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怜深深蹙眉,是的,按她了解的玄遥,根本无须骗她。

“赶紧去做饭。”玄遥觉得自己快要饿疯了。一看到这丫头就特别的饿,一饿他就很烦躁,浑身每个

汗毛孔都烦躁。

阿怜回道:“我现在没心情。”

“你敢再说一句你没心情!”玄遥倏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阿怜,冷飕飕的气息笼罩着他的全身。他脸上不爽的黑气已经表明,只要这丫头敢说一个不字,他就送她去见苏婉心。“快去烧菜,我饿了!”

阿怜气得转身,进了厨房开始洗菜升火烧饭烧菜,砧板上不停“哚哚哚”的声音半夜听起来有点疹人。

半个时辰后,热腾腾的饭菜上了桌。玄遥满意地开动筷子。

奎河也屁颠颠地围了过来,拿了碗筷,一同吃了起来,可才刚叉了一筷子青菜,他忍不住一口吐在了碗里。咸透了心好么!再舀一勺鱼汤,他以为被刚才的青菜咸得失去了胃觉,他又尝了尝,不是他的胃觉有问题,是这鱼汤根本就没有放盐。他刚要问阿怜,谁知一抬头就看见师傅将青菜放在鱼汤里涮了涮,两样菜都吃的津津有味。

奎河嘴角抽搐,眼前这个……一定是个假师傅吧……

玄遥安安静静地吃完了饭菜,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阿怜伸出手,说:“你答应给我的那盘银子呢?”

玄遥盯着她看了半晌,道:“你不是推开了么?是你不要。”

“可我给你做了饭菜呀。”

“这做的饭菜能吃么?”

“不能吃你不也都吃完了么?”

“我吃完了不代表要给银子。”比起不讲理,玄遥敢称第二,这六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

。他起身准备回房中休息,临走之前又淡淡地道了一句,“明天别到处瞎晃,耽误了做饭时间。”

阿怜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消失的身影,觉得这货真的越来越不正常了。她与奎河对望了一眼,“他是被人下蛊了么?”

奎河摸着下巴,也是一脸不解。

这夜,阿怜辗转反侧睡不着,满脑子里都是玄遥的话。苏婉心真的死了么?虽然苏婉心那副模样看着撑不了多久,可是她万万没有料着她被困了几个时辰,苏婉心就去了。早知道她就不要回来拿什么药,直接背着苏婉心回来就好了。

翌日一早,如玄遥所说,擎苍急吼吼的叫唤声从半莲池门外传来:“阿怜!阿怜!阿怜!”

阿怜一听到擎苍的声音,便将抹布随手一扔,提着气问道:“什么事?”

其实她本打算一早就去庄家探个究竟,谁知玄遥醒得比她还早,一早上起来就盯着她好好弄早膳,那霸道的眼神像是在说,敢出去闲逛,耽误老子吃饭,老子就打断你的狗腿!

擎苍大喘着气,额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道:“先给我一杯茶,渴死我了。”

阿怜瞥了一眼玄遥,从他的眼皮底下拿过茶壶,递给擎苍,道:“懒得给你找茶盅,你就就着喝吧。”

玄遥目光森冷地盯着那茶壶的去向。

擎苍捧着茶壶刚准备灌上一口,一不小心瞅到一旁端坐在太师椅上的玄遥,被玄遥森冷的目光吓得立马合

上了嘴,脑门上的汗珠落得更急了。他着陪笑,将茶壶又恭敬地端回玄遥的面前放好,这才退回来跟阿怜说:“你昨日到底跑去哪了?”

阿怜不耐烦地吼道:“你特么的能不能快点说重点?老子不要听你说废话,快跟我说庄府是不是出了事?”

“咦?你怎么知道庄府出了事?”

“别废话!快点说!”阿怜就差没操菜刀逼问了。

擎苍挠着脑袋,道:“昨日庄夫人苏婉心因病去了,庄府今日一早就挂上了白灯笼。”

阿怜凝眉,看了一眼玄遥,果然同他昨夜所说。这五年来,她都不知道玄遥和奎河到底是什么人,本以玄遥只是会些妖法,如今他对一个人的生死比谁都能提前预知,这又让她不由地多看了他几眼。而玄遥根本懒得看她,兀自喝着茶。

擎苍问道:“你昨日跑去庄府到底做什么去了?然后又莫名奇妙的失踪?你可知道大家都找你找疯了?”

阿怜白了他一眼,道:“跟你说,你又不懂。”

“怎么不懂?因为你昨儿个去找苏婉心,我便多留了一个心眼儿。庄府的人对外界说这苏婉心是因病去世,可我打听到的却是苏婉心是自杀死的。”擎苍虽然现在一家酒坊做学徒,可这街头包打听各种八卦的本事一点儿都没有减弱。

这回阿怜惊诧了:“自杀?不是病死?!”即然不是病死,苏婉心为何要自杀呢?她昨日明明亲口听苏婉

心说要等到庄昶回来的。

“那我哪知道?我又不是苏婉心。”

第四十四章 狐真(26)

“那庄家大少爷庄昶昨日可回来了?”

“咦?你怎么连庄家大少爷昨日回来也知道?阿怜你这是跟在玄先生身后待久了,也变的神了呀!”

阿怜懒得理他,兀自想着这倒底怎么回事?庄昶一回来,苏婉心铁定就能从祠堂里出来了,最多也就是身子骨更弱一些,可为何还会自杀?

擎苍看了玄遥一眼,玄遥向他睇了一眼,桌上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茶盅,像是为他准备的。他不确定地问:“给我的?”

玄遥轻点了点头。

“谢谢玄先生!谢谢!”擎苍厚着脸皮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这大热天跑过来,说了这么一大堆,口干舌燥。玄先生的茶可真是好茶,一杯下肚,神清气爽,气不喘了,胸也不闷,腿脚也不麻了。

“我去庄府看看,一会儿就回来。”阿怜这话是对玄遥说的。

玄遥斜睨她一眼,硬生生地道:“午时前必须回来。”潜台词就是老子我要吃饭,敢耽误我吃饭打断你的狗腿。

阿怜瞪着他,在心里啐道:吃饭吃饭,一点到晚就知道吃吃吃,上辈子饿死鬼投胎的么?

“等等我。”擎苍放下茶盅,与玄遥告别,追着阿怜出了门。

阿怜和擎苍两个人到了庄府门前,果然瞧见庄府大门上悬挂着两盏刺目的白灯笼。一群吃瓜群众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议论纷纷。

“大少夫人心地善良有个屁用,可惜不能生啊。这不活生生给那个二少夫人气

死了么。”

“是啊是啊,这女人啊还是得要能生孩子,不能生孩子这就是要夫家绝后啊。不会下蛋的母鸡,那还叫母鸡么?”

“能生也不顶用,不仅要能生,还得要生儿子。不然下场还是跟这大少夫人一样。”

阿怜不禁在心里叹气,女人活在这世上,似乎除了可以生孩子以外就没什么作用了。所以,她情愿这样,也不愿换成女装。

阿怜走到庄府门前,被庄府看门的下人拦住。

阿怜板着脸道:“我代玄生先前来看看你家少爷,你这也要拦么?”

两位下人换了眼色,一个进去禀报,一个留守。不一会儿那个进去禀报的下人出来,恭敬地请阿怜进去。

阿怜顺利地进入庄府,除了门口那两盏白色的灯笼之外,庄府院内一点办丧事的气氛都没有。

擎苍奇怪地问:“他们家大少夫人好歹也是明媒正娶的大家闺秀,如今去了,这府上怎的就跟没事似的?”

阿怜低声道:“郑妙姝没几日就要临盆,庄老夫人宝贝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可能让丧事冲了喜事。能让在大门口挂两盏白灯笼,多半也是庄昶要求的。”这也是昨日进庄府时,听李管事说的,庄老夫人很看重郑妙姝肚子里的孩子,万不能出一点岔子。

那个下人引着阿怜和擎苍到了后院一个不起眼的偏厅里,一进门,一口木质一般看着极奇寒酸的棺木直直地摆着厅正央,除了挂着一对

挽帘,其他什么也没有。

庄昶一脸颓丧地坐在棺材旁边,盯着棺材里的人,目光无神,面容十分憔悴,下颌尽是黑黑的胡渣,再也不是那个看似风流倜傥的庄家大少爷。

他木纳地看了一眼阿怜,声音哽咽着道:“上次令玄先生破费,我一直没能去府上拜谢,今日还劳烦玄先生派你前来吊唁,实在是无颜面。”

“庄公子客气了。令夫人也曾于我有恩,今日前来吊唁也是应该。”阿怜走近棺材。昨日她看到苏婉心身上被打破的衣裳已经换下,她双眼紧闭,额头上有一大块皮被撞破,伤口已经处理过,血迹早已干涸变黑。她的面色依旧如昨,就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庄昶悲痛不已,看在阿怜的眼中,阿怜并不可怜他,人死之前不珍惜,人死之后这般守着又有何用。不过一个孩子,令曾经恩爱的少年夫妻变成如今这般地步。

阿怜拉着擎苍给苏婉心烧了纸钱,两人又在棺材前跪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当年两人饿得快要半死,多亏了苏婉心的一碗粥。这恩情无以为报,如今也只能磕三个头还了。

对于这夫妻二人之间的事,阿怜做为一个外人,不便多事,磕完三个头匆匆告别了便离开。

苏婉心将要在次日下葬,这天天还没亮,天空便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像是给苏婉心送行。渐渐的,雨越下越大,敲打在窗棂上啪啪作响,到了辰时这天

一点变亮的迹象都没有。

街上的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庄府也似乎没什么动静。

一个身穿着紫衣的年轻少妇,发髻间插了一支白玉孔雀簪,步伐僵硬地踩着青石板路,鞋子没进积水里也丝毫不在意。她站定在半莲池的门前,她抬眸望着门头上的金字招牌,停顿片刻,抬脚踏入门槛。

奎河伸个懒腰,有气无力地挥舞着手中的鸡毛掸,一个转身眼前忽然出现一位紫衣美人,激动地手中的鸡毛掸差点打到美人。

奎河连声道歉,紫衣美人倒也不介意。

“请问玄先生可在?”这紫衣美人的声音婉转动听,如空谷幽兰,酥软入心。

奎河的心一下子活了起来,问:“不知这位夫人找我家师傅有何事?”

紫衣美人有些犹疑。

奎河便道:“我叫奎河,是玄先生的徒弟。我家师傅这会儿……还在休息,不便打扰,夫人有什么事可同我先说。”

“这样……”美人凝眉,然后又道,“听闻玄先生乃世外高人,有法子能替人排忧解难,不知可否向尊师买朵可排忧解难的花?”

奎河一听来买花,便开始仔细打量了这位美人,隔了好半晌,才一脸严肃地道:“夫人可听说向我师傅求心愿,必要心诚,如有半点虚假之话,不仅不能如愿,轻则家散人亡,重则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半莲池早在三年前就不对外做生意,偶尔也会有些客人慕名而来,不

过这也得看玄遥的心情,后来玄遥懒得费神,便全权交给了奎河,也就是说奎河觉得客人顺眼,那就接这一单,若是奎河看那客人不顺眼,那便直接轰走。然而有阿怜这捣蛋鬼在,能让奎河看顺眼的人几乎没有。

第四十五章 彼岸(1)

明明阿怜刚来的时候,两个人如死敌,然而也不知何时自己养成了这护短的个性,只要阿怜嫌弃那人,或者故意使坏让他看客人不顺眼,他便也不揽生意。所以这三年来,卖出去的花还真没几朵。阿怜在背后搅事的这些事,师傅也自是都知道,却也从没有揭穿过,或许,五年,师傅也如他一般,对阿怜也是有了亲情吧。

美人听闻若有犹疑,但很快又点了点头,道:“听过。”

奎河盯着这美人又道:“那我便再重复一句,夫人此番前来,可是当真想好了?”

“想清楚了。”

“好!”奎河刚要说“请随我来”,这时,阿怜无精打采从后院走了进来,“奎河,你屋子都打扫完了么?打扫完了帮我去劈些柴火啊,没有柴火了……”

阿怜的话还没说完,便看到屋子正中的苏婉心,惊吓的整个人清醒过来,结巴着叫了声:“庄……庄夫人?”

苏婉心见到阿怜眉心微蹙,淡淡应了一声:“阿怜,别来无恙。”

阿怜心中发毛,心念:这苏婉心应该今日下葬,怎的突然好端端出现在半莲池?坏了!莫不是苏婉心心有怨恨含冤而死,这诈尸后上门来找玄遥帮忙向庄府的人寻仇吧?都说了七月半前后,有些寻不着家的鬼魂容易变成孤魂野鬼啊。

“你们认识?”奎河一脸吃惊。

阿怜将奎河拉向一边小声道:“这位就是无暇绸庄的庄夫人苏婉心,

今日要下葬的那个啊!”

“什么?”奎河定睛看向苏婉心。虽然他知道庄家的那点破事,但他并没有见过苏婉心,并不知道苏婉心长什么样。

“奎河,你说她是鬼么?”

“她不是。”眼前这个女人,奎河完全从她的身上看不到一丝鬼气。他被孟婆汤的热气薰伤了眼,寻常的小妖还是分辨的出,但是这女人的身上他也感受不到一丝妖气。这女人倒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本能地挡在阿怜的身前,指着苏婉心道:“你究竟是何妨妖孽?胆敢来我半莲池撒野,信不信我将你打回原形?”

苏婉心看着二人,目光坦然,道:“你且放心,我并不是什么妖孽,不会伤害你们,今日前来是诚心求玄先生帮忙。”

听到奎河说这苏婉心不是鬼,阿怜顿时放心了许多,也敢正视她。眼前这双乌黑幽亮的眸子让阿怜觉得有几份熟悉。她不仅觉得这个苏婉心熟悉,而且真的没有什么恶意,于是拉下奎河的手,道:“奎河,先别激动。”她又对苏婉心道:“庄夫人,你听我说啊,玄先生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神啦?这雨下这么大,你赶紧还是先回去吧。”

不管这苏婉心是什么东西,这能突然跑来向玄遥求事的,都不是什么好事。素娘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你不用再说了,玄先生有多少能耐我自是知晓。我既来求他,必是下定了决心。”

阿怜无言以对。

眼前的苏婉心神情坚定,有死无二,与之前被郑妙姝说的无力招架,那般软弱无能完全不一样。不知是因为人死了之后与生前有所不同还是怎么的,那种感觉……她说不上来。

“有客?”透过竹帘,厢房里一个慵懒的声音传来。

“师傅,是无暇绸庄的苏婉心前来请愿。”奎河刻意加重了“苏婉心”三个字。

玄遥撩开竹帘走出来,瞧见一身紫衣的苏婉心,眉骨一动,眉峰轻扬,道:“早前在媚香楼没要了你的命,你就应该烧香拜佛。看来那日你受的教训还不够,今日还有胆量找上门?”

奎河又看了一眼苏婉心,他正奇怪这女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原来是那个平白吃了九转紫金单的九尾小狐狸。

阿怜糊涂了,且不说苏婉心这样的大家闺秀,不会去媚香楼这种烟花之地,就凭她那副身子骨,也鲜少出门,怎么会在媚香楼得罪了玄遥?完了!她处处针对玄遥,几翻刺杀未果,以玄遥那睚眦必报的个性,这苏婉心就是自寻死路。

忽地,苏婉心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道:“请玄先生救婉心一命!”

阿怜被苏婉心这一举动弄懵了,死去的人要求救自己一命,也是奇闻。

“人命由天,各安天命,都是命中注定的事。要求,你就去求天呗。”玄遥在太师椅上坐下,悠然地喝着奎河奉上来的茶。

阿怜伸手去扶苏婉心,道:“庄夫人,你有

什么话起来再说吧。虽是七月的天气,可这地上还是很凉。”阿怜伸手摸到苏婉心时,感受到她的体温是热的,与老一辈说的鬼都是凉的,不一样。难不成苏婉心又还了魂?可是她怎么看也不对,昨日苏婉心的头上还有伤,今日就已经全愈。

苏婉心却毫不介意,随手挥开阿怜。阿怜被这股力道一挥,直接挥坐在了地上。阿怜坐在地上犯怵,这人死了之后再活过来力道可真大。

奎河连忙走过去扶起阿怜,厉声对苏婉心道:“我家师傅不想做你的生意,你却这样对待我半莲池的人?信不信我轰你出去!”

虽说阿怜与奎河初识时两人又打又骂,甚至阿怜进了半莲池后终日找玄遥的茬,时不时还会坑害玄遥一下,但是日子久了,奎河却也当阿怜是自家人,极奇护短。我家的人再不是,我可以怼他弄他,可外人怎的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