桩素知道这是流苏想同她单独谈谈,便也缓缓地点了点头。

流苏温温一笑,彬彬有礼地告辞道:“如此,我便带离音姑娘去叨唠叨唠了。”

桩素不敢多看轻尘此时的神色,只是匆匆跟着流苏走了。出门后上了马车,车夫缰绳一甩,车才开始辘辘前行,桩素只觉还未坐稳,便是忽然被人一把拉了过去。

落入的那个怀抱有些单薄,却是温温的。他忽然将她抱得好紧,桩素莫名有些难过,依稀却是种窒息的感觉。其实她本也想过流苏的消瘦或许同她的“死”有关,此时他这样的举动,反倒叫她分外不忍了。

记得曾经有人说,他的歌只唱给她听。那一瞬间的感动,依稀还留在心间的某处。

桩素任他抱着,许久许久,直到马车到了客栈门口,外边车夫常常地“驭——”了一声,他却还是没有松开的意思。

周围一时间静下,桩素耐不住这种古怪的氛围,伸手推了推,流苏慢慢地这才将她松开,视线却始终死死地锁在她的身上。很是眷恋,很是悠长,仿佛是怕只要一眨眼,她就会再次从此消失。

“我就知道,你肯定没有死…”流苏的声色沉沉地浮上,桩素恍惚间才发觉,这个隐约几分女气的男子,不知何时也有了这样叫人沉溺的沉稳。

流苏慢慢伸出手,一点点靠近,想要取下她的面具。

桩素一时恍惚,当他的指尖触上时,才慌忙瞥开脸,躲过了他的举动。此时她只是“离音”,或许这是她如今唯一必须记住的。

流苏的手落了空,此时稍稍沉淀下的神色间,有几分怪异的情绪。他微微启唇,嘴角淡淡落出几个字:“素素,你跟我回去。”这次却不是商量,而是淡淡的陈述,仿佛不容否决。

桩素诧异地抬头,一时间感到他有些陌生。以前的流苏从不会这样同她说话。她忽然想起他如今已经是楚国的丞相,不由一笑。

第三五章 莫相离复繁(下)

桩素伸手摊开流苏的掌心,在上面一笔一划地落下,笔笔清晰,是一个“不”字。流苏的手微微一颤,抬头看她唇角淡然平和的温度,正要说什么,桩素却已经一转身走下了车。

流苏望着她的背影一时出神,也跟了下去。

这间客栈不大,倒也干净。桩素诧异流苏身为丞相,竟然依旧住着这种粗陋的地方。流苏道了句“离音姑娘请”,便径自走了进去。桩素微微一愣,想起现在在外面自然是要做足样子,便也面色泰然地跟上了。

进屋后纳言自觉地退出,将门一合,就只剩了两人。桩素留意到桌上已经备好的笔墨,眉梢不由微微地一触。从开始到现在,流苏一直没有追问过她嗓子的事,想来纳言已经同他说了。

桩素见流苏不说话,于是先执笔写道:“回去劝说沉简,不要让他对轻尘下手。”

“不可能的。”几乎在她笔落的一瞬,流苏已经轻声答了,他对上桩素霍然抬起的眸,摇头道,“一山不容二虎,这个道理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桩素心下一沉,下笔如飞:“你难道忘了,是轻尘帮沉简夺的天下。他如果真有心,当初根本不需要将沉简扶上这个位置,大可当即取而代之。”

流苏一声微叹:“素素,那时他之所以没有那么做,是因为他缺少一个名分。如今,但凡有一叶盟的存在,皇上的处事总要多一份顾虑,你知道,身为天子是容不得有半分要挟的。你真能确保,哪天如果危及到一叶盟的利益,他不会伸手干扰朝政吗?”

“轻尘他不会…”桩素写到这里,笔下忽然一顿。

流苏无奈道:“素素,你也知道自己根本无法保证日后的事。他是‘叶尘’啊,谁又能确定他永远不会做出什么扰乱天下的事来?我知道你不想他跟皇上二人起冲突,但是,只要一叶盟依旧存在,这已经是没办法避免的事了…”

桩素紧咬了唇:“如果我偏偏不让你们动手呢?”

流苏眼睫下的神色略略一颤:“素素,你不要插手。”

“你可以试试。”桩素霍而一笑,唇角是意味深长的冰冷弧度,“二师兄,不管你们是否还会行动,我都会待在他的身边。他活,我活;他死——我死!”

流苏的全身仿佛霎时一冰,然而看到桩素面上的淡然,连劝慰的话竟也说不出口了。他也知道,有时桩素的倔强可以让世上最锲而不舍的人也无可奈何。

“素素,不要逼我。”轻轻的一句话,吐若游丝,很轻,很飘无。

桩素执笔的手微微一颤,面具下的眸子是乌黑的眸色,却是清明。听到这句话时她莫名有些难过,唇角轻轻一扬,却是有些嘲笑的弧度。她是在逼他吗?或许是吧…

桩素没有再写什么,因为她觉得没有再多说什么的必要了,只是将笔在文案上一搁,转身去看那一箱箱的药材。身后有一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深长的意味,缱绻的缠绵,然而都已经同她没有关系了。既然已经表明了立场,不论流苏之后拿什么去对付她,她都毫无怨言。这只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与流苏为敌,与沉简为敌…

桩素感到眼角有些干涩,有些疼。她真的只是一个很寻常的人,如果可以,她希望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永远不落入这样的坎坷波折之中。然而她也只是一个俗人,放不下,因此才会一直纠缠不清。

桩素随意讨了一些药材,便要回去。

流苏命人备好了车马,一路送她下楼,到了客栈门口。桩素在那里稍稍驻足,流苏看着她的背影,一言不发。他只是不知此时还可说什么,却见桩素转身对他含笑谦谦施了一礼以示告别,就转身上了马车。

流苏的手此时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想去挽留,但一时克制,依旧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车轮滚滚,马车辘辘地驶远了,唯落下客栈门口的两人,依旧遥遥相望着。

“丞相,这样好吗?”纳言望着马车的余影,眉心微微蹙起,不由担心道。

流苏神色凄然:“或许,让素素亲手杀死轻尘,的确有些残忍。”他感到纳言欲言又止,不禁暗暗地垂下了眸:“纳言,你说,素素会不会恨我?”

纳言很想说一句“不会”,然而话到嘴边忽然坚涩,再也说不出口。那些檀香的确有毒,然而解毒必须的那味药却是…纳言一时默然,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他知道,如果让桩素恨了流苏,那才是真的叫这人生不如死。

然而,朝廷已是横亘在两边之间的一道墙,注定无法跨越。

桩素倚着车壁,感到体内空空落落的,无丝毫的感觉。她似乎漂浮在一片虚空中,遥遥不知身在何处。她实则很想呐喊,然而她的嗓子此说却已发不出声。桩素觉得好是凄凉,满心荒芜。许久许久以前的一切已变,如今她面对的是物是人非的情形,她游走在两个强大势力之间,如此渺小,却依旧不知天高地厚地试图挽回一切。

马车在笙箫谷门口停下了,桩素下车时看到李九已带人站在了门口,似是在等他。

“离音姑娘,东西太沉,我们帮你拿。”李九向后一示意,已有人上前来替桩素去搬那些沉沉的药材。

桩素知道这些东西定会被严密地检查过,却也装作不知,微微笑了向李九一点头,偏身自己径自往屋里走去。

“离音姑娘。”李九忽然开口叫住她。

桩素不解地回头,神色疑惑。

李九道:“最近盟中的事情比较多,如果姑娘听到有什么嘈杂,切勿大惊小怪。”

桩素闻言微愣,也不知李九为何这样嘱咐她,也只是点了点头。

李九目送她离去,转身时眉目间已落了几分的沉邃,命道:“这些东西都好好地搜搜。”

“是。”众人应下,李九才转身,走向轻尘住处。他到时,轻尘早已懒懒地躺在睡椅上,抬了眼轻轻地睨着他。李九神色一肃,恭声道:“这位离音姑娘,似乎真的同流苏关系不浅。”

“哦?”轻尘的语调悠悠一吊,眉目含笑,“似乎我带回了一个不简单的人呢,既是黑道中人,却又与当今丞相有所渊源?”

“盟主,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李九眼中闪过一丝狠绝,“更何况,近几日我们即将对黑道采取行动了。”

轻尘懒洋洋地动了动,又换了一个姿势,却是道:“将桌上的药给我递来。”

李九闻言才留意到桌上摆放着的碗,他本该很高兴轻尘终于肯用药,然而此时眉心却是锁起:“盟主,这药…”

“离音熬的。”轻尘答地漫不经心。

李九面色顿沉:“这个女人熬的药,怎么能喝。”

“怎么就不能?”轻尘挑了挑眉,桃眸间几分笑意,“她如果真的想要我死,根本不需要废那么多的力气,只要当时将我丢在黑风寨中就是了。既然是别有用意,雪医山庄的医术,你难道还不信任吗?”

李九闻言也觉有道理,但一时依旧有些犹豫。此时轻尘的视线看似淡淡地掠过他的面上,李九感到心下霍然一跳,慌忙将药端来递上。

轻尘这才微微满意地扬了扬眸,接过,几口便喝了干净。他将空碗给了李九,叫他退下。待门关上,他才渐渐疏了神色,隐隐咳了几声。

近几日,他感到很不舒适。其实他隐约间有种感觉,那长年累月积郁在他体内的那份毒,终于开始一点点侵入他身体深处了。他知道这些毒一直久久未曾过分蔓延的原因,然而日积月累的自我毁灭,也当是让一切到爆发的时候了。

轻尘的唇角落了一抹笑。其实他依旧不想喝药,然而这副身体,却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何时就会彻底垮下。他不介意去死,这个世上本就没有他可以留恋的东西了,但是现在不行。

他必须活着,因为——他还要为桩素报仇。他不能死,至少,在他铲平黑风寨之前。

轻尘的眸色有些深,一开始轻声地几声咳,渐渐地显得有些繁复。他用手掩着,慢慢按捺□中的不适,隐约有几分喘息。咳嗽平息了,他身上力气一舒,无力地躺在椅上,渐渐深长了呼吸。

轻尘微微地闭上了眼,感到有些疲惫。如果可以,他宁可用自己的死,去换回那个人的命。然而此时他已别无选择。

外面的风有几分隐约,伴随着细微的咳声,觉得有些亢长而虚无。外边依稀是鸟雀的杂音,然而已经听不分明了。轻尘沉沉地睡了去,几日来,他仿佛有点格外嗜睡。

第三六章 故人遥相问(上)

桩素将药碗递上,亲眼见轻尘喝了,才不禁眉梢间露出微微的笑意,然而因为面具的遮掩,倒是不叫别人看见。一旁李九等着,她也知他们要商讨事情,就自觉地转身合门走出。

外边的风有些寒,里面的人似特意在待她走远,桩素倒是并不在意。遥遥看去时庭院的草木似乎有些萧疏,因而将她的心也衬地格外难耐。桩素轻轻地吐了口气,觉得有些无奈。

正此时,她看到有人慌忙从外边跑入,直奔轻尘的屋中。桩素的眉梢不由一抬,微微有些不悦。不管如何,自从黑风寨回来后轻尘的身体一直不好,这些人却是反而显得格外忙碌了一般,总有那么多的事可以操劳他。

这个笙箫谷感觉已同从前显得不复相同了,隐约感到没有当年来时的惬意,而是充满了阴谋算计的气息。

她…不喜欢。

桩素端着药碗刚到厨房,还不及走入,却留意到里面竟然有一个陌生男子。看他装扮,应当在一叶盟中地位不低,至少该有个不小的职务。男子身边的那个女子面色微红,却显然透着几分欣喜。

桩素不由莞尔,也就退到一边,不准备进去打扰了。看这情形,该当是两个有情人忙里偷闲才得空一聚,她自然不好去打扰他们难得的甜蜜。

“你们真的要去扫平雪医山庄吗?”

桩素刚准备静声退出,却听到这样的一句话,步子不由一顿。

男子答道:“是的,三日后就要动身了,你…你不要担心我。我一定好好回来。”

“可是…”女子诺诺,显然依旧并不放心。

其后的话桩素不及听,已经步伐匆匆地往回走去。她不觉间回一叶盟也已过了近月,每日感到轻尘似乎暗中布置着什么,一直以来以为只是对黑风寨下手,不想目标竟然会是雪医山庄?桩素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塞华佗身为掌门的雪医山庄,从来没对一叶盟造成过多大的威胁。

到底是为什么…

桩素心乱如麻,疾步赶早轻尘的房外,并未敲门,径自便推门进去了。里面的人原本正谈着,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霍然一静。周围的视线皆落在了她的身上,桩素却没心思多看,径自走到有着纸笔的书桌前,几笔便写道:“为什么要对雪医山庄下手?”

她将纸条递到轻尘手中的时候,却只见他似笑非笑的神色。那样的视线在她面上浅浅一掠,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要下手的对象?终于肯露出马脚了么?”桩素闻言不由一愣,轻尘却是靠近了,双指轻轻地捏起了她的下颌,眉目间的笑却是残忍:“好了,既然这次是你自己先按捺不住,那么…说吧,你究竟在探听些什么?”

桩素恍惚间,慢慢地才消化过他话中的含义来,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感到下颌微微生疼。

轻尘一摆手,将她丢到了书桌边上,浅声道:“不能说话,就用写的。”

这一撞不重不轻,让桩素觉得全身一震下有些酥麻。她默默地回头看了眼轻尘,执笔写道:“你只需要告诉我,为什么要对雪医山庄下手。”

“为什么?因为…塞华佗那个老头知道太多的事。”轻尘语调淡漠。

桩素一咬牙,忿忿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往外走。面前忽然多了一个人,是李九。桩素被拦住去路,分毫没办法往门外踏出半步。

轻尘的声音自身后淡淡传来:“离音,你要去哪里?”

桩素默然,并不回头多看他一眼。

“你想回去通风报信吗?”轻尘轻轻一笑,语调的最后微微一扬,“这恐怕——不行哦…”话音落时门外便走入几个门丁,几下便将桩素制在手中。

“将她关到囚室。”轻尘的一句话,漠然地没有丝毫感情。

桩素诧异地抬头看他,却只见一片冰凉。她稍稍挣了挣,然而也渐渐地不作任何挣扎了。只是她的视线一直落在轻尘的身上,一直地看着他,一点点地被带地远去。门丁的动作有些粗暴,桩素却是连眉心都没有蹙起过一下。

是因为他并不知道是她,所以才会这样对待…桩素在心中默默的想着,可是依稀间还是难以抑制地感到难过。她不想再回到过去的身份,却偏偏又希望能留在他的身边默默陪着,何其的矛盾!

桩素此时才发觉自己竟然是这样怯弱的一个人,正因为自己的怯弱,才会有如今的局面,无非可说是她自作自受罢了。

轻尘那冰凉的话,一瞬间,让她有过窒息的感觉。

塞华佗的确知道很多的事,身为掌权者,的确不该有妇人之仁。但为何决意动手的偏偏要是轻尘,偏偏要是这个人…

桩素不时地回头看,那片楼廊渐渐远去,那个白衣的身影终于也一点点地自她眼中散去。

屋中。不知为何,轻尘在这个哑女被带走时,觉得她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竟然叫他莫名不忍。虽然这抹视线中更多的或许是悲伤,他并不知这种悲伤自何而来,险些就要将那些门丁唤住,然最后还是理智叫他没有过多的举动。

“李九,叫人看着她一些。”轻尘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压下隐隐泛起的眩晕感。

李九留意到他的神色,心下隐约不安,然而却只能一咬牙,恭敬道:“诺。”

笙箫谷中没有人敢传医师被关入囚室的事情,表面上一时也是风平浪静。

桩素蜷在角落,恍惚间也不隐约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度过几日了。她有些担心外边的情形,然而这里潮湿阴寒,几天呆下,她隐约有几分昏昏沉沉的感觉。桩素知道自己体上的热度略不寻常,该是有发烧。

现在回想,在笙箫谷住了那么多年,她竟然一直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个叫“囚室”的地方。周围空空旷旷,隐约只有不知何处流出的水声,衬在一片空灵间,反而更显冰凉了。

轻轻抿了下干涸微裂的嘴唇,桩素稍稍动了动,换了个相对舒适点的姿势。

雪医山庄如何,到底有没有被袭击;轻尘如何,没了她的药,流苏送来的那些毒香可有又损害到他的身体…而她,又是如何,这样尴尬的身份尴尬的处境,她到底该不该告诉她自己其实是他的素素,该不该告诉他,她并没有死…

桩素此时对自己的懦弱恨得几欲自残。

外界一片寂静,忽然间有了轻微的步声,门“吱呀”一声打开,桩素被惊扰下抬头,借着朦胧的月光,依稀间识出了那个人的面容。桩素的眼瞳略略舒张,诧异轻尘为何会突然来到这里。

打开了门,外边的风便徐徐地吹入了,很冷。

轻尘几步走到桩素面前,浓烈的酒味,然而神色却是清明的,并没有醉。他看了看周围的布置,最后视线淡淡落在了桩素身上,道:“我给后最后一次机会。”

他将手上的东西掷到桩素面前,一面丢过的是纸笔,另一面,则是一个焚香用的香盒,翻开时,依稀露出里面细碎斑驳的残骸,还有着微微香的余味。

轻尘沉沉地几声咳嗽,渐渐平息了,才声色低缓地问:“你说吧,这个香盒里参进去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些都是消解那些毒香的香药,那些毒香是沉简安排的…这样的话叫桩素如何开口,她闻言,只能咬唇不语。

轻尘见他这样神态,到她近旁俯首靠近,鼻息吐落在她的面上,笑意间却是漠然:“你如果不说…我随时可以杀了你。”话落的时候他唇角落了一抹笑,参杂着浅浅的酒味,格外的魅惑。

桩素感到头痛欲裂,被这样咫尺地看着,下意识地用手去护自己的面具,生怕被识穿。

轻尘的眼微微一眯,狭长的桃眸间透几分深长的意味:“你很怕叫人看到你的模样吗?莫非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说着,他伸手就欲去摘她的面具。

桩素一惊下霍然往旁边逃去,轻尘的手落了空,返身见她格外紧张的模样,眼里有什么深邃的光一闪而过:“难道,会是我认识的人吗?”

话语幽幽地浮在空中,桩素的心跳霍然一顿,感觉到他的视线如一只手将她牢牢抓住,下意识地,她唯一的举动就是夺门而逃。大开的门,此时毫无人把手,她步下如飞,强压下面前隐约恍惚的景象,头痛思绕着她的思绪,几日来的不适笼上的时候,她觉得有晕眩的感觉席卷上了她的周身。

桩素的步下有些虚浮,然而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跑去。

她还毫无准备,依旧在矛盾着是否要坦白自己身份的她,此时的恍惚只能让她这样地飞奔着。怪只怪一切太过突然,猝不及防之下,弄得她措手不及…

轻尘遥遥地看着那个背影渐渐奔去,手中提着的酒壶散散地举起有饮了一口,浅浅一笑间掷下,在酒撒地面的时候,步下一动,那个白衣如魅的身影顷刻间便尾随而上了。

桩素感到背后的风有些呼啸,面前的路唯一只剩了几个石块铺盖中央的小湖,强清了清自己的神智,稳住身子踏上了石块。起初的几下尚踩得较稳,然而忽然间脑中一下钻痛,桩素觉得面前略一黑,脚下忽然落了空。

“扑通”一阵,落水声在一片寂静之间显得格外突兀。桩素本会游泳,然而此时已然眩晕的感觉袭上了全身,她几分不知身在何处,只是下意识地在水中扑腾。

面上有什么忽然剥落,迎面而来的水席卷上她的周身,遥遥有个人已经落到了湖边,忽然看清了水中那人的相貌,仿佛全身顿时僵持,在风间的衣襟霍然繁复。

第三六章 故人遥相问(下)

不见是怎样的动作,轻尘已经一跃跳入了湖中。周围霎时是透体的冰凉,轻尘却只是牢牢地将那个落水的人抱入怀中。他的体温也是冰的,贴上时感觉有些温温的热意。

紧紧地抱着,如果不是紧贴的肌肤,他几度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又一次醉了。然而唯有此时才是真切的,格外真切,他可以将她牢牢把握在手中。

是他心爱的女人,他再也不会将她放开,永不!

一时间之前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解释地清,轻尘此生唯独此次感到自己竟然笨成这样。塞华佗会收取重视的徒弟,流苏会格外留心的人,竟然只有他一人一直被蒙在鼓里。

轻尘感到桩素的身体有微微的灼热,慌忙将她救上了岸。细看时隐约间,觉得她的唇齿间落了几分煞白。她的体温有些异样,轻尘心下局促,竟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但面前的人是桩素,并不是在他酒醉时时时想起的幻影,而是最真实的。没有经历生死,她的吐息有些徐缓轻薄,却是真的存在的。

轻尘将桩素带回了屋,转身就将命人将睡梦中的李九叫醒,吩咐他去找个大夫。

“盟主,这大半夜的你让我上哪找大夫,你这是怎么回…”李九的话顿在他看到床上的桩素之时,两眼顿时大睁,下意识地还伸手揉了揉。

“还不快去。”轻尘全身透湿,却并没有心思去换衣,轻咳了几声,平缓的语调间却是焦虑。李九见他这样神色慌忙噤声,一转身便溜烟儿地跑远了。

轻尘替已经换了干燥衣服的桩素轻轻地擦去发梢间的水痕,见她眉心紧蹙,心下莫名生疼。他手下的动作极轻,仿似怕是将她惊扰。此时轻尘内心有着一份焦灼,她没死,然而——她却哑了。他宁可她安然无恙,即便要让他替她受了这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