼睛一亮,忽然神色微妙起来,一脸的老褶子强撑出一些笑容道:“难不成,是…阿夏小姐家的?”

岳渡之抚掌得意的笑笑道:“果然瞒不住您,可不是,正是我家姑姑的亲生儿子,咱家的表少爷…”

岳渡之正要得意的介绍下去,却不想那福伯脸色越来越撑不下去,开始强笑,最后却哭了起来,哭了几声后忽然一脸愤恨浑身都发起抖来。

“如何…如何…如何竟然有脸来了…如何有脸来…”

顾昭听这老人强压抑住愤慨,悲声怨恨。他翻翻白眼,心里叹息,他就知道。对于舅舅也许可以原谅,对于外祖母也可以原谅,这些原谅都来自于血缘,可是对于岳家旁系,先帝杀太狠,战乱中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呢,哎,说白了,还是有疙瘩的吧,自己也不过就是战争中的强暴产物,对于岳家来说,自己的母亲阿夏永远是一块伤。

第一百二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