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该我问帝姬了,怎么起了?”画红反问道,说着爬起身,捧住了帝姬的袖子用力嗅了嗅,一股子幽幽白檀香便萦绕鼻端。

主仆俩一对视,一切皆在不言中。

“…怎么会屏不住去寻那靖王了?帝姬糊涂啊…”画红甚至有些难以启齿。她自觉自己是一心为着帝姬好,为着帝姬能够平平安安,她却硬是要去找那位。

靖王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大家再清楚不过,他坑杀万人的残暴事迹无人不晓,民间百姓吓唬不乖的孩子就会说出靖王裴若倾的故事,效果往往显著——小婴儿不再哭,熊孩子不敢闹。

自然了,那些故事大多是口口相传中的以讹传讹,敌国有意的添油加醋和渲染。不过长此以往,靖王便成了行走的活夜叉,在当世大多数人的想象中就是个五大三粗人见人避的形象,简直是张飞再世,男版钟离无盐。

画红如今见过靖王本人,靖王的相貌委实与传闻大相径庭,也正是因他生得俊致漂亮,她才怀疑帝姬年纪轻容易被表象所蒙骗吸引。依她看来,男色同女色没什么区别,常说女色误国,可沾上了男色亦是会倒大霉的。

“在你心里我成什么人了?”德晔盘腿坐下,她是有分寸的,两手捧着脸,身子倚在四方桌上温吞地说:“说实话,我现在最最迫切的就是想快点去大晋,日也盼夜也盼,只求不生出枝节来,可就是没想到两国这个节骨眼上打得热火朝天…”

晋殷越是水火不容,她的处境就越危险。

这次是殷帝想拿她撒气,保不齐下回就有这样那样的大殷文武百官上奏拿她说事,靖王不会一直好心眼地帮她。他不落井下石就是做善事了。

德晔摊了摊手,“我打听过了,剁手的事是确有其事,不过好在靖王并不打算拿我开刀。”

这不算什么,有件事她比较在意,目前看来大殷那位陛下其实才是难对付的角色,而今只能期盼他不要拿着她这根鸡毛当令箭,对大晋提出苛刻的条件。

她接下来的路还很难走,想到这里,心便灰了几分。画红见帝姬郁郁的模样,就也安静下来,两人对坐着,相依为命多年,期待中的好日子永远在“以后”。

过了三日,日向西斜,殷军行至大殷都城兰凉城外六里的官道上。

皇城近了。

两旁群山青翠,白雾里裹挟着清脆的鸟鸣,升平帝姬因连日来舟车劳顿病倒了,此际正歪在引枕上,两眼无神望着德晔挑起的车帘。

“就快到了——”德晔回头说与堂姐,她身子不大好,她很为她担心,想了想,坐过去握住了升平的手,“姐姐还是打起精神来为好,等你进了宫,往后还不知要怎样过活。总不能老这样病歪歪的,心里始终该有成算,到底是接受裴灵儒,还是、还是抵死不从?”

裴灵儒是殷帝的姓名,德晔也是趁着现在还能叫皇帝的名字过过嘴瘾,其实她根本不晓得要怎样劝慰升平。路要怎么走是她自己做决定,她不能劝她为了活命而对一个灭国仇人曲意逢迎,也不能怂恿她做个贞洁烈女吊死在殷帝跟前…

车轮一圈圈碾过土地,辘辘的声响提醒着她们即将抵达兰凉,升平恹恹地闭上了眼,嘴唇蠕动说:“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想起德晔夜半无人时偷偷告诉自己的话,眼睫动了动,“哥哥逃出去了便好,我会活着,哥哥一定会来救我。”

认真说起来,比起别的帝姬,她们已然是幸运的。这一路上两个多月,风餐露宿,往日里养尊处优的娇滴滴帝姬们怎么受得了这份苦,死的死病的病,侥幸活着也是被送人为妾为奴的命运,从天上掉进地狱。

德晔叹了口气,有亲哥哥便多出几分底气,升平和自己还是不同的。

她真羡慕她,要是自己也有个亲生的兄长能够期待依赖,也不至于整晚整晚难以入睡,托了身体好的福,才没像升平这么病着。自己长得也不丑呀,为什么裴灵儒能看上升平从而保下她,裴若倾就不能被自己迷住呢?

他要是被自己迷得五迷三道的,她小日子多好过啊。

这些是她闲着没事瞎想,她其实知道极了,他们很难再有交集。靖王不是还要娶庄王的小郡主么?娶亲是最常见的拉拢,只是他心里装着一位神秘的翡翠坠子主人,小郡主怕是很难得到夫君真心相待了。

不知过去多久,马车外的人声鼎沸召回了德晔无处安放的思绪。

她从窗缝儿里望出去,原来已经进了城!两旁酒楼林立,楼上楼下街道上围满了人,俱是欢呼雀跃靖王得胜还朝。

德晔只看了几眼就看不下去,殷人的喜悦与己无关,与升平也无关,是建立在她们的悲伤之上的。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落到这个地步还是要怪宁帝!她这位皇叔一味的沉迷女色,被妖妃迷得晕头转向,不思社稷,只会抢江山不懂坐江山,澹台氏的列祖列宗不会饶过他的!

靖王掀开车帘的一霎望见的便是德晔帝姬愤懑难平气咻咻的小脸,他启唇的动作稍有停滞,须臾方对升平帝姬道:“还请帝姬即刻下车,入宫的轿辇已经候了多时。”

升平花容失色,苍白的病容愈发白得像纸,“现在便要去么?是我一个人去,还是阿卷妹妹也要一同前往的?”

从她的角度,当然是希望有人作陪的,满脸希冀呼之欲出。

“澹台云卷不去。”靖王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升平帝姬眼里仅有的光彩也沉寂下去。

德晔皱了皱鼻子,裴若倾未免太没有同情心,话说得这样直白,没看升平正病着么?可她对现状同样无可奈何,用力地握了一下升平的手,低声咬耳朵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姐姐此次入宫,一切都要以自己的安全为前提,倘若…”

她终究是忍不住说了心里话,“倘若裴灵儒果真对姐姐一往情深,那姐姐也可以尝试着接受,总之,千万不要毫不理睬他…伴君如伴虎。还有太子哥哥,也不知他哪一日才能出现,又是不是一定靠得住,我也不多说了,姐姐比我心思通透。”

不要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个世道,女子比男子活得不易,德晔拿过帷帽帮升平戴上,绝美的容颜便覆在白纱后。

升平帝姬是这样的柔弱,有美貌却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就这般凭着帝王的一时兴起孤身入大殷后宫,以后会怎么样呢?

德晔怅然望着她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靖王却回眸凝了她一眼,她注意到了,立时正襟危坐起来。

“我、我呢?德晔却要往哪里去?”紧张又害怕,把对升平的担忧抛到了脑后。

“…”

他竟是片语未留,她于是惴惴不安,如果画红在身边还可以讨论一下,可是画红没被安排和她们坐在一起。她侧耳听外面的动静,人声嘈杂,像被推到了断头台,心绪凌乱得不可收拾。

街道拐角里,曹佳墨甫一见靖王过来便迎过去询问道:“陛下只记挂着升平帝姬,却只字不提如何处置德晔帝姬——”他舔了下发干的唇,暗自揣度是靖王抗旨触怒了今上,这不今日甚至连面儿也未露,给了好大的没脸,更何况是引起这一切的德晔帝姬。

“我查了旧例,”曹佳墨垂眸道:“按着旧日例子,昔年擒住的各国皇子,先皇令押入城北地牢,择日或问斩或召见,或赐毒酒都是有的,眼下德晔帝姬情况特殊,我想着,不如暂且先循旧例关入地牢,等候陛下旨意。”

“城北地牢?”他惑道。

曹佳墨连连说是,“殿下您经年不在兰凉,不甚清楚也是有的。”他说这些话也有自己的盘算,这一路就没讨过靖王的欢心,而今又明确陛下对德晔帝姬毫无怜惜之意,如此,这便是个对己毫无价值之人。既毫无价值,他何必再为她开罪靖王。

远处酒楼人声鼎沸,天色渐暗,裴若倾望向空气中虚无的一点,指尖在腰间刀鞘上轻轻地刮过去。“你们呢?大家怎么想。”他问其余的将领。

大家一向缩头乌龟做习惯了,在靖王问话训话的日常里,素来出头的都是曹佳墨,现下他已然表了态,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反驳。虽然说把德晔帝姬这般娇小柔弱的小女子投入城北地牢那种腌臜阴湿之地,他们五大三粗的都觉不忍,但是曹佳墨也说了,这是循旧例。

旧例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这位德晔帝姬看似幸运逃过一次砍手,谁知却要落入更悲惨的境地…

进了那地牢,可不是关着这么简单。

车厢陷入昏暗,外间虚弱的光仿佛照不进来了。德晔如坐针毡,既盼着靖王出现,又惧怕他出现。

她把小几上的花揪下来数数,小时候母后总把她圈在怀里玩这个。母后说,假使是双数,她便替她请一位骑射师傅,假使是单数,她就乖乖收起不务正业的心思。

她手气不好,后来没能如愿。

“一,二,三…”德晔掰扯着花瓣,如果是单数,她今天便平平安安的,如果是双数…

不一时,只剩最后一片花瓣伶仃依附在花梗上,德晔咬紧了唇。

突然有光淌进来,她愣了愣,脚趾都紧紧缩了起来,靖王那一向无甚表情的脸孔从掀起的帘幕后露出,漫不经心道:“出来吧,宫里忘记你了。”

“忘记我了…是什么意思?”她扯下最后一瓣,单数。

靖王没什么好气,直接抓起手头的帷帽扣在她脑袋上,“别愣着,还要本王抱你下车不成?”

她无端松了口气,立马小尾巴似的亦步亦趋跟着他。

此际天幕愈加昏黑,大殷是有宵禁的,再过不久宵禁就要开始了,原本人们收摊的收摊,吃酒吃茶的也都收拾着准备往家去了,却在眼尖瞧见靖王身畔那抹窈窕的身影时被八卦之心绊住了脚。

“那是谁?”

“这你都不知道?我家男人在军里当差,听说是大宁的德晔帝姬,可怜啊,没爹没娘——”

“瞎说什么,那位德晔帝姬不是被陛下接进宫里去了,这位是王妃娘娘吧?”

“你才是瞎说!殿下何曾娶亲!”

“…”

德晔耳朵里涌入四面八方的人声,偷偷撩起帷幔想看一看,谁知道靖王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突然出声道:“别乱动。”

她唬了一跳,紧走了一会轻声问他,“靖王殿下,我们要去哪里?”

他蓦地停步,她没留神撞上他的背脊,真跟石头是一样的,又冷又硬,德晔捂着鼻子忍着没叫疼,眼睛都憋红了。

天完全黑下来。

右手边有个园子,园门敞着,满园的栀子飘香,宛如一盏盏悬空的白灯笼。树下的女孩裙角飞旋,轻罗小扇扑流萤。真是美极。

德晔顺着他的目光,裴若倾微微出神,吊起长眉道:“你认得她么?”

第15章 裴灵儒

右手边有个园子,园门敞着,满园的栀子飘香,宛如一盏盏悬空的白灯笼。树下女孩裙角飞旋,轻罗小扇扑流萤。真是美极。

德晔顺着他的目光,裴若倾微微出神,吊起长眉道:“你认得她么?”

她摘下帷帽,眼睫忽闪忽闪,重又认认真真去那观察扑萤火虫的姑娘。这样美好的人,若是见过怎会不留一点印象?

诚实地摇头,说自己不认识。

靖王“唔”了声,轻描淡写道:“我也不认识。”

只是趁着这月色,那若隐若现的面庞竟叫他觉出几分眼熟。

像谁,是像月见帝姬么。

月见尤其钟爱栀子花,树梢上一盏盏的白色玲珑可爱,他曾想象过她穿回女孩装束时翩翩起舞的模样。

良辰美景,佳人如斯,大抵是世间美好的极致。然终此一生,逝去的人不再出现。这是心上永远的遗憾。

亏欠一个人,一辈子偿还不得,便也只好一辈子亏欠。

“既然不认得,为什么驻足观望?”德晔狐疑地问,女人都有天生的直觉,敏感细微之处不学自通。

她就看着靖王看那姑娘的眼神很不一般,譬如他望着自己时就是毫无温度的,可是现下瞧见了人家美女,眼里便倾入了感情似的,仿佛都在发光了…

“这有什么,”她的骄矜藏不住,往前走意欲遮挡他思索的视线,踮了踮脚,无奈自己身高实在不争气,便摸了摸鼻子说:“扑流萤有什么好看,我还扑过蛐蛐掏过鸟窝呢,殿下别瞧我爹妈去得早,以为便无人延师教导我,其实我会的东西可多了。”

她掰着白嫩嫩的手指头在他眼前数自己的特长和爱好,眼角眉梢藏不住的骄傲,“上回马车里我同您说过,跳舞最是我的强项,光一个鼓上舞当年便偷偷练了足两年呢!我还会反弹琵琶,这个可难了,也就是我

哦还有,胡旋舞我也练过,母后说这些是贱籍的舞姬们才学的,可我就是喜欢跳动起来飞扬的感觉,无拘无束的多好——有时间跳给你看呀,殿下喜欢埙么?埙比琵琶古筝这些乐器都来得安静,我会好几首曲子呢…”

她不知道为什么,爱在他跟前卖弄自己,如果他认同自己很了不起,她会觉得非常满足快乐。

裴若倾的注意力在无意间当真被她吸引了去。

他歪了歪头,少女眼眸明亮清澈,看得久了,犹如一束光投进眼底。奇怪她随着年岁增长,原来会脱离幼年时张牙舞爪的模样。

“德晔帝姬倒是兴趣广泛。”靖王转眸迈开步子,因一时匆忙府上未曾备下小轿,便牵起一匹矮矮的小红马,抚了抚马背,踅身向德晔勾手。

她呆致致的,拎起裙角向他小跑而来。

“这是什么意思?”德晔和小红马大眼瞪小眼,戳了戳马儿软乎乎的耳朵,“该不是,我要骑它呀?”

裴若倾不置可否,见她不大情愿似的,狭长的眼里便衔起哂笑的意味,须臾说:“还道你果真无所不通。”

打蛇拿七寸,德晔撇了撇嘴,不允许自己被靖王瞧不起,就摩拳擦掌起来,呵了声嘴里嗫嚅着,“说出来怕吓着您,骑马算什么,射箭我也不在话下。”

她这里稍许吹了点牛,不过自己是脸不红心不跳的。

骑射方面当时确实短暂学习过,不过母后实在不准,后来便生疏了。因是从小弹弓玩得溜,射箭倒真是很有准头的,只是射程有待商榷,也只能用特制的轻巧弓箭。

无人可倚仗依靠的半大孩子,一路成长起来靠的便是让自己每天都比昨天更优秀。每天都学到新东西,这些小小的成绩,日积月累堆积起来,带给她不尽的安全感。

这匹马实在瘦小,德晔脚踩在马蹬上,一翻身就轻松骑上了马背。

她欣喜起来,颇为得意地扬扬下巴,望着他的目光里填满了闪烁的星星,“才问殿下我们这是去哪里,殿下没回答。不过我估摸着,总归您不是送我去可怕危险的所在,我说的对不对?”

他看着她,少顷,垂下了眼睫。

复启唇时面貌为之一肃,口吻冰凉说道:“眼下你且随我回府将就一晚。明日一早我入宫上朝,你一同前往就是。”

他无意识地想,届时裴灵儒要如何处置宁国帝姬,便如何处置,是杀是放,跟自己毫无干系。

管她到这个地步,已是仁至义尽。

德晔一愣,略一思索听出了他话里的潜台词,转瞬间笑颜尽失,整颗心都往下坠了坠。

“你要送我去见你的皇兄么?”她怕极了那位要砍人手的殷帝,真真是个暴君!兄弟两个,骨子里是一丘之貉…

德晔深吸一口气,虚弱地手捧心口,“大约是连日来周身劳顿,我突然就觉得身上不大爽利,头晕脑胀的,看东西都是花的,圣前失仪却不妙。或许,我是不是可以过几日再随您入宫面君?”

他转过脸,冷月清辉镀上了弧线流畅的侧颊,“你说呢。”

“我说可以!”这一声中气十足,能拖延一时是一时,好歹挤出时间琢磨出策略,“我觉得是可以的”

“不可以。”三个字,靖王说得*,不留一丝余地,“提醒你,永远不要把希望放在任何人身上。”

德晔笼在袖子里的五指握成拳,慢慢又无力地松懈开来。

是她想依赖他吗?

她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兰凉城,所识者也仅有他而已啊。

却说章路在后边暗中观瞧着一切,气得一口银牙都要咬碎!

自己精心安排了这一切,满种栀子花的园子、与月见帝姬形容肖似的乐容帝姬、白花香、流萤舞——他费了多少工夫,没想到德晔帝姬三说五说,殿下就被转移了视线,连一句感叹也没有!

章路如今是做梦也想了却自己这桩心事,那时候收受玥国的钱财真是太草率了,眼下过去这么久自己都办不成,金子放着不踏实,好像会咬手。

他长吁短叹,扫脸呐!

面上无光不说,更不晓得如何去见乐容帝姬,说来也真是他们殿下放着“投怀送抱”活色生香的美人不搭理,偏要袒护一个前途未卜的末路帝姬,和这种亡了国的搅和在一道儿能有什么好处。

今上眼里揉不得沙子,本来就对这个弟弟颇多忌惮,如今还主动送上话柄与人似的,可别忘了,德晔帝姬的外祖家是大晋!当真王爷不急太监急,应了这话。

除却这些,章路心下更是迟疑不定,唯恐自己押错了宝。

他往常见靖王随身携带月见帝姬的遗物,便想当然以为殿下对月见帝姬怀有深情。可若果真深情,如今见到面貌相若之人,却怎的不停留,不派人探访?是确信月见帝姬已死不做他想,还是从没有儿女之情

章路心底一寒,前方靖王已带着亲信绝尘而去,那位大宁的德晔帝姬由人牵着马向前,瞧方向,却是往王府而去。

赶在宵禁前,乐容帝姬的使女跑出园子拦住了他,“公公慢着,我们帝姬有请!”

章路苦笑,灰头土脸随着向前。说起来,都是孪生的姊妹,不知为何乐容帝姬同月见帝姬性情差距如此之大,他对着乐容帝姬,总觉出她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不遂了她心愿,他迟早要栽。

大殿深广,黑暗席卷,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

宫婢低头卷起层叠的帘幔,当中步出一人,满头青丝未曾梳拢,寝衣也只是散散穿在身上,腰带白蛇一般逶迤在地。

他身后龙榻上侧卧着方才侍寝的宫妃,此际面上红潮未褪,巧笑嫣然拢着薄衾坐起身。女人的声音像往蜂蜜罐子里撒了一把糖,娇娇地向今上发嗲,“陛下往哪里去,夜已深了,莫非要留妾身一人?”

茹妃一早便听闻靖王此番不单自己回来,还带回两位貌比天仙的宁国帝姬,一位已然悄没声息抬进了后宫——

她冷了眉眼,若不是自己消息灵通,这会子还蒙在鼓里呢!宫里的狐媚子还不够多么,又来,陛下的心她从来抓不住,这回的宁国帝姬据闻曾是陛下少年时偶然得见便记挂至今的人物,端的是个狐狸精,几年前就会勾人了,这会儿是不是要把陛下给吃了!

殷帝对茹妃素有宠爱,目下却只是任由宫婢伺候穿衣,不出半点声响。

茹妃慌了,“陛下”

“茹儿今日话太多了,睡吧。”殷帝看她一眼,大步走出寝殿。

曹佳墨受召连夜入宫,殷帝坐在龙椅上,盘弄着拇指的玉扳指,慵懒道:“起吧,爱卿去过靖王府了,如何?”

他站起身,不敢向上窥望,低头回话,“陛下,德晔帝姬确实被靖王殿下安置于府中,臣估摸着明日早朝后她就会被送到陛下跟前。”

“何以见得?”

殷帝撩起了唇角,笑得意味不明,“寡人的好弟弟,不是很护着她么。如此不记前仇,连寡人都被感动了。”

连他的御笔也不放在眼里,究竟是为一个女人,还是借由此举表态,抑或,二者皆有?

殷帝谈及靖王,曹佳墨就不好随便回应了,只是唏嘘,天家之人,手足间仿似格外无情些。

转过天来,天还蒙蒙亮德晔就自己穿戴好由王府的使女引路等候在靖王去书房的必经之路上了,使女们很是无辜,若是不带路,她便寻死觅活,说什么反正自己也活不到明日了,死了算了,死了干净。

她一嚷嚷,却叫旁人怎么想,使女们从没伺候过这样的主儿,被她胁迫着“为所欲为”。

画红不在身边,德晔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不是她喜欢厚着脸皮来缠裴若倾,可是他不管她的话,她右眼皮一直跳个不休,她有预感,自己是危在旦夕了。

大殷的文武百官为上朝,很多住得远的天还黑着就出门了,因为当寅时城楼上鼓声响起,宫门外所有官员必须到齐排成两列,待宫门开启,文武官员和宗室王宫便依着身份各自由东偏门或西偏门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