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家…

蒋彧南也不知道这里还能否被称之为“家”,他已经许久不在这儿住,但佣人依旧每天清扫各个房间,给花圃中的植物浇水,更衣室内也依旧透着特有的清香,仿佛一切都没变,只是再也没有了她…

蒋彧南边戴手表边下楼,李秘书已闻讯赶来,就在一楼客厅等着他。首先迎接蒋彧南的,是李秘书颇为担忧的目光:“您怎么就出院了?”

蒋彧南只淡淡说了句:“回丽铂。”便绕过李秘书直接朝门口走去。

李秘书愁眉不展地看着他雷厉风行的背影,知道自己如何劝阻都无效,只能一咬牙快步跟上。

行驶着的车中,李秘书向蒋彧南详述近况:“最近这一个月丽铂的营业额下降了三成,江世军原本卖掉徐氏是为了减轻当年收购案对丽铂造成的资金链压力,为他接下来开拓国外市场做铺垫,可现在…”

“打算调转矛头,先对付掉J'appelle?”蒋彧南一边继续低着头翻看李秘书递来的各项文件,一边沉声问道。

“是的。江世军有意改变战略,让重心回归国内市场,丽铂之前一直是国内化妆品界的老大,如果这次重心回归,绝对不会让J'appelle有什么好果子吃。只不过他现在也遇到了不小的麻烦,毕竟当时是他主张把徐氏卖给梁瑞强的,结果却出了这么大的差池,董事会对他这次的提议必须慎重考虑,所以江世军现在最苦恼的,就是怎样获得董事会的同意。”

“…”

蒋彧南对此未发表任何意见,坐在副驾驶座的李秘书只得回头瞅瞅他,以此揣摩他的想法:“您是打算为J'appelle保驾护航吧?”

他这应该算是默认了吧?李秘书便接下去道:“那么只要我们促使董事会最终否决掉江世军的提议…”

蒋彧南却打断他:“不急。”

这倒是令李秘书一头雾水了。

蒋彧南解释道:“想办法促成董事会同意让丽铂重心回归。这样丽铂在海外市场的前期投入就全部打了水漂。当江世军满心以为丽铂能在国内收复失地了,再让他在国内市场遭遇一次惨败。资金链一断,董事会与他一反目,他就完了。”

“…”

“做一份详尽的计划书送到每个董事手中,说服他们支持江世军。”

李秘书微张着嘴愣了片刻,脑子飞快的思考着,终于彻底领会蒋彧南的话,连连点头:“好的!这就去办!”

李秘书这就打电话给相关部门下达命令,拨通了电话后一边详谈,一边又实在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此时的蒋彧南正闭着眼休息,看着像是累了。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举世无双、心思缜密的商人实则早已病入膏肓…李秘书摇摇头,重新将全部注意力放在通话上。

很快车子抵达丽铂,蒋彧南回到办公室,落座没到10分钟,江世军便闻讯赶来,推门进来便是一句:“我还以为你被那个女人打击得太深,打算躲一辈子了。”

蒋彧南桌上有数以十计的文件等着他签字,他飞快地签着字,顾不上抬头:“给自己放了个长假,调整好了回来继续工作。”

江世军了然地点点头,像是要替蒋彧南长足地叹一口气,长叹了一会儿,颇为烦躁地拉开蒋彧南对面的座椅入座:“之前无数次提醒过你,你把她放在身边就等于养了头狮子。女人心狠起来跟野兽没什么两样,迟早把你的头都咬掉。”

蒋彧南笔下一顿,终于抬头看看江世军,朝他自嘲地一笑。

不知江世军从他简单的一个笑容中读出了多少的痛不欲生,竟语气温和地安慰起他来:“没事的,以后好好帮我打理丽铂,她的那家J'appelle想要拿着徐氏剩下的那些个破铜烂铁重建一艘航母?她还嫩得很。”

蒋彧南对此不置可否,反而以不咸不淡的语气问他:“听说你要把重心转回国内?董事会那一关应该很难过吧?”

老狐狸立即狐疑地一挑眉:“你该不会像两年前那样,又想要放这女人一马吧?”

蒋彧南虽是模棱两可的一笑,也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直接给出了更令老狐狸满意的解决方案:“我已经让人起草计划书了,应该能帮你说服股东。”

江世军终于松了一口气似的,打趣道:“很久没看到你这副不近人情的样子了,甚是怀念啊!本来就该这样嘛,你还担心没女人?”

说着便看着手表起身:“我跟罗董约了半小时后见,先走一步。今晚我会一并招待几位董事,你一道来。具体是哪家夜总会,我到时候让助理通知你。”

蒋彧南笑着点了点头。江世军的身影消失在办公室门外的那一刻,一切笑意顷刻消散逢场作戏,没有人比他更擅长。

晚9点,江世军助理的电话从本城的知名夜场内打到了李秘书那里:“蒋总呢?半小时前不是都说车子已经在路上了么?”

李秘书默默地叹了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异样:“实在不好意思,蒋总临时有事去不了了。”

“哦是么?这么突然?”

“…”

“…”

李秘书又应付了两句,终于挂上了电话。

这时,一阵穿堂风刮过走廊,将李秘书的伪装吹散。李秘书握着手机坐在长椅上,一脸的担忧,时不时焦急地抬头看向对面的抢救室。

抢救室门扉紧闭,门上的红灯一直亮着…

李秘书的耳边,一直回响着把蒋彧南送上救护车上时听到的那句:“真是不该,这个时候发病…”

“…”

“如果…我没能活着从手术台上下来,替我把保险箱里的这张光碟寄给警方…”

“…”

“我…只能,为她…做这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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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十余个小时的手术。

蒋彧南被推出手术室,已是隔天下午。

主刀医师亦是蒋彧南自国外聘请的主治医师,见到李秘书焦急地跑上前来似要询问情况,已累得说不出话,只欣慰地朝李秘书点了点头。

蒋彧南被送至加护病房,李秘书在外头看着,思绪陈杂,不多时主治医师亦来到加护病房外,

见到那个在诸多医疗仪器的协助下依旧昏迷的身影,不无叹惋:“真是可怜,都没个亲人帮他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

“蒋先生应该料到自己会发生这些突发状况的,所以才提前告诉院方万一他失去自主意识时,与手术相关的文件都由我来代签。”

“他已经挺过一次手术,还有两次手术,上帝会祝福他。”

每台手术的成功率都只有10%,三次手术后还能存活的几率…李秘书摇摇头,不忍去计算。

主治医师很快告辞,打算回家休息,李秘书随后也离开医院,驾驶蒋彧南的车回到丽铂。不曾想电梯从地下停车场上行到一楼,竟碰上了江世军与其助手走进电梯。

李秘书一愣,下意识地低头做鞠躬状,借此避开江世军的目光:“江总,下午好。”

江世军环顾下四周,不见蒋彧南的踪影,便问:“你蒋总呢?”

“去…视察新厂址了,我替他回来拿点文件。”他的回答天衣无缝,江世军满意地点了点头。

电梯很快抵达61楼,李秘书终于可以离开,毕恭毕敬地与江世军道别后,走出电梯门之后便是一路疾行,直到走进总裁办公室,反锁上门。

蒋彧南弥留之际提到的保险箱就藏在办公室的那幅油画背后。李秘书输入密码将其中的光碟取出。

刚把光碟放进电脑准备读取,李秘书的电话就响了。

是一通来自大洋彼岸的纽约的来电。这时候光碟也已经开始播放,似乎是一段被闭路电视摄录的影像,视角是某栋建筑的屋顶。

影像是无声的,李秘书边看边接听电话。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电话一接通便开口问道:“她有没有找过你们?”

“你是说,炎凉?”李秘书的语气不受控地带着满满的冷嘲:“没有。”

“不可能吧!”对方只觉得不可思议,“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在我继女的订婚宴上她问了我一大堆莫名其妙的问题,摆明已经开始怀疑她之所以能牵到梁氏这条线,肯定和你们有关。她应该会迫不及待地找上门来证实才对,怎么可能一点行动都没有?”

李秘书目光紧盯电脑屏幕不敢错过分毫,可惜画面一直拍摄着空无一人的屋顶,静止了一般,镜头都不曾移动过。

“我答应过蒋总不把真相告诉炎凉,这点我一定做到,可我没说不让炎凉自己查到些蛛丝马迹。所以你之前跟我讲的这个情况,我一直没有告诉蒋总。她开始怀疑梁氏和我们的关系,这本来是一个很好的开端,我也一直在等着她找上门来,可她似乎只顾着新公司的生意,根本就没有继续往下查。”

“真是个可怕的女人。她在担心些什么?担心知道是蒋总一直在背后帮她铺路,她好不容易回到正轨的生活就会再度被打乱?”

对此,李秘书不置可否,一边是垂死挣扎的病人,一边是在媒体面前笑吟吟地为新店剪彩的女强人,两个画面此刻一齐在李秘书的脑海中显现,两相对比,实在是无比的讽刺,李秘书唯一能做的,却只有无奈地叹气:“这件事以后再说吧,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控制住蒋总的病情,以免…”

李秘书的话生生地断在了喉间——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走进画面,屏幕上终于不再是那孤零零的屋顶。两个人似乎是在谈话,但都是背对着镜头站在天台边,看不见样貌。

李秘书突然的沉默令电话另一端的女人十分疑惑:“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画面没有声音,李秘书无从得知那两人谈话的内容,只好抽回些注意力来听电话,“只是在处理蒋总交代我做的事而已…”

就在这时,画面中的两人突然厮打起来。李秘书不由得眸光蓦地一紧,就这样目睹了其中一人失去平衡跌下天台,整个身体垂在了半空中。

那人拼命地抓住栏杆,眼看即将坠楼,站在天台上的另一人终于向他伸出了援手,李秘书真是为他捏了把冷汗,正长舒一口气准备坐回座椅中,就在这时画面一晃,那一刹那李秘书失声低叫着,“嚯”地站起。同一时间,画面中那个原本已经得救的人,转眼间却已摔下楼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李秘书错过了最紧要的一幕,只得将光碟倒回。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施救的那个人是如何撇开对方紧攥住他的那只手,又是如何将对方紧抓着栏杆的另一只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扳开…

凶手用袖子擦拭了一下栏杆,调头离开时他的模样在镜头前一闪而过,但这一次,李秘书没有再错过,他看得很清楚,那个离开的人,正是江世军。

***

偌大的总裁办公室,李秘书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一呆就是一个多小时。

身侧的落地窗反射着他许久不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模样。

丽铂大楼对面,停车格中,一辆车就这样静静地停着,一停就是一个多小时。

坐在驾驶座上的炎凉一直透过车窗望向对面的丽铂大楼。

她是看着蒋彧南的车驶进不远处的地下停车场入口的。61楼,总裁办公室,炎凉如今只是看着那扇窗,就能想象到他办公时紧蹙眉头的样子,可是她已没有勇气踏进那里半步,无论是踏进丽铂大楼,又或是踏进…那个男人的心。

炎凉的手指头一下一下地敲着方向盘,时间流逝的十分缓慢,她每一次都险些发动车子离开了,又每一次都重新熄火,继续毫无意义地呆在这儿。

转眼已至傍晚,蒋彧南的车驶出停车场出口的那一刻,炎凉立即捕捉到,该不该追过去?追过去了又能说些什么?他真的和梁瑞强有关,又能意味着什么?他是会告诉他实情,亦或是为她制造一个更大的陷阱?

自作多情的苦果她早已尝过,有多苦涩,有多绝望,她比谁都清楚。可眼看那辆车就要隐没在车流中了,炎凉瞬间什么深思熟虑都顾不上了,几乎是本能的发动车子,猛一踩油门就追了上去。

下班高峰时间,堵车严重,蒋彧南的车似乎赶着去某处,一遇上堵车就一个劲地按喇叭按得周边空气都在嗡嗡直响。

炎凉一路尾随,全程紧抓方向盘一点也不松懈,仿佛这样就能隐秘的排遣掉所有的紧张。终于她跟到了…医院。

蒋彧南的车先一步驶进医院大门,几十米之外的炎凉的车却猛地刹在了医院大门外。炎凉皱着眉头看向车窗外,触目便是医院白底黑字的招牌。

炎凉摇了摇头,来不及多想,加速驶进大门。

她还未驶进停车场,就看见蒋彧南的车猛地一拐尾,一个急刹停在了不远处。这么着急地一路赶来医院,生病?探病?

炎凉正胡乱地猜测着,却见李秘书单独一人从车上下来,朝医院主楼狂奔而去。全程不见蒋彧南。

李秘书的身影转眼就消失在了炎凉的视野之中,即便炎凉立即弃了车追上前去,依旧是跟丢了。

偌大的医院大厅,来来往往的医患路人,炎凉仰着头环顾四周,顿时失了方向。可就在这时,她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仿佛一瞬间就闪回到了一天前的剪彩仪式,当时的闪光灯明明令她除了一片白亮之外什么都看不清,可现在猛一回想,她那时候,仿佛是看清了藏匿在人群中的蒋彧南…他的脸那样虚弱,那样苍白…

炎凉用力地摇了摇头,要把这可怕的想法挥出脑海,可理智已经控制住了脚步,很快她就抵达住院区,径直奔向值班护士,气喘吁吁的问:“有没有一个叫蒋彧南的病人?”

得到的答案却是这样不近人情:“不好意思,病人的信息我们不能透露。”

没有头绪,只能一个病房一个病房地寻找。

两个小时,无数扇病房门,无数个贴在门上的病人名卡。心里一个声音一直在祈祷:不要看见“蒋彧南”,不要…

而当所有普通病房外都如她祈祷的那样、没有贴着“蒋彧南”三字的名卡,炎凉那颗悬着的心,却在那一瞬间,被死死的勒紧,几乎令她失去了呼吸:普通病房没有,那么,重症病房…

脑袋一片空白、几乎是冲到重症区外的炎凉,在推开那扇门的那一刻顿时失去了全部的勇气。这里面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炎凉的手僵在半空中半晌,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推开门,只能透过隔离门上的视窗朝里张望。

只见李秘书焦急的来回走着,时不时地抬头看向最里间的重症室。

炎凉慌张地低下头去。

心中某个声音突然尖叫着抗议起来,阻止她抬头,可炎凉最终还是慢慢地抬起了头,屏着呼吸地往最里间的重症室望去…

只是看了一眼,炎凉已惊惶地向后连连倒退,就这么跌跌拌拌地撞到了推着车从旁走过的护士。

“噼里啪啦”推车上的东西顿时被扫落在地,炎凉惊得回头,无魂无魄似的,呆呆地看着洒落在地的那些药瓶…那恐怖的白。

***

蒋彧南自昏迷中醒来,是整整三天之后。

李秘书一直守在医院,只淡淡看了神情复杂的李秘书一眼,蒋彧南就仿佛猜到了:“你已经看了光碟里的内容?”

李秘书点了点头。彼此的沉默之间,隔着医疗仪器运作时发出的单调的声音。“滴——滴——滴——滴”像极了病床上这个男人生命流逝的声音。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父亲并非因为抑郁症跳楼自杀,而是被…”李秘书有点难以启齿了。

“徐晋夫葬礼后不久。”

李秘书惊得瞪大了眼睛。

徐晋夫葬礼后不久…

难怪他那时要开始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