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幽若立在后院,冲着前方树荫遮蔽的身影厉道:“是谁?!胆敢擅闯我的地盘!”

玄遥正要步入那堆废墟之中,忽然听到这一声叫唤,回转身便是一剑。冷冽的剑气划空而来,直将这院子里密密的树木削成两截。顿时,残花败叶卷满整个空中。

夜幽若反应迅速,连连退后数步,才未被这冰寒的剑气正面击中,手臂却不小心被剑气所伤,划破了一道血口,伤口里慢慢渗出黑色的稠血。

她不停挥开眼前不断飞过的树枝花叶。直到所有都平静,她终于看清了正前方那个毁了她整个后院身着月牙色长衫的男人,不!他不是凡

人,确切的说,他是一个拥有极纯至精仙气的天界之神,单凭那一剑,修为与能力绝对在她之上,无法估量。

玄遥抬起幽冥圣剑,直指向夜幽若,冷道:“孽障!为苟活于世,竟不惜残害无数无辜生灵。看来你们妖界的日子过得有些太过安稳,妖王敦义才会如此放任你们在人间为非作歹。”

“你是谁?!”夜幽若没由地感到紧张与恐慌,双拳紧紧握住。不论是方才那一剑,还是他周身散的至纯仙气,都令她心慌了。活了近千年,当年从余峨山逃出来,她都没有这般惶恐过。

“你是谁?!”夜幽若没由地感到紧张与恐慌,双拳紧紧握住。不论是方才那一剑,还是他周身散的至纯仙气,都令她心慌了。活了近千年,当年从余峨山逃出来,她都没有这般惶恐过。

玄遥冷道:“我是谁,就凭你这只妖界小小的蜘蛛精根本不配知道!受死吧!”

说完,他翻转手中的幽冥圣剑,剑身泛着的青冷寒光在刹那间变得刺目。一声凌厉的剑气划空,带着一抹凛冽的剑光直劈向夜幽若。

这一次,夜幽若闪避不急,左小臂直接被剑削断飞了出去,浓稠的黑色腥血四处飞溅。她凄厉地惨叫着,瞬间从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白发少女变成一只黑色的巨型蜘蛛。

这只蜘蛛身体并不算大,但是连着它的腿约有一丈五尺高,整个身体几乎凌空将整个后院罩住。

它的背腹黑亮,上面有一个鲜红色的沙漏状斑记,左边的四条腿经过方才的一剑,俨然断了两条。

“奎河,芋圆,去水下将阿怜的身体带上来。”玄遥吩咐道。

“是,师傅!”奎河和芋圆得了指示,立即奔向地下水牢。

师傅?

眼前这个天界之神,难道就是那个小贱人所说的,消失了近千年的紫微大帝?那个可以呼风唤雨,役使雷电鬼神,甚至可以在顷刻之间杀死三界所有妖魔鬼怪的紫微大帝……

难怪从第一眼看到玄遥,她便预感今日将必死无疑。

夜幽若一阵心慌,下意识向后退了退。她之前嘲讽那个小贱人胡说八道,不想失踪了近千年的紫微大帝,原来一直守在人间……

“我不过是为了活着而已,这天地间的凡人与妖,谁不是为了活着?难道你们天界的神仙也不是为了长生不老么?”夜幽若知道必死无疑,可她心有不甘。

就算死,她也不愿死得那么窝囊。她发出狂吼,张开大口,喷出黑色的毒液向玄遥喷去。

玄遥双臂相交,手中的幽冥圣剑的剑光顿时成了一面光盾,将夜幽若喷出来的毒液全部挡住,反弹回去。

毒液所到之处,地上的花草树木在瞬间枯焦,地面的泥土也变得墨黑,如被大火灼烧之后。

夜幽若连连向后,避开被弹回的毒液,一双眼睛变得赤红,她再次挥舞起右前腿向玄遥用力踩去。然而,玄遥只是向后退

了一步,便轻松避开了她的攻击。

“不自量力!”玄遥冷斥。

见玄遥避过,她恼怒地再次张开大口狂吼,腹腔六道腺口同开,六道蛛丝密密地向玄遥喷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共生(30)

玄遥手中的幽冥圣剑骤转,在半空中犹如疾电闪过,瞬间将这些蛛丝斩得七零八落。倏地,他身体腾空,凌驾在夜幽若背腹之上,幽冥圣剑高举,直落下便刺向她背腹正中鲜色的沙漏斑记。

就在幽冥圣剑要刺入夜幽若身体之时,忽地,从地底伸出来数条蔓藤,升入半空,将幽冥圣剑紧紧缠住。

玄遥看向来人,一身玄色长衫,长着一张最讨女人欢心的俊美面容。虽然面色苍白,尽显病态,却丝毫不减他儒雅的书生气质。

玄遥微微眯了眯眼,这妖精应该就是那个娶了阿怜做小妾的童天佑了吧。

童天佑拼劲全身气力,不断生出蔓藤,缠着那柄散着冰寒剑气的长剑,不让它刺入夜幽若的体内。

玄遥冷嗤一声,幽冥圣剑散发的寒光更强,迸射出的光箭将那紧紧缠绕的蔓藤斩断成一截截。

童天佑敌不过,一口鲜血顿时喷了出来,跌落在地。

“天佑——”夜若幽立即恢复人形,紧紧抱住童天佑,哭喊着:“天佑!天佑!”

童天佑口中不断吐出鲜血,望着夜幽若,道:“当初离开余峨山,我便发过誓,此生绝不负你。即便你该死,我也绝不会弃你于不顾。”

夜若幽的泪雨如下,双手捧着他口中不断溢出的鲜血,道:“对不起,是我错了!我错了!是我太贪心。是我总怀疑你。天佑,你撑住,求你撑住……”

童天佑拉下她的手,又吐了一

口鲜血,抬眸望向玄遥,然后向他伏首跪下哀求:“求圣仙饶她一命!她若不为我,也不会杀害那么多人,一切都是我的错。所有一切由我一力承担,我愿一死以祭所有死去的亡灵。”

玄遥冷冷地道:“你承担,你如何承担?你们两原本生长在余峨山,本就不该来这里。如今这地下因你二妖尸骨累累,岂是你一句你一力承担就算的事?你虽未直接害过人,但你为了生存却甘愿成为她害人的工具,本就助纣为虐,同罪!”

童天佑伏在地上,身心沮丧。玄遥说的没错,这一切都因他而起,他虽未直接害死过那些凡人,但是他为了生存却也默认,若是没有他的默许,那些无辜受害的姑娘又如何嫁进这里?几百年来,他的灵魂也早已堕入了地狱。

夜幽若扶着他道:“天佑,你起来,不用向他求情。这天下之间有谁不是为了活着而残害异类?难道那些凡人不是为了活着而食猪牛羊么?我们只是为了活着究竟有何错?这天地间的规则都是他们天界说了算,他们说我们该死,我们就该死。反正这一生我活了千年,也活够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童天佑冲着她直摇头,气息虚弱地道:“错了便是错了……”

“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玄遥冷哼一声,再一次举起长剑直刺向夜幽若。

童天佑咬着牙,拼尽力气将夜幽若推开,替她受了

这一剑。

幽冥圣剑的剑气直破入童天佑的体内,顿时鲜血如注。童天佑神情万般痛苦,却隐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天佑——”

童天佑望着抱住他拼命哭喊的幽若,恍然回到最初在余峨山快乐的日子。

那时候的他,只是一株小小的日轮花,没有任何依靠与支撑,瘫挂在树底,偶尔有小动物走过,都会可能将他踩伤。而那时的幽若还只是无忧无虑的小蜘蛛,每天都会呆呆的爬在树枝上张望着,学习着前辈们如何吐丝织网。

余峨山的气候适宜,阳光充沛,每年入夏总会有两三个月的雨季。雨季的时候,几乎每日都会有着几场说来就来的暴雨,而暴雨总是会将她辛苦织出的丝网破坏,所以那两三个月,她根本就无法抓住食物,总是常常饿着肚子。她的族人总是嘲笑她是全族最笨的一只蜘蛛。

一日,她刚织好的网又被狂风暴雨吹破了,她无处可去,可怜兮兮地缩在树底。他瞧见,便好心地伸出一片叶子为她挡住不断落下的雨滴。她抬起头,望着如巨伞的树叶,兴奋地在他的枝叶上来回爬动。

她全身漆黑发亮,只有后背心那如同沙漏一样的印记鲜红如血。在阳光下,她黑色的身体泛着刺目的光芒,是只十分漂亮的蜘蛛。

从那以后,她不再每日待在树上织网捕虫,而是会从树上爬下来,在树底陪着他。久而久之,她也不再回到树上,而是在他茂密的枝叶上搭起了一个小窝,更多的蛛蛛网悬挂在他的枝头。她也终于不再饿肚子。每日看着她忙碌的小身影,他终于不那么寂寞。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不知过了多少年,他越长越茂盛,而她也长成了一只大蜘蛛。他和她都修成了人形。她却总是遮住脸,因为他们蜘蛛一族是种极其丑陋的生物。她是只乌黑发亮的黑寡妇,即使幻化成人形,也改变不了她丑陋的模样。

而他,花朵不仅生的极美,就连花香也令人陶醉,修成人形之后,更是生了一张倾倒众生极为俊美的面孔。他长得如何,是否真的好看,他并不是很懂,只是所有的妖都是这么认为。浑身自带香气,这令他很苦恼,可别人却不这么认为。方圆百里的各类女妖们,总是时不时跑来与他搭讪,甚至有的还会有意无意的勾引他交欢。

她会保护他,会将这些女妖们赶跑,有的被她的蛛丝吊起来几天几夜下不来,有的会被她喷出的口水麻痹,连话也说不清楚。

本以为就这么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可是一天夜里,她伤心地哭着同他说,家里的长辈要将她嫁给隔壁一只又老又丑的白额高脚蛛。她觉得那只高脚蛛长得奇丑无比,全身生着密密的黄灰绒毛,额上还有一条白色的带状印记,看着就不舒服。

他便问她,那这片山林里,她觉得谁最好

看呢?

她毫不犹豫地说:我觉得你最好看啊。瞧你的花朵,颜色多么艳丽,还有你身上的香味多么舒服。每次我从蛛网摔下来的时候,一闻到你身上的香气,就再也不疼了。

他笑着说:可是我是花,你是蜘蛛啊。我们怎么能在一起?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共生(31)

她撇了撇嘴,说:所以,你也在是嫌弃我长得丑,是么?

他还没来及说她是他见过的蜘蛛里长得最漂亮的,她便默默地爬上树,好几天都没有再下来。

就在他以为要失去她这个朋友的时候,她又从树上爬下来了,对他说:今日高脚蛛想强迫我,我用毒液伤了他,他可能会死,要不了多久大家都会知道是我干的。我要离开这里。

他问:去哪?

她说:不知道。听说,东面的大陆很不错。

他沉默了。

她期盼地又说:你愿意跟我一起离开么?

他望着她晶亮的眼睛,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好,我们一起离开。

于是,他跟着她从余峨山逃了出来,逃到了她口中的东面大陆。然而,这一场逃亡却几乎是要他的命。后来,他和她才知道,为何他会生长在余峨山的那一片山林里,生长在黑寡妇的窝下。原来,他生为日轮花,必须要依靠他们黑寡妇一族的粪便作为养料,才能生存下去。他生长的那片山林里,四处都会有他们黑寡妇一族的粪便,他从来不必为了没有养料,无法生存而感到性命担忧。

她哭着说:是我要你跟我一起逃走的,从今往后我养你。

他气若悬丝地回应:此生我定不负你。

于是,他们在浮凉山扎了根。他发现他的花香经常会引来一些小动物,甚至还有来打猎的凡人。最初,他们从未想过伤害任何凡人,为了防止他的花被凡

人采摘,她会露出原形吓退这些凡人。但是后来为了生存,他渐渐开始利用香气诱引一些小动物前来,她负责将那些小东西刺晕,并食掉。虽然他活了下来,但是身子却时好时坏。

就这样,安然的过了一段日子。

直到一日,她觉得成日待在山里无聊,要去凡人生活的县城里瞧瞧。他欣然同意,便幻化成人形,陪着她去了最近的县城。

因为相貎出众,身上又自带香气,他引来了许多姑娘的注目。半掩着扇面,欲语还羞。一两个胆大姑娘偷偷的跟着他,被他发现之后,只得将刚买的麦芽糖丢给他,慌乱地跑开。这也是第一次,他因为这些娇羞的姑娘而感到雌性很有意思。这些人间的姑娘与余峨山的女妖们不同。个个眉若远黛,肤若凝脂,恬静优雅,绝不会一见着他,便裸着身体要将他扑倒求欢。他很不喜欢那样。倒是觉得人间的姑娘这般煞是可爱。

而幽若,就没有他这么幸运,因为黝黑的肤色吓坏了所有路人。小孩子一见着她就哭。一路上遭人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个老汉将污水故意泼在她的脚下,不让她靠近自家的店面,生怕影响了生意。

也是从那日开始,她习惯了穿一件黑色带帽的斗篷,将脸遮住。

她对他说:我讨厌这些以貎取的凡人。我真的有这么丑么?

他看着她黝黑的皮肤,细小的眼睛,扁塌的鼻梁,以及厚厚的嘴

唇,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与他在街头瞧见的凡人姑娘相比,差别甚大。在余峨山的时候,他不懂何谓美,何谓丑。但见识过了凡人姑娘娇美的容貎之后,她的长相的确给人视觉的冲击,他也终于明白为何那些凡人一见着她如蛇鼠虫蚁。

她见他不说话,便生气地说:我就知道,你也嫌我长得丑。我看见那两个凡人姑娘跟你说话,你笑得就像是一朵花一样。在余峨山的时候,你从来没有这样笑过。就是跟我在一起,你也没有这样笑过。

他本来就是一朵花啊。

她生气地跑走了。

这不是在余峨山,他担心她会出事,于是四处找寻着她,可是怎的也寻不着她。约莫是过了三日之后,她回来了,但是彻底变了个模样。

起初,他以为是那个送给他麦芽糖的凡人姑娘在山里迷了路,于是好心收留了她。可是,一些细小的习惯性动作出卖了她。

她很高兴他认出了她:怎么样?我这样好看么?

他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

她说:到底是好看还是不好看呢?

他问:幽若,你怎么会变成那个凡人姑娘的模样?

她说:想变就变咯。你喜欢我变成这样么?

他沉默了。他知道她很在意自己的容貎,基于前两次回答的错误,她都生气的离开他,所以这一次他选择沉默。

她却十分高兴地抱住他,对着他的唇角轻轻印上一吻。虽然他们两认识

了这么多年,但这是第一次做这样亲密的举动。她的吻,比起余峨山的女妖们令他舒服许多,没有粗暴,有的只是温柔。他环抱着她,加深了这个吻。那一夜,他们彼此之间再没有距离。

他的身体忽然之间变得好了起来,枝叶生长得极为茂盛,花朵开得特别艳丽。

可是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她的相貎又开始发生变化。皮肤渐渐开始发黄发黑,脸上也多了许多皱纹,宛如一个中年妇人的模样。她变得特别畏光,白日里出现,总是令她疲惫不堪,越发得苍老。她又回到了之前那个极度在意容貎的幽若,索性遮着脸,躲着不肯见他。

他不知要如何劝慰她,因为他也病了,枝叶枯黄,花朵残败的特别快。

就在他又一次以为自己命在旦夕的时候,她去了一趟县城,回来之后,她的容貎又变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红扑扑的脸蛋,婀娜多姿的身段……

他开始新生枝叶,蔓藤随着山石开始一点一点向上攀爬,盛开的花朵一朵比一朵娇艳。

之后,她每去一次县城,他便不安一次。直到他亲眼看着她满嘴鲜血,口中还咀嚼着姑娘的半只手掌时,他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荡。原来,她不仅吃了那个送他麦芽糖的姑娘,还将那个往她脚底泼污水的老汉一家也一并吃了。她变成的每一个年轻姑娘,都曾经是她的果腹之粮。

想着每日夜晚说不尽的软玉温香,旖旎缱绻,望着她变幻成那姑娘的模样,他从心底开始恶心,反胃……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共生(32)

他的厌恶,令她愤怒。

她疯了似的说:只吃那些虫蚁和动物,你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若不吃了她们,你早晚一天会死的。

他厌恶地说:别解释了!你根本在意的只是你容貌的好坏。

她说:我变得好看,你不也喜欢么?难道你喜欢我老态龙钟的模样?还是喜欢我那个又黑又丑的模样?

无论他厌恶也好,腻烦也罢,却也不能改变他需要依仗她才能活下去的这个事实。他变得麻木不仁,在她的默许下,他娶了一个又一个妻子,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一个个死去,再看着她变成她们的模样,扮成她的妻子与他共同生活。但是他知道,他与她都回不到过去,她再也不是他心中那个可爱无助的小蜘蛛。

他的枝叶越发繁茂,山崖峭壁周围,四处都是他生长的空间。他长得越好,那湖底尸骨越多,他与她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而她根本不在乎,也许她在乎的只是她的容貌。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的累了,厌烦了这样的生活。越长久的生命越令他想要早些结束。直到阿怜的到来,他看到了只剩下一缕残魂的良秀,才终于彻底醒悟过来,这种靠掠夺他人生命而换来的长生不老,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他与她错的都太过了。

本以为他对她的情已绝,可当眼睁睁的看着她要被斩杀的那一刹那间,他本能的又会替她去承受。

他引诱食物

,她反哺他,他与她共生。

千年的情分,或许不是只一句爱或者一句恨就能说得清的。

“我本是日轮花,根本无法独活。当初的任性而为,而令你我都坠入万劫不复的地步。若有来生,我希望不会再生为日轮花,而你也不再是黑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