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午膳过后,老夫人一听说主人陪着新夫人去了制香坊,而且待了好久,就开始发脾气,还动手打了冬梅。”

“你不觉得主人对新夫人很特别么?”

“嗯,据说一日三餐都陪在一起,每日清晨还会陪着一起去采鲜花呢。倒是与之前的那位夫人不太一样。”

“唉,我想离开这里。”

“去哪里?这整个浮凉山,方圆百里都是他们母子的势力范围。”

“可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提心吊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轮着自己。”

两个小丫头越行越远,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阿怜微微蹙眉,思绪万千。

阿步?不就是那个抬着她进童府的痴呆青年么?奎河和芋

圆说他是只老鼠精,道行不到一百年,应该是刚刚能够化为人形。失踪了?所以吴管事一见着童天佑回来那般紧张,是因为这事?可是好端端的怎么就失踪了呢?难道是与昨夜见着那个白发少女有关?可是方才两个小花妖明明说的是与老夫人的病情有关……

她有些糊涂了。她以为后院住的是那个对她行为不轨的变态白发少女,可是听完这两个小花妖的对话,忽然之间她又不能确定了,难道后院住着两个妖?

不知不觉,她提着灯笼又走到了竹林,竹林的尽头就是后院。

手中的镯子跳动了起来,阿怜轻轻地抚摸着,小声道:“良秀,你想说什么?”

李良秀道:“千万别过去!”

阿怜摸了摸镯子,道:“放心。”

“以前,也有下人无缘无故失踪。那天,童天佑都会去后院探望他母亲,府中的下人会说是老夫人病了。他们应该和我一样,都是被那只妖害了。”

阿怜提着灯笼转身往回走,忽然李良秀又道:“阿怜姑娘,童天佑对你很特别。”

阿怜顿住脚步,摸了摸镯子。

李良秀道:“他以前虽然对我也很好,但是绝对没有达到像对你这般上心。我死之后来的两位姑娘,有一个曾被他狠狠骂哭过。虽然我看不见他,但是听你们两之间的交谈,就能感觉到,他应该喜欢你,是发自内心喜欢的那种。”

阿怜微微蹙眉,道:“他对我特别

,是因为我与他死去的情人相象。良秀姑娘,你是不是还喜欢着童天佑?若他不是妖……”

李良秀打断了阿怜,“阿怜姑娘,你误会了。若他不是只妖,我是可能还会对他有所留恋,但是自从我死了之后,知道他又娶了两位小妾,然后她们也莫名其妙的失踪了,你觉得我还可能会爱着他么?”

“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这没什么。我只是想提醒你,可千万别把心丢在他的身上,否则会像我一样死无葬身之地。”今日在制香坊,两人在一起的情形就如同相恋了已久情人一般,李良秀很担心阿怜会对童天佑动心。

“不会的。”她喜欢的人是玄遥。即便童天佑不是妖,是人,她心里的人那个人也不会是他。只要再撑一个月,玄遥就要出关了。终于可以见着他了,她真的好想念他啊。越是每天面对童天佑,越是思念他。

这一夜,是阿怜自进了童府之后,童天佑第一次没有在房中过夜。

直到翌日早膳,阿怜也没有见到童天佑。问了春兰她们,原来童天佑一早便去了制香坊。

每日申时到酉时之间,她都会去流霜亭等芋圆,然而芋圆也有好几日没有出现,不知道他和奎何情况如何。她这心里总是不安,咚咚地跳个不停。

到了傍晚,夕阳渐渐躲进了云层,阿怜从流霜亭回来,意外撞见两个小厮叽叽咕咕。

“也不知这新夫人有什么房

中秘术,将老爷迷得晕头转向,听说前日老爷在后院与老夫人顶撞了。老夫人气得砸了好多东西。冬子他们都不敢过去送饭。”

“这样啊,难怪之前听阿虎说昨日傍晚天没黑之前,新夫人带过来的那只狐狸在湖里游泳,被吴管事派人给捞走了。”

“这一看就是要给新来的夫人警告,搞不好那只狐狸要被扒皮了。你说会是老夫人下的命令么?”

第一百一十四章 共生(20)

阿怜一听芋圆被抓了,顿时激动起来,冲到那两个小厮的面前,“你们两刚才在说什么?芋圆被谁捞走了?”

两个小厮一见是阿怜,吓得一身哆嗦,低着头连连摆手,“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两人说着拔腿就跑。

难怪她这几日在流霜亭左等右等,都等不着芋圆,原来是芋圆出事了!

该死的妖精!要是芋圆出了什么事,她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弄死他们!

手腕上的镯子一下子跳动起来,李良秀幽幽的声音传来:“阿怜,别急!小心乱了阵脚。”

“嗯。我去找童天佑。”她提起裙摆,便往前院跑去。刚踏入前院花园,她便瞧见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带帽的黑色斗篷。

她心底一拧,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打算沿着回廊绕至另一个方向到书房去。然而还未来及逃开,却听一旁伺候的婢女大声讽道:“真是乡下来的野丫头,一点儿规矩都不懂,见着老夫人不但不知道行礼,竟敢视而不见?!”

阿怜顿住脚步,惊诧地望着正前方转过来的身影,不是那晚见到的白发少女,而是一位白发苍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

童天佑的母亲?

手腕上的镯子忽然又跳了起来,比之前激烈,阿怜本能地按住。白发少女和这个老妇人……难道是一个人?

童母向她看来,一双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似在训斥着她的不懂规矩。

阿怜硬着头

走过去,对着童母欠了欠身,道:“阿怜拜见老夫人。”

“阿佑新娶的小妾么?抬起头来我看看。”苍老的声音从正前方响起。

阿怜抬起头,在童母审视她的同时,她也忍不住打量她。

老妇人面色灰褐,额头上的皱纹层层叠叠,一双眼睛浑浊之中带着血丝,眼袋厚重而浮着点点疙瘩,一块块深褐色的老年斑布满了全脸,鼻梁塌陷,干瘪的腮帮,嘴角肌肉下垂挂着,令她整个人看起来面相凶恶。

让人实在是难以想象,眼前这个丑陋的老妇人会生出童天佑那般俊美的儿子。

她意图从童母的眉眼之间看出那个白发少女的影子。一个是娇美俏丽的少女,一个是年迈苍老的老妪,眉眼之间完全找不到丝毫相似之处。但若是两个人,为何李良秀会有如此之大的反应?

童母身旁的婢女再一次喝斥:“大胆!有你这样不懂规矩目不斜视盯着老夫人看的么?”

阿怜不吭气,连忙瞥开视线看向别处。

童母忽然走近她,枯槁的手指挑起她的下颌,仔细地审视着,苍老沙哑的声音忽地传来,“模样生得真好,难怪阿佑迟迟不肯动身离开。叫什么名字?”

童天佑要出去?要去哪?

阿怜微微蹙眉,道:“回禀老夫人,妾身姓周名桂花,小名阿怜。”

“阿莲?”

“可怜的怜。”

阿怜手腕上的镯子虽然不动了,但是开始发烫。

童母浑浊的眼眸一瞬间变得

清明起来,视线落在阿怜的袖口。

阿怜佯装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打断了童母探究的视线,然后哆嗦着道:“对不起,老夫人,阿怜不是故意冒犯,求老夫人开恩。”说着扑通一声跪下,接连磕了几个响头。

终于童母神情松动,道:“好了,下去吧。”

“喏。”阿怜索性爬着离开。

刚爬上回廊,身后隐隐传来童母嘱咐婢女的声音:“身子有点单薄,让膳房给她调一下食谱。”

嫌弃她单薄,让膳房调食谱,这是准备将她养胖了好下嘴么?

直到视线范围内再也见不着童母,阿怜拔腿就跑。然而就在快要到书房时,她在回廊的转角一下子撞到一个人。

“阿怜?!你怎么了?怎么这样慌张?”

听到熟悉的声音,阿怜抬眸,焦急地抓着童天佑的衣袖,道:“那个,我方才听两个小厮说,吴管事派人抓走了芋圆……”

童天佑微微蹙眉,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吴管事。

吴管事挑眉问道:“芋圆?那是谁?”

“随我一起来的那只小白狐。”

吴管事一脸平静地道:“哦,原来芋圆是夫人带进门的那只小白狐啊。老朽近日很忙,很长时间没瞧见那只小白狐了。不知夫人说它被我抓走,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怜瞅着吴管事那双犀利的眼睛,虽然他看着她,表面上看起来平常无奇,但她确定这老家伙在撒谎。他现在不承认,她拿他也没有办法。

“不好意思,我也是方才听两个小厮说的。说是昨日傍晚,芋圆在流霜亭附近的湖里游泳玩耍,吴管事派的手下将芋圆捞走。不知是什么原因,吴管事要将芋圆捉走,是不是它叨扰了什么人?”

“夫人可能有所误会。我们这儿附近,常常会有猎户前来打猎,您的白狐长得那般好看,但凡猎户见了都会想要据为己有。老朽不知道是哪两个下人乱嚼舌根,误看成了老朽,令夫人这般误会。”

“若不是吴管事派人做的,许是那两个下人胡说的。阿怜给吴管事您陪不是。”说着,阿怜便欠了欠身。

“你先回房去。我会派人帮你去找芋圆。”童天佑安抚着她道。

阿怜虽然心有不甘愿,但再纠缠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她深深地看了童天佑一眼,嘴角微勾,转身离开。

一定是芋圆发现了什么,所以这几只妖联合起来将它抓走。童天佑明显是知道什么,却是在包庇。

回到房中,阿怜来回走动,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满脑子想着要如何救芋圆。如今芋圆被他们抓了,她又联系不上奎河,该怎么办?她绞着手,不停地在心里念着:芋圆,你一定不可以有事!一定不可以有事!

不知过了多久,童天佑终于回到房中。

她凝视着童天佑不说话。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互看了一会儿,终于童天佑率先打破了平静,道:“明日一早,我要动身去临安谈笔

生意,你跟我一起走吧。”

阿怜看着他,冷着脸道:“我现在哪也不想去,我只想找回芋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共生(21)

童天佑道:“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很快应该就能找到。”

阿怜道:“是么?等你找到芋圆,我再随你去临安。”

这是阿怜自进童府以来第一次没向童天佑示弱。她内心很愤怒,但是一直在极力的克制着自己,千万不可表露出来。

童天佑并不意外她忽然之间的变化,反倒是对她的反应似是一直在等待。他凝视着她,不禁勾起唇角,道:“我一直好奇,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摘下脸上的面具同我说话?”

阿怜望着他如墨的眼眸,烛光混着她的影子在他眸中跳动,从模糊到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所有人都觉得他对她特别的好,其实这一切都是假相,原来他不只是怀疑芋圆,也一直在怀疑她呢。

她不禁失笑,嘴角轻抬,道:“这里戴着面具的又何止我一人?老爷,你不也是么?明明每天都过得很不开心,可是偏偏在见到我的时候,都会极力地想让我感到幸福开心。我也好奇,你究竟什么时候也能摘下面具呢?”

童天佑轻笑起来,她看似软弱乖巧,掩饰下的真性情果真是这般牙尖嘴利,他倒是没有看走眼。

“我若说,这些日子以来,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呢?并不是在装。”他微微抬眉。

阿怜抿了抿嘴,道:“我信,当然相信。可是老爷却从来没有信过我呢,否则也不会让人将我的芋圆捉走。进门的那晚,老爷可是亲口答应,同意我养

着芋圆呢。”

童天佑在桌前坐下,倒了一杯水,轻啜一口,道:“你口中说信我,但是你心里并没有。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或是说你受什么人指使,为何要冒充周桂花嫁给我做妾,接近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阿怜凝视着童天佑,虽然一脸镇定,但是心里难免有些紧张,不停盘算着。童天佑藏得很深,这些日子一直在制造温柔假相,今夜忽然一下子毫不犹豫的戳穿她,不知下一步会如何。难道今夜就要与他彻底摊牌么?如今芋圆在他们手上,奎河不知去向,他是妖,而她是区区凡人,硬碰硬,她自是拼不过,究竟该如何是好?

“是,我承认我不是周桂花,但是我没有什么目的,只是你出的价钱高,所以我想试着改变一下命运,因为穷怕了。”

“是么?”童天佑的目光落在她手碗上,忽地抓起她的手腕,将玉镯举在她的面前,“上好的糯种白底青飘阳绿翡翠镯子可是不多见。你说你穷怕了,穷人家哪里能戴起这等价值连城的贵重东西?”

阿怜轻轻甩开他的手,镇定地道:“我若说这镯子是我偷的呢?”

童天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阿怜随即往他的身前轻轻依偎过去,他伸手迅速捉住了她的胳膊。她抬手,手中却多了一个刺绣精致的钱袋,在他的眼前晃动,“袋中至少有十多两碎银,老爷,现在可信了么?”

做乞丐的那

些年头,为了生存,她和擎苍可是练就了不少“好手艺”。自从进了半莲池之后,退步了不少。

童天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下一刻便伸手揽住她的腰肢,使力将她拉近自己的眼前,道:“你还真是个宝!我今夜已经把话说的这般明白,可你怎么就是不肯同我说句真话呢?”

之前有过很多次亲昵接触,可是她都假装害羞避开了,眼下这般情形,她挣扎着,却怎的也挣脱不开童天佑怀抱,明明看起来儒雅书生气的他,力道却是如此之大。哦,她差一点忘了,他不是人,他可是只妖呢。

“老爷,我说的哪一句不是真话呢?”

从她一进门,童天佑就发觉她很奇怪,明明已被他身上的香气迷了神志,然而却在沐浴更衣后反倒清醒了,不论是喝合卺酒,还是夫妻之间的亲昵举动她都在有意无意避着。他本以为她是只妖,可偏偏他在她的身上找不到一丝妖气,她只是一介凡人。但偏偏是个凡人,身边却跟着两个不平凡的东西。

“你这镯子上究竟附着什么东西,我想你应该比我清楚。而且你带来的那只狐狸也不是寻常的狐狸吧。”

“不就是只普通的镯子么?能附着什么东西?”阿怜将索性将玉镯从衣袖里扒拉出来,看了又看,“我也不明白,芋圆怎么就不是只普通的狐狸了?怎么什么东西到了老爷的眼里看起来都不普通呢?”总之

,她就抵死不承认。

童天佑冷笑一声,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大掌扣在镯子上,镯子忽然变得灼烫无比。她瞪着眼,想要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开。倏然,一道白光从镯子里弹了出来,李良秀的魂魄被逼了出来,跌落在桌旁。

阿怜见势,立即用力推开童天佑,张开双臂护在李良秀的魂魄前,道:“不准你再伤害良秀姑娘!”

眼下,事已败露,她不必再伪装。

“良秀姑娘?”童天佑望着阿怜身后跌落在地的李良秀,熟悉的面容令他下意识深蹙起眉头,往事如烟云,早已消逝无迹可寻,却忽然在一瞬间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喉咙微动,轻轻念了一声:“是秀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