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先是在他茶壶里放了些茶心丹,在他床褥上撒了些茉葵粉。这二者都是补身子的药,分开吃本没什么,但若是吃了茶心丹又闻到茉葵的香味,就会出现头晕,身体乏力不能行动,盗汗的中毒症状。

常人最多躺在床上歇息几日,于身体并未有何伤害。鱼贤对少离颇为待见,我又素来爱与少离对着干,这才辱了医神名号做了这个见不得人的勾当。

可巧这位洛云公主丢了株雪莲在药方子里头, 煞是解了鱼贤的一口闷气,只是苦了少离,平白受这等冤屈。

待牡丹煞白着脸,找了个理由转身走了。墨机才笑着对我说:“陵光,洛云略略懂得些医术。”

我估摸着牡丹的“略略”委实是太略了些。

讶异道:“她竟懂得,怎么会不知道雪莲的药性?再者,医者之间改药方是大忌,这个规矩她也不知道么?”

墨机拉过一张椅子,坐下,边倒茶边说:“她都懂。“

我抚了抚额头,无语道:“那她这是打的什么算盘,竟拿少离的命开玩笑。”

墨机喝了一口茶,淡淡一笑,瞅着我道:“陵光,此番东海热闹了。”

打点好了少离已经有些晚了,我算了算时辰,转身去了阿虚的住处。

龙宫的晚上与白天无异,只是夜明珠的光线略略暗了些。虽不见月亮星星,但见头顶天幕深蓝,几尾艳丽的鱼儿游来游去,瞧着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阿虚一听我来就揶揄道:“小两口叙旧叙得如何?”

我瘪瘪嘴:“阿虚你又笑话我了。”

阿虚了然,低着嗓子笑了笑,道:“墨机那小子脾性如此,半天敲不出个屁来。”

我一口茶水差点从鼻孔里喷出来,这话说得委实是贴切。我不由得升起一种找到知己的感觉,忙拉着他的手包了一包眼泪附和道:“老祖宗真是观人细致入微。”

他朗声大笑,让人听着觉着很是畅快。

我抓着他桌上的瓜子嗑了嗑,拍了怕脑门:“阿虚,你说要演戏,演了么?”

阿虚眯着眼睛,道:“你且瞧着就是。”

次日,少离恢复了不少,面色红润了些却还是昏迷不醒。

我守在药罐子边上执着团扇微火煎药,煞是困乏。先前并未料到少离这病严重至斯,也没有顺手揣一两本话本子来瞧,心里头懊悔得很。

药香氤氲,我昏昏欲睡之际,眼角瞅见身前停了一双白丝绣牡丹的玉履——不用抬头便知道这是牡丹来了。

我眨了眨眼睛起身行礼,道:“五公主。”

洛云一双水眸深情凝望我半响,看出了我一后背鸡皮疙瘩。“一直听闻陵光君与少离君从小交好。今日亲眼瞧着医神竟亲自熬药,想必神君与少离君两小无嫌猜,情深的紧。”

我差点没跌下去。

给少离熬药是因为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害他到这般田地,心里有所愧疚,断然跟“情深”扯不上半点联系的。

牡丹见我面容愁苦,再接再厉道:“云儿先前是想帮忙,不料竟坏了事,这心里、心里难过的紧。”说罢一双水眸泪光点点,叫人看了我见犹怜。

我伸手搭了搭她的肩,安慰道:“左右发现的及时,也不是没得治。谨慎调养方能好了。”

洛云红着眼睛挤了一张笑,凄然脸:“这样的话云儿便放心了,左右若是墨机君因为少离而耽误了婚事,真真成了我的过错。”

我心里愣了愣,缓缓道:“什么婚事?”

洛云一脸惊诧状,道:“神君与墨机君不是说有了婚约么?”

原是说先前的那场乌龙。我撇了撇嘴,正欲反驳,便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大声答道:“丫头何确实有了婚约了。”

凌虚子靠在门边。

洛云转身上下打量了打量。

老祖宗笑了笑,墨黑的眼睛闪过一丝精光,道:“劳五公主惦念,陵丫头与我准备下个月成亲。”

洛云嘴巴大张,能塞下一个蛋。我扶着灶台抖着面皮,死命顺着气儿。

凌虚子缓缓道:“丫头,我可瞧不见你在哪儿,你就让我这么站着?”

我跌跌撞撞的跑过去,顺便带倒了两个凳子,抖着嗓子小声说:“老祖宗,您老人家越玩儿越不靠谱了。”

凌虚子忙伸手扶着我,凑到我耳边说:“丫头,好生配合。”

这这这!即便是演戏也不带这样吓人的!!!

我腿一软,倒在凌虚子怀里,他老人家一脸深情地把我往怀里紧了紧。旁的人瞧了更是一双你侬我侬的浓情鸳鸯。

洛云果然出生不凡,见过些场面。忙合了嘴红着脸含笑道:“云儿方才唐突了。”

我暗自叫苦,趴在阿虚肩头带着哭腔小声说:“老祖宗啊……亲爹啊……您老人家这戏本子太跌宕了些……我、我演不来了……”

阿虚甚是淡然笑着说:“我在太清憋屈了这么万儿八千年,你也让我过回瘾。”

我这回可真哭了:“您老人家过瘾了,叫我还怎么在三清混啊……”

洛云一掌牡丹花般的玉面透着兴奋地微红,她扯着我的袖子笑道:“姐姐真真好福气,阿虚君这么心疼姐姐,也难为姐姐感动的都哭了……”

我瞧着天,心里一阵多过一阵的悲催。本神君委实是让老祖宗给感动哭了。

阿虚忽而又紧了紧揽着我的胳膊。

一个相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我是来瞧瞧少离的药好了没,没想到竟赶上这么一场,敢问阿虚君,二位的婚事,定在几日?”

我一回头,瞧见墨机似笑非笑的脸。

虽然不知道怎么这么巧都集了过来,但有一点本神君相当肯定。

——墨机他那样笑,是生气了。

少离是个害羞好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我卡文了……

痛苦死了……

我我我……捶胸顿足……洛云一瞧见墨机,便贴了过去。张口软软的叫了声:“墨。”墨机这回倒是没有黏黏糊糊,轻轻一档,把洛云挡在一步开外。

本神君半躺在凌虚子怀里,蔫儿得气儿都没劲喘了。凌虚子憋屈了那么多年,这短短两日就能憋出来这么不同凡响的戏本子。

墨机扫了我一眼,这一眼瞧得我心肝肉乱跳,忙把脸埋在老祖宗怀里。

头顶阿虚笑着说:“下月十五,是个大吉的日子。”

墨机淡淡应了一声,沉吟一会儿开口道:“如此这般,这日子便能错开。”我有些不解,遂抬起头,墨机转过脸来对我勾了勾嘴角,道:“下月十五你跟阿虚君成了亲以后,来一趟东海,十七号日子也不错,我俩也把亲成了。”

他说这话时平静得,就如同本神君编戏本子;就如同白岂跟我说凡间哪家青楼姑娘俏;就如同鱼贤跟我描述他偷看白岂洗澡;就如同郁芬捏着嗓子跟执明撒娇。

洛云的脸“唰”的一声白了。

老祖宗抽了抽面皮。

本神君被这些个人一惊一乍吓唬了这么久,终于如愿晕了。

刚刚睁开眼,就听见凌虚子在我头顶低低的笑了一声,意犹未尽道:“丫头,你怎么这么快就晕了,方才那么精彩,啧啧,你委实欠历练。”

我忙把眼睛闭上。

心里一想,不对,他既然瞧不见我就知道我醒了,我再闭着眼也瞒不住,只好叹了口气做起来。

阿虚笑道:“丫头果然好眼光,瞧上这么个厉害的角色。”

我苦笑一声,不答腔。

阿虚眯了眯眼睛,缓缓道:“少离的药又命人按你的方子煎了一锅,你要是无碍了就去瞧瞧吧。”而后转过脸来对咧出一口白牙:“回头好好跟我演,我要仔细想想怎么提点提点这个墨机……”

他话未说完,本神君又晕了。

我端了药汤去找少离时,一个小螃蟹颠颠地跑过来,撞到我身上,撞得我退后两步。

我忙护住药碗,腾出一只手将这个小胖子拉开,道:“小心些,急什么。”

小胖子扯着我的裙子一脸兴奋道:“醒了醒了,二殿下醒了!”

少离正端端靠在床上,瞧见我进来便挥手散了周围的虾虾蟹蟹,而后拿眼睛瞪着我。

我走过去哈哈干笑两声,道:“二殿下恢复的甚好、甚好,想必不日便能下床行走了。啊哈,哈哈哈。”说罢双手捧药,呈到他眼皮子地下。

他瞟了眼黑压压的药汤,阴恻恻的对我笑道:“若不是陵光神君煞费苦心的在药汤里头兑了那么多黄莲,我怕我还要昏睡几日。”

我颤巍巍地将药碗搁在床头的矮几上,扯着脸皮道:“黄莲清火,二殿下需要谨慎调养,用药十分讲究。这黄莲虽苦了些,却端端能对了您的症哎……”

少离不耐烦地翻了翻白眼,将头扭到一边咕哝道:“我不要黄莲,我要白莲。”

我愣了愣,才想起来白岂跟我说的少离瞧上了莲生这一茬。

我嘴角一勾,冷声道:“你倒是有眼光的很。”

少离扭过头来,咬牙笑道:“我是不是该谢谢神君给我下药了?”

我皱了皱眉:“左右我给你下的药只能让你疲乏昏睡几日,莲生的方子我瞧着也好。只是你哥哥小题大作把你送回东海,才叫洛云拿了株旷世奇药把你给烧熟了。”

少离等着我半响,才别着脸道:“我不想跟你吵……我就是喜欢莲生。”

我愣了愣,瞅着他脸上淡淡的红晕,说不出话来。

其实这么些个年了,我是一直知道少离的人。

记得某年哥哥带我和少离去凡界游山,那时我二人闹得正欢畅,隔三差五就要比试比试。白岂说怕我与少离不安分,便封了我二人的仙力。

一登上山顶,哥哥就摆上酒桌开始酌酒赋诗。我没那个雅兴,找借口说自己想去买方才相中的一个泥人,便揣了壶酒挑了一条小路下山。

山路崎岖,彼时本神君迷了路也就罢了,还很天真地一瞧见冒着炊烟的一户人家就兴冲冲的奔过去,不想冲进了一个山贼窝。

几把与我脸一般宽的大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的胆子再肥也一瞬间给吓飞了。

大胡子山贼头头色迷迷地在我脸上摸了一把,笑道:“长得倒是好得很,可惜这身子平板了些,勉强可以慰劳慰劳弟兄们。”后面一群小山贼大声起哄。

那山贼头头又说:“到时候卖给飘香楼又能赚上一笔!啊哈哈哈哈!”

我咬着牙,恶狠狠地想着,待我恢复了仙力定将你们全都阉了,再放进青楼除光了衣裳跟一群美娇娥关在一起!

虽是这样想着,却也奈何不了这群贼人。

就在那个紧要关头,架在脖子上的几把大刀哐哐哐的都掉在地上了,我抬眼一瞧,少离提着离风宝剑站在山贼窝入口,拿刀架着我几个汉子皆是断了胳膊。

我就愣愣地瞧着他端掉整个山贼窝。

而后少离一脸冷笑走过来道:“你现在倒是乖巧,先前蛮横得恨不得横着走路。”

我眨巴眨巴眼睛问:“你怎么召唤的出来仙器?不是叫哥哥给封了么?”

他挥手匿了剑,白我一眼:“说是封了只是吓吓你,省得你又跟我打起来。这样都能把你给骗住,也难怪要被卖去飘香楼。”

我气得一路不理他。

虽然,他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我被别的凤凰欺负时,白岂护着我的模样。

事后哥哥说,少离有些担心便一路随着我。如此这般,他虽是要救了我却单单等我被胡子山贼揩尽了油水才出来,显然是为了看我的笑话,这点显然是不可原谅的。

少离骨子里还是好的,把莲生交过去没好担心。

我假装没看见他红扑扑的脸,缓缓道:“你若是有那个本事,我便没有二话……只是莲生不想你原先的莺莺燕燕,可以玩玩就弃了。你若是不能善待她,也趁早断了心思。”

少离身形一滞,仍保持着把脸扭到一边的高难度动作,别别扭扭地哼道:“……把药碗端过来。”

狭路相逢勇者胜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一章早就写好了

一直不满意 改了好久……

昨天折腾了一天 脑袋都要爆了 T____T

这一章……也许……大概……可能……小小的虐了一虐吧……洛云跑来找我是在本神君的意料之中。

我正端端坐在暂住的院子里剥药材。

牡丹款款走到我跟前,略略矮身,从袖袋里拿出一串葡萄似的果子递与我,柔声道:“姐姐,这是晗灵果,左右我拿着没什么用,送给姐姐治病救人。”

凡间有句俗语,叫“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本神君立刻提高警觉。

这朵牡丹先是拿身份压我,继而旁推侧敲地问我与少离墨机二人的关系,当我道与墨机没有婚约后就一声声“姐姐”叫得欢畅。

本神君即便再不才,再愚钝也能把她这小心思猜出个七八分。

凡间还有句俗语,叫“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本神君立刻把那串葡萄推回去,和声和气道:“妹妹客气,前后我治的人都是些小病小疾,用不上这么稀罕的药材。妹妹留着自己补身子罢。”

牡丹挑了张凳子径自坐下,叹了口气,说:“姐姐,你下个月……”话说到这特地拉长了调子等我接,我只好干笑两声遂了她的愿,道:“墨机君委实说笑了。”

牡丹立马包了一包眼泪执起我的手,道:“姐姐不知,云儿生在太清帝王世家,周围所见皆是嘴脸虚假,哥哥姐姐也身处要职,所以云儿自年幼就体会到了孤单滋味……”

——哦,原是名寂寞少女。

“……直到那日遇见墨机君。”牡丹脸一红,“那日云儿去东海赴宴,不料在东海边遇上了獐精。多亏墨哥哥出手相救……”

——唔,原是出英雄救美。

“……墨哥哥从此便常常带云儿游历东海,也常到太清来,陪云儿逛桃园,描画册……”

——哎,原是场日久生情。

“云儿此番、此番误将雪莲加进方子里,害的少离君险些失了性命……墨哥哥他虽未怪罪,怕也是有些生气的……只是……只是……”

牡丹停了停,梨花带雨地抽了抽鼻子道:“姐姐……云儿离不了墨哥哥……”

本神君前后思量了一会儿,方悟到这位五公主的戏本子不是通常的戏本子。

五公主年少时,郁芬嫂子都尚且不是花神,与貔貅日日闲散在太清,此二人竟然以身居要职无暇顾及来敷衍她,她这年少时光委实悲催了些。再者,东海龙王那一宴之后就出了混沌冲出镇妖塔的变故,墨机战神,竟能在这个关头抽出这么多个闲暇带她逛桃园,描画册,委实情深的紧。

然,嫂子确实花了些心思在弟弟妹妹身上,墨机也确实毫无闲暇带人游玩。五公主能对着我扯出这么个谎话来,对墨迹那厮用情至深啊。

这样说来,这位五公主既然知道些许药理,却还把雪莲加进去的,约莫是想仗着自己懂些医术,多在东海留几日,两人能多处一处。

只可惜我忒不解风情,巴巴跑过来跑过来给少离瞧病,坏了她的计较。

思至此处不由得觉得自己委实混账,遂痛心疾首道:“小神先前并不知你对墨机情深至此,若早知道了也定不会怀了五公主这煞费苦心的计较,前后少离命大,五公主放个一株两株雪莲也烧不死他。小神这就回上清,公主也能少费些心思。”

牡丹脸上泪痕未干,却已经红红白白了好一阵,才擦干眼泪站起身来淡淡笑道:“东海有姐姐在便好了,云儿此番是来向姐姐告辞回太清的。”她声音略顿,声音有些发寒:“姐姐委实深藏不露,不过,云儿怕也不会放手。”

说罢纤腰一扭,出了我的院子。

我转过身来抽了自己一嘴巴子,此番纵然狼狈了些,我我我,我这都对她说了些什么啊?

当夜,我左右掂量了一番,还是准备在事情闹大之前找墨机把话说清楚。

到了房门前我有些犹豫,这样大半夜冒然跑过来,被人瞧见难免落人口实,闲言碎语又有失颜面。转而一想,这厮那日的一句“你成了亲以后,我俩也把亲成了”一出口,本神君在三清断是没有面子可言了。遂理直气壮抬手砸了砸门。

墨机开了门,我又理直气壮地走了进去。

一进门,还未坐下,我就提起一口气准备了一兜话要开骂。

那厮嘴角噙笑,眸光微动,和颜悦色道:“陵光,这大半夜的,你巴巴地跑过来,莫不是想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