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女子抱着一堆衣服从试衣间出来,兴高采烈地对颜晓晨说:“这么实惠的价格,你怎么不多买几套?”

颜晓晨说:“目前只需要一套。”

付完账后,营业员把包好的衣服递给颜晓晨,颜晓晨提着纸袋,和沈侯出门时,长发女子的三个朋友匆匆赶来,营业员说着“欢迎光临”,可颜晓晨总觉得营业员的表情很古怪,像是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

沈侯问颜晓晨:“你还要逛一下吗?”

“不用了。”

他取了车,送颜晓晨回学校。

颜晓晨说:“今天真谢谢你!”

沈侯正要说话,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没有接,可手机不停地响着,他接了电话,却不说话,一直“嗯,嗯”地听着,到后来,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不管亏了多少钱,都算在我头上!”

沈侯挂了电话,对颜晓晨说:“两个哥们儿闹经济纠纷,我也被拖进去了。”

“严重吗?”

沈侯笑着摇摇头,“没事!就是让外人占了点便宜而已!”

颜晓晨看他表情很轻松,就没再多问。

回到学校,已经一点多,食堂只剩残羹冷炙。

宿舍正好没有人,只要找个借口跟阿姨说一声,男生可以在白天来女生宿舍。

颜晓晨领着沈侯进了宿舍,“我给你煮面吃吧!”

“好。”

魏彤有个小电磁炉,平时宿舍的人经常用它下方便面,现在天气凉,阳台上还剩几个鸡蛋,一把青菜。

颜晓晨下了包方便面,打了一个荷包蛋,再放一些青菜,一碗有荤有素的汤面就热乎乎地出炉了。

沈侯尝了一口,“不错!你们女生可真能折腾,我们男生就用开水泡一泡。”因为锅很小,一次只够煮一包面,颜晓晨开始给自己下面,沈侯一直等着。颜晓晨说:“你怎么不吃?方便面凉了就不好吃了!”

“等你一块儿吃。”

只是一句很普通的话,颜晓晨却觉得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手失了准头,鸡蛋敲了几下都没敲破。

沈侯嘿嘿地笑,“你又脸红了!做了三年同学,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你很容易脸红。”

颜晓晨自嘲,“我自己也是今天刚发现!”

两人坐在凳子上,盯着小电磁锅,等着面熟。空气中弥漫着方便面的味道,竟然有一种家的温馨感。颜晓晨有些恍惚,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仔细算去,不过三年多,可也许痛苦时,时间会变得格外慢,她竟然觉得已经很久,像是上辈子的事。

“面熟了。”沈侯提醒颜晓晨。

颜晓晨忙关了电源,笑着说:“好了!开动!”

吃完面,颜晓晨去洗刷锅碗,沈侯站在她桌子前,浏览她的书架。颜晓晨切了点苹果和香蕉,放在饭盒盖子里,端给他。

沈侯随手翻看着弗里兹?李曼的《直面内心的恐惧》,“你还看心理学的书?”

“随便看着玩。”

他把书塞回书架,“这书真能教会人直面恐惧?”

“不能。”

沈侯吃了几块香蕉,突然问:“你的恐惧是什么?”

颜晓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刚才的问题其实给她设了个套,如果自己没有恐惧,又怎么可能知道书籍并不能解决问题?

颜晓晨笑着说:“得!经济法的教授如果有机会和你谈判商业合同,肯定给你90分!”

沈侯看她回避了问题,也没再逼问,笑着说:“可惜他不是你,不能慧眼识英才!”

颜晓晨问:“听说你要考雅思?打算出国?”

“怎么?你不舍得我走?”

“不是。就是突然想起来了,问问你毕业后的打算。”

沈侯盯着她,“你认真的?我出国不出国,你都没感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路。”即使沈侯不出国,颜晓晨也没有奢望他会和她在一起,所以,只要是他选择的路,她都会衷心祝福。

沈侯低下头,吃了几块水果,淡淡地说:“我妈心气高,非要逼得我给她挣面子,我懒得看她哭哭啼啼,就先报个名,哄哄她。”沈侯回头看了一眼,见宿舍门锁着,笑着说:“你很清楚,我对学习没有太多热情,这四年大学我可是靠着你读完的。”

那是大一,颜晓晨刚到这个城市,人生地不熟,只知道做家教挣点生活费,后来急需一笔钱,她都去卖了一次血,可依旧差三千多块。那时候,沈侯正沉迷魔兽世界,懒得做作业、写论文。一个急需人帮忙,一个急需钱,机缘巧合下,颜晓晨和沈侯谈成了交易,她帮他做作业、写论文,一个学期四千块钱。

沈侯知道颜晓晨要价偏高,要求预付三千五也很离谱,但他看着这个寡言少语的同学,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不但答应,还主动预付了四千。沈侯对颜晓晨吊儿郎当地说:“反正要预付,不差那五百,省得我惦记。”他数了四千块钱给她,她却脸涨得通红,没有伸手接。他装没看见,把钱塞到她手里,故意调侃地说:“你叫颜晓晨,是吧?金融系的第一名,我算赚了!”

颜晓晨和沈侯虽然在一个学院,可是专业不同,颜晓晨是游离在班级之外的人,沈侯也是游离在班级之外的人,两人完全无交集,就算有学院必修课,可全院两百多人,混到大学毕业,仍会有很多人叫不出名字。本来,他们的生活应该是两条平行线,可就是因为代写作业和论文,颜晓晨进入了沈侯的视线。从那之后,沈侯不想做的作业,要完成的论文,期末考试前复印笔记、勾重点…沈侯都会找颜晓晨,颜晓晨从来不拒绝,但只第一次收了他四千块钱,之后,无论如何,她都不要钱。因为颜晓晨不肯要钱,沈侯也不好意思总找她代写,只能变得勤快点,借了作业来抄,一来二去,有意无意地,变成了颜晓晨帮他辅导功课,沈侯也渐渐地不再玩游戏。

沈侯瞅着颜晓晨,“你那次可是狮子大开口要了我不少钱!你说,当年我要和你这么熟,你会不会免费啊?”

颜晓晨淡笑着摇摇头,那笔钱真的是急需的救命钱。

他拿起书敲了一下颜晓晨的头,“你这人真没劲!连点甜言蜜语都不会说!”

颜晓晨揉了揉并未被打疼的头,不解地问:“你妈妈那么希望你能出国读书,为什么不索性高中一毕业就送你出去读本科呢?”

沈侯没有避讳地说:“两个原因。我妈就我一个孩子,她生我时是高龄产妇,吃了不少苦,对我很紧张,舍不得把刚满十九岁的我放出去。还有个重要原因,我高三时喜欢上玩游戏,有点过度沉迷,新闻上总报道孩子太小送出国就学坏,我妈怕我性子未定,也学坏了,不敢把我送出去。”

沈侯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接完电话后说:“我要走了。”

颜晓晨送着他到楼下,“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行了!你这话说了几遍了?你不累,我还累呢!”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颜晓晨回到宿舍,坐在他刚才坐过的椅子上,拿着他刚才用过的叉子,觉得丝丝缕缕的甜蜜萦绕在心间,可下一瞬,想到他如果出国了,她就没有了这种偶尔得来的甜蜜,再想到毕业后,他会渐渐走出她的世界,再无交集,丝丝缕缕的甜蜜都变成了苦涩。

颜晓晨轻叹了口气,理智虽然都明白,情绪却是另外一种不可控制的东西。

Chapter 3 年轻的心

我们的心憧憬着未来,现实总是令人悲哀,一切都是暂时的,转瞬即逝。——普希金

随着参加过一次又一次招聘会,投递出一份又一份简历,有的同学得到了面试机会,有的同学没有得到。

找工作不像学习,学习的付出和收获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赢者是努力勤奋所得、理所应当;输者是不够勤奋,不能怨天尤人。找工作却让人看不清楚,明明成绩很好的同学竟然会第一轮笔试就失败,明明成绩一般的同学却在面试中大放光彩。

同一个专业,找工作的方向完全相同,每一次投递简历都是一轮竞争。刚开始,大家还没什么感觉,没有顾忌地交流着如何制作简历,如何回答面试问题。可随着一次次的输和赢,大家逐渐意识到他们不仅仅是同学,还是竞争者,不知不觉中,每个宿舍的气氛都变得有一点古怪。大家依旧会嘻嘻哈哈地抱怨找工作很烦,却都开始回避谈论具体的细节,比如面试时究竟问了哪些问题,他们的回答是什么。

颜晓晨在两个外企的第一轮面试中失败了,她自己分析原因,和英语有很大关系,因为表达上的不自信,导致了给人的第一印象不好。但经过几轮面试,积累了一些经验,她开始明白其实面试的问题都有套路,尤其第一轮,可以有针对性地准备。

颜晓晨和她帮助辅导功课的留学生商量好,不再泛泛地练习口语,而是做一些面试练习,本来留学生已经答应了,可又突然反悔了,甚至取消了他们互相辅导功课的约定。刚开始,颜晓晨以为她哪里做得不好,找他沟通,他却言语含糊,后来才发现,他被院里的另一个女生抢走了,两人说话时,肢体间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颜晓晨知道,事情已经无关能力,她学习成绩再好也抢不过,只能给他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谢谢他这一个多月的帮助,祝他在中国学习愉快。

学校的留学生不少,可从英美这些英语国家来的留学生并不多,现在学期已经快结束,颜晓晨不可能再找到留学生帮忙,只能自己练习,效果差了很多,她鼓励自己,熟能生巧、勤能补拙!

为了找工作,颜晓晨不得不把去蓝月酒吧打工的时间改成了三天。酒吧里来往的老外不少,但这些老外大部分是附近学校的外教老师,人家靠教英语赚钱,指望和他们练习口语不可能,而且他们或多或少都会讲一点中文,点单时,还会特意说中文,练习口语。但颜晓晨不管了,逮到一个机会是一个,反正碰到老外就说英文,即使翻来覆去不过是些酒水名字,好歹可以练习一下语感。

程致远来酒吧时,颜晓晨刚招呼完一桌老外客人,下午又练习了一下午口语,脑子里转来转去还都是英语,对着他也用了英文,“Sir,whatcanIdoforyou?”

他笑着也回了英文,“Sure,Ijustwanttohavesomedrink.”

颜晓晨才反应过来,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晕头了。”

程致远问:“你最近是在练习口语吗?”

颜晓晨很诧异,“你怎么知道?”

“很多年前,我刚去美国读书时,也曾这样过,抓住每个机会,和外国人说英语。”

颜晓晨笑起来,“我是为了找工作。真讨厌,明明在中国的土地上,面试官也是中国人,却要用英文面试!”

程致远仔细看了她一眼,关切地问:“怎么?找工作不顺利?”他每周都来酒吧,有时一个人,有时和朋友一起,每次都是颜晓晨招呼,他一直温文有礼,从没有逾矩的言行,一个多月相处下来,颜晓晨和他虽然不能说很熟,可也算能聊几句的朋友。

“我拿到了几个大公司的面试,不能算不顺利,但也不能算顺利,听说最后一轮面试会见到一些老外高管,我口语不好,怕因为这个原因最后被拒。”这段时间,宿舍的气氛很微妙,很多话都不能说。说不行,会觉得你在装,说行,会觉得你炫耀。程致远离颜晓晨的生活很远,反倒可以放心诉一下苦。

程致远说:“我这段时间不忙,你要愿意,我可以帮你。”

“你帮我?”颜晓晨不解地看着程致远。

“我在国外学习工作了很多年,英文还算过得去,何况我的公司招聘过人,我也算有经验的面试官。”他笑看着颜晓晨,“有没有兴趣接受一下挑战?”

颜晓晨突然想起,好像是Apple还是Yoyo说过他从事金融工作,和颜晓晨算是同行,一个“有”字已经到了嘴边,颜晓晨克制住了,“我先去帮你拿酒。”

给他拿了酒,颜晓晨忙着去招呼别的客人,没时间再继续这个话题。颜晓晨一边做着手上的活,一边心里纠结。程致远的提议非常诱人,他作为金融圈的前辈,而且看得出来,事业做得很成功,有机会接近他,和他交流,本身就是很好的学习机会,提高口语不过是附带的好处了。可是无功不受禄,她拿什么去回报他呢?

挣扎了好一会儿,颜晓晨忍痛做了决定,还是靠自己吧!

她拿着水壶,走过去给他加柠檬水,想告诉他“谢谢你的好意,但不麻烦了”,给水杯里加满水,她笑了笑,刚要开口,程致远的手机突然响了。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稍等一下。

第一句“你好”,程致远用的是普通话,但之后的对话,程致远用的是家乡方言,在外人耳朵里,完全是不知所云的鸟语,可颜晓晨只觉亲切悦耳,惊喜地想,难怪她和程致远有眼缘呢,原来是老乡!

程致远挂了电话,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刚才你想说…”

颜晓晨忘记了本来想说的话,忍不住用家乡话说:“原来我们是老乡呀!”

程致远满面惊讶,指指颜晓晨,笑起来,“真没想到,我们竟然是老乡!”两人不约而同地问:“你家在哪里?”问完,又都笑起来。

就像对暗号一样,他们用家乡话迅速地交换着信息,发现两人同市不同县,程致远知道颜晓晨的初中学校,如果不是因为初中时父母搬家了,他也会进那所初中,颜晓晨知道他的小学学校,她高一时的同桌就是那个学校毕业的。

因为别桌的客人招手叫侍者,颜晓晨顾不上再和程致远聊天,匆匆走了。可因为偶然发现的这件事,让颜晓晨觉得,她和程致远的距离一下子真正拉近了。几分钟之前,程致远和其他客人一样,都是这个大都市的浮萍,漂在上海的霓虹灯下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可几分钟之后,他的身后蔓延出了根系,变成了一株很实在的树,而且这株树的根系是她熟悉了解的,她小学时还去过他的学校参加风筝比赛,教过他的班主任老师已经是校长,在风筝比赛后致辞颁奖。

像往常一样,程致远在酒吧坐了一个小时左右。

离开时,他打趣地问颜晓晨:“小老乡,想好了吗?我之前的提议。”也许因为他的称呼和笑容,颜晓晨竟然很难说出拒绝的话,犹豫着没有回答。

程致远问:“我的提议让你很难决定吗?”

颜晓晨老实地说:“机会很好,但是,感觉太麻烦你了!”

程致远用家乡话说:“朋友之间互相帮点小忙很平常,何况我们不只是朋友,还是同在异乡的老乡。你考虑一下,如果愿意,给我电话,我们可以先试一次,你觉得有收获,我们再继续。”说完,他就离开了。颜晓晨纠结到下班时,做了决定。

怕时间太晚,她没好意思给程致远打电话,先发了条短信,“休息了吗?”

没一会儿,颜晓晨的手机响了。

“颜晓晨?”隔着手机,他的声音都似乎带着笑意,让人一听到就放松下来。

“是我。”

“做了决定吗?”

“嗯,要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