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的哥和公孙大哥(为毛我觉得像是展昭在说话?)在外面等属下的,还没来得及退下。”卫青解释。

公孙敖。韩嫣听到这个名字,顿了一下这个时候两人就已经结交了啊?同时也释然,卫青这点年纪能入建章,是因为刘彻发话,公孙敖却是通过正规途径进来的,怎么说,这两人结交的可能性都很小,原来,是通过卫长君啊。

韩嫣点点头:“行了,都散了吧,有话回自己屋里慢慢说。”

“喏。”三人应了,躬身退到一边,让出路来,韩嫣与李敢自去了。

“韩大人…教…识字…”渐行渐远,耳边传来的声音轻薄如雾,听不真切。

第90章 工作

吃过了午饭,再处理了一下日常事务,韩嫣便回到了家中。

韩则正在等着呢。

韩嫣自从上巳日后就没开过脸,韩则为此担心不已他一边儿要担心韩嫣的状况,另一方面还要想着瞒住家人,不然,吓着了家里两位母亲,可不是闹着玩的。如今又是韩嫣复职回宫第一天,肯定是要见刘彻的,韩则真怕韩嫣再出什么状况,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看到韩嫣回来,情绪没有异常,甚至好了一点,韩则这才略放下心来。当下,也不再提什么皇帝了,只跟韩嫣说说领衔修书的事儿,一时也就回家了。

韩嫣最近很忙,挨着拜访了名单上的人,转达了刘彻的善意。社交,有时候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难,天子近臣、士林新秀、直言敢谏、廉洁守法,又是将来的同事,还是举荐自己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管看哪一条,大家待韩嫣还挺客气这里头还有一些熟人。这些人里,韩嫣特意漏了一个董仲舒,理由也简单他是江都相,就这么召回来修书,太浪费了。再说,董仲舒虽有才名,却也只是儒家一个流派而已,有他不多,没他,也不少。

当大家齐聚石渠阁的时候,都是已经与韩嫣打过了照面,算是认识了,开始起工作来,也快捷。

先是刘彻过来与大家闲聊两句,鼓励一下,跟大家拉近一点距离。刘彻的政治天份,着实不低,说话的时候既显了了皇帝威严又能让人觉得亲切。单凭他能把这些人认全了,还能说出某人做过某事,就能看出,他也是做足了功课的。

得了皇帝亲问的人,自是感激不尽,甚至有红了眼圈儿的。只此一见,便有不少人倒向了刘彻。

然后,就看着韩嫣分派工作。

因为事关重大,韩嫣自是准备得很充分,先是把最需要点校的书,也就是各家的经典著作给拿了出来,在韩嫣这里,不是按学派来分的,而是按书籍分类的。这样也是为了避免在点校的过程中再形成壁垒分明的现象。

各分了几组,每组有自己的工作空间,供好了笔、墨、纸、砚,连茶水都准备了。还附加中午的工作加餐一份,每组都配了专门的服务人员和抄写员。

工作流程也规定好了,大家先点校,一日下来,看看情况,再定下以后每日的工作量。上半日点自己负责的,午间中场休息,大家把各自的成果张贴出来,由其他组的人提提意见。虽然别的组的人不一定精通这本书,好歹大家都是读书人,知识层面还是比较高的,兴许有更好的见解也说不定。然后,下午是就别人提出的问题讨论、定稿,定稿上要有当天日期以及韩嫣、组负责人、所有参与今日内容点校人员的签名。然后,每日都有一个轮值的记录员,把一日活动做个记录总结备案,上报刘彻检查。点好的与没点好的,各归类放好,又请李广多调了些人手,一来是加强警戒,二来有什么事也好搭把手帮个忙。

所以有计划安排与人员调度都写好了,张贴了起来,以备不清楚的人查看。

这样的组织,基本上是挑不出什么毛病了,刘彻首先点头,表示赞同。其他的人,不管怎么说韩嫣都有着举荐之德固然韩嫣自己是真点不了那么多书,他需要人帮忙,可是,选谁不选谁,这里面就有一份情面在了再一寻思,让他们去准备,也未必能做得更好,当下也是附和。

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第一天的工作,也就开始了。刘彻略看了一会儿,便跑去长乐宫向窦太后请安加汇报去了。石渠阁里参加工作的人太多,只选了几个打头的,跟着一起去长乐宫,算是给老太太听听声音,也好让老太太心里有个数。

韩嫣自是随着去的。到了长乐宫,各各请安完毕,刘彻便命韩嫣一一介绍。窦太后一听,眼前的这几个人,她都还认识,觉得人还不错,韩嫣前日报的几个人都在里面,也没蒙她,便点头:“这些东西,老身懂得不多,你们只管做去就是了。只是,凡事要三思,慎重些才好。”

言下之意,再太活跃了。大家忙应了。刘彻看看这事儿就算是定了,对着韩嫣一笑,牙齿雪亮,眼睛粘着韩嫣。

韩嫣垂下头,面色一寒:“如此,容臣等告退。”还好,这宫里的规矩,是底下人不许抬头,宫女宦官全得低着脖子,能抬头见人的窦太后又是个瞎子,不然…

“去吧。”窦太后答应了。

众人退下去工作了。

点校书籍,是件前所未有的大事儿,尤其是得了皇帝的重视而太皇太后也没有反对,皇帝还亲自来了,大家自是卯足了劲儿要大干一场。但是,在调顺了之前,还有一件事情,是注定要发生的下马威。

正如刚接手庄园时,韩嫣遇到以韩禄为首的管家们的难题一样,如今这些博学之士,自然也要试试韩嫣的水,有多深。未必是有坏心,只是,你当了咱们的头儿,总得有样能压得住场子的本事吧?不然,让人如何信服?况且,咱们这做的,确实是件要凭真才实学才能做好的事情,你这领衔儿的,本事不能太寒酸了吧?

大家都是有傲气的,其中不乏成名已久的宿儒,很多人的学生都比韩嫣的年纪要大,还有一个孔安国,本人还是孔子血脉,此时也被召了过来。韩嫣虽然说过孟子“说魏齐”,倒也没明着说孔子也是这样,可究竟还是有人联想到了,在这一点上韩嫣算是“始作俑者”,这事儿,确是有点儿得罪人,只是韩嫣的观点,实在是不好反驳。而关于对待农事的观点,韩嫣说,要重视农民,这也是百分之百正确的,他自己也做到了关心农事,经过大家核实,那曲辕犁和筒车,确实是他做的。忠、孝他做得都还行,家门和睦,抚育幼弟,行为上,是挑不出毛病来了,大家也都还信服他。可才学上,就要考一考了。

文人与武夫,本质上是相同的,就一条你得有真本事让我服了才行,而且有时候文人比武夫关于真本事的要求还要更加苛刻,武无第二文无第一,武艺上,打一场,谁赢谁输,一目了然,文化上,就不好说了,评价标准不太好确定。虽然评价标准不确定,该考的还是得考,当然,得是与自己专长领域相关的本事,你要跟文士比打架跟将军比跳舞,那咱就不奉陪了。

大家都是斯文人,考较学问么,还是有些默契的。一组一组的,轮流上阵,先出场的,是组里资历最浅,问不倒了,过一阵,等另一组里的人问完了,再换资历深一点的继续上,问的问题自然是由浅而深。先是某句这样点对不对?然后就上升到某字通某字,再后来,就是问一下此书有几个不同的解读派别,某句话各有什么不同。

其实呢,这修书的第一件事,是正字,也就是规范一下汉字地的使用和书写。后世学生有一句特别悲愤的话“古人写了,就是通假字,咱写了,就是错别字。这还有没有天理了?”这些人写字,写得千奇百怪,特别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比如,司马迁说“大将军青侍中,上踞厕而视之。”这个“厕”字,有人说,是厕所,有人说,这分明是个通假字,通“侧”就是歪躺着见他。还有一些所谓通假字,可能就是抄书人抄书的时候给抄错了,以讹传讹,就传了下来的。

大家第一天便跟学问较上劲,越问越深,其实就是要考考韩嫣的。

韩嫣心里明白他们的意思,打起了精神应对,答是都答上来了,却也不由得在心里抹汗:幸亏这是点校,咱书背得还不错;论考据,也就是把那些通假字给规范一下,这么些年来没断了看书、背书,看到与后世不同的,没断了不断回忆比较一下;论学说,就从大的层次跟他们掰。更重要的是,大家虽然存了难为的心思,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没有死缠着不放,要是单钻研某一段文字,引证来引证去的,还真是要命。幸亏,咱会在这上头打太极拳。

大家也抹汗,问的东西,韩嫣居然都能说出一二来,连偏僻的墨家他都能说得出来,说得还比大家知道的深奥(韩嫣:那些思想,我可能说不好,可是,初中物理,再不知道,我可以去死了)。

这就是硬功夫了,学说,可以硬说你是灵光一闪忽略了人家厚积薄发的日常积累可是,这么些书,你哪怕是过目不忘,至少也得都看过一遍才行。韩嫣以前评诸家学说,大家也觉得他说得在理,难免不会有“他才多大?能读几年书?就把天下学说全评了?”的想法,今日一瞧,还真是读了不少。于是嘴上不说,心里不免佩服起来。看来,这伴读,不但是伴,也确实读了不少书的,能得皇帝青睐,不光是靠出身、资历还有那张漂亮的脸。

半天,韩嫣又吐了一句让大家喷血的话:“这书,还有一个抄本的,怎么没拿出来?不是在东边数第二个架子上,从上往下第三格,右边开始第四堆么?”

怎么连这个都记得?不比了,咱们干正事去了,您也该哪儿哪儿去吧,上林,请吧,那儿兵多,您记性好,挨个儿的点名去吧。

刘彻看着暗乐,也打圆场:“得了,都忙去吧,阿嫣,你那骑营,有些日子没去了,再去看看吧。”

“喏。”明明昨天刚去过的。

刘彻再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也离开了。他这时的心情,跟带着韩嫣挑南军,如出一辙,我固然会倚仗你们,可你们也不能太托大了,得知道点儿分寸,不能瞧不起皇帝,皇帝手底下还是有人的,不是非你们不行的,不缺哪一个,都老实着点儿,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总之,一个宗旨,用你们,可以,但是,得服从,得乖乖地听皇帝的话。于是,眼睁睁地看着一帮人撞墙,他就是不拉着,非得撞得疼了,才去装好人地揉一揉:“他打小就是在这儿混的,当然比你们熟啦,你们专治一经,看问题比他深,别在背书上头计较了。”

说完,他也走了,去进行另一项重要工作哄老婆。

自此,刘彻每天上午都跑到石渠阁报到,慰问一番,也让大家的干劲鼓得足足的,顺便和韩嫣评一下前一天的工作成果。他来这里,除了拉拢亲信之外,还有别的心思,一、是要看看韩嫣,二、有这么借口,也能躲一躲阿娇。

刘彻的拉拢政策,越来越见出效果来了,大家说起刘彻,除了“皇上圣明”之类的官方词语,还添了些颇有诚意的“礼贤下士”、“聪敏好学”之类。

博学大家的嘴,那就是士林的口碑,这一点,韩嫣是早有领教的。与这些人打交道没两天,通过了他们的考核之后,外面对韩嫣的评价就更上了一个层次,首倡点校经籍又能举士,实在是个大大的好人。

如今,刘彻也享受了一把这样的优待,明里暗里向他表忠心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终于,有一件让大家彻底表明立场的事情,来了。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第91章 茂陵

“(建元二年)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物反常即为妖,那么,天呢?皇帝号称天子,天象上出了问题,日蚀,有丞相顶着,前头已经出了一回了,丞相也定了新人了。如今再拿丞相说事儿,就不厚道了。再说,这柏至侯自三月做了丞相,他可是什么事儿都没插手啊,无为而治,他做得挺好的。

于是,一干修书的博学之士,在刘彻忧郁的眼神下,开始为皇帝开脱。

先是分析:“如日夜出,非常象也。”

“日当昼出,此出于夜,孛天理。”

最后,扯出阴阳五行,说这是日夜颠倒,最后就扯到当正君臣之别来了。淮南王刘安,身为藩王早该就国,如今却还在京,这不就是明摆着的不合规矩么?天象示警,就是说他了。

于是,一群被新君“慈和向学”所感动的博学之士,轮番上书,请求皇帝和太皇太后让淮南王归国。

读书人的嘴,其威力,非亲身领教不能体会,何况是一群“博学宿儒”?因为对知识的敬畏,大家对于读书人,从骨子里带着一种信服,识字的人说的话比不识字的人更让人愿意接纳,读书人说了,大家通常会不假思索地去宣传。刘安再不走,他的好名声也就算完了。

还有一些大臣,是景帝在世时用惯了的老人,诸如张欧、周仁等,在他们看来,太皇太后与皇帝斗气,是他们祖孙俩的事情,外臣不好插言,但是一牵扯到藩王,他们就要有话说了,也是支持请淮南王早日归国的。再如石奋一家子,一向谨遵法度,对此事自是不会反对。武将早被刘彻连着韩嫣通过李家父子给拉拢了过来。朝中大臣,在此时,意见竟是出奇的一致。

于是,在刘彻带三分阴险的微笑下,淮南王刘安,终于启程了。

送走了刘安,刘彻真是太高兴了!这些日子,刘安就是压在他心头的那块石头。刘安在长安里四处活动,还真没有明目张胆地做什么大动作真要让个藩王在长安城里大肆活动了,这帝与王,差不多就是摊牌了,也只有梁王曾经这么干过,最后他也没斗过景帝,刘安还没这个胆子可他小动作不断啊。长安关于刘彻“无子”的流言,跟他,是脱不了干系,可他又没有明着说,皇帝没儿子,让我来干吧,瞧,我家儿子都这么大了。再者,说这话的,是皇帝的亲舅舅田蚡,事要是捅出来,刘彻更是面上无光。刘安的一双儿女偏又得窦太后喜欢,甚至还让刘陵“过些日子再来玩”刘彻能高兴么?不动刘安,刘彻憋屈,动刘安,没个正当的理由也不行,刘彻还是憋屈,一直憋得快要内伤了。

刘安走了,如果允许的话,刘彻简直要大宴宾客以示庆贺。

看着刘彻一直上翘的唇角笑弯的眉眼,韩嫣抖了一下,又溜回上林去了。

建章宫里,气氛还是不错的,尤其,刘彻最近陪着阿娇,鲜少有机会踏足此地,韩嫣能够在这里得到一丝安宁。

做卫青的文化课老师,其实就是晚饭后到睡前一小会儿,旁的时候,他也抽不出时间来。再者,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无端端的,也是给卫青惹麻烦。李当户对于这样,已经有些不解了:“没事儿歇歇也是好的,教他做什么?咱们也算是兄弟了吧?怎么不见你待咱这么热乎?”言下之意,你很不对劲儿。

“你再小十岁,我也当弟弟似的教你,”韩嫣冷笑,“叫声哥哥来听听。”

李当户一巴掌拍下:“滚蛋!老子比你大!”寻思了一下,“小说该有8岁了吧?还真是差不多的年纪。”他当成是爱屋及乌,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了,以为韩嫣这是移情作用,值班见不着自家弟弟,所以对一个年纪小的孩子便亲切了一些。

卫青也确实争气,凡是教的,都认真地去看,他还要当差,不比韩嫣当年,韩嫣的差使是伴读,工作就是读书学习,两者不冲突,卫青还得当完了差才有时间做别的。虽然韩嫣也没多少时间教他,每日的课程量不大,卫青却也一直跟上了进度,这让韩嫣真的很佩服。要想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累。大将军的似锦前程,确是自己挣来的。

四月的一日傍晚,韩嫣正在教卫青写字,数日不踏足此地的刘彻,来了。

建章不是长乐未央,因此,规矩就要松一些,刘彻摆了摆手,不让通报,自己悄悄地走了过来。

“这谁啊?”刘彻声音很低沉。

居然忘了这是他自个儿带进来的,韩嫣见着卫青僵硬的表情,觉得悲凉:“这是卫青…”犹豫了一下,“不是你带来的么?”

刘彻想了一会儿,脸上有点挂不住:“呃,好像是,在干嘛呢?”忙转了话题,人家姐姐早被扔脑后了,此时见着人家弟弟他都没认出来,刘彻不太好意思了。又有些恼,都因为他出轨,带人回宫,这后头才闹出一堆的事儿,他心里厌着阿娇还得陪笑脸儿,如今见了卫青,这段很想遗忘的不光彩的事儿,等于又被翻了出来,他有些迁怒。

韩嫣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刘彻会不待见卫青。不管后世如何评论,至少有一个论点是可以肯定的,建元三年遭到绑架以后,卫青便进入了刘彻的视野,并且一直恩宠不断,卫青自己又争气,卫氏遂成五侯之势。而在此之前,刘彻对卫青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照顾,基本上,整个卫家,都被他忘到了脑后,若非卫子夫“啼泣请出”大长公主绑架卫青,刘彻怕是连人家姓什么都不记得了。

现在是在建元二年,刘彻就算是对人家没有青眼有加,至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吧?

“怎么在这儿了?”刘彻皱着眉头,“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要报么?”

“夜长无事,跟阿青识字呢。”

“没事儿就早些歇了,别做无聊的事情,”刘彻不太高兴,对着卫青,“你下去吧。”

“喏。”卫青垂首,退了出去。

“陛下怎么过来了?”刘彻明显的低气压,韩嫣便开始找话题。

“我不能过来?”刘彻阴声怪气,“陛下?嗯?”歪着身子靠上来。

韩嫣忙扶住了他:“这些日子,不是忙么?今儿怎么得闲了?”

“忙了这么久,还不许人闲一会儿了?”

“淮南王前脚走,您这后脚就闲了,他可还没走远,正五里一回头呢,小心他再回来。”

抱住了,在颈窝狠狠地亲了一口:“他也就是个回头看的命!”

推开那颗不正经的大头,韩嫣坐正了,开始收拾案子上的笔纸:“还是小心些的好,别让太皇太后面上太不好看。”

“知道了,”夺下韩嫣手中的东西扔到案上,扳过韩嫣的脸,正对着自己,“倒是你,怎么不冷不热的?”

韩嫣咬咬唇,不说话。刘彻还在等答案。

叹口气:“世情艰险,你,还是忙正事要紧。”

“我有什么正事好忙的现在?”刘彻漏气,抱住韩嫣的腰,“现在,我也就是没什么事做,到石渠阁泡泡,再到椒房殿泡泡,一点劲也没有,”又坐直了,“刘安滚蛋了,我倒可以省心了,有空到上林玩了,”哀叹,“我现在,也就是混混日子罢了。”

“岂不闻《六韬》有云‘鸷鸟将击,卑飞敛翼’么?”韩嫣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明白,刘彻已经这么做了。压抑得越深,爆发起来,就会越可怕。刘彻泡石渠、到上林,只怕也不单是为了玩,一手文一手武,两手抓,两手都不软。

蹭蹭脖子:“你又知道了?”

韩嫣挣开了他,起身道:“要备晚饭么?”

“不用了,”伸手把人拉了下来,“你陪我坐会儿是真的,这两个月,都没正经坐在一块儿过,倒不如以前…”执起手来细看了一下,“瞧累得,都剩一把骨头了,好好歇几天吧,我给你假。”

“事情正忙着呢,石渠那里,诸位老先生都没喊累,臣怎么能先说要休息?再者,如今臣真不算是什么大事,陛下,还是想想旁的吧。多陪陪皇后,这回的事儿闹这么大,还不是因为”孩子…

刘彻阴了脸:“我跟她,必有一个不对劲儿,能生,早就生了!”阿娇与大长公主,毕竟有些心里不安,求医问药的事儿,他也颇知道一些,愈觉得是阿娇的问题了。亏得以前待她那么好,关键的时候,却不顶用还会扯后腿!刘彻现在的心情,好比一个辛勤耕作了一年的农夫,最后发现,精心选好的种子种在了盐碱地里,不但是白瞎了种子,连带的一整年来的功夫也全费了,心中懊恼可想而知。

平阳公主因着进美人的事情被斥,王太后又让他安份,刘彻心下烦躁,想着阿娇的大靠山窦太后还在,开始琢磨着怎么样才能做得顺利些。

韩嫣见刘彻心思转了,心下松了一口气,大家对同一件事情的概念压根就不一样,还是离远些好。帝王身边永远不会缺乏新的鲜的人和事,就算他们自己不想要,自会有凑上去讨好的。韩嫣不用做什么,相反,只要什么都不做,就能脱身了。

“(建元二年四月)初置茂陵邑。”

刘安走了不久,朝上开始议立茂陵,也就是刘彻死后的安葬之所。

别以为要给刘彻造坟就是咒他早死,这是确认他地位的大喜事,汉制,皇帝登基一年就要准备修陵的事了,“事死如事生”,丧葬,实在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情,越隆重,越显得承认这个人的地位。汉制,天下租税三分之一用来修建帝王陵墓,诸侯、藩王也是这样,用自己封地收的三分之一来营建自己的死后之所。

渐渐偏向刘彻的大臣,瞅个机会就提了出来,大家一起附和,刘彻自然是准奏了此事。

下了朝,刘彻很高兴,到窦太后那儿应了卯,就顺便请了假要去未来茂陵的地界上去看看,窦太后同意了,让他多带些人去以策安全。

刘彻干脆放了石渠阁的假,参与修书的人凡是身体还行的,都一块儿去了。众人虽是一门心思要把手头的工作做好,好来个青史留名,毕竟已经做了这么多天了,工作比较枯燥,大家精神比较紧张,此时有个机会放松一下,也很乐意。

茂陵,日后最大的汉代帝陵,此时还是一片荒地,只是划了个大致范围,真正的测量工作都还没有正式展开,满眼青草,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只是大家这些日子被拘得久了,能出来散心也是好的,兴致都还不错。

刘彻意气风发,指指点点,也不管真正的规划还没有呈上来,就决定了不少事情。其中,特意提出了陪葬墓的问题。能陪葬帝陵,每年皇室祭祀的时候,陪葬的人,也能得以分一杯羹,是极大的荣耀,再清高的人,也难免有些心动的,都竖起了耳朵听。

刘彻似是不经意:“忠于朕者,岂能无葬身之所?除了朕的陵寝,这些陪陵也要好好准备才是。”言下之意却是大家都有可能,而且,还顺带提了一下因为年老而不能到场的一些大臣只要对皇帝忠心,哪怕是死了,刘彻也会给他们身后哀荣。

刘彻,果然是成熟了,不是那个在自己跟着腻腻歪歪耍无赖的家伙了,两相对比,简直如同精神分裂一样的两个人。距离太近了,反而会看不清一些事情,以前跟刘彻挨得太近了,有点太不把这个人当皇帝看了,现在才猛然觉得,他真的是个合格的权术者。韩嫣背上全是冷汗,以前是太放肆了,得收敛了,这个人不是十年前那头香香软软的小猪了,已经进化成口生獠牙身披重甲的野猪了。

看着眼前一片生机盎然,韩嫣心里却没有感受到这种蓬勃。

忽又想起,茂陵,修了53年,汉王朝最鼎的53年,武帝入葬时,里面财宝多得已经放不下了。进又想到天下帝陵多被盗,有些,还不止被盗了一回,茂陵陪葬丰厚若此,招来的觊觎更多。最著名的,就是东汉末年,董卓竟是派了专门的军队开坟掘墓,以充军资,金缕玉衣被翻出棺外,刘彻曝尸荒野!同时,西汉所有皇陵、陪陵之墓、后妃之葬,无一幸免。尔后,东汉末年、三国初年的军阀们,没少打这些古时陵墓的主意,真是惨不忍睹,一次次的盗掘。马王堆汉墓能保存到建国后才被比较科学地发掘,虽然也是死后不得安宁,还算是祖上积德了。

打了一个寒颤,实在不能想像眼前这些活生生的人,会有那样的结果。自己死后呢?虽说,人死不问身后事,可就这么让人给挖了,怎么也是件很没面子的事情啊。自己周围熟识的人,地位都不低,却在王侯将相之列,大家,都要在死后,还要受这样的折辱么?

甩甩脑袋,不行,为了死后不这么惨,怎么着也得再拼一把了。这样的大难,实在不想经受啊,自己可以说,我要火葬,死后骨灰入海,可要用什么理由才能说服大家一起这样呢?根本不行啊。这样的事情又不能自我安慰“我劝过你们了,可你们不听”然后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的安心去死。要知道,祖父、父亲都已下葬,万无开墓之理,韩则的死后之所也在营造中,还有许多自己熟悉的人…之前还在为暧昧之事烦恼,两相一比,那点子风花雪月,实在算不得什么了死后曝尸啊…

人,还是无知,会比较幸福。

直到此时,才有了对这个时代极其鲜明的代入感,才切身感受到自己是后人眼中的“古人”。以前正视了自己周围的人,就觉得是直面了现实,如今才想起,我们,都生活在这个朝代,光决定认真生活是不够的,还要明白,自己所生活的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时代。周围的人,固然不是书本上冷硬的文字,这个时代,它也不是只存在于书上的描述中的,也是要面对的。

PS:韩嫣正坐在卫青背后,前胸贴着卫青的后背,右手从后面伸出来握住卫青的右手,脑袋趴在卫青左肩上,一笔一画地教他写字。刘彻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哥哥教弟弟的温馨景象。^0^

第92章 酒后

虽说想要避免日后惨祸,韩嫣却也觉得无处下手三百多年后的事情,人能管得身后三年就已经不错了。倒不是想对历史负责什么的,而是,这件事情它关系到自己和家人的切身利益,谁想死后被鞭尸呢?虽然这件事情压在心里实在憋闷,韩嫣也没有好的办法,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挠挠头,无奈地把这想法暂时压在心底,继续做手头上的工作了。没有实力,再好的想法也只是一个想法而已。

刘彻对他的帝位的危机感有了更深的认识,只是如今没有人戳在他的面前刺激他,他也就把这份危机感压在了心底,内心里到底会有怎样的变化,这谁都说不清楚。不过,承受着刘安归国,朝中大臣对刘彻态度的慢慢好转,刘彻至少是表面上显得轻松了不少。

从茂陵工地回来没多久,朝中大臣对刘彻的态度更加好了,刘彻颇为得意,也更有气势了,面上不显,可是从他的举止上,就能看得出来了。大朝会上,以前,刘彻是坐直了的,一旦有某项提议他非常想通过,比如说,王臧、赵绾当日提议不让窦太后管事儿的时候,他会身子前倾,两眼睁大四下扫瞄,目光滑过底下的大臣透着期望。现在,刘彻的身子会向后仰,靠着靠椅,颇有些百无聊赖的感觉,眼睛偶尔还会眯一下,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这两个状态,给人的感觉就不一样。可以说,经过这两年的实习,刘彻对于皇帝这个职业已经很适应了,在韩嫣看来,他已经通过了实习考核,可以称得上是合格员工了。

韩嫣也在做他自己的工作,石渠阁和建章营都已经步入正轨了,石渠阁里《道德经》等比较短或者是《诗》这样比较容易点校的书籍,已经点校完毕并且抄录成册、着手进行注释了。而建章营的新丁也已经完成最基本的训练课程,正在用以老带新的办法进行提高训练。可以说,工作上的事情还是比较顺利的。

其他方面,就不太如人意了。

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刘彻不待见卫家兄弟,专门把人家安排去守最偏僻的宫室难道是因为那里事情少,在给卫青学习的时间么?果然,大人物的想法不是每个人都能弄明白的。

次日是休沐日,韩嫣不当值,正巧赶上韩说生日,韩嫣自是回去与家人团聚了。

韩则早就着人过来送信儿,说是最近一直不得闲,刚好韩嫣休息,刚好是韩说生日,就把韩说母子一起接到弓高侯府上来,全家人聚一聚。韩嫣一想,最近确实忙得厉害,许久没有跟全家人一起吃顿饭了,而且这城里的新宅韩嫣就一直给封了没住,韩说老呆在城郊也不是个事儿,总得走动走动,便同意了。因此,这天晚上韩嫣就直奔弓高侯府来了。

今年韩说的生日又是在弓高侯府办的,虽说不是大生日,倒是比去年更热闹了几分,嫂子直氏家里也是送了贺礼来的,与韩则、韩嫣相熟的人都来了不少。京里面偏黄老的与偏儒的颇有些有名望的人都送了礼来,大家都晓得,这不是看着小寿星的面子,根本就是给他两位哥哥的面子。韩嫣居然在硬顶了窦太后之后还能安然无恙,虽然是丢了爵位,却是官复原职,还领了个总理点校事务的差事,这里头的曲折就值得大家注意了。

宫里仍然是送了礼物出来,窦太后还让韩说次日去宫里请安也是图个好兆头的意思。后世有些地方还保留有这样的习俗:新婚的时候,找两个聪明漂亮家世好又健康的小男孩从婚床的一头打着滚儿滚到另一头在婚床上闹一闹喻示早生贵子。

这回生日宴,并不大,倒也热闹安全这回却是没有微服过来混饭吃的某对皇帝夫妇了。也因此,这回大家过得都挺自在,韩嫣没有被某位兄长把脑袋当木鱼来敲,韩则也没有因为有个不省心的弟弟而提心吊胆。

韩嫣发现,只要刘彻不靠在自己身边,自己的日子永远都是那么安静详和。最近,刘彻要忙的事情很多,安抚后宫,收买大臣是最重要的两样。后宫,是个广义的概念,包括太后宫,刘安走后,刘彻很有些故态复萌的意思,待阿娇不比前些时候了,既然不哄皇后了,那就要把太皇太后给哄好了,免得老太太再给自己下绊子。

相比之下,能粘着韩嫣的时间便少了许多,因此,这几个月,韩嫣过得极是惬意。每日便是做自己一文一武两项本职工作,晚上在宫里当值的时候便抽出一点时间来教卫青写写字什么的,休沐日和不当值的时候就回去教韩宝宝,日子过得很是充实。

充实的日子,时间飞过,转眼到了九月,这个月里,有嫡母与韩则两个人的生日,韩嫣提前排好了值班,把这两天的时间给空了出来以便参加生日宴。

这日,是韩则的生日。

到了府里,华灯初上,正是晚餐时间。全家六口人聚齐了,高朋满座,弓高侯府的歌舞伎也出来表演。弓高侯家的歌舞还是有一定水平的,不但舞女漂亮,歌伎长得也不坏,的确很养眼。

席间,自是热闹非常。韩嫣作为主人家的弟弟,也要陪着韩则出来巡席敬酒,顺便帮他挡酒韩则一直维持着他“病弱”的形象,有这种事情,韩嫣要是不陪着,自是装得不像的。

酒过三巡,韩嫣也颇喝了一些,回到座上喝茶解酒,眼睛看了看庭间歌舞,不得不承认还是很有水平的,自打到了汉代,韩嫣一直就没什么闲功夫看歌舞,此时心情正好,便打起几分精神仔细看。

韩则瞧着韩嫣对歌舞还算有兴趣,与直氏对看了一眼,笑得很欣慰。两位母亲一边逗韩说背书说话,一边瞄两下周围,也在不断地眼神交流。

因为韩则“身体不好”,酒宴并没有弄得很晚,客人们在互相联络了一下感情顺便交流一下小道消息后便都散了。韩则与韩嫣一起到门口送客,送完了,一边往正厅走一边也点评一下某人今日透露了什么样的消息、某人又闹什么笑话了之类。说话间,便到了正厅,两位母亲并直氏、韩说都在。

“你们兄弟倒是亲热,”直氏开口了,“要不,今儿你们俩一块儿住吧,横竖都要住下的,不如一块儿到书房去秉烛夜谈,反正明儿休沐都不用上朝。”

“就怕嫂子舍不得。”韩嫣打趣韩则。

脑袋上挨了一下:“说什么呢?”

一时大人都笑了,剩下韩说望着几个成年人:“嫂子要把大哥哥送给哥哥所以舍不得么?今天是大哥哥生日,要送,也是把哥哥送给大哥哥啊。”

几个成年人一愣,旋即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