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句话说得真好。

皇帝身边,尤其是刘彻这个皇帝身边,向来是不缺人的,不管是什么样的人,他都不缺。所以,刘彻身边的是非就特别的多。

韩嫣自打重新回来到未央宫之后,刘彻待他更是亲近了许多。原本刘彻还是有顾忌的,如今有个借口就开始露原形了。以他的脾气,能忍到现在已经不错了,可惜,韩嫣的要求更高一点。偷了个空,向春陀打了个求援的眼色。春陀点头,抽空儿劝刘彻去了。也不知道春陀恐吓了刘彻什么,总之,刘彻是收敛了,不过,恶果也是种下了。

新进人员,本来就是看韩嫣是不大顺眼的,他们进来的时候,有关韩嫣和刘彻之间关系的说法只是有一个小苗头,后来被一堆事儿给打了下去流言并没有怎么传播,因此只是觉得韩嫣是个关系户。可最近有点苗头不对,就算是不想歪的人,难免也觉得韩嫣的待遇太过了:他就是不说话,刘彻也要看一看他的脸;除了大朝会,他永远坐在刘彻旁边;散了会,留下来一块儿吃饭…于是,有人心理不平衡了就算是救过皇帝的命,受这样的恩宠也让人眼红啊。

经了上林一事,大家不在武力上对韩嫣挑衅了,改文斗了,却不知道韩嫣正等着这个机会呢,他当时是跟刘彻保证过要出头挑一挑儒家的缺点的,拖得太久,他也不好交差,只能抓住机会了。

开头几次言语挑衅,韩嫣只当人家是空气,了不起用一种“你很幼稚”的眼神,非常同情地看了看人家。此时无声胜有声,这样的挑衅…不吵起来也困难。

于是,在四月末的小朝会上,韩嫣如大家所愿地与众儒生文斗了。从这些新进人员的构成上,就可以看出刘彻的态度了清一色的儒生,刘彻还是比较欣赏儒家的,如果没有韩嫣在一边努力吹歪风,他怕是要到董仲舒拿出以天命制约人君的理论的时候,才会对儒家比较不待见一点。

文斗的开始,自然是没有新意的言语挑衅,只是大家没想到,这回韩嫣回应了。韩嫣是特意选在这个时候说话的,如果是在大朝会上,这么多人,乱哄哄的,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发展成朝堂大火拼就坏了。就算场面不火爆,人一多,你一言我一语,也有可能造成论坛发贴一样的歪楼现象。而且,一出现就在大朝会上,冲击太大,不大符合韩嫣的计划韩嫣还没想抹了儒家,儒家也不是他能抹得了的,不过是想稍压一压儒家的气势罢了。

再者,现在的儒生也远不是后世那种腐儒可比的,他们也更灵活一些,同时功利心更强一些,大家瞧韩嫣不顺眼,最主要的原因其实就是嫉妒,嫉妒韩嫣比较得刘彻的青眼、官职又高、前途眼见比大家更好。

小朝会,人比较少,而且成员的话,丞相卫绾是一定要有的,他是黄老的忠实执行者,御史大夫的直不疑,也是黄老一派的,太尉从缺,三公仅存的两公都是学黄老的,有他们坐镇,儒生讲话也要注意一点。

小朝会的范围也比较小,先撅了这些人,在小范围内慢慢地动作,“温水煮青蛙”说的就是这样的策略。这些人不管是声望,还是官职都不高,折一下影响不太大,然后,再循序渐进地操作。况且,现在的环境比明清时期好得太多,批批儒家,不是什么太惊世骇俗的事情。

于是韩嫣把“学说与治国的关系”又给搬了出来:“大家都是朝廷大臣,应该择采各家所长为朝廷所用,对天下学说有所扬弃,而非单一的做为某一学说的门徒,弘扬某一学说令某占据朝廷。诸位是朝廷大臣而非是某一学说的大臣。”

果然,招来了一致批评这论断其实跟申韩之论有点相似的地方,有用的就用,没用的就扔,太刻薄寡恩了!韩嫣被人指着鼻子骂了,直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一个比韩王信更加有名的亲戚韩非。没错!就是韩非子那个韩非。

真是痛哭流涕,韩非,法家集大成者,战国韩国王室公子韩嫣不知几代远的叔祖。韩嫣几乎要被扣上个法家刻薄的帽子了,招谁惹谁了,老天爷,你玩我,哪里蹦出来这么一堆亲戚啊?

韩嫣只能另僻蹊径,声称自己对儒家也是有研究的,也是比较赞同的,只是觉得目前大家读书都读错了,理解得很有问题。对儒家的批评也好,解读也罢,是所有诸家百家里最多的,韩嫣跑到两千多年前,许多观点,就成了他的了,占了两千多年智慧积累的优势,底气还是有的。再说此时,儒家也是分很多流派的,并没有后世那种固定的模式,比如董仲舒也只是治的《公羊春秋》一种《春秋》流派罢了。韩嫣奉命点校经籍,说是自己也有所得,却也合适。

先从孔子的年龄算起:“孔子活了72岁对吧?”

对阵的是口才极好的庄助,他这点记得很牢:“是啊。”

“如果他再活10年,大家乐意不乐意?”

“当然愿意了。”

“孔子好学,三人行,必有我师,是他说的吧?求教于老子、乐师…这些人对吧?”

“那是当然。”很得意于孔子的光辉事迹,仿佛那就是自己做的一样。

“孔子一生都在学习,如果他再活10年,他是继续学习呢?还是抱残守缺?”

“…”无语了。

如果说不继续学习,那就是打孔子的嘴巴了,连带着把自己的嘴巴也给打了。如果说继续学习,就是说,目前儒家的说法还不完美,还要改进,也就是说,它没有那么神圣不可动摇。把孔子从圣人变成个学者,从神坛上走下来了,以后许多事情都好办了,韩嫣的初步目标算是实现了。

第一回合,韩嫣胜。

刘彻坐那儿没动,“楚王好细腰,宫人多饿死”,上有所好,下面才有所效。儒生一边之所以胆气这么足,一方面固然是传道的正义感,另一方面也是觉得皇帝偏向他们,如今刘彻不动,儒生这里的感觉有点不大好了。刘彻看来,把一个可能会被拿来制约自己的“圣人”打下神坛,对他来说,是一点坏处也没有的,自然不会多嘴。

折了一局,并不代表就这么认输了,百折不挠才是时代精神。

还有就是鄙视农业的言论,与汉文帝那重农的理论之间的对立是非常显眼的,你说,是哪个错了?读书就不可以种田、种田就不可以读书了么?这不是把官员与百姓对立起来了么?你想做什么?

议论很热烈,可韩嫣占了上风,道理很简单:“你说你的学说是完美的,你就要一条一条的去证明。而我说它不完美,只要提出一条证据就可以了。哪怕只有一条证据可以证明我说的,那我就可以推翻你的结论。也就是说,你说的学说它不完美,我能找出一条来,保不齐就能再找出另一条来。如此不完美的学说,你还把它当成圣旨做什么呢?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者而从者,其不善者而改之。孔子自己都说了。你还犟什么呢?改吧~~~”

“圣人?那是孔子死后,大家评的,他活着的时候可自己没承认过。你说是他说自己不是圣人说错了,还是弟子们说他是圣人说错了?什么?那是他谦虚?为了谦虚的名声,就可以不要诚实了么?”

看着一堆不肯住嘴的人,韩嫣真替他们哀悼。这些人是真心向学,一腔热血。如果是同时代的人,韩嫣怕是找不出那么多条反驳他们的理由,可惜韩嫣带了两千多年以后对儒家分析的成果而来,虽然并不深入,他知道的可能只是皮毛,但就是这点皮毛,简直能要了儒家的命。最起码,是断了儒家独霸的命。

再者,儒家现在,自己还分这么多流派呢?各个流派之间还互有龌龊,你们说,哪个是正统?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指令,居然还要人家按你们的指令做事,这不是瞎指挥么?还有一句心里话没说:再吵,我就引谷梁对抗公羊,让你们窝里斗。

儒生一边的脸色越来越沉重,最后实在讲不出话来,大家都知道,这学说上的辩论,是输了。韩嫣的立意本就比他们高出一个层次,大家说的是经文,韩嫣却从经文看到了对学说的扬弃。其时读《诗经》一篇爱情诗的《关雎》就能读出后妃之德来,比较讲究微言大义,单从这一点上来说,至少韩嫣想得比他们深,也比他们更用功些。

有认的,也有犟的,硬扯到韩嫣这样攻击儒家,是居心叵测上来。韩嫣也火了:“邻家焉有许多鸡?乞丐何曾有二妻?其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他该言行一致吧?怎么就目无主君了呢?周天子尚在,怎么就跑到魏、齐去了呢?魏、齐是强国?是啊,见到强国,就忘了共主了。这人,还有资格谈‘忠’么?”单只一条,就够儒家表白的了就是表白,也表白不清楚。到底是谁居心叵测啊?

刘彻脸都黑了,之前韩嫣可没对他说这么一条,现在想来,是越想越可怕。要是大家都效仿这两人的行为…

这说的是孟子了,孔孟并称,说孟子、其实也把孔子给说了。这种游说诸侯想做官的事情,孔子也没少干,可他俩,就硬是没怎么巴结过周天子。一个人做事,不仅要听其言,更重要的是要观其行,如果一个人言行不一,那么,这个人的品德就很有问题,他真是个“伪君子”了。这个讲究礼法、正名的孔子,居然接受过反政府组织的邀请,想去做官,被他弟子当面盘问过,这,又要怎么解释?

后世不少人攻击儒家,就是拿的这件事情做文章。这种事情,后世两千余年的时间里多少儒家弟子,谁也没有给出一个能让大家信服的合理解释来,整个封建时代,大家选择性地失明忽视了这两个人有些不太能拿上台面的做法。那时,儒家、孔孟已经被拱上神坛了,想换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如今,这神坛是空的,阻止他们上去比把他们赶下来,无疑要简单得多。

儒家,看似温文尔雅,其实比黄老要更具攻击性,很有些要让自己的学说“德布四方”的意思,再加上国情所需与刘彻偏心,所以,在朝堂上,黄老居守势的。卫绾、直不疑为人虽是持重,可心里不失落那是不可能的,如今见韩嫣驳了儒家,还满有道理,心下大慰,当下装聋作哑随他说了。

刘彻本就与韩嫣是一伙的,此时也不会训斥韩嫣什么,只说:“大家都是在讨论经籍,把事情辩驳清楚了就好,朕听下来,也是获益匪浅。”回头望了望正在拼命记录的史官这不是不能进去听壁脚的皇帝内室,正经会议,史官是在场的:“都记下来了么?”

史官擦擦汗:“记下了。”

“抄几份,给大家研究研究。”

“喏。”

第71章 后续

拿到史官的笔录副本,韩嫣抽了。

韩大夫说:“孔子是好学之人。”

韩大夫说:“看人,不仅要听其言,还要观其行。孔、孟,言称共主,而结交诸侯,背弃天子,言行不一。”

韩大夫说:“…”

韩大夫说:“…”

诸儒生无言以对,遂人身攻击。

以前读史书,看到大臣、谋士、说客游说的时候,寥寥几句话,就说得主君听了,一直就很纳闷:究竟是主君太白痴,还是当时气氛太美妙,怎么几句话一说就成了呢?自己劝刘彻的时候,磨破了嘴也只是让他的观点略偏一偏罢了。

今天,终于明白了:不是太白痴,也不是太美妙,是史官他们偷工减料。大家说了多少话啊,到他这里,就这几句解决了。

亏他们能概括得如此准确,服了!

说是“研究研究”,其实也是小范围的,毕竟,很多事情还要用到儒家,毕竟,刘彻对黄老也很厌倦。不过,这也是一个信号:谁都知道刘彻和韩嫣观点近似得不得了,甚至,从某从层面上说,韩嫣就是刘彻的代言人。如今韩嫣掰儒家,刘彻居然有纵容的倾向,一时不少学习儒家学说的人,脑子也活络了起来。

前面说过了,此时还不是儒家一统天下、其他学说苟延残喘的时代,改换所学也不是件太困难的事情。尤其,这还没让人家改换所学,只是,嗯,换个角度看问题。连借口韩嫣都给大家找好了:孔子不也是个不断在学习进步的人嘛?!

即便是这样,儒家还是让韩嫣给得罪了。这时代,脑子活络的人固然多不胜数,战国遗风下那种人往高处走的思想还很浓厚,不过,死脑筋硬拼的人也是不少的。消息到底还是透了出来,议论也就是难免的了。

儒家六经:《诗》、《书》、《礼》、《乐》、《易》、《春秋》,里面其实是没有《论语》的,而《论语》又是孔子言行的记录,这样《论语》的地位就又更高了一些。驳了《论语》,是驳了崇孔子的一批人的面子,不过,这六经,却没有一本是孔子自己写的,虽然《诗》、《春秋》是他删定的,只是这删定《春秋》,也就是后世的“春秋笔法”借删削之名而行口诛笔伐某些人之实、以宣传一下伦理道德,让韩嫣拿他奔走诸侯之间求发展一事一比,显得有些虚伪了。

学六经的人,要比学《论语》的人多得多,或专攻一经,或通读几经,为的,也就是混一碗饭吃。大多数人,其实没有那么太坚定的立场的。政治经济学的原理在哪里都挺适用的,读书为什么?不就是一个“货卖帝王家”么?皇帝批儒家,关咱们什么事儿啊?只要不妨碍大家混日子,爱谁谁呗。

六经,在儒家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不能说儒家拿它们当教科书,他们就挂在儒家名下了。你是读书人啊,不是强盗啊,怎么能抢人家的书呢?侵权盗版,好不要脸!

这些话,经过各种渠道一放出来。颇有些人恍然大悟:这不是针对咱们的,咱们搀和什么呀?皇帝又没说不用咱们。

其实,大家不群起而攻,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悄悄流传的一些关于当日那场辩论的只言片语和刘彻的态度韩嫣当时说的某些话,其实很诛心,反驳他,很容易被当成是支持无视皇帝讨好藩王。韩嫣有着上林救驾之功,一时算是忠得不能再忠的忠臣,他的这种关于忠的言论一说出来,怎么着大家也得掂量一下,实在不好开口反驳泼脏水。

表面不动,暗地里,却也人心惶惶。毕竟那诛心的言论,如果有心牵连的话,也是了不得的大事。

就在部分人憋足了劲儿,以为要打一场硬仗的时候,韩嫣又偃旗息鼓,跑回上林练兵了。那些话,竟像不是他说的似的。朝会上,哪怕是吵得再激烈,他也装聋作哑引起大家关于学说的讨论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再搀和,就没意思了怎么也不开口。

韩嫣不开口,不代表别人不开口。一时之间两家吵得很是热闹,韩嫣叹气让你们分析一下人与学说运用的关系,不是让你们分两派互相攻击啊,弄来弄去,又变成攻击对方学说的缺点来了。好在这回大家不再说自己的学说是完美的了,改成说对方的学说是不完美的了。

刘彻倒是高兴:两家打起来了,拼命讨好他,他乐得坐收渔人之利。儒家不讲什么“不听我的你就是昏君”了,开始拼命引经据典,给他刷金粉。黄老也不说什么要皇帝“重拱而治”了,开始拼命鼓动皇帝有作为,下手压压一群烦人的儒生。大家互相挑对方的毛病,也就没功夫挑皇帝的毛病了,刘彻乐得清闲。另一个好处就是刘彻和韩嫣挑不到的某一学说的毛病,也被对方给挑了出来,省了他们不少麻烦某一学说万世适合不可更改的说法已是摇摇欲坠。

建元元年六月,丞相卫绾、御史大夫直不疑被免,理由就是太“无为”了,不管事白拿俸禄,尤其是卫绾还要清算一下在位期间有很多冤假错案什么的,两位被去了职、回家看孩子去了。曾经的太傅,如今居然不是自己辞职而是被问罪拿下,多少让人有些唏嘘。

学黄老的两位被拿下了,新任的丞相窦婴、太尉田蚡又标榜是学儒的,一时儒家的脑袋又高高地抬了起来。同时,明确是儒家出身的王臧成了郎中令掌宫掖,说起来,位份还在卫尉之上。不久,御史大夫从牛抵换成了同样是明确儒家的赵绾。

大家以为刘彻这是表明态度要支持儒家了,开始等着看韩嫣的笑话,学黄老的暗地里也在为韩嫣着急他们倒把韩嫣归成自己一类了。王臧、赵绾,连着其他儒生也在不停地向韩嫣发难,很想在辩论经文上找回一点面子。

论背书,韩嫣的脑袋要好用一些,不过,论讲经他就不行了。而且,王臧、赵绾,师从申公,是韩嫣启蒙老师周公的同门,也就是韩嫣的师叔,有些很不给面子的话,他们是能说的。再者,王臧,曾一度担任过太子少傅一职,也算是韩嫣师傅了,训起话来,比赵绾更理直气壮。遇到这种情况,是不能像对待一般儒生一样当人家不存在的,韩嫣只有乖乖地跟这两人辩驳一下。

韩嫣知道自己的弱点,也不跟他们在论经上头多纠缠,仍然是自己的老一套:朝堂,不是学堂。儒家好,可《六经》,没一本是儒家写的,顶多是孔子修订的,版权不归你们,不要剽窃。这就是说王臧、赵绾这些学《诗》的,不算正经儒家子弟了。再就是,关于孔孟两人行为的问题,哪怕是这两个再活过来,满身是嘴,都未必解释得清楚。

《论语》明载,当孔子的学生问孔子为什么要接受叛军的邀请去做官的时候,孔子自己都是“王顾左右而言他”,没有给出正面回答的。

当被王臧质问:“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你到现在居然还要质疑圣贤?这怎么多年的书你是白读了么?”就差没说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韩嫣引用了一句让王臧吐血的圣贤语录:“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孟子读《尚书》时说的原话,没有任何改编,王臧哑然。

辩到最后,竟是没有人能辩得了他。大家都被韩嫣给坑了他光挑别人的错,就是自己不发表意见。好比是两个人,一个人把自己的商品拿出来,另一个人盯着商品挑毛病。被挑毛病的火了,想反挑,却发现,挑毛病的人他根本就不是卖东西的,别人想挑他的错就无处下手。

他们一开始就跳坑里了韩嫣虽然开头说了一句自己的观点“学说只是治国的手段,而不是国策本身。这两者是不同的东西,不要把某一比较适合的,当前适合的学说就当成国策本身了。”来引出与儒生的论战之外,再也没有明确地说自己的观点。就是这句话,大家觉得也是针对儒学比较多,没有想得更深。

这个时候,刘彻的意见就很重要了,偏他待韩嫣一如既往,反而有越来越好的倾向。没几天,他又任命灌夫做了太仆,把内史也给换了,竟像是一门心思要重新进行人事安排了。然而,这被罢免的御史大夫直不疑,最后却得了刘彻的允许,招了韩则作女婿,汉宫的几位主人还送了很厚的新婚贺礼,大家又看不透了。

“话赶话,赶上了。不然,我也不想说得这么狠,毕竟,如今儒家更有用一些。不过,如今看来竟是儒家能压得过黄老,多敲打一下儒家,也是好的。省得一旦采用了,让儒家变得太过张扬,”韩嫣对刘彻解释道,“这与高祖时不一样,高祖时只是从诸多学说里选一家合适的采用,并没有明说黄老比别的学说更高明。而如今,儒家一旦取代了黄老,很容易让大家以为是儒家比其他的学说高明,是儒家打败了其他的学说,然后人为地把儒家抬得太高,以为与儒家不同的便是错误,这种想法儿一旦扎了根,谁都拧不过来,真成了无冕之王了。”

刘彻沉思,点头。

韩嫣一点也不着急,照旧练他的兵、呆他的建章。儒生却急了,开始议立明堂,议了半了,却也议不出个定案来,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上报刘彻“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申公,师祖一级的人物。儒生有些兴灾乐祸,不管怎么说,韩嫣见了申公,日子怕是不好过了,辈份摆在那里呢。

“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正该如此,有不懂的,就问好了。申公先学自有不凡之处,正该请教呢。”韩嫣如是说,惊掉一地眼镜如果,大家有戴眼镜的话。

这是七月间的事情。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份奏章送上了刘彻的案头淮南王刘安,请入京朝见的先期行文,刘彻照准了。诸侯王五年一朝,是定制,当然也有特殊情况,有事不来的、或者得宠年年跑来的,都是有的。一般情况下,入朝的时间也是有规定的,就停那么几天,大家联络一下感情,也就让藩王回去了,防止在京城作乱。

刘彻刚登基,刘安却是刘姓诸王中颇有贤名的长辈,此时见这么个王叔过来给自己请安,自是觉得很有面子,除了允了他的申请外,还特别嘱咐刘安好好准备一下,好在长安多住些时日。韩嫣见刘彻如此高兴,暗自皱眉,寻思着得先做点儿准备才好。刘安此行,可是给刘彻添了不少麻烦的,而且,刘安可是一向包藏反心想自己当皇帝的。此时却又不能明说,只能自己小心戒备了。

允许刘安入京的批复送出去不久,秋高气爽的时节,申公入长安了。

令许多人失望,也令刘彻失望的是,申公看着长得很有神仙相却居然木讷少言,对曰:“为治者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与韩嫣那“朝堂不是学堂,要做出政绩来。”的说法竟是出奇的相似。韩嫣好歹还能说出一串一串的大道理来,让刘彻听了耳目一新,能激起他的兴趣,而且还有其他的观点可以说,但申公就这么一句。再问,他又不说话了。看着他老态龙钟的样子,刘彻顿时瘪了,可是人已经请来了,只好要他做太中大夫,秩千石,就这么养着了事。

“说是不说,不说是说。”韩嫣总结。

申公微笑。王、赵二人很是傻眼。刘彻想问,韩嫣道:“臣在和先生讨论功课呢。”这申公讲的是《诗》,很容易被归入儒家,其实吧,活到八十多岁,几经乱世,见得这么多了,没有了那种殉道者的情怀,更倾向于法家实用。又经了几十年了与民休息的无为时期,他的思想,并没有固定到儒家一家上头,反而有些黄老在里面的。

没有被申公骂,难道他说的真的是对的?有些人开始重新审视韩嫣。申公,照说也算是如今儒家的一面大旗了,光年岁就很占优,他还是晋见过刘邦的人,人瑞一级的人物。

局面更复杂了。

在这复杂的局势下,建元二年,到了。注定要带来一番风雨的淮南王刘安,来了。

第72章 新纸

刘安这一来,因为刘彻允他多住些时日,便带着家眷。他带来的人口也简单,不过是儿子刘迁、女儿刘陵,传说中极得宠爱的淮南王后倒是被留在国中了。

王叔的到来,让刘彻很高兴,这是他登基以后来朝的第一位藩王,接待工作,自然是要到位的。于是,便预先点名派了自己的舅舅、新任太尉田蚡,在淮南王一家到达的时候,去城东灞上亲迎。长安城里,也给刘安一家准备好了住的地方。相关部门不停地与正在路上的淮南方联系,相互之间了解一下情况,让这一次的活动双方能够配合默契。

两边使者来回奔波的时候,韩嫣也没闲着,他除了训练扩充至三千人的骑兵以外,剩下的时候,都贡献给了作坊造纸,是他目前最关心的事情。造个纸,居然用了好几年,韩嫣深觉自己不是当主角的命,不然,为什么人家一穿,随便一摆弄把纸给造了出来,而自己,伤了好多脑筋,养了一堆匠人,最后,还要刀架到脖子上的时候,才有了点眉目呢?

此时已经有了最初的造纸技术,只是纸质太差,韩嫣对造纸的认识,不过是在历史课本里那点“渔网、破布、树皮、草根捣烂”之类的,似乎看到一个介绍造纸厂的电视片里好像要放石灰还是什么的,最后是抄纸、晾干他自己就知道这么一点,当时的造纸工匠科技水平也不高,较之后世成熟的造纸工艺,可以说是两群外行碰到一起,工作难度可想而知。没有化学实验室之类的供他试验,只能挨着样儿的去试,试了几年,才逐渐发现要在纸浆里加点草木灰,具体加多少,又是一番试验。痛苦地抱住头,发明家真不是人干的差使,那都是人才啊~没有整个社会的进步作为后盾,想在某一方面做出点跨时代的进步,真是难比登天。

如果21世纪也是没有纸的,但是有了那个科技水平,想要造出这样东西来,绝对要简单得多得多,至少,在分析纸浆成份、研究往里面添加什么才能让纸张有韧性不易碎方面,简直是易如反掌。放到汉代,就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一点一点的去试了。

虽然痛苦,这纸,算是及时造出来了。韩嫣看时,却是很像后世见过的那种白纸了黄色的类似写毛笔字时用的大字纸造出来得稍早一些,可惜看着不太亮眼,韩嫣没有把它当成品看。

急忙抄了一份《老子》,连同造纸的方子一块儿密密地藏好。刘安快来了,刘安带来的,不止是淮南国的王太子和翁主,还有贿赂汉廷官员的财宝,更重要的是,他还带来了《鸿烈》。这本《道德经》,就是为了冲击这本《鸿烈》而来的。

至于为什么抄《老子》,不是因为窦太后喜黄老,而是因为它的字数少,一共就五千来字,换了《论语》,还不知道得抄到什么时候呢。韩嫣顺手还把早就准备推出的楷书等字体,也给写了一些,与小篆写在一起,对照着可以看。端详了半天,觉得这楷书确实漂亮,看着也比小篆要清爽,就是拿出这样的字体来,也不会被说难看,于是便放心了。

再打听到刘安要到新年过后,窦太后生日左右才能到达长安,韩嫣就更放心了。另外特备了些没有裁开的大纸,准备当场写几个字什么的,或者如果有人想当场试验,也能用得上。

一切准备妥当,建元二年的新年到了。

新年大典,是个吉利的场合,谁有什么问题也不会在这个场合拿出来说事儿。一般呢,有什么“祥瑞”、“吉兆”,也都会在这个时候往上报一报,装一下朝廷的脸面。

过去的一年,是热闹的一年,朝上吵得很是热闹,官员升降也很惹人眼,不过,没有什么太剧烈的情节发生,总的来说,还算和谐。于是,歌功宏德的文章一篇篇的往上报。一样的了无新意开国这么多年,一年一次新年大典,这样的文章就像是历史论文,除非有新的考古资料,不然,想有新意都难,不过是东拼西凑显得很新罢了。于是,建元二年的新年庆典,很像是只表扬成果的总结大会,而且还是没成果强行挤成果的总结大会。

于是,当韩嫣要向上献东西的时候,大家很兴奋,注意力也提得很高如此无聊又必须集中精神表现热情的集会真是难为大家了,尤其是常参加这类集会的高层人员。

卷轴打开,是裱好的五千言《道德经》,依次用的是几种不同字体,看得大家啧啧称奇。韩嫣因为最初理解上的误差,逼自己练了一手好字,小篆是不必说的,楷书一写出来,更让众人看得移不开眼。最起码看着清爽,还一看就知道某字是某字。

盛世修史,只有人民物质生活水平提高了,才会有更深层次的精神生活的要求。同样,可以反证,如果是精神生活、文化生活的水平提高了,那么这个社会就是个不错的社会。

大家围上来,看的看、问的问,询问一下创作过程什么的。韩嫣很郁闷让你们看纸啊,不是让你们看字,虽然这字拿出来,也有显摆的意思就是了。少不得一一回答了,这是在看到下人写的隶书时受到的启发,不过隶书太难看了,而小篆又太难写,balabala…

又有人看到了字上的标点,再问这是什么。再解释。

新的字体,大家都是识货的人,即便不识货,也怕货比货。小篆的出现就是为了书写方便,如今楷书,书写起来显然更方便,而且,这时隶书也已经出现了,让大家接受,并不是件困难的事。况且,历史上有关文字的大事,只有两件:一,仓颉造字,二、李斯统一小篆。仓颉的老板是黄帝,李斯的老板是秦始皇。连起来看,你是说把韩嫣比成李斯呢?还是把他比成仓颉?蜂拥而上拍皇帝马屁,刘彻听得舒服极了。

对于标点,大家的反应就不一样了。千年以来,就没有人使用过标点!碍于如此大庆,不能说太刺耳的话,暗讽画蛇添足的也是有的。

韩嫣拿出一张写好字的纸:下雨天留客天天留我不留。抬起笔,点了点。

下雨天,留客天,天留我不?留!

下雨天,留客天,天留,我不留!

这就是完全相反的意思了。小学时学习点标点常会用的句子,记得很牢,因为自己小学时点过,到了弟弟上小学还点它,表弟小学还是它…

“如果,这种事情出现在断狱上,岂不要死人?”轻轻一句,“如果是军情,就不止是死人了。”

众默。

韩嫣也默到现在,怎么就没人发现纸这个东西呢?

涉及严肃问题,堂上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女人们坐不住了。新年大宴,国母自是不能缺席的,三代国母同在,最有发言权的是窦太后:“老身不懂什么朝政,只觉得阿嫣说得有道理,什么事儿,说得明明白白的,总比让人猜意思强。得啦,大过年的,不说这些了,这事儿啊,你们到朝上说去。”窦太后文化水平不太高,只觉得标点这东西一出来能让大家读东西的时候省力不少,应该是样不错的东西。她都说成这样了,谁还会在朝上说不好呢?

“哎?这是什么?”阿娇。

韩嫣抹去后脑勺上的汗滴,心说,终于有一个人发现了。上前,揖礼:“回皇后的话,是纸。”

“纸?”这些人地位不低,接触得不是竹简,就是帛,而当时的纸可以称得上“粗制滥制”,这样的东西是入不了他们的眼的。此时听到“纸”这个称呼,都觉得新鲜。

再次解释一下什么是纸,然后评论道:“此物易得,比竹木简要轻得多,能写更多的字,比帛又便宜得多,略贫些的人家也用得起。臣见到这样东西以后,就想着怎么弄得更便(bian)宜些,侥天之幸,居然能在年前给做出来了,刚好当成新年贺礼了。”

围观。

“去年,诏举贤良,东方生上书,用了三千奏牍,两人共持,仅能胜之。陛下翻阅也颇为吃力。若是用纸,就要轻便得多。”

大家点头,继续像土包子似的围观白纸。

“只是”拖长了调子,见众人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来,方道,“此物易损,拿起一张纸,”唰,撕了,“至于其他,却与帛同。”自己先把缺点讲出来了,你们要怎么挑错?

再围观。

当众表演一下书法,再引来惊叹,画两笔水平不咋地的水墨画,嗯,称赞的就更多了。出现了纸以后,才正式出现了作为艺术而存在的书法与绘画,这两项技能才真正成为知识份子阶层所特有的高雅娱乐。

纸的意义有多大?不提四大发明对世界的贡献,单看一个例子就知道了。蔡伦,一介宦官,诬告安帝祖母,最后,他虽然是自杀,可名声,却比世上所有的宦官都要好些,大概历史上能与之相当的也就是个下西洋的郑和了。而郑和的名声也是在后来大家意识到海洋的重要时才被逐渐提高的,在此之前,蔡伦可谓宦官里的“一枝独秀”。他造的纸被称为“蔡侯纸”。宦官,在史上文人最痛恨的生物中可入三甲,蔡伦居然能从文人嘴里得到一线生机,最大的原因,就是他改良了纸。

大殿上再次安静下来的时候,韩嫣又掏出了一张纸:“这便是造纸的法子了。”

刘彻笑了:“你怎么弄个什么东西都要写个法子啊?以前那些东西也是,哎,都什么东西来着?”

春陀忙接口:“是筒车和曲辕犁。”

这两样东西,如今已经推广到了很多地方,尤其曲辕犁的可推广性比筒车更甚,对农业增产的贡献不可谓不小。因为出现的时间比较早,那时韩嫣刚刚回到汉宫,一到了就把东西给献上去交给相关部门继续研究,所以,知道这东西是他造的人,还真不多。此时提起,不相信的人倒占了多数,散了之后,少不得要再打听打听,是不是刘彻为了给亲信造势才这样编造的。

农业国家,最关心的,无过于怎么样多产粮食、留住人口,改良农作物品种固然重要,这改进种植方式也一样重要,史书中被称为“循吏”的人,是有自己的传的,安抚民众,使其衣食有着落,是考核最重要的指标。这时候,高产的红薯、马铃薯还在海外飘着,稻谷还是南方作物,而广大的南方地区更多的是的是越人。于是,兴修水利、改进生产方式、改良生产工器,就是件大事了。可以说,如果韩嫣是某一郡守,而在治内造出了这两样可以提高产量的东西,足以让他在《循史传》里留下美名了。得知确有其事,大家对韩嫣的评价自又好了一分。

这样的场合,出了这样的风头,赏赐是免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