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新仔的汇报,顾昭一边上甲一边道:“咱家能有什么值得看守的?你去寻些健壮的仆妇,守好桃子那边便是…”

“哎,小的这就去安排…”

新仔一边回话,一边在边上接过阿德手里的活计,他亲自给顾昭带甲。

今儿,顾昭身穿鹰翅兜鍪,顶饰血红艳丽红缨,下围顿项,身穿红色大袖锦袍,外罩全套薄片亮甲,肩披掩膊,臂缚紧扎,领围项帕,胸背正中缀有护心镜,外系金带,脚蹬快靴,

顾昭也穿不起重甲,他试过,几十斤呢,走没几步就趴地上了。

新仔眼睛亮亮的,比起大拇指道:“爷这套威风!”

顾昭一笑却道:“说那么多废话,赶紧取麻布来。”

顾昭而今还在给他的哥哥服齐衰。

新仔出去没多久,便捧了麻布拧的首绖,腰绖进来帮顾昭扎上带上。

辰时初刻,上京所有的钟声敲起,金銮殿上,内宦甩了十八下脆鞭,圣上与太子都是身穿重甲,当第一声钟声敲起,他们便起了驾。

钟响了,苏氏亲自给丈夫,给儿子倒满酒碗,双手捧给她的亲人骨肉。

连干三碗,顾茂德与顾茂昌摔了碗,接过家将捧来的抹布往头上腰上一扎,他们便头也不回的去了…

天承十八年冬,太子赵元秀代表圣山在城外高台念了讨贼檄文,赵元秀道:

上有日月,下有鬼神,明有浩浩长江,幽有冥冥忠烈,实鉴吾心,咸听吾言。

西北之地,向为荒服,弃而不臣,示以羁縻,达其声教,苟欲爱人,非求拓土。西陲祸乱,势同饲虎,无端起衅,荼毒生灵,祸害州县,所过之境,劫掠罄尽,寸草不留,同外惊心,遐迩失望。

实四维不张,三灵总瘁,惜苍生懔懔,赤子嗷嗷。觥觥硕士,烈烈雄夫,莫不敬天爱祖,高其节义。

予恭承天命,罔敢自安,广整应兵,罗落境界,以西进讨夷狄,拯生民,雪前耻,偿新恨,以复大梁之威仪,尔民等其体之。

维四方猛士,矢其决心,会其同仇,合其大群,坚忍其德,绵系其力,进战退守,则土崩之势可成,横流之决,可翘足而俟。

争之顷刻,布告遐迩,咸使闻知檄到如律令,无忽!!

念完,他亲陪着三军将士饮了血酒,祭了苍天,而后,赵元秀摔了酒碗,举起他的拳头斯声大喊道:

战!!!!!

战!战!战!站!!!!!!!!

顾昭站在队伍当中,被这样扑面而来的战意所感染,他也是举着拳头撕心裂肺,甚至是热泪盈眶的喊着。

直到此刻,他才对这个姓氏,这个家族,这个年代有了发自内心的崇敬与尊重,并且他无上骄傲,为自己的家族,为自己的姓氏,为这一切!

是的,他想!他姓顾!

激动的顾昭却不知道,就在此刻,就在此时,他的宁郡王府却被一群蒙着脸的外客袭击,他家的鹅大将军,鹅儿将军嘎嘎的四散惊飞…桃子被人抓在手里哇哇哭泣。

家中鹅尸堆了一地,血水遍地横流,冯裳提着鹅三将军的脖子,手里拿着一块银牌子,脸上挂着讥讽而得意的笑容道:“啊!原来如此!竟是这样!”冯裳顿时明白点什么。

第一百八十七回 大结局(上)

冯裳端起茶水的手腕微微颤了一下,接着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

到底,这是昀光养了一辈子的一线红,失去昀光挟制之后,冯裳虽有令牌,有机巧智慧,可他支应不动人家。

那些人虽是看令牌说话,可,这人也要分是谁呢。

冯裳满心满眼的复仇,亦不过是家仇,可这些人却是国恨。

哎,说是起来,这还是《降世录》招惹的灾祸,多少年来,一直支撑一线红的精神力量就是那本神书,更重要的是,《降世录》最后一章“双星降世”中提及,赵淳润与赵淳熙在天上也是亲生的神子,赵淳润的职能早就定好了,他是辅助先帝而来。

这也是冯裳一直没有怀疑过今上的原由,若是今上搞的神迹,为何要把自己摆在辅助的位置?这不是伪帝么?名不正言不顺的。

而昀光也一直用这一条蛊惑一线红,今上亦不过是伪帝,必不被上天庇护,大事早晚可成。

这样的结果,仿若是被上天嘲弄一般,顾昭的出发点亦不过是为了保护家族,可谁能想到呢,它竟然成了赵淳润的梦魇,一辈子的疙瘩,它耍弄了赵淳熙,耍弄了昀光,吓死了冯五狗,接着因果报应一般,而今顾昭的孩子却因为这本书,成了饿狼嘴边的肉。

还是这本书,因为无法解释的神迹,因为降世录,因为双星降世,赵淳润这些年一直在默默的支持佛教压制神迹《降世录》,这里面无外乎是争个正统的意思。

所谓皇帝信仰什么,自然兴盛什么,赵淳润对神迹不屑一顾,他是皇帝下面自然也不敢提,这些年对于护帝六星他也是不升不降做了冷处理,他用李斋,用庄成秀也正是这个意思。

天授帝赵淳熙活着那会子,就为了护帝星还有《降世录》开始建造神殿,可天承帝赵淳润登基之后,就立刻下旨,因连年战乱,以此等大工程与国无助损耗国力云云,这事儿自然就停了。

若不然那神殿起来,他算什么?怎么算?人赵元项才是正统,他神迹里记载也就是个贤王的位置。

哎,真是一本杜撰书,开一条阴司路,那路的两边冤鬼无数,荒冢座座埋一路。

这个结果,怕是顾昭本人想都想不到的吧。

却说,那蒙面杀了个小戏子,便又带出一个,唱没几句,再杀,再拖出一个…

冯裳始终不吭气,坐在一边喝茶,一边看天空,他耳边响起上京四面荡起的钟声,他忽然觉着,许是上天看到了他的苦,他的难,便这样的方式相送。

院子里的杀戮还在进行,那帮人言语污秽,许是害怕,许是发泄,杀戮时蹦的那些脏话一句一句真真是不堪入耳,冯裳皱着眉头,心里生出莫名的厌恶,便将脑袋扭在一边。

不是冯裳看不起这些武夫,他总觉着这几位是戏文看多了,现在竟想挟天子以令诸侯了,前几日,这几位还将赵元项的儿子偷了出来,拟定了个大大的计划,那计划在冯裳看来简直蠢透了!

这是谋逆呢!就这样的人能成事?他冯裳不瞎,而今大梁皇帝大势已成,太子贤能,知人善用。

折腾个鬼啊?

再走下去便是十恶不赦死无葬身之地的大罪,而且这十大罪一占占了四条,不义,谋反,谋大逆,某叛!

这是一个黑圈儿,越往前走,冯裳便越恐惧,越觉着人生无望,他本有死志,可而今已然不是死能解决问题了。

他想,一会子必须表白表白自己,捎带跟宁郡王好好地聊聊…他得告诉宁郡王,他是报家仇的,跟这些人他不是一路的。

冯裳在那边快速的动心眼子,却不想,身后悠悠传来一声询问:“好喝么?”

冯裳一惊回头看去,却是一线红现在的副头领。

“上品,此地怎么会有不好的茶?你也来点?”

那副头领看看左右,一伸手也把布巾摘了,竟露出一张正经正义,鼻直口方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好面相!

到了这个时候,这副头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抹了两把脸反问冯裳:“冯头儿,有酒么?”

冯裳摇摇头,取过一个白底荷花碧叶杯帮他倒了一杯,副头领拿起茶杯一口喝下,重重的将茶杯往桌上一丢,大声骂道:“真真是好鞋儿踏了臭屎,谁能想到竟是一对儿兔子,啊呀呸!呸!呸你祖宗的茅厕挂画轴,好臭画!的玩意儿!这真是金蛋打飞禽,因小失了大,倒了背时,这下完蛋他娘的了!”

冯裳失笑的摇头,扶起荷花杯又给副头领倒了一杯道:“副头儿哪里人?为何要跟着昀光先生做这等大事?”

这副头儿端起杯子,要喝不喝的坐了一会子,然后轻笑道:“大事儿?哎呦,什么大事儿啊?说句实在的吧,到了这时候也不瞒您冯头儿…嘿!我家里是祖宗八代都在干买鱼放生的营生,这等不知道死活的蠢事儿做的多了,你知道么…”

副头儿指指皇宫的方向:“当年我家阿爷就是跟着那殿上的老子一起造反的,那时候咱家也举家合力支持新朝,可惜了啊!我家阿爷是井里的蛤蟆没见过多大的天儿,当年做的官儿比老顾家那头老狗都大三级!人家老顾家那会子就要了高位,我家阿爷就要了五百亩地,你说恨人不恨人?”

冯裳微微摇头,他不知道怎么开解这位,仔细想想倒也真是很气人,怪不得愿意做了一线红,想来,这位也是做投机买卖的。

冯裳在这边跟副头儿有话没话的说着,外面可乱了套。

顾昭他们回来的也很快,当顾昭着一身铠甲奔入东园,这是轻甲他也跑了个满头大汗。

他站在园外大叫了起来:“桃儿!桃儿!桃儿!

此时桃子已然哭哑了嗓子,隔着墙听到父亲的呼喊,便哑着嗓子哭喊起来:“爹…爹…抱抱,怕呢…”

顾昭在墙外贪婪的趴在墙上听着,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赵淳润拉住顾昭的手不许他进去,顾昭挣脱他的手,一边拽身上的铠甲一边道:“这外面的进不去,里面的不放话,他们即来,肯定是有要求的,你让我进去!”

“你进去也不顶事儿,你能打还是能说?且等等,我们再想想…”

赵淳润怎么敢,怎么舍得将顾昭置于险地。

顾昭语气并不好:“想想?等出事儿了悔一辈子,什么都迟了!”

顾昭当然不愿意,两辈子就这一个娃儿,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到现在,听孩子哭便是割了他的肉。

赵淳润知道他恼了,也不生气,只是耐心解释:“我派他们去传暗卫了,你且不要急…”

“怎么不急,这是我的府邸,怎么…怎么说我也得去吧?阿润…你放心,我只是去拖下时间,必无事的,你就叫我去吧…”

赵淳润心里很是挣扎,他想了下,回头看看跑进来一头汗,一脸焦急的赵元秀,他便对元秀道:“前几年给你的软甲呢?可贴身穿着?”

赵元秀点点头,正要脱袍,顾昭却道:“不必了!护住心口护不住脑袋的,过于防备反倒落了下乘。不若这样坦荡荡的进去,反倒好说话。”

赵淳润心里拧成了麻花,疼得要命,悔的要命,他心疼顾昭,此时却已经后悔当初把桃子带回来,不然也不会养的亲了,倒把阿昭迫到如此危险的境地。

果然儿女都是来讨债的。

他拉着顾昭的手道:“不然我去吧,我…朕是大梁皇帝,怎么说也要比你说话顶用…”

顾昭着急的一把拉住他往一边的假山后带,带过去三下五除二的他就把赵淳润的衣裳扒拉了下来,一边扒拉一边说:“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这是宁郡王府,你出去冒什么头?你这样穿着龙袍到处溜达,明儿事儿没解决,倒给你添了无数麻烦!你不出去,谁知道有个皇帝?真是…再者,你说你是皇帝他们就信?谁见过你?”

赵淳润轻笑:“你是关心则乱,他们来报说是一群蒙面人,既然不敢露面,不是我们认识他们,必然就是他们认识我们,再…再有,阿昭…不去成么?”

顾昭抬脸看看自己最最眷恋的人,一抬手搂住他的脖子,狠狠的亲了一下,放开之后,他特别利落的回答:“不成!”

说罢,顾昭小跑着就来至东园门口大声道:“里面的人听着,我是宁郡王顾昭,有什么话,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来,只要不伤人性命,一切好说。”

那里面戏文忽然终止,没多久,有人在院里大喊:“只许你一个人进来!”

顾昭便故作轻松的双手高举道:“当然,自然是我一个人!”

很快墙外露了一个脑袋,这人先是看看外面,接着大喊:“那边的人,赶紧退到三十步外!快点!”

顾昭回过身点点头,他的手举了一会已然困乏,忽他意识到,又不是现代社会,举个屁手啊?真是关心则乱。

他放下手,看着赵淳润他们带着侍卫退开,赵淳润不动,赵元秀无奈,只能强拉着,哀求了几句,他这才看看顾昭,跺跺脚转身往那边去了…

顾昭深深的看着那个背影,心里实在舍不得,舍不得的心都疼了,酸了,他大口的吸吸气,咬咬牙,顾昭这辈子从未有过害人的心思,可他现在有了,他想把这里的混蛋千刀万剐了都不解气!

没多久,那墙内的人感觉安全了,这才命人打开院门,顾昭穿着里面的薄袍慢慢的进了院子…

此时,院子里一片狼藉,死去的下仆横七扭八的躺着,满地鲜血横流着,血积在一起凝固成紫稠的汤子。

顾昭沿着自己熟悉的路往里走,他很快隔着河岸看到了冯裳,顿时,顾昭的脚步停了,怎么想,他也想不到竟是冯裳。

冯裳怀里抱着桃子,桃子见到顾昭立时伸出小手,一边哭,一边喊爹爹。

冯裳一副看上去十分耐心的样子,他亲手给桃子倒了水,扶着喂他喝,桃子不喝,他耐心的哄着,眼睛并不往顾昭那边看。

顾昭举目四望,这院里而今竟没有一个活口,最后一个小戏也被杀了…看样子对于这些人来说,下等人也不堪为人,不值得被挟持。

冯裳紧紧困住桃子小身躯,桃子哭的厉害,顾昭再也不能忍便说:“冯裳,你…莫要孩子哭了,若…若不然,你把我捆起来?”

冯裳抬脸看了他一眼,笑笑之后道:“郡公爷说的真有趣儿,您这是心疼孩子了?”

顾昭点点头:“自然…你,你能抱着他站一下么…”顾昭强拉出一些笑容,对桃子道:“乖,宝贝儿,爹在呢,我娃不哭,不哭啊!”

桃子艰难的伸出手,嗓子已经哑的发不出声音。

顾昭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冯裳轻笑道:“可见,这世上做父母的都是心疼孩儿的。”

顾昭抹了眼泪,恨声道:“那是自然。”

冯裳又是讥讽,又是惆怅的道:“是呀,是呀,天下父母都是一样儿的,养了孩儿,怕他冷,怕他饿,怕他惊,怕他哭,怕他疼…你看,这样的孩子多好啊,生出来便是富贵的,哪儿像冯某这样的人,十二月贩扇儿一般,出生便开始做背时买卖…”

冯裳又想说自己那个悲惨苦难的人生了,从哪里说起好呢?千言万语的他这一辈子,他自我怜惜怜悯了一番之后,他忽然露出诡异又讥讽的笑容仰脸道:“郡王爷,万想不到的事儿,您竟是小厮背着芙蓉叫卖红杏花儿的?”

顾昭一惊只觉着周身都凉了。

见顾昭不吭气,冯裳便换了一只手抱桃子,他从一边的桌上拾起鹅牌子晃了下:“谁能想到呢,您这样的人,那位爷那样的人,今日若不是这些着了内庭袍子的侍卫,没有他们一路撵着冯某到了这园子,郡王爷,您这买卖做的周密啊,竟然舍得雌伏榻上,靠卖花儿换富贵,您说您是何苦来哉?”

顾昭看了他一眼,倒是很坦荡的承认了:“没苦,我愿意,我高兴,我自在,那条律法写了不许的,我过我的,不吭不骗,不偷不抢,顾某人这辈子没多大能耐,却自认为对得起天地良心,好事儿做的不多,却也有一两件顺应民意的事儿摆在那里,到了这地上我立得住,死了入了轮回,顾某人也是不惧的。”

冯裳轻笑:“您老这是讥讽我呢。”

顾昭没吭气。

第一百八十八回 大结局(中)

冯裳与顾昭你一言我一语的相互并不想让,顾昭虽不想触怒冯裳,可冯裳的话不好听,犯了他的底线,他便豁出去了。

言语之间,难免相冲,冯裳的手激怒之下,不觉便拧上了桃子的脖子,一时间孩子的小脸憋得紫红紫红的。

顾昭大声叫道:“你作甚?有什么冲我来,要杀要剐随你,别伤孩子,他跟你无冤无仇,冯裳,到了现在我都不明白,你做这样的事情,究竟是意欲何为?耿成老哥人虽粗鲁,可对你也是真情真意,他给你家买田盖屋,看你受气还为你张目…”

“耿成不是我杀的!!!!!”

冯裳忽然大叫起来,他狼狈极了:“我没杀他,再者他不该死么…啊,死就死了,他合该找你,找我作甚…昀光杀了他全家,是昀光…”

冯裳一只手提留着无助的桃子,一只手捶打自己的心口,他最不爱面对这件事,虽然调查了很多年,他一直用罪有应得安慰自己,那是一家子灭门了,还是对他有恩的恩人灭门了,甭管内心怎么鄙视耿成,可冯裳到底不比昀光,那人是杀戮习惯了,他算什么,提着一口穷气儿支撑到现在的酸书生而已。

顾昭慌忙伸出两只手:“别…你别这样,孩子还小,别晃他…冯裳…算我求你…”

冯裳阻止了癫狂,他若笑若哭的看着顾昭,他道:“郡王爷,您知道么,我们遥庄有句老话,也不知道您听过没有?”

顾昭摇摇头,再不吭气了!

冯裳干巴巴的叨叨道:“报应这句话是穷酸子才说的!富贵人,生来贵重,做了缺德事,他们舍些钱财,修个桥,铺个路,赈个灾施点米粮…如此,他们就心也安了,人也慈相了,您知道么,神仙也看这个的,谁舍的钱多,他们就照顾谁,没钱的下辈子还没钱…”

副头领在一边看不过去,一把揪过桃子道:“你唠唠叨叨的说什么呢,疯魔一般了,如今还不想着如何出去,什么穷人富人,到了这个时候说这些没用的作甚,真真是叫化子骑马,您零碎多!”

说吧,他将手里的大刀往桃子脖子上一比,露着一嘴大黄牙的威胁顾昭道:“您老…前边…呃…”副头领身子颤抖,脸对着地便倒下了,在他的背后,一把匕首只露了把手。

桃子被压在身躯下,小身子颤抖着,顾昭要跑过去,冯裳却一把捞起桃子,随手他拾起地上血淋淋的大刀,刀刃又比在桃子脖子上,也不看顾昭低头他却对副头领的尸首道:“冯某说话,你插什么嘴儿?真真是天生灯草想做拐杖,你也敢做主?六月带毡帽不识时务的东西!”

说罢,他后退两步,又闻言软语起来:“郡王爷,他个粗人,您甭怪罪!今儿冯某自知必死,但是好歹有些话儿,冯某想问明白,说这些之前,冯某要跟您讲个故事…您一定纳闷,为何是我冯裳步步紧逼,为何是我这样的宦官之后,这般没头没脑的就冒出来了…”

冯裳陷入了微妙的情感纠葛当中,他又开始讲他的故事了,他如何出生,父母如何慈爱,族人如何恶心,他养父多么的好,死的多么诡异,他是如何孝义,发誓必报此仇…

顾昭越听越惊,万想不到的事儿,当年老哥哥安排的小卒子,竟引来这样的波折…

在曲桥岸边的两人都没注意到,自打冯裳弄死副头儿,那一线红的人心顿时就散了,这些人四下看看,相互对对眼,多年合作,便相互意领神会,他们要撤…

于是,这几人便在院子里转悠着找突破口,他们都没注意到,这突破口没找到,人却越来越少,这顾昭府里的暗卫多年来爬树钻洞,早就在暗地里开垦出无数的根据地,这些人要藏,那是耗子都找不到的。

院子那头,冯裳总算是唠叨完了自己凄惨的故事,最后他看着顾昭道:“郡王爷,您说,我阿父冤不冤?”

顾昭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呆呆的看着他。

冯裳轻笑道:“反正,我也是要走了,今儿我跟您明说,定婴那几个老东西,如今怕是上了路没走多远,如今呢,一家一滴血,加上您家这宝贝儿,我冯裳的家仇,算是了结干净了,您别担心,您还岁数小呢,明儿这个没了,您再要一个也是轻易的…”

说话间,冯裳手里的刀子便出了力,一丝鲜血从桃子脖子上流出。

顾昭心神大乱,大叫道:“别!别动手!冯裳!冯裳!害死你阿父的是我!是我!别伤他,别伤孩子…求你了,真的,那什么…真的是我…”

冯裳的动作停了下来,呆看着顾昭,看了一会他摇摇头笑道:“您甭骗我!当年你才多大岁数,哪有那样的经历,那样的本事,此事怕是你家的老哥哥跟今上谋划的吧?你们啊,都是聪明人,那里管我们这样卑贱之人的性命,我们在你们眼里,亦不过是浮游,是蛆虫,一脚下去碾死无数都不带皱眉头的…”

此人真真聪明,虽说猜的不准,却也八九不离十了。

顾昭的语言十分急躁:“不是!不是!真是我做的…当日,当日…那什么,记得那神石么?就是人长在石头里的,记得么?”

冯裳点点头:“是,此事冯某想了很多年都百思不得其解,那神石,那降世录金册,还有那祥瑞…”

顾昭一拍手:“简单啊!真是我做的,你那刀先放开,我慢慢与你解释…”

冯裳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刀放开了…

顾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却没看到,身后不远处的假山边上,赵淳润挥手撵开暗卫,神色冷然,眉头紧皱的在那里听着…

顾昭一边解释,脚下一边细微的挪动:“那神石有什么难做的,那法子叫烧烤熏煮法,就是在自然奇石的石面上利用石头特别的惰性物质贴出来的图案,然后将石用烟火熏烧,水火蒸煮,经过秘制的石头,图案就像天生长在石头里一般,根本瞧不出是后天做的…”

冯裳惊讶的点点头:“竟有这样的法子?”

顾昭笑道:“这有何难?还有那个祥瑞,那不过就是大海里身体比较大的龟而已…那龟学名叫…还有那金册…”

顾昭絮絮叨叨的说起自己如何造神迹,如何将南方的祥瑞拉入上京,如何铺线…

冯裳越听越惊,假山后,赵淳润父子却周身冰冷…

顾昭总算是将那神迹的事情讲完了,他这也算是一种发泄,多年来,就因为这事儿,他的压力也很大,每次看到阿润梦魇,他都内疚的要死…

冯裳在心里将那话品了半天,震惊之余,他还是不信:“郡王爷,您这是给旁人顶罪呢,当年您才多大?为何又要做这样的事情?好处呢?冯某看来,得了最大好处的是耿成,是定家,你顾家不过中间而已…再者,您那时候哪里学来的这样的本事?冯某不信…您为何要这么做呢?”

顾昭抹了一把脸,也罢了,既说了,就说完吧。

“为什么?为家啊,家族,亲人…还为…为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