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瞧明白了我是个女子,既然如此反倒让我坦率了些许。我垂头,似笑非笑:“晨潇酒庄,柳默静。”

“我知道,绝色红颜,额间诡魅朱砂,除了晨潇酒庄的小师妹还有谁?”说着,他伸手抚上我的耳垂,若有似无的柔捏着,让我瞬红了脸:“还有这耳洞,再加上满身的胭脂香气。”

这样的忽来坦白,字字一针见血让我涌起好多问题想问,可所有的话在见到宋易身后立着的人影后,全哑在了喉间,怎么都颤不出一个音。

意识到我的反常,宋易也转过身,动作明显的一僵。我咬着唇,努力睁大眼不去眨,瞪着眼前俩人。那陌生女子……若褪去一身的雍容华贵,那张脸我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寒暑交替十五年,我在镜中见过无数次。夏侯府中一月多的煎熬,她的名伴我朝夕,今日总算是得以一见,那样的自信风韵端庄,眉梢挑起的色彩都是带着抹不去的傲气。我迎风不避开她的凝视,丝毫不羡慕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骄傲。

风吹着飞絮而来,我终于还是禁不住的眨眼了,幸好没眨下积凝着的泪。游怡身旁是少清,依旧白衣脱尘,翩翩而立,没等我反映过来身份的悬殊弓身行礼,他便上前,丝毫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二话不说,拉起我就离开。

从始至终,少清没给过我半分的注视,他只是瞅着宋易,那眼神向是恨不得一剑灭了他。多可笑,我也当真笑出声,这样的静默中飘荡着我不合时宜的清脆娇笑声。我只是无法想象,两个同样清润如玉的男子,挥剑想向的可笑样。

可是他们间的气氛,就仿佛,结了好几辈子的仇恨。别说一笑,就是大笑上几声,似乎都泯灭不了的恩仇。

一室死寂,香炉静燃着,心易和德功俩人屏息垂着首,相互瞪视,主子们还没开战,奴才们倒先斗了起来。

我随着少清一路回来,没有一句交谈,他始终紧崩着脸,二娘等人揪着担忧追着我们进来,却全都被少清关在了房门外。

我晃着脚,悠闲的坐在椅上,几案上的香茗早已冷却。少清在我跟前不停的度着步,紧拧着眉,像在思忖什么天大的事般。撇首见了我的摸样,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了,猛地将我从椅子上拉了起来,“为什么会出现在那?”

“很重要吗?”自此,我都不觉得自己有丝毫的错。只知我是在当今怡妃的身旁,见到了我失踪好些日的丈夫。

“柳默静!你就非要选择这种方式来宣战吗!”少清涨红了脸,吼道,震怒的摸样吓得德功下意识的拉起心易悄悄躲去帘幔后头,连气都不敢喘一下。

“你想太多了,难道我就注定要寸步不离忘穿扇门甘肠寸断的守在夏侯府等你吗?我忍得了你几个月,但是对不起,我忍不了一辈子。”

宣战!呵,我还没那么空闲。他没多再说话,夏侯少清不会知道,这样的时刻冷却了的心,只需他的一句话就能复燃,可他偏吝啬的只字片语都不舍给我。

我冷笑,彻头彻尾的冷,伸出不再细洁的十指到他面前,继续开口:“瞧见这双手吗?芊芊十指原是白皙柔嫩,它可以一洗铅华沾染红尘,却必须是为值得的人熬一盅羹汤,可你不值得!”

“呵,我以为你懂我。”他也笑了,就好象饶在心头的事终于迎刃而解般。

“那你错了,我发现原来我看不透任何人,就连自己都瞧不透……”

话未完,少清忽然拉过我,惩罚般欺压上他的唇,烙在我的唇间,猛烈的如同一炉热火,那样的滚烫,缠绕许久,他才放开我,眼神眷恋,涩涩的开口:“柳默静,记住这个味道,夏侯少清的味道。因为它注定伴你生世!”

我眨着眼,不解的望着他,少清转身视线搜寻着德功,拂袖间又仿佛是一生的决裂,“德功去书房拿纸墨。”

“少爷……”德功胆怯的看向我,而我,给不出任何反映,只是不敢相信的凝视着少清,那样的决然仿佛早在好些天前就下定了的决心,今日之事不过只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快!”他完全不听任何劝,冷冷掷出一声。

“大少爷,不可以,您这样会毁了大少奶奶的!”顾不得礼数,心易也慌忙上前,开口。手还不停的拉着德功,示意要他帮忙一起劝。

少清没再说话,眼风一扫,德功就吞下所有的话,乖乖的听命。房门大开,二娘领着人一窝蜂的涌了进来,左右环视仍是搞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直至德功回来,片刻后,白纸黑字,偌大的“休书”二字赫然入目,所有目光全聚向我。我握在手中,捏出条条皱褶,逼着自己调匀呼吸,问向夏侯少清:“七出之罪我犯了哪一条,你非要休我不可?”

“无子,不事父母,妒忌,口舌……这样够了吗?”他没看我,一字字说得仿佛在理。

“大少爷,这是闹什么啊。夫妻俩吵嘴是常事,怎能动不动就休呢。”霜姨瞧不下去了,上前规劝,只以为我们在闹别扭。

“是啊,大哥,大嫂哪错了……”

“够了。”我打断少歆的话,就着方才少清的话尾回道,不顾投来的注视,小心翼翼的将那纸休书折好,放进衣兜,转身冲着心易吩咐,语气平淡:“心易,去屋里替我收拾衣服。”

出乎意料的,心易只愣了半晌,便重重的点头,瞪了少清一眼,废话不多立刻转身替我去收拾了。

“都别劝了,让心易去收拾,默静你跟我回房,我有话跟你说。”二娘咳了声,阻断了所有人的劝告,意味深长的看了少清眼,漠然的转身了。

这个转身,这方背影,像极了那日佛堂里跪着的脆弱。让我忽然燃起几分无奈的感伤,握拳,仰起头,我一步步稳稳踏着,随着二娘离开。

进房后,二娘没急着开口,我费解的看着她翻箱忙碌着。许久后,才从衣柜中捧出一只雕工精致的箱子,颤抖着打开,红色绒布上静躺着一方碧绿的温玉。是我刚嫁进夏侯府时原想当众送我那一块。

“把这个带走。”我拧眉,看二娘将不容拒绝的将玉佩硬塞进我手中,话说得格外坚定。

“二娘?”我迷惑了,她这些日子来压根就没给过我好脸色,为何明知少清休了我,还要送我这个。

“静丫头,少清一旦做下的决定没人劝得了,但我是他娘,我比谁都了解他,那孩子自是有原因。不然他当日就绝不会答应娶你,暂不论是什么原因,二娘也不想耽误你。你还小,二娘会想法替你物色个值得的人,这玉佩……注定是你的,收下它。”

“我不要。”走都走了,何苦还带着触景之物。

“你不是答应过二娘,绝不会让夏侯家跨掉的吗?这东西就当是信物,二娘总有一日会撑不下去的,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话。你的才华,二娘看在眼里,那些帐做的丝毫都不输少清。不过记着我说过每一句话,不要逞强也不要执着,你太像你晨姨,让我又爱又恨又是担忧,千万……千万不要重蹈柳晨的覆辙。”

真的只是想用这方玉佩绑住我,让我替她守护夏侯家吗?我不信,二娘绝不会是如此单纯的人,或许她知道了太多我无从打探的事,只是不想说罢了。我望着玉佩,碧绿的有些晃眼,犹豫了片刻,才反手紧紧握住:“二娘……也许执着的不止晨姨,还有你,是不是?”

“都一样了。去吧……去吧……记着,如果你晨姨不想说的事,就别再去想了,都一样了……都一样了……”

我步步后退,听着二娘仿佛得了失心疯般,不断呢喃着这句话。虽疑惑,可知道问了也不会有果,那就走吧。

反正,今日失去的,他日我总会拿回来,不管用什么手段!

半面妆 如今处处怜芳草 第13章

我怎么都没料到的是,这样日日针尖对麦芒的相处下,居然还能萌生出依依不舍的感情。尤其是大娘和心易,一直相送直到门口都不愿离去,却唯独不见往日粘得最紧的少瑾。

隐约,我似乎还见到大娘眼中有泪,她在少歆的搀扶下,望着我出神,那摸样像是今日这景触到了她记忆深处的某一幕。

“少奶奶,要保重,天凉了,要记得自己添衣服。”

“还叫什么少奶奶的,她现在早就不是你的少奶奶了。”少远的嘴还是一样不饶人,连心易的口误都不放过。只是今日在我听来,也不觉那么的刺耳。

三娘依旧打扮的花枝招展,立在一旁,眼里还是不屑。我冲着心易点头,眼神环顾了好大一圈,最后锁在门边的少清身上,他看着远处,没有焦点,只是刻意的不来看我。

“晨姨从小告诉我,不要气要记。今日休妻之辱,柳默静不气,可会刻骨铭心的记着。”我举步,扬笑看着他,冷漠的吐出话。

他转过头,看着我,仿佛有好多话想说,到了嘴边又被硬生生的吞回。闭上眼,重舒出一口气,才抚上我额间的朱砂,沉声道:“默静……会不会忘了我?”

“会。不过要等到我们银货两清之时。”

“回酒庄去,别再回来了,永远别再回来了,这儿的一切会毁了你。”

复杂的眼神深究了片刻,他在寻找,试图想在我脸上找到伤心的情绪。可我没有,我只是笑,一如当日对自己许过的诺,无论什么事都绝不会流泪,我要笑,瑰丽倾尘倾世的笑。片刻后,他颓败的转身,就这样在我眼前消失了,也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我想,柳默静的世界里,往后再也不会有夏侯少清这个结了吧。

立了些会,我接过心易手中的包裹,大步跨出门槛。

无处可去了,我唯一还能想到的避风港,便是大师兄那。

我恍惚着心思,走了大半晌,才意识到已经到了。猛抬头深呼吸了下,这才看见不远处客栈前大师兄焦急的度着步,见到宋易牵着马走来,他绽开放心的笑容。

我纠眉上前,好奇的询问:“怎么了?”

见到我,大师兄显然一怔,吞吐了片刻,一直没开口。直到客栈了突然奔出一道雪白身影,小小的个子精瘦,见到我就兴奋的大喊:“默静姐,你也在太好了。大师兄还在犹豫要不要派人去夏侯府找你……”

“出什么事了?”我困惑。

倒是宋易反映颇快,冲一旁静候着的冷漠男子促声吩咐:“快去再弄匹快马。”

“酒庄出事了,晨姨和潇叔都被人带走。宫里又突然要贡酒,师兄们都没了主张了,这才让我赶紧找大师兄回去主持大局。”

这话让我的脑子轰的炸开,这一天太多事,多到我都来不及一一去反映。

直到那个冷漠男子牵来快马,我才稍稍安下了心,此刻,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能让我快点回远在临阳的酒庄。

“多谢了。”

宋易仰头看着端坐马上的我,脸上的焦急丝毫都不亚于我,终于在我临走前告知了他的真实身份,让我又是一波不小的震惊:“如果酒庄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劭王府左松易,若我不在就捎人找他。”

顺着他的目光,我瞧向那个依旧冷漠不多话的男子,他冲我点头,轻声一句:“御林军副将班泉。”

实在没心思再去深究这一番蹊跷,我没做声,扬鞭策马,弥漫起灰尘越行越远。脑中不经意的忆起禅室里的那盘棋,如同小沙弥传的话,棋局乱了,被人只身掀翻,而我……似乎就是那个被摔得粉身碎骨的棋子。

一路披星戴月,不眠不休,终于赶到了晨潇酒庄。我举头仰望着眼前熟悉的山门,没时间沉淀满腔感慨。和大师兄动作一致的跃下马,拾阶而上,往酒庄奔去。正是途中听到的不少传闻,让我们的心越缩越紧,甚至有些不敢面对。

庄前守着打杂的学徒们,还是如同从前的一身纯白,只是不再飘逸,带丧披麻的哀白。我转头,与大师兄对视一眼,没功夫理会他们的招呼,脚程更快了。直到踏进正厅,些微的抽泣声让人心更紧窒。

厅堂里立着的师兄们见到我们都拥了上来,我愣着,赫然入目的是正中摆放着的那具灵柩。努力了半天,问不出一句话。

“是潇叔。”二师兄上前,为我们解惑。我有些不支,在大伙慌忙的搀扶下,才算稳住身子。不明白,为什么短短几日要承受那么多的变故。我闭眼,仿佛仍能看到潇叔一派不正经的闹着我,转瞬就化做了一具灵柩……

“晨姨呢?”我听见大师兄颤抖着问。二师兄也不敢耽误,抬手指了指里屋,没等大师兄举步,我已奔了去。

匆忙的脚步在靠近晨姨的房门时突然顿住,我看见不少丫鬟慌忙的进进出出,皆是面色凝重。见我来了之后也忘了问安,个个哭丧着脸。我缓慢的抬脚,每一步都踏的无比沉重,身后的众师兄们也不敢上前。

房门被我颤抖推开了,房内的每一物还是如我走时一样,被打理的一尘不染,轩窗上,床幔间,甚至还装饰着我出嫁那日用来布置的喜红。晨姨闭眼躺着,听见脚步声便睁开眼,虚弱的连转头都困难。

我不敢再犹豫了,这样的气氛太过骇人,快步冲上前,我紧握住晨姨的手,害怕的说不出话。

我清楚的看见她的眼角有残留的泪痕,原来晨姨也会哭。她睁大眼,很费力的,见到是我有明显的开心,让原本已淡的不易察觉的呼吸突然变的急促起来。瞬间,她用尽力气反握住我的手,紧紧的。

“晨姨……”我拼命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平淡些,想象着,也许她只是经不起潇叔的死,太累了,无关生死。

“默静……记住……不要哭,尤其不能在你的敌人笑的时候哭,他若笑你就要比他笑得更开心……”

“嗯嗯,默静不哭,默静早已不再哭了,天大的事都不哭。”我慌忙点头,看她的气息越来越弱,脸色苍白眼眸澄黑,就像……夏侯少清给我的那纸休书一样,那么突兀的黑白分明。

“那就好……那就好……”晨姨闭上眼碎念,嘴角隐约带着微笑,她说:“你瞧,我在抚琴,他在看书,你潇叔还是傻愣愣的舞着剑。”这句话她说的格外清楚,没有再断续,而她也平静的可怕,没有任何话交代我,只轻声一句:“世间男人皆薄幸……”

音末,气也末,一切只似寻常。寻常到我握着她的手良久,师兄们也静立着良久,只是方才还温热的体温慢慢变凉,直到有人哭着上前嚷嚷:“晨姨没事,晨姨没事,她的嘴还有血溢出。快把那些大夫找回来啊,晨姨没事……”

是啊,她是晨姨,怎么会有事,怎么会……想着,我闭上眼,微笑着松开晨姨的手,顺势倒地,昏睡前我看到眼前的景慢慢剥落,仿佛回到儿时酒窖旁,晨姨手把手的教我酿酒。

她说“默静你要记着,晨姨的酒是为了酿给仇人喝的,而你的酒一定要酿给爱你的人喝。”

稚嫩童音赶紧着讨好,“好,那默静只酿给晨姨和潇叔喝。”

我记着,但凡晨姨要我记着的话我都记着,都记着……

半面妆 如今处处怜芳草 第14章

初冬,晨曦,酒庄一如既往的忙碌,却透着荒野蔓草的凄凉。

我挽起衣袂,俯身,尝着酒。身旁的学徒屏息瞪大眼不敢出声。酒入唇,见我不自制的蹙眉,他掩不住的慌乱,“默静姐也觉着不对味吗?”我回首,没多话,只赶着小心翼翼的盛了一勺,递给闻讯上前的大师兄。

“酒气太强,酸味浓郁,都盖过酒香了。奇怪,我都是按着晨姨在的时候……”话到这,大师兄忽然打住,偷瞧着我的表情。

“会不会是因为太赶,跟我们擅自减短了发酵时间有关?”我若有所思的抚着额前浓密的发,晨姨和潇叔的突然离世,酒庄上下没有人不悲痛的。可眼下显然我们没有时间去缅怀。

“不会,那样的话只会影响成色,可现在成色没有丝毫的偏差。”

这话让我无端的自弃烦躁起来,都说熟能生巧。打小晨姨传授了一腔的酿酒技术,可我偏是懒得动,这会儿才知悔。本还想说些什么,先安抚住大伙的,丫鬟声音传来:“小姐……有人找,在正厅候着了。”

“找我?”看她涨红了脸,大口喘着气的焦急样,我免不住好奇。

“恩,浩浩荡荡的,排场大的很,可把庄里头的那些小鬼吓住了。”丫鬟说着,挥手扇着风,脸色苍白憔悴。

我挑眉望了大师兄眼,示意他先照看着,便顺下衣袂,随着丫鬟往正厅走去。心底还是有那么些微的期望,要不亦不会在瞧见正厅立着的男子时,顿时的失望。

“柳姑娘。”他唤着我,眼眸笑意浓烈,衾衣锦绣,依旧纯如雪。

“王爷吉祥。”我欠身,恭谨请安,闻声后一旁的师兄们面面相觑,反映过来,也急忙着纷纷下跪。这阵仗让左松易愣了半晌,面有愠色的让班泉上前搀起了我,倒也没多说什么。

反倒是我,看那群小鬼头怯怯躲在帘幔后,忍不住开口,夹了些冷漠疏离:“晨潇酒庄不比王府,这儿的人皆是些山野村夫闲云野鹤,王爷这排场……怕是让大伙不惯。”

会意后,他赶紧挥手支开了所有随雇,让他们先下山了。只留了班泉一人,见我缓下面色,才憨笑着入座。师兄们见没事儿,便各忙各的去了,方才还热闹鼎沸的正厅,才须臾就静得可怕。这气氛,让我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你断了发!”说话的是班泉,寂静中,突然的吼了起来,失了冷漠。

莫怪他会那么惊讶,女子胡乱断发本就是天大的罪。顺着,我扬笑抚着额前修剪出的浓密刘海,不多不少,刚巧遮盖了我的朱砂痣。侧过头,我斜睨着班泉,若无其事的开口:“有什么大不了的,突然想到就做了,漂亮吧?”

“你很任性。”沉默良久,他才从口中迸出这么一句轻斥。

是啊,还当真是任性。这行为可没让我少挨师兄们的骂,可他们不懂,断发即是绝决。心已死,还留着当日相结的发作什么。只是,发很快就能再蓄长,情呢?

“不会啊,我觉着很漂亮,可惜瞧不见原来的美人尖了。”左松易凝着我,笑容比起方才更肆意了,仿佛对我这行为我无比的赞赏似的。

“果然有眼光。”我嘻笑的道,没心没肺,没忧没虑。

他却傻看着我痴了神,片刻后,才口吻怜惜悠悠的道:“你清瘦了,你晨姨的事……来的路上我听说了,我还擅自带着班泉去祭拜了他们,该是无碍吧?”

“不打紧,晨姨和潇叔泉下有知,也是该谢你的,王爷劳心了。”多个人祭奠便少了分苍凉,也好:“清瘦那是难免的,宫里头急着要贡酒,酒庄里大伙都忙得慌。所以,稍后莫怪默静分不了身招待王爷了。”

“没事,我没那么矜贵,粗茶淡饭也好打发。”他回的迅速,像是就怕我就着话尾逐客似的。我也确实想,可被他这么一说也只得咽下去了。左松易环顾着外头,几分感慨的继续道:“也当真累着你了,怡妃生辰,上回无意间赞了晨潇酒,皇兄这才突然要的。”

红颜一句话,便折腾了底下的人,我禁不住脱口:“好铺张。”

“这不,可皇兄宠她都宠到天下皆知的份了。何况……这回的生辰宴,怡妃她就怕落了口实,不敢让皇兄出资,那全是夏侯家出的银两,商人的银子胡乱折腾着,倒也大快人心……”

游怡是劭王的妹妹,他的话兴许只是不经意的替她开脱,却在我心里头泛起了不小的涟漪。仅为那“夏侯”二字,硬生生的崩裂了我心头缝上的伤,鲜血淋漓。在他诧异的目光下,我倏地起身,唤了声:“旭烬,替默静姐将这两位公子领去后头的客房,王爷,班副将,默静还有事奉陪不得了,暂先请自便,有事交待这小鬼就好。”

扑鼻醉人酒香,这味我嗅了若干年,是家的味道,教人无端的安心。细雪缥缈,我独坐孤亭,指尖与琴弦轻触,曼妙之音潺潺流畅,迎着扑面而来的风,轻唱。

沉醉许久,回神,才发现亭外飞雪中,劭王凌厉的舞着剑。剑风横扫,斩断了密密的雪。我眨着眼,看得恍神了。“我抚着琴,他在看书,你潇叔还是傻愣愣的在舞剑”……忽而,我笑了,倘若这便是晨姨弥留前晃过脑中的景,好美,她定是走得安详。

“扰到了你吗?”听闻琴声嘎然而止,他也慌忙的停下问道。

我摇头,予他嫣然一笑。邀他前来亭中避雪,还真是单纯的人,宁是冒着雪,也不愿打扰我难得的轻闲。

“天寒,王爷喝杯温酒暖暖身子。”说着,我斟上旭烬刚温过的酒,递给他。

“谢谢。”他仍旧保持着距离,望着我的琴,怔怔的开口:“方才那首曲子?”

伴着他微扬的尾音,我才忆起刚才不经意唱出的词,颇感懊恼,真是不争气,“是诗经里的,叫做氓。”

“好美的词,是说什么?”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这是我最喜欢的词,也是近来才爱上的,因为有了感悟:“是说……男儿家动了情付了身,尚有退路;可女儿家一旦沉溺了,芳心寸肠,一丝一缕皆是一辈子,摆脱不得了。这诗,只是一个弃妇的哀叹,怎会美呢?”

“非也!无论男女,动了情自该是一辈子的,许过的诺,付过的柔,怎还能去想退路!”

他顿时站起身,略显激动的据理力争,惹得我仰头望着他,嗟叹。是否,不食人间疾苦,繁华伴生的人皆是如此。

“你别介意,失礼了。”以为我被吓住了,他赶忙着手足无措的又坐了下来,赔着不是,“对了,明儿一早就要启程了,你亲自酿酒封坛,忙了好些天了,怎么不歇着?”

“若王爷不介意,我一会想打理下趁夜上路,早些送了,早些了事。”这回的贡酒我可算是求了师兄们许久,直至提议加些谷糠再发酵,还果真去了酸味,添了酒香。这才让他们放心由我亲酿封坛,护送着去宫里的。

闻言后,他愣了半晌,不明白我在匆忙些什么,只怔怔的点了点头,便退下整理了。确实啊,大伙皆不明白以往有了麻烦便躲开的柳默静这回怎么会主动凑上来。

晨姨和潇叔的事太过蹊跷,师兄们只说是被身着官服的人带走了。回来时,晨姨便只身带着潇叔的尸首,什么都不愿说。没隔几日,不眠不食,日渐消瘦,起初大伙只以为她是伤心,而后才知是被灌了毒,撑不过一侯。

究竟那些身着官服的人是谁?

晨姨说她的酒是酿给仇人喝的,可见她的仇人定是能喝到贡酒的人。所以,我必须入京,我要手刃那个负了晨姨的心还要了她命的男人!

想着,我快步回房,更衣,一个人偷偷跑去把贡酒全装上了马车。单腿跨坐着,等那王爷主子出现。这样也好,免得明日一早走时,那堆大男人依依不舍的送上千里最后又变了卦。

直到他姗姗来迟,眼瞧着比我梳洗的还清爽,原来这劭王爷不仅美得胜过女子,连打扮都烦过女子。睨了他们眼,我冲班泉扬了下头,待他们跃上马车后,我才探头招呼了句:“王爷,坐稳了,小女子我驾车可疯得很。”

马车的震荡声伴着破晓,山间已有些樵夫忙碌穿梭的身影。颠簸中,我盘着膝挥着马鞭,轻哼着儿时潇叔教的童谣:“俏丫头,饶床头,心欢喜,织新衣,织完新衣织嫁衣……”

没料,劭王居然也轻声和了起来,这般浑厚低沉的男声,伴着。更让我缅怀开,可我知道,都过了,织过了新衣,绣妥了嫁衣,我贪求的安稳不曾到来,反见越来越远……

半面妆 如今处处怜芳草 第15章

又是久违的繁华皇城,阔别几日,街头巷尾一如既往的鼎沸荼糜。拒绝了劭王的邀请,我依旧选择住客栈,自在逍遥,有何不好。

烛旁,是我随意摊放着的诗册,今日逛集市时劭王相赠的,可如今的心境偏是不想去读。那字理行间的哀伤与我太似,怕伤情。蜷缩在卧榻上,我望着徐徐上燃的烛火出神,看血红的烛泪,滴落在“断肠”二字上,忽而摇头一笑。

见风起,袭着窗棂,作着扰人的响声,静谥中听起来格外揪心。我猛然起身,掩手吹灭了烛火。

梳洗过后,天亮了,我随手拿起佩剑,锁上房门。想着耽误不得,还是早些把那些贡酒送进宫早些了事,也好着手晨姨的事。

检查贡酒的过程很繁琐,待到那边小太监来报备时,天已经近晌午,我话别了司酒姑姑便离开了。

多豪华的地儿啊,这里住着跟我有同一张脸的女子,一样的脸,却截然不同的命运。她有天赐娇宠,而我……茕茕孑里,形影相吊。

叹了口气,我熟练的跨坐上离宫门不远的马车。动作轻便肆意,还是这便捷的衣裳适合我,那些锦衣繁华,柳默静担不得。想着,我斜眼靠在车壁,看宫门处的侍卫们公式化的盘查着马车。久了,便随意转着目光打发。

直到瞧见远处那道熟悉的纯白身影,他立着,嘴唇蠕动翕张似是在跟眼前的男子说着话,眼神却玩味的死凝着我。对上我的眼后,他突然笑了,仿似不经意,这个笑容……诚如新婚那夜,温婉沁水。

“可以了?”侍卫的招呼声,在我听来就像福音,我感激的朝他绽开笑容,看得他恍神立着。没心思理会,我扬起马鞭,只记得想快些离开。

可惜天总不随我愿,马儿吃疼仰天嚎了声,刚起步,一抹翩白如风般而至。待我反映过来时,他已一脸痞笑,在我身旁,若无其事的冲着我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