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韩旭发觉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实在太多。

很快就到了高二年级的暑假,松山一中学生们最后的快乐时光,在这个暑假过后,一切就会回到那个被老师规定好的轨道上,高三学生的标签将贴到每个人的身上,等到这张标签撕下来的时刻就意味着真正失去了青春。

当梨子出现在他们三个人面前时,首先是阿良开心地搂着她说了句:“想死你了。”梨子挽着韩旭的手臂说:“我想他比较多一些呢。”韩旭有些尴尬,“这是林爽,我们的新朋友,她要加入我们的团体。”梨子:“好啊,热烈欢迎,我们变成四大金刚了。”爽儿同样大方地:“一直听他们说起你,终于见到你了,这样真好。”一切都变得自然又不动声色,梨子重新回到了韩旭的身边,爽儿不发一言就此离开。也许她从未爱过我,韩旭这样想。

这件事成为了老师办公室里的常谈话题,在炎热的七月,高三年级组的办公室热火朝天。“老曾班上的怪事真多啊,那个很厉害的转校生喜欢跟差生在一起玩。”“教育厅长的外甥女跟一个体育生谈起了恋爱…”“老曾,你是不是该管一下,弄不好这个宝贝的第一名林爽就被他们带坏了呢。”“老曾,我跟你说一下,宁局长对子黎的学习和生活非常关心,他听说子黎回到学校以后仍然不能和大众融为一体,整天跟几个坏孩子在一起,这样对她的自闭症没有好处。”“喂,老曾么,苏校长很关心宁子黎的情况,她是不是早恋了啊,还有那个林爽,学校有意栽培她考个状元,即使不是总分状元,单科状元也可以,你研究一下她哪一科目有优势。”“老曾,你们班的文理分科大体情况统计好了么,教务处在催了,开学就要分文科理科班了。”老曾一个一个地陪着笑脸,耐心解释他会处理好所有的事情,但内心的怒火始终不可遏制,在老曾看来,这个看起来非常不顺眼的小团体已经成为2班碍眼的一个障碍物,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两个漂亮单纯的女孩会紧紧围绕在韩旭的身边,他也无法理解阿良为什么会跟这个瘪三一样的韩旭待在一起,他期盼着林爽真的能考出个状元来,让他的名字随着“状元辅导”教师几个字挂在学校的高考光荣榜上,写进省里的高考年度白皮书里,他等待着宁局长再次光临的时候热情地握着他的手说道:“辛苦你了小曾,我们家子黎给你添麻烦了。”然后他再热情如火地饱含真情地回答:“小事情真的没什么,宁局长放心吧。”从八月份补课的时候开始,老曾开始不厌其烦地找梨子和爽儿谈话,他对梨子总是刻意地小心,生怕伤害了梨子然后得罪宁局长,他对爽儿也不敢说什么重话,一般老师对好学生总是这样刻意。

整个八月,似乎是四大金刚最美好的时光。早晨正常上课,下午休息,晚上上晚自习。每天下午四个人总是会聚在一起,他们一起在学校外面的小饭馆吃饭,偶尔喝一点淡淡的啤酒,一起在放着梨子喜欢的王菲的唱片的甜品店聊天,一起坐在南湖的边上打牌。然后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再赶回学校,洗个热水澡后回到教室安静地上晚自习。

“当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我前世相欠的那个人。”爽儿拉着梨子的手问道,“梨子,你也会这么想么?”“嗯,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觉得你很漂亮,很妖娆,是我永远也到达不了的那种妖娆。”梨子摆弄着校服的白色裙摆一脸纯真地说,“我是不是很肤浅,你看到了内心和前世,我只看到了外表…”“怎么会呢,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爽儿抬起头看着天,“我一直梦想成为简单的人,拥有简单的幸福,可惜我就是这里想事情想得太复杂了。”用手指指自己的脑门。

“可我喜欢跟你在一起呢,我从未想过在我再次回到松山一中的时候会多了一个你这样的朋友,在此之前我没有女生的朋友…”“可你还有韩旭啊,你怎么不提他呢。”爽儿提醒她,她知道她有多喜欢他。

“噢…我才没有忘了他呢,他不是朋友,他是爱人。”梨子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单纯得一塌糊涂的笑容,就是这种透明而单薄的笑容让爽儿感觉幸福,她不愿意去破坏那种幸福。

“爽,听说学校要保送你上人大,你真棒。”梨子接着说,“我们四大金刚里还是有一个学习好的人的,我们都为你骄傲。”“什么呀,我可不甘心只去人大,我要考北大。”爽儿说道,眼神里是一如既往的坚定,“过了这个暑假就要忙碌起来了,要拼命地学习,拼命地,你们也要这样。”“嗯。”梨子点头。

谁也没有想到,梨子和爽儿会变得如此要好,似乎在此之前阿良和韩旭所有糟糕的猜测全都烟消云散,梨子软弱和无助的依赖性格仍然一点也没变,爽儿的有主见和坚强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了她,再也不用担心梨子会被人欺负了,韩旭这么想着,有爽儿在的地方只有别人吃亏。

而现在谁都知道,爽儿正式加入了他们的三人小团体,一个班级第一名的女孩跟班上倒数前三名的孩子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走进教室的时刻,爽儿总是走在梨子后面,跨进教室大门的那一刻她会看到韩旭对梨子那个充满爱意的微笑,之后那个笑容会凝固一下变成另一种表情看着她,看见韩旭的时候,爽儿的心总会平静不下来,她开始不太专心看书,总是不经意地想回头去看看韩旭的目光,却又害怕被梨子发现,偶尔有机会回头却总能撞见韩旭的那双眼睛,里面散发出来的光亮让爽儿感觉到害怕。

“你说一个人有没有可能同时爱上了两个人?”韩旭在寝室里透过被子问起阿良,“你觉得会么?”阿良揉着眼睛说:“不知道,也许会,但是总会爱一个比较多一些吧。”真的是这样么?韩旭长长地叹息着,恍惚地进入梦乡。阿良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周五,照例放学的时间,被关在松山一中一整个星期了的学生们潮水般地涌向校门,韩旭走在中间,梨子走在右边,爽儿走在左边,阿良走在前面转过头来说:“我给你们说个谜语好吗?”韩旭提着梨子的书包,梨子心情似乎不错,很开心地说:“阿良的谜语总是很冷的…”“好啊,洗耳恭听。”爽儿表现得很有兴趣。

“就是说,有一头奶牛自己把自己的奶喝了,猜一个成语…四个字的那种成语。”“奶牛怎么能喝到自己的奶啊…太自不量力了吧…”韩旭打岔,“什么烂谜语啊。”“奶牛…奶…”爽儿认真地想着,梨子说:“好复杂噢,我真是不知道答案了。”“是不是…自取其辱?”爽儿问道。

“哇噢…爽好聪明…”梨子赞叹道,“我怎么想不到呢?”“嗯,还有一个呢”阿良故作神秘地说,“有一只熊朝我们走过来啦,还是猜一个成语…”还没容得梨子和韩旭反应过来,爽儿就轻而易举地说:“有备而来吧…有bear来嘛…这个太简单了。”“你真厉害,你有备而来自取其辱…”阿良的语调明显不对,“我的意思是说爽儿…很厉害,你是有备而来的自取其辱,不是不是,你连有备而来和自取其辱都能猜出来…”气氛瞬间就尴尬了起来,韩旭有些恼火,只有梨子似乎没有听出阿良的弦外之音,“对啊,爽儿真是天才…”爽儿扁了扁嘴唇,瞪着眼睛说了一句:“阿良你今天结巴得真是恰到好处啊,我要走了,今天搭公车回家,车来了,下周见。”跑上了刚驶过来的公共汽车。

第6章 让我与你握别2

韩旭恼怒地看着阿良:“你是不是太过分了?”“我怎么了?谁过分谁心里有数。”阿良拦下一辆出租车,钻进车里。

梨子瞪着她纯真的大眼睛看着韩旭,“他们怎么了?”梨子诧异地问道,“阿良生气了是吗?”“别管了…”韩旭说,“今天没人来接你吗?”“今天晚上你能陪我吃晚饭吗,我跟妈妈说在外面吃饭。”“行,你想去哪儿吃?”“去湖苑心居饭馆好吗…”韩旭知道那个餐馆,似乎就是梨子的某一个亲戚开的大饭馆,正好可以看见整个南湖。不一会儿,菜点上了,梨子却没有动筷子,打开书包拿出一本相册,很用心地说:“阿旭,这顿饭是我请你的,谢谢你把这本相册送给我,我很喜欢,非常喜欢。”“呃…”韩旭还没反应过来,梨子就打开那本相册说,“你看这些花儿多好看,好鲜艳,好有活力…”韩旭突然间有些哽咽,想起在楼上看到阿良神圣般拍摄的样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顿饭,韩旭索然无味地吃着,第一次感觉时间那么的刻薄,又那么的漫长…

“我们能谈谈吗?”韩旭周五放学的时候拉着爽儿说。

“可以。”爽儿点头,“是关于我们四个人的事情吗?”爽儿一边走一边说,似乎对一切都怀有心理准备,“去南湖桥边上谈好吗?”“嗯。”两人沉默着往桥边走去。

爽儿在南湖桥头抱着白玉的石栏杆,打破了沉默:“现在我们四个这样真的很好,我真希望永远都不要变。”“不要变?”那天晚上的风吹得特别大,爽儿齐肩的头发被风吹起来,在湖边的灯光映衬下,她的脸显出了一些平和的神情。爽儿的眼睛看着远方,“我是注定要到外面的世界去,北宁太小,她管不住我。”“我能陪你一起去。”“我并不需要人陪。”爽儿说,脸上却显现出寂寞的表情,“我自己能行。”只有韩旭知道,其实爽儿也是需要人保护的,她并不是那个什么都能自己面对的女孩,但现在这样真的好么。没人知道答案究竟是什么。

“你会不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无聊,每天我们四个人在一起总是要顺着梨子的意思…”“她那么喜欢你,而且我们四个在一起时也没什么要紧事,顺着她让她快乐就好了啊,我喜欢看梨子笑,你不认为她笑起来很美么,而且我觉得照顾别人的感觉很不错。我记得我看《倚天屠龙记》时对结尾的理解特别深刻,金庸先生说,事实上,这部书情感的重点不在男女之间的爱情,而是男子与男子间的情义,武当七侠兄弟般的感情,张三丰对张翠山、谢逊对张无忌父子般的挚爱。然而,张三丰见到张翠山自刎时的悲痛,谢逊听到张无忌死讯时的伤心,书中写得也太肤浅了,真实人生中不是这样的。因为那时候我还不明白。”“什么意思?”“我和梨子的感情,跟他们的一样,是兄弟姐妹般的感觉,你能理解。”“女生不都是会嫉妒的么,我和阿良都表现得围绕着梨子转,你不会…不会感觉失落么?”“我跟别的女生不一样,我很强。”爽儿作了一个有力量的手势,“走吧,天黑了。”爽儿转身离去,留下韩旭一个人站在那儿,看着空荡荡的湖面。

是啊。谁都那么地厌倦分离。

某日考试结束后,爽儿在座位上拨弄着自己的手表,梨子跑过去看她,“这手表很好看呢。”梨子指着爽儿手腕上的手表说。

“假的。”爽儿悄悄地说,“是swatch的假货,很便宜,不值钱。”“那为什么要买?”“觉得挺好看的,”爽儿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那个表,铉红色的手表,“而且还能唬人。”“改天我送你一个真的吧。”梨子说,一脸开心的样子。

时间很快就到了八月底的某个下午,文理分班的结果很快就下来了,所有人都留在了2班。包括一直被老曾嫌弃的韩旭。

爽儿自我解嘲地说:“小说家还是个业余的梦想,考上大学再说吧,我是不是很现实?”“你不会考不上的。”梨子说,“你理科那么好。”“估计是文科班的老师也嫌弃我…”韩旭道,“我这个没人要的小孩。”“还能在一起一年…”梨子说,“这样真好。”

四个人又一次聚集在南湖的草坪边上,韩旭说:“大概以后就没有这样的下午了,开学以后我们就是高三的学生,要为考大学而努力了。”“对啊。”梨子一边整理扑克牌一边说,“但是我们以后还可以见面,即使是考完大学以后,每个暑假寒假你们都会再次回到北宁,我们还可以到这儿来继续升级的游戏。”梨子专注地洗牌,把扑克分成两叠,然后两只手把扑克的一头翘起来,让牌互相穿插在一起,“嗯,以后你们一定会回来的对么,阿良从美国回来,爽儿从北大回来,然后到我和韩旭的家里来…”梨子低头说着这些,韩旭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爽儿身上,爽儿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湖面上,阿良盯着梨子手里的扑克牌,似乎在说到分别的时候,只有梨子一个人单纯地想着还会有再见面的机会,并把这些机会当作水到渠成的事情,可…真是这样么…

韩旭很害怕梨子说到以后,因为梨子总是会把他放在自己的身边,不论梨子怎么假设,那个未来里她总是会在他的身边停靠着,依偎着,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似乎是天底下默认了的事情,可没人问过韩旭他究竟愿意么,他真的会照顾梨子一辈子么…韩旭看着爽儿的眼睛,她的眼神在此刻变得如此的迷蒙,也许并不是每个人都清楚自己未来要做什么,有些人的故作镇定或许只是在掩饰她内心的空洞罢了,由此说来,梨子是幸福的,所有人都在照顾着她,而爽儿才是脆弱的,她只有她自己。

“哗啦…”梨子手里的牌突然间都散了出来,在草坪上撒了一地,“呀…”梨子惊叫了一声,半蹲起来捡散落的扑克牌,“我真没用,洗牌都洗得一地都是…”阿良也坐起来,赶紧去帮梨子把草坪上的扑克牌捡起来,阿良的起身速度非常快,似乎已经是条件反射一般,只有韩旭还坐着,手插在口袋里,在那一刻韩旭突然发觉,在面对梨子的时候,他已经不再那么热心,他甚至没有意识到现在他应该干什么…

或许,我其实并不喜欢她。

“没什么呀,谁都有失手的时候。”爽儿也加入了捡扑克的行列,随即整理好牌子,“开始啦开始啦,高中阶段最后一次升级,输了的人晚上请吃宵夜噢。”“就这么说定了。”阿良表示赞同。

一开始是按照随意坐好的座位,阿良和梨子一组,韩旭和爽儿一组,发牌的时候韩旭突然想到,他真的从来没有刻意地要坐在梨子对面,他甚至不会像阿良一样想看着她,注视着她。韩旭心不在焉地打着牌,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和爽儿的牌超级顺,不是拖拉机就是三条,爽儿更是在一局里接连摸到了三条k,三条十,还有大小王,不一会儿就连升了三级。

梨子开始不高兴,表情有些沮丧。梨子道:“你们俩这么聪明,怎么能搭在一起呢。”阿良顺着梨子的话说:“就是,我应该跟爽儿一组,她聪明我笨正好可以带着我呢。”韩旭说:“那…那爽儿和梨子一组吧,你们俩不是好姐妹么,心有灵犀呢。”话音刚落,韩旭就感觉爽儿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似乎欲言又止。爽儿出来圆场,“那摸牌决定吧,老天替我们决定谁和谁一对。”梨子紧张地摊开自己的牌,“我是红色的。”爽儿看了看自己的,扔出来:“我是黑色的。”韩旭看了看自己的,小声地说了一句:“我也是黑色的。”爽儿突然间没有等阿良说话,又把牌重新混了一遍道:“再摸一次好了,刚才那次是演练。”结果还是爽儿和韩旭一组。

梨子掩饰着自己的失落。接下来的牌即使爽儿故意出错两人仍然大获全胜…

那一个晚上回到学校上晚自习,韩旭坐在位置上焦躁不安,爽儿和梨子坐在一张桌子上,两个人的背影看起来同样纤弱,韩旭静不下心来去算任何数学题,每一个数字似乎都像是下午那场比赛里的扑克牌一样扎眼,在湖边的夕阳下,爽儿不断地用眼神和手势暗示他怎么样不着痕迹地输掉分数,爽儿不断用自己的智慧算计着怎么样让梨子能得分而不察觉自己在故意输牌,爽儿不断地用眼神责备他为什么不按照她的计划进行,在湖边的那些微风和阳光下,韩旭突然间觉得他是那么爱她,从他在教室里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他真的就这么爱她,她的每一个谎言都像是定海神针一般竖立在他的心里,他从来没有觉得爽儿虚伪,他只觉得她善良,她坚强又善良。

晚自习结束后,梨子让母亲从北宁市最好的饭店打包送来了宵夜,在松山一中的围墙外,梨子漂亮的母亲开着一辆宝马从车上优雅地下来,从围栏里把精美的食物塞到梨子手里,梨子接过来随意地说了一句:“谢谢妈妈。”转身跑到了他们中间,梨子跑过来的时刻,爽儿看见了她妈妈眼里闪烁的泪水,她并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吃宵夜啦,快来。”梨子打开那些漂亮的点心盒子,爽儿尝了一个芋头糕,梨子问她好吃么,爽儿点点头,眼睛突然湿了,然后她站起来,哽咽着说她要去上卫生间,转身跑开了…

韩旭追了上去。梨子仍然在耐心地打开那些漂亮的包装,叮嘱他们:“快些回来吃噢,不然就会凉掉了。”

“你别跟着我。”爽儿厉声道,“你回去吧,我一会儿就好了。”“你怎么了?”“我看到她母亲,想到我妈妈罢了,我妈都没有能等到我飞黄腾达的那一天…”韩旭突然间抓住她的手,把她抱起来,在墙角的黑暗处,韩旭不顾一切地吻着她,爽儿开始有些挣扎,最后她软弱地妥协了,韩旭抱着她对她说:“我们在一起吧,我知道…”“不…”爽儿摇头,“不行。”“从我第一次在校门口看见你独自一人回家的那天开始,我就很喜欢你,你知道的。”“我不知道。”爽儿仍然痛苦地摇头。

“爽儿,让我照顾你吧,我知道我不够强,但是我会努力,我会努力考大学跟你考到同一个城市去,我们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梨子跟我们不一样,她不是我们这个世界里的人,她在这儿只是作短暂的停留后就会离开,她永远都会有一个舒适的未来,她是在蜜罐里出生的,我们都无法和她在一起生活。”“可我想过那种生活,我很虚荣,我要让我父母都为我自豪,你不行。”爽儿推开他,“不要伤害梨子好么,看到她我会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纯净的东西,求求你别伤害她。”

那天晚上下了好大的一场雨,宿舍里的人都睡了。爽儿的眼睛一直不断地流泪,可她害怕梨子听见,一直闷着头不敢吭声,半夜的时候,梨子突然轻轻地说了句:“爽儿,我觉得好快乐,跟你们在一起很快乐。”这是梦话吗,爽儿透过窗外的惨淡的灯光看着梨子干净的脸庞,她真觉得快乐就好了,韩旭是你的,不是我的。我是个肮脏的人,我虚荣又物质。只有跟你们在一起我才会觉得自己纯净,可我不得不这么做,我梦想着能像你一样生活得简单一些,但这只是梦想,我的身体和灵魂都是肮脏的,我不得不用两种人生去生活,可我爱你们,我不想破坏这种感觉。

可是韩旭要怎么办呢,他是个多么美好的男孩。我怀念着最初我们相识的每个日子,可你不属于我,我需要一个事业有成的男子,我需要上一个好大学去改变命运。韩旭你不行,你承担不了这些责任,你太年轻,所以忘了我吧,让我们做梨子的守护神,直到高考结束或者我们从此不再见面。韩旭,在我第一眼看见你开始,我就知道跟你在一起会快乐,你是第一个让我放下防备回归自我的男孩,可我能怎么办呢,再见吧。

八月的补课很快就结束了。学校放了一个星期的假。在那个星期里,爽儿如同消失了一般。梨子拉着韩旭的手说:“她需要时间用功读书,不能像我们一样整天无所事事。”“我也要用功读书,梨子,我跟你不一样。”韩旭说,第一次如此认真。或许是因为爽儿吧,命运在我们手里,必须紧紧抓牢,青春再也经不起我们的挥霍,梨子,如果我跟你说这些你会明白么,你能跟我一起生活在那个窄小潮湿的家中么。爽儿,女孩还是傻一点好,把什么都看得如此透明,人生该有多么累。

九月初,时间被功课完全填满。夏天的尾巴在北宁市最后扫荡了几把,炎热还未退去。在开学那三天的时间里,爽儿终于再次出现,她从一个中年男人车上走下来,韩旭终于第一次看到那辆接送她的车上的男人,爽儿脸庞消瘦,韩旭在校门后面的榕树下看着她,心里一阵尖锐地疼痛。

爽儿变得有些沉默了,她身上的那种傲气在一夜之间荡然无存。而韩旭似乎变了,他从一个有些软弱的少年一夜之间变成了充满斗志的男人。这种改变潜移默化地存在于韩旭的心里,终于在爽儿背后的男人出现的那一刻轰然爆发。

我心疼你,林爽。你是伟大的,没有办法,谁都知道生活的苦,我们注定是被生活压迫得无法翻身的小孩,梨子永远也不懂我们。就像我们永远也不懂坐在宝马车里的感受一般。这个世界不再有童话,这个世界也许有灰姑娘的传奇但不会有灰王子。

在某个阴霾的傍晚,梨子突然痛哭着回到宿舍,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痛哭,爽儿关切地问她怎么了。梨子抬起头来哽咽着说:“韩旭突然说他并没有打算长久与我在一起。”爽儿的心一紧,她健步如飞地冲到跳水馆里,朝着高台上的韩旭喊:“你下来,你下来!”韩旭头朝下腾地跳下来,溅起巨大的水花,“你太让我失望了韩旭,你不应该这样,你这样对梨子算什么呢。”“那你呢,你跟那个男人又是怎么回事。”韩旭毫不客气地说。

“我…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妈死了,我爸很穷。”“爽儿,我不介意,我真的不介意。”韩旭说,一抹脸上的水珠,“我了解你,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你了。”韩旭跳上岸来,浑身湿漉漉地,他把爽儿搂在怀里,“你有多苦我都明白的,因为我跟你一样,我们一起努力,你答应我好么。”“可是梨子怎么办…”爽儿的眼泪流下来了,“她那么好,我不想伤害她。”“会有人照顾梨子,替她安排以后的人生的…但没有人能管我们。”韩旭说着,眼神坚定,“我们只有靠自己。爽儿,是你告诉我人生只有一次,人要抓住自己的命运,没有谁有义务去照顾梨子,她要自己长大。”“不行,照她的状态,你离开她她会死的。”爽儿说,好久好久以后她又加了句:“要是真的自杀,死了倒也就完了,生命却是比死更可怕的,生命可以无限制地发展下去,变的更坏,更坏,比当初想象中最不堪的境界还要不堪。这是张爱玲讲的。我们总是比她悲惨。”“爽儿,答应我吧,别在乎别人。我会用功念书,跟你一样努力!”爽儿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在夏天即将过去的那个傍晚,游泳馆里空无一人,池水平静得没有一点声音,韩旭第一次拥抱了爽儿,并深深吻了她,在那一刻,韩旭第一产生了完整地拥有一个人并相伴一生的想法。

十多年过去后,他仍能清晰地记忆起这个深刻的拥抱,他光着膀子搂着爽儿的身体,她穿着松山一中的校服,淡蓝色的衬衣,他浑身的水珠把爽儿的衬衣都沾湿,爽儿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淌下滚烫的热泪,这是他第一次长久地对一个女孩的身体产生眷恋,即使这个身体在此之前或许被别的男人拥有过,可他并不觉得爽儿因此而变得肮脏,他只想就这么拥抱她,拥抱她圣洁的灵魂,他想他再也不会因为任何理由辜负她。

这个深刻的拥抱藏在了韩旭记忆的最深处,以至于未来他在街头曾无数次恍惚地看到爽儿的背影,在霓虹闪烁的闹市,在清晨的萧索的海边,在嘈杂的乡间…总会有一个留着齐肩的发型,两鬓的头发都挽到耳朵后面,发尾剪得齐齐的的女孩走在他的前面,甚至会回过头对他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和坚定而真挚的眼神,他无数次想过要再次拥抱她,并为之心疼感伤,但留着这样发型的女子实在太多,于是他的心就永远也停止不了疼痛。

“至少要等到高考结束,好么?”爽儿恳求他,她并不希望因此而伤害到梨子的情绪,“让我们把一切都保留到高考结束好么?”“嗯。”韩旭点头,“我要去考各个大学的体育特长生,跟你在一起,你去哪儿,我就考到哪里。”“我知道,我相信你啊,但你对她要好一点,不能太冷落她。”爽儿又说,“她还是个单纯的小女孩。”“你不单纯么?”韩旭反问,“你也很单纯。”

后记 不再少年的少年故事

2004年9月—— 2007年6月

谁都可以遗忘却不能就此跨越;

谁都可以幻想却无法把它歌唱。

2004年的9月,我第一次开始写这个故事。

那一年我十八岁,南方夏天的空气湿热,常常在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浑身是汗,就是在这样炎热的季节里我彻底与我的高中生活告别。

当高考这个庞然大物陡然之间完全消失之后,我的生活突然之间变得轻飘飘的,但精神却依旧紧绷,面对大量的时间我甚至有些不知所措,没有办法思考,没有办法扭转自己,每天雷打不动的六点半就会醒过来,怎么努力都不会再睡着。那个夏天突然间变得好漫长,我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寻找还有什么可以做的事情。那些原本应该正常存在的等待录取的焦虑突然间也完全消失了。后来我迷上了一个叫做连连看的弱智小游戏,每天都躲在家里玩物丧志。

之前高三复习得最煎熬的那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一直都在告诉自己高考完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是这些我想象中很明媚的日子真正到来的时候我却仍然不快乐,我习惯了被别人安排好的生活,突然之间有了空间却感觉胆怯。我经常回到原来的高中,用各种甚至有些荒唐可笑的理由接近她,只有走在里面我仿佛才是一个正常人。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日子里令我坐立不安的都是回忆。我记得校园里每一棵树的位置,我记得我在桌子上偷偷刻下的每一个字,我记得全班所有同学的名字,我记得宿舍里每一个人摆放牙杯的顺序,我记得每一个教过我的老师,我记得那些试卷那些分数那些课本那些证书,我记得那些亲爱的朋友们,还有那些爱,那些年纪轻轻的爱,那些不得不百般隐藏却很强大的爱,我再也找不回来的爱…

这个故事,我一共写了三个版本,最初是在我们高中的BBS上写,那时候的故事跟现在有很大差别,大致还不能算是小说,目的是为了打发暑假的大把时间,后来越写越长,看得人越来越多,最后闹得学校里人尽皆知,甚至还有我们那儿报纸记者找上来说要在报上连载,但我始终觉得这个故事未完成…事情后来发展得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因为这个连载,我收到了许多邮件,发件人各式各样,大多是我们中学的老校友,天南海北,各种职业,他们写来的话让我很惶恐,读着他们的信我觉得很感动,这样的情感让我坚持着把故事写了下去…

后来我离开家来到遥远的北京念大学,大学时光丰富多彩,不过那些似乎与我没有太多的关系,我要承认我不是太适应最初的大学生活,虽然生活无忧,却遇到过许多困难,束手无策,而那应该是我在北京过得最不好的两三年。大多数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写很多小说,不愿意讲话,成绩也很一般。就是这样的状态,让我突然之间很慌张,我不知道该如何改变这样的局面。开始越发习惯回顾过去的高中生活,那时候的我很年轻,看起来也更活泼,生活态度也比现在要热情,于是我开始接着写这个故事,只为了再次沉浸在回忆里,故事里充斥的越来越多的是我真切的感情,可我依然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小说。那些日子我仍然没法摆脱自闭,大多数时间我都不想讲话,越来越严重的状态应该是在大一到大二的将近十个月时间里,我的手没有碰过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碰过我。

后来拯救我的应该是爱情,在学习如何爱一个人的日子里,我改变了很多,也渐渐地变得像是一个普通的大学女生,骄傲地恨不得向全天下昭显我的幸福。那时候的照片我现在还贴着墙上,诉说那时的美好。

这段爱情异常美丽,也异常短暂。

“青春是一条曲折而又漫长但总有尽头的路,时间使我们老去,总有一些人在这条路走得异常缓慢,也总有另一些人似乎一瞬间就拥有了所谓的成熟在这条路上急速而过。也许人类最应该接受的教育就是如何走过这沉重而青涩的旅途,可从来没人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做。一旦我们迷路,就只能在半路徘徊,静静地望着起点和终点不知所措。”我不太确定这段话是不是在失恋的时候听到的,那时候得到的关于安慰的句子很多很多,但这一段话却让我印象最深刻,又或者根本就是我自己说给我自己听的。

后来我开始第三次尝试着改写这个小说,而关于韩旭,梨子,爽儿的故事此时才真正的圆满起来,至少是我觉得的那种圆满,一口气一直写到最后。故事里的每个人都是我很爱的,在与年少的他们相对的过程中,我仿佛一个旁观者,却屡次被他们相互的真挚感动。

08年我出《细雨湿流光》这部小说的时候曾回过学校,很多人依旧问起这个小说,也因为这个《半路青春》给大家的印象,我在那一个下午签了两百多本新书,手都麻了。

现在我就要大学毕业了,陪面试的同学去商场准备上班用的工作套装,忍不住自己也试穿了一回,看着镜子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我们高中的校服:天蓝色的棉衬衫,校裙是纯白色的白裙子。

那时候还是会在公寓的洗漱间里一边哗哗地倒着洗衣粉一边使劲搓一边抱怨真的很不方便为什么裙子要是白色之类的话,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在把那套校服收起了之后,我再也没有穿过白裙。

我想彻底忘了蓝色衬衣和白色裙子,我想忘记那些再也不能回来的,最好的时光,可我知道我忘不了,因为那是天空的颜色。无论我什么时候抬头,那样的蓝色和白色是如此纯粹地进入我的眼睛并告诉我那些少年的故事谁都可以遗忘,却不能就此跨越;谁都可以幻想,却无法把它歌唱。

余思2008年3月5日于南宁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