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头,他才是主子,又是王爷,能一直许我同桌进食已是厚待,我怎敢再越了矩。他没回来,我哪敢吃。

“没什么,只觉得府里有个人等着感觉很好。”说着,他的笑容更晃眼了,刺得人心酸。堂堂王爷,怎就这般容易满足了。

“奴才说呢,怎么连皇上留王爷共进膳,王爷都婉言谢绝了,原来是有美在盼。”我正尴尬着,不知该怎么接口了。门外突然有拔尖的声音扬起,尖的让我颇觉难受,我皱了皱眉,打量去,劭王突然敛起笑容,端起了王爷的摸样:“胡公公,伺候皇上多年了,你还没学会怎么做奴才吗?劭王府何时轮到你说话了。”

“奴才知错,王爷您息怒。”

胡公公,这称呼总算让我对眼前这太监有了些许印象,向来不喜欢这种阿谀奉承的人,尤其是这皇上的贴身公公,更是其中翘楚,游怡那,皇上那,左右逢源。我微笑,欠身,很是客气的打着招呼:“公公吉祥。”

我这一来,他更是慌了神,都不敢看劭王了,想赶紧扶起我,刚伸手又被劭王的咳嗽声吓停,只能僵着,慌忙的跪下:“柳姑娘您这是想折奴才的寿,您是王爷的人,奴才哪敢受您这礼。”

这话让我更不舒服,“是公公交代民女的,说是别忘了自个儿的代罪之身,民女哪敢攀王爷这高枝。”我不想让劭王误会,这已不是第一次,上回当着少清的面,他也曾说了我是他的人。可我怎么就不记得,究竟是何时成了他的人?

“默静,他是自己人。从前那话也别放心上,主子交代了,他也只能说。”劭王亲自开口替他打起圆场,对我故意疏远着关系的话有些不满的拧眉,转首,先支开了一旁的胡公公:“你先下去候着,待我用完膳了在找你谈事。”

“奴才告退。”

二师兄还在厨房陪秦姐姐忙着,一旁的那些奴才们也都敢看不敢说的,气氛顿时有些凝滞。我舔了舔干涩的唇,只随意扯了句话,搪塞着:“秦姐姐还在弄,没料到王爷您那么早回府,晚膳怕是要……”

“听家丁说,今儿下午夏侯少清来过。”我点头,他突然阴暗下了脸,有几分可怕:“来做什么?”

“随意聊了些。”回着,我不想说太多。

“先用膳吧。”沉默了片刻,他起身拉着我往饭桌旁坐下,见我没动静,又补充了句:“江南盐灾,皇上让我去操持,准我带你同行。用完膳,你去整理下,后天一早便启程了。”

闻言,我本能的拒绝:“我不喜欢远行。”

“我坚持!”没想,他却比我更坚定,“你可以顺道去酒庄看下。”

“去了,我便不会再回来。”酒庄于我是一抹依恋,要么不去触碰,一旦触碰了,就是绝堤。

语毕,他突然起身,铁青着脸,居高临下的望着我,仿佛忍至极限:“我不想再让他见你!柳默静,自打把话说开的那日,我就没想过要再隐藏自己的目的。救你,待你好,全为得你的心。我一再告诫自己不要逼你,那是因为我曾有足够的自信能取代他,现在……我发现很难。”

“告诉我,夏侯少清在你心里,到底烙印得有多深?”转过头,他看着我,一眨眼,再次睁开时眼里已没了先前的愤怒,是冷静,屏息静待着我的答案。

“他是我曾发誓过一定要得到的男人,我赌上所有去夺,最后输了,如今的我只是在苟延残喘。晨姨误导了我,她让我以为这个男人会是我的救命稻草,我必须去抓住,混沌中我不顾一切的握住,惊醒后,才发现这是颗毒荆棘,他不仅刺伤了我的身,还在我心底深埋下了毒种。”我笑着,在他面前把自己袒露的淋漓尽臻,是少清都未见过的真,“王爷,他是头一个教会我‘爱’的男人,我甚至羞愧的意识到,即使交付了所有都不觉一丝的悔。你说……这烙印深吗?”

他似在细细的咀嚼着我的话,良久,只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学不来朝秦暮楚。”沿途风景很美,可我在一开始就带着满身的枷锁,注定停不下步伐。

“傻瓜……”片刻后,他软化下语气,笑着轻斥了句,缓缓入座:“真想杀了他,偏又想堂堂正正的赢,我们都傻。默静,有时候听听自己的心,它说的话比你的嘴真。世俗之眼又怎样,悠悠之口又怎样,我的心告诉我爱上了就是爱上了,想说便说,想做便做。稍一犹豫,错过的何止是一生,所以,哪怕三生石上写着柳默静与夏侯少清,我也要徒手将它生生更改!”

我听他一字一句说得坚定,抑止不住的娇笑出声,笑声里有一抹味叫做幸福。有那么一瞬间,我拼命的问着自己,誓言抵得过预言吗?世间男人皆薄幸,那是因为他们都曾对自己以为爱上的人许过山盟诺过海誓。

“你会不会放弃爵位荣华,甘愿陪我清风遐迩一生?”脱着腮,我拨弄着桌上的竹筷,问的很随意,脱口而出般,在他面前好像渐渐习惯了不隐藏分毫。

他的这番坦白来的不算突然,这些时日非同寻常的照顾,我能隐约体会出他的用心。心里头是惊慌的,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陷入的不仅仅只是一场局,更是一场爱恨交织的局。

“看你是否值得了,我还不至于傻到去为一个心里永远存着别人的女人,背弃了祖训。”

“你没我傻。”下完定论,我举筷,径自用起了膳,在他的错愕下,说道:“怎么不用?一会不是还有事和胡公公商谈,用完膳,我还得回房收拾衣裳呢。天寒了,王爷记着多带些冬衣,江南的寒冬湿漉漉的,怕您适应不来。”

语毕,他立刻笑开了,温煦的很。重重点头,听话的端起碗,猛扒着饭,丝毫没有王爷该有的尊贵样,更别提方才的气势。

其实……我更喜欢看他果断阴戾的模样,仿佛天生便该是睥睨天下的王者,举手投足间的霸气会让我忍不住臆测起,如若有天,他登高一呼,会是怎样的浑然天成。

晨曦方至,王府上下已热闹不堪,我坐躺在床上默不作声的闭着眼,一阵轻咳溢出喉间,伴随着有些急促的呼吸。

秦姐姐赶忙伸手替我抚着背,原本流畅的动作,在听见外屋茶盅突兀的破碎声后,被吓的一僵。我微睁开眼,透过帘幔的缝隙望去,依稀能听见劭王略显不耐的度步声。一旁的杨戚上前,轻声提点了句:“王爷,一切都备好了,该启程了。”

“去哪?”片刻,劭王压抑着满满怒气的声音响起:“默静病成这样,要我怎么走!”

闻声,我对上秦姐姐担忧的目光,无力的牵出笑容。不过只是染了风寒而已,北方的寒冬太沁骨,我只是一时适应不来,大夫都说了静养就好没大碍,不解他担心个什么劲。

“王爷,药熬好了。”正安静,婢女适时的出声。

还没等她把气调顺了,劭王又吼了开来,“熬好了快些端进去喂啊,还通报什么!”

随着话末,我看着婢女撩起帘幔,端着药小心翼翼的步了进来,一脸的委屈。外头的声声规劝还在继续,看着微亮的天色,确实到了劭王该启程的时辰了。可他丝毫没有离去的迹象,只拼命的训着外头那些无辜的奴才们。

以往服侍我的那些丫鬟,无一幸免,就这么莫名的被扣上照顾不周的罪责。强忍住咳,我蹙着眉,气若游丝的低哝了句:“王爷,您好吵。”

只片刻,外头就静了,秦姐姐朝我俏皮的竖了竖拇指,附耳取笑了句:“早知道就该早开口嘛,王爷都快在外屋嚷了一个多时辰了。”

“我不吼了,你好好歇息,快些把病养好。”说着,他从帘幔后探出头,无辜的模样甚是惹人发笑。

“王爷,时辰耽误不得了,国事为重。”出声的是刚闻讯赶来的班泉。

劭王犹豫着,进退间左右为难,眼神不住的飘向我,带着浓浓的不放心。我叹了声,笑着:“王爷快些去吧,回来时,默静又能活蹦乱跳了。”

闻言,他坚定了目光,望着我,点头。转身,临行前依旧不安的吩咐道:“班泉,替我照顾默静,若有什么事记得立刻通知我。”

“末将领命。”还是他一贯铿锵有力的嗓音。

我舒出气,总算得来安静,疲累的躺下。睁着眼,茫然的看着床顶,这突来的病,是注定的吧。原是想跟着王爷走的,按着他的意愿去邓尉山看盛绽的傲梅,去酒庄看望师兄们……可是似乎注定我随不了他。

半面妆 如今处处怜芳草 第24章

下了好些天的雪终于停了,骤然放晴的天有些许的回暖。呼吸间,虽还是稀薄的冷,然这岁末之际,满城喜气,却让人心情会无端的跟着雀跃。

我身着藏青长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得,又扮起了男装,总算是联合少清鼓动了班泉让我趁着夜色,偷溜出王府逛逛。倚立城楼伫候着班泉,闲暇无事,我迎着风眺望着天际弦月,不经意的竟想起了远在江南的劭王。

想着,我无奈轻笑,有些不敢面对心底的真实,劭王离开蓟都成也才几日,我这思念却来得有些不合时宜的汹涌。身旁伴着的人是少清,可我居然念想着的是他,我胡乱甩了甩头,不愿去承认或理清什么。

“在想什么?”看我这莫明其妙的动作,少清转头,问着。

我顿了顿,望着远处的雾气弥漫,忽而转首,认真的瞧着他:“在想这脚底江山何以如画,为何能引得那么多人前仆后继?”

“因为这是用无数人的血染成的,艳过上好的朱墨,怎能不美?”他笑着,似是解释,又似是反问。

美吗?我再次遥望向远方,目光有些痴,“连你也觉得它美,我却觉得它丑极了!”

“诱人的不是这连绵山壑,而是至高无上的权。游怡渴望的,也不过只是杀人权罢了,可她……注定得不到,因为,野心太昭然若揭。”少清的话,引我回眸。

是没想到,他能那么准确的臆测出我的心事。我确实想到里游怡,困惑着究竟是什么可以让一个女子,竟燃起了争雄之心?环境使然吗?那劭王……

“你还爱她吗?”我看着他,咄咄相逼,很是灼热。

“我对她,从来只是曾爱过。娶你之后,就注定该了断,只是欠了她。如今多番利用,也该还清了。”见我闪烁不相信的眼神,他摇头,迎风笑着:“如果有天,当你知道曾对你指天为誓过的人从头到底只将你视为一枚棋子,她助你,救你,甚至说爱你,都与爱无关。除了这如画江山,没有任何能填满她的心,你还会爱下去吗?”

“如果我爱,如果他要,我会竭尽绵力助其得一切,而后,功成身退,让他生生念着。念着我的独一无二,依着我的影子寻每一个相伴往生的枕边人。”

我怔愣回得漫不经心,无端的,突然觉得定会有天我能体味少清口中的那种感觉。恍惚,我想起了兜率寺内方丈的话。

“默静。”他忽唤,我醒神,挑眉询问,犹豫了片刻,少清不自在的抿了抿唇,仿似鼓起多大勇气般的问:“你还爱我吗?”

抑制不住的,我瑟颤了下。在他惶恐的目光中,始终翕张着唇,偏是挤不出一个我曾以为坚定的“爱”字。气氛凝滞,连彼此的呼吸都沉重的让我惊惶,“我……”

话还没出口,班泉适时的出现,竟难得一展顽皮之姿,打身后轻拍了下我的肩。我猛回头,他眨眼冲我淡笑,笑容中颇具深意。

“侍卫们都交待好了,去喝酒吧。”手搁在跨刀上,他说的若无其事,没走几步又回头叮嘱了句:“大公子,柳姑娘身子刚好,不适合吹风,也不适合太晚回王府。”

恭敬的话,立刻让少清收起了瞪视,自然的搀起我拾阶而下。

举步间,我听见了他的叹息,像极了我从前独守空枕等着他时的哀叹。

“柳姑娘,您再瞧瞧,这回灯笼挂正了吗?”

杨戚小心翼翼的询问声从头顶飘来,我将视线从信中扯回,低眉望了眼檐下红彤彤的明纱灯笼。柔笑着点头,“王爷在信里说了,要上元节才回来。一会审视完桃符、门神像就先歇会吧,瞧你把那些丫头累的。”

顺着我的话,丫鬟们忙着抹汗点头,招来杨戚一瞪:“听见有歇息就乐,王爷平日把你们宠得还不够?干活去!”

大伙垂着头散开,杨戚也恭谨的退下了。秦姐姐瞧着,在一旁捂嘴偷笑,渐渐的,越笑越是大声,我好奇的抬头,“怎么了?”

“没事。”她胡乱掰了句,见我低头继续看着信,当真不再追问了,倒急了:“你今儿心情似乎特别好。”

“有吗?”我依旧没抬头,随意反问了句。

“有!打杨戚送来王爷的信起,你就一直笑着。少清天天偷溜进王府叨唠,都没见你笑那么开心过。”

我微震,终于又仰起了头,望着秦姐姐。这欣喜,真的那么明显吗?

见我正视起了她的话,她更是说上了兴致,滔滔不绝了起来:“你看那些奴才们,对你毕恭毕敬的,俨然都快把你当成王府里的女主子了。还有王爷的信,居然让你在除夕日替他主持祭祖……”

“我……”忙不及的,我打断了她的话。

可秦姐姐却比我说的更急,一眼就瞧穿了我的顾虑:“我知道,你定是会回信,婉言谢绝了,因为你不过是个带罪之身,还是个已经嫁过人的女子嘛。可你别忘了,少清休了你,王爷都不嫌弃了,你还可劲的折腾什么。”

我启唇,还想反驳,却见府里的大丫鬟挥着帕子冲院子里的那些丫鬟们招呼着,才一会功夫就见大伙都扔下了手里的活。慌乱的,边整理着仪容边往外头正厅奔去。

正疑惑,我与秦姐姐面面相觑了起来。就见远处,杨戚慌忙的朝我这奔来,脸色有些难看,仿佛该挨了骂般。没多久,就跑到了我跟前,喘了大半晌,愣是没能说出话。

“她们都怎么了?”倒是秦姐姐先捺不住,问道。

“怡妃娘娘带了些礼,回娘家省亲了。”我递上茶给他,顺了气,他才一口气的说完,紧随着我的脸色比他更难看。这哪是省亲,明知王爷去了江南办盐务,莫不是冲着我来的。刚想称病搪塞过去,杨戚又开口了:“班副将带着圣旨来了,要柳姑娘前去接旨。”

“还有……”

“还有!”

莫怪秦姐姐失了分寸的叫嚷,连我都快吼出声了。都乱成这般了,还不够,居然“还有”。

“夏侯府的大公子带了人来,也说想探视柳姑娘。”

我舒出气,软下身子,撑着头靠在桌上。今儿算什么日子,怎都凑成了一堆,还真是让人不得闲。

“柳姑娘……”杨戚弯身,窥探着我的表情。

“行了,我换身衣裳,这就去。”

这还有的避吗?诚如左松易曾说的,只得勇敢的迎上去,管她游怡究竟是来做什么的。杨戚退下后,我只随手自衣柜了翻了件不算显眼的衣裳,在秦姐姐的帮忙下胡乱盘了个还算能见人的发髻,便走了出去。

门外,恰巧碰上闻讯赶来的二师兄。我淡笑,拒绝了他相陪前去的好意,给了他个“放心”的眼神,径自走了开。

还未凑近,就能瞧见正厅里头的热闹。少清带来的人是霜姨,立在门边,往外张望着。见了我的身影,动作极小的冲我招着手。却还是引来了一整屋所有人的注意,顺着步子,越来越近,我看着游怡放下手中茶盅,抬头挑眉,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忽而一笑,又看向了始终低着头,很是恭敬的班泉。

我跨进屋,没让我踌躇无措,班泉上前一步,率先读起了圣旨。也让这本该尴尬的场面,缓和了些。我跪着,接旨,谢恩,上曰逢年关了,国泰民安,天下暂赦,准许我暂离王府省亲。

有些想嗤笑,在京城,我的亲全在王府了。能不能离开,还不都一样。

“呵呵。”没预期的,游怡突然扬起清脆笑声,捂着嘴,尤为端庄的侧头看着我。片刻,开口言道,语焉里竟是亲切的很:“恩都谢完了,怎么还跪着,杨戚,还不快扶姑娘起来。大冬天的,这么跪久了地上的寒气可沁心了。”

话还没完,杨戚赶紧冲丫头使眼色,让她们扶我起身,退向一旁。这是我第三次见游怡,完全不同于前两次的味,今日的她仿佛心情格外的好,连眉都是染上雀跃的。

反倒是班泉,脸色铁青的很,直到对上我的窥视才勉强缓和下了几分。

“都说了是回娘家省亲的,这会没有尊卑之分,都拘谨什么。”环顾了眼屋里,见所有人都垂着头,不言不语的,游怡嘻笑着打破沉默:“方才在宫里碰上时,大公子不是说特地带霜姨来探视柳姑娘的吗?怎么见着了,倒没话说了?”

“不瞒娘娘,草民特求班副将引着去请旨,便是想着近除夕了,娘她念着默静,想让她过府一叙。可就是怕默静拘礼,既然娘娘在,那就帮着草民劝上两句吧。”

闻着少清的话,游怡抬头,横看了他眼。咬着牙,只刹那便笑望着我,当真帮忙劝了起来:“柳姑娘,难得大公子居然还是个顾念旧情的人,你就应了吧。皇上都下旨了,想是正体恤着大公子这至深用情呢。”

“娘娘都开口了,民女怎敢不应。”我回道,很是谦逊,看着她有苦难言的模样,唇角浮上了笑意,招来班泉一瞪。

“看来,柳姑娘今儿很开心?”

凉凉的口气,游怡抛出了问题,有些尖锐。我抬头,还没回答,班泉就开口了:“娘娘不是说想回娘家逛逛吗?皇上只说出宫一个时辰,不能坏了规矩,眼看时间也不多了,末将斗胆陪娘娘逛吧。”

如我所料,这样的请求游怡怎会拒绝。她点头,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临行时,望了少清许久,少清亦没有避开,坦荡荡的迎上那目光。我立在一旁,打量着两人的眼波交流,太多情愫交织的复杂。

半面妆 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25章

屋里静了,舒畅了几分,伺候着的丫鬟们也都重重的吐出气,放松了不少。与霜姨寒暄了会,我才看向少清,不急不缓的轻问:“怎么都碰一块了?”

“昨晚,怡妃替劭王请命,说信你是清白的。求皇上待这案子结了之后,能将你许给劭王。”

刚端起的茶盏,被我握得死紧,杯里的茶水晃着,一如我的心。半晌后,我闭眼,“皇上应了?”

打从皇上将我移交给劭王的那一刻,本就有着不合常理的意图。我丝毫都不觉得他会拒绝怡妃的这一求,或说,哪怕怡妃不求,他也该是本有此意的。

少清的回答却彻底否决了我的猜想,那人,当真是个善用权术的君王,完全的让人拿捏不准心思:“没应。说是暂先搁着,宪王是开国功臣,如今才入陵没多久,怎能把有重大嫌疑的人许给堂堂王爷。今儿一早,就急召我和班泉去了宫里。”

他竟违了怡妃的意,甚至召见了少清。这让我完全臆测不出他的想法,天下谁不知皇上将怡妃宠上了天。都说是芙蓉暖帐,君王销魂,这会儿倒顾忌起了悠悠之口。

“聊了些什么?”

“只说让我请旨,恩赦你暂离王府,除夕夜去夏侯府吃个团圆饭。而后……便没说上什么正事,只聊着酒。”少清拧眉,脸上的困惑不亚于我。

“酒!”我当真是险些忍不住,差点就想说这皇上是不是安逸过头了。一大早的,招人前去,只为聊酒?

见我惊呼,少清看着我,宠溺轻笑。忽然举手抚上我的额,发已畜长,全被我在刚才的混乱中拢了起来,悠悠的,他叹了句无关紧要的话:“还是这样好看。”这话,惹得霜姨在一旁偷笑出声,笑声唤回了少清跑远的神,缩回手,他又说了起来:“只是问,晨潇酒何以会被选做贡酒。班泉品着皇上赐的酒,还傻愣愣的掰出一堆赞言来,逗的龙颜大悦。”

“真是个木头。”抑不住,我也喷笑出声,能想象得出班泉很是认真回答皇上的模样。

少清陪着我一块笑,连说话都是颤着音的,“可不是,皇上说他不解风情,糟蹋了好酒。又把他吓得赶紧请罪,忠如他,让人万般恨意都泄不出,倒也是好事。”

“晨潇酒的匠心该是一种叫做‘倾国倾城’的胭脂。”

托着腮,我说的认真,能瞧见少清猛地收起笑脸,惊诧的看向我。愣了半天,比我更认真的开口:“皇上也这么说……”

“是吗?真巧。”我回的云淡风清,倒不觉有多惊讶,只是心颤,一直以为这是懂酒懂晨姨的人才能品出真谛。深究了我一眼,少清言道:“皇上说,当日的老劭王和宪王第一回品这酒时,竟异口同声的这么说。可他至今都不觉得,只道是上好的酒。岂料,那会班泉竟然说他觉得。”

顿时,我才有几分明了皇上的意了,多可笑,君临天下,却爱的那么苦涩:“不奇怪,那是因为怡妃在他面前总是步步为营,就连醉态可拘的模样他都贪赏不着。”

胭脂色是酒气熏染双颊使然,我想,艳如游怡,若是半醉半醒的娇态,定是足以撩拨任何凡人之心。君王再尊贵,到底也是个凡人,亦会希望看心念之人毫无防备的为自己妖俏,只可惜了,游怡只愿在他面前骄傲。

“皇上博了怡妃娘娘的求,她今儿怎么还瞧着这般可亲?”一直沉默听着我们谈话的霜姨,忍不住插话了,也问出了我的疑问。

“前几日怡妃声称遇见了刺客,皇上派了班泉去把守。”

难怪了,方才见游怡与班泉间这般的暗潮汹涌。哪来的刺客,若真有,皇上又怎会仅派人把守,不彻查的。不过是给了彼此个台阶下罢了,我径自想的入神,就见外头的家丁跑了进来,冲着少清作揖:“大公子,老夫人让您快些回去。”

少清倏地敛眉,不经意间聚起了戾气,点头后。便领起霜姨正要离开,临去前,又顿住了步子,回首望着我:“一会自己小心应付着,记得答应我的事,不要为了酒庄的事冲动顶撞,除夕夜我来接你!”

我只是点头,冷眉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仿佛一直都没变,总是这样迷惘的看着他匆忙离去的模样,没有解释,只有交待。

他说他懂了,懂我要的是什么了。可终究,还是能懂不能做。

喜庆门楣,高悬着的烫金匾额,龙飞凤舞入目的“夏侯府”三字。我跃下马车,仰头,叹望,久违了。

“少……小姐,可算来了,老夫人都派我来张望了好几回了。”一抹素色身影闯入了视线,我轻笑,看眼前一脸欣喜的心易,德功尾随在后,行着礼。

我刚想举步,听闻身后没有丝毫的动静,只好无奈的回头,斥了声:“你们要不要进去!”

今儿是除夕夜,少清如约亲自驾着马车前来相接。本是笑得畅快,直至我领着班泉一同钻入车内,那张笑脸瞬间就垮下了。一路行来,两人就这样相互瞪着,良久了,看得人都累了,他们倒是乐在其中。

“我饿了。”班泉调转回目光,抛了句,就自顾自的随着我跨入了府中。

身后,隐约还能听见少清的抱怨声,颇失他以往一贯温润的气质,声声嚷着:“班泉,这是我家!”

“真吵。”班泉皱着眉,咕哝了句。

我笑睨向他,是我硬拉着他来作陪的,这尴尬的重聚实在让我不知如何应付。想起二娘,还有……少瑾,怕自己会忍不住失了控。

“早知道不该要你来的,应付不来避着就是了。”看他仿佛很困扰的模样,我说着,有些后悔一时冲动,反将状况弄的更僵。

“应付?”他突然停下步子,默默的瞅着我,眼眸了漾着失望:“末将以为,柳姑娘是怕末将一个人过除夕,太萧条了。”

“是呀,那王爷一个人在江南岂不是更萧条?”

我垂着头,自言自语,误以为声音很轻,还是让身旁俩人听得清晰:“有你这样念着,算萧条吗?”少清的讽声传来,酸得呛人,挑眉相望间,班泉又多话了起来:“被念着的那人,往往都是迷惘不知的,大公子曾不也被人念过,可有惜福?”

这家伙,总是让我无奈,每回都是该说时惜字如金,不该说时又絮叨了起来。

“大冬天的怎么都不进屋,聚在门口做什么?”许是听了通报,又久未见人,霜姨也走了出来,搓着手,招呼道:“班副将也来啦,快都随我进屋暖暖去,大伙也都等着了。”

少清点头,领着我和班泉进屋了。霜姨揪着眉,说不清的气氛流窜着。

待我们俩相携跨入膳厅时,已是满满一屋子的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远亲。那么多双打量的目光中,我还是一眼就瞥见了那道灼热。转过头,我直直的迎上少瑾的眼风,他举着杯慵懒的侧坐着,俊肆依旧的眉宇间多了道阴戾。

没有任何动静,只是这样两两相望。我不知道他心里在念着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不经意的攥紧了拳,紧到我能感觉到指甲嵌入掌心的疼。

“默静!”少清微倾身,在我耳旁如同提醒般的唤了声。我才回神,怔怔的仰头望向他,很是迷惘。我猜,自己方才的模样定是骇人极了,不然少清不会紧张成这样。“入座吧。”看我稳住了情绪,他才轻言了句,领着我往班泉身旁的空位坐去。

气氛是不自然的热闹,唯独主桌上却冷清异常。许久后,倒是久未谋面的左漓率先开了口:“姐姐,好久没见你了,越发动人了。劭王哥哥把你护的可紧了,我每回想来探望你,都被他给推了。”

话才完,更安静了,这下就连少清都铁青下了脸色。紧抿着唇,眼神呆滞的没有焦距,放眼这整桌的人,唯有班泉和少远若无其事的喝着茶。

“漓郡主,不打紧啊。待在王府里,默静姐依旧能替您绣嫁衣。”说话的是少远,笑嘻嘻的,像个孩子,还是像从前一样,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从没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