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记录周家灭门案的案卷!手一抖,卷宗“啪”地掉在他的脑袋上,他不满地哼了一声。

她回过神来,稳稳心神,问道:“拿这个回来做什么?”

“你说过花名册上的人名比遇难的多一人。这案卷中录有全部遇害者的姓名,对比一下,就可以将这人找出来了。”

青印拿着卷宗,手微微发抖。半晌道:“谢谢你,陌途。”

“不要对我说谢字。”他一字一句缓缓道。

青印想问为什么,却没有问出来。只应道:“好。”

陌途又道:“那官衙不同寻常。以前你说过焦州知府与灭门案有关联,应该确有其事。”

青印的牙咬得“咯吱”一声响:“当然,是我亲眼所见。”

“单那存放案卷的书阁内外,就布了结界阵法、诡秘机关,很是厉害,一个不留神,竟被它伤到了。能在我身上留下伤痕的,必不是一般的防盗器具。那阵法既然被触动,或许能辨别出我身份的蛛丝马迹。为防万一,偷了这卷宗后,我一把火烧了那阁楼……还有东西追我呢,不过让我甩掉了……”

轻描淡写的描述,青印却感觉到了实际情况的凶险,心中无比后怕。

“陌途……”她轻声说,“以后不要独自去做危险的事。”

陌途已困得睁不开眼,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忘记化成猫形,就这样依附着她睡着了,手脚缠得紧紧的。她想要急着去对比花名册,也不忍将挣脱开将他弄醒。只能耐着性子,由他缠着,让他睡个饱,一切待明日再说。

*

方艾。

青印在纸上写下了这个名字。

将花名册与案卷中的死者名单对了一遍,少了这个人。

方艾。青印记得她。一个美艳的身影出现在记忆中。

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这个女孩子出众的姿色。

那是她小时候见过的最漂亮的一个女子。

方艾是家中的一名丫鬟,当时的年纪应该是十七八岁。青印那时小,并无太多交集,也就无更多了解。从花名册的标注上看,是青印父母房中负责端茶送水的,算是比较轻松的差使。

努力地回忆,只模糊记得家里人说过,这个女孩出身还不错,其父亲曾是京官儿,因犯了事,家中男丁流放充军,女眷均被卖掉为婢。方艾的父亲在官场上的一些朋友暗中帮忙,委托些好人家将女眷们买去为婢,也能少吃些苦。

青印的父亲就是受人拜托,才买下方艾的。

这个方艾竟在那场屠杀中幸免于难吗?是侥幸逃脱,还是另有隐情?若她还活在世上,如今又在何处?

“京城这么大,去哪里打听这么个人呢?”陌途站在旁边看着她写下的这两个字,说道。

“总会找到的。”青印把笔搁下,目光坚定。“活着,或是死了,只要她存在过,就能找的到。假设这个人在屠杀中幸存下来,最大的可能是跟亲人相聚。可以先设法打听下她的出身,看她是否有什么亲人。”

陌途的做事很有效率,两天之后,便把事情打听清楚了。方艾的父亲在朝为官时,栽在一起贪污案上,贪污金银数额巨大,锒铛入狱。其余家人男丁流放至边疆充军,女眷被卖为婢,方艾的母亲也在其中,不堪折辱,很快便病死了。几年后方艾的父亲也死在狱中。数落下来,方艾应是没有在世的亲人了。而方艾,街坊里也均是认为她早就死在异乡了,不曾见她回来过。

这条线索就这样断了,方艾既不在遇害者名单之内,也没有回到家乡,却是去了哪里呢?

青印望着纸上的这个名字,心下一片茫然。陌途出去跑了这两天,有些疲累,躲到屏风后化成猫形再走出来,跳到青印膝上卧着休息。

门口忽然一暗,有人走了进来,是一名文质彬彬的男子。此人二十五六岁,一身素色丝袍,长身玉立,有着春风般和煦的目光,气质颇是不俗。

来人说:“在下董展初,久闻印仙人神通广大,特地前来拜访。”

青印见生意上门,心头一喜,忙请他坐下。

董展初道:“近日家中遇到些麻烦,很是不祥。还盼着印仙人指点一二,助我董家避劫消灾。”

青印端起大仙架子,正要例行吹嘘一番,却觉膝头一痛,倒吸一口冷气,苦起了脸。卧在她膝上的黑猫在拿爪子挠她。

董展初见她神情突然晴转阴,心中一沉,问道:“印仙人是觉得为难吗?”

“唔唔。”她含糊地应着,暗暗掐了

陌途的尾巴一把。提醒她就提醒她,何必挠那么重!

董展初更是不安:“还请仙人明示。”

“嗯……你家所遇之事,乃冤孽因果,命中劫数。我小小半仙,做不了那等逆天改命之事。您还是另请高人吧。”这一套深藏太极真髓的说辞,青印说得十分麻利。实乃避凶趋吉、贪生怕死之绝招,每每遇到招呼不了的大妖怪,就会使出来。

他的面色顿时变得苍白。连连作揖相求:“还请仙人想想法子,救救我家的这一脉香火。”

一脉香火?难道事关小孩子?青印愣了一下,眼前忽然浮现出昔日里羽涅的可爱模样,心中微动。但也只是暗叹了一声便作罢。这世上苦命的人有许多,而她并非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

“实在抱歉,小女子无能为力,您请便吧。”青印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嘴脸,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

董展初见求也无益,愣愣站在书案前不知所措。突然用惊异的口吻念道:“方艾?!”

青印猛地抬头。董展初的目光直直地盯着纸上的那个名字,面色惨白,额上竟渗出一层冷汗。青印心中一动。莫非他知道方艾其人?

董展初的目光战战兢兢地移到青印的脸上,用看鬼的眼神看着她。青印抑住心中激荡,刻意沉冷了面色,伸手将桌上那纸转了一下,让它正对着董展初,缓缓道:“关于此人,你可有话说?”

甩这样一个虚招过去,董展初却像被甩了一鞭在脸上一般,猛地摇头:“我不认识她,不认识!”

转身逃也似的离开。

青印目送他失魂落魄的背影,手指在那两个字上轻轻敲打着,喃喃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

看人走远了,青印一把将黑猫抄了起来,凑到脸前怒道:“下爪那么重,有必要吗?有吗?我裙子都让你抓破啦!你轻轻挠我一下我就明白的,好吗?!”

陌途的爪子按在了她喋喋不休的嘴巴上,厌烦地道:“把老子放下。”

她把他放到桌上,又向门外张望了一眼,问道:“这单生意为什么不愿接,是什么大来头吗?”

陌途道:“这人身上邪气甚重,像是久居邪地之人。还是少惹事为妙。”

“可是你看,他分明是认得方艾呢。”青印说。

陌途若有所思:“冥冥之中,倒像是命中注定。”

忽听后面院子里传来一阵簌簌叶响,如狂风刮过。而此时室外天气正好,并没有起风。青印与陌途对视一眼,急忙起身跑进了院子。只见院中的玉兰树无风自动,叶子抖得筛糠一般,花朵都大朵地掉下来。

青印惊道:“玉兰

,你抖什么,花都掉了!”

枝叶这才安静下来。片刻后,玉兰自树干中飘然而出,神色紧张又兴奋:“是他,是他。我终于又看到他了。”

能让玉兰兴奋成这等模样的,唯有一人。但是……

青印犹豫一下,问道:“莫非董展初就是你说的那个书生?”

玉兰猛点头。

“但是……你说过,你遇到他,是一百年前的事了,怎么可能还活在世上,面目还那般年轻?难道是那书生投胎转世了?”

玉兰也迷惑了,思索半天,摇头道:“并非投胎转世,我确定是他本人,声音模样,完全与当年无二。何以会这样,我也想不清楚。”

一直沉默的黑猫伸一下腰,化身为人发话了:“从他身上的邪气来看,应是用了什么长生不死的邪术。”

玉兰心中一沉。犹疑道:“若是长生不死……岂不是件好事吗?”

陌途面色凝重:“妖仙长生,靠的是修炼。凡人若长生,就很有可能是盗了他人阳寿。”

玉兰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陌途的一句话,令人心中忽生惧意。

陌途的目光在玉兰和青印两人身脸上移游,若有所思。

树妖与书生百年前有过共居之缘。

书生像是认得方艾。

方艾是青印被灭门的家人中幸存的一人。

书生,方艾,树妖,还有青印,居然鬼使神差地牵扯了关联,冥冥之中,命运像是一个棋盘,棋子正在一枚枚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娃们新年哈皮~祝娃们新的一年茁壮成长,运气爆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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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陌途虽是来自仙界,却也知道“因果”二字,是仙人也难以参透的。

青印忽然道:“陌途,我觉得,董展初的生意还是接下吧。他既知道方艾,或许从他身上能找到更多线索。”

陌途板着脸道:“不准。他身上邪气甚重,若是接近,我没有把握能保你安好。”

青印咬牙道:“有风险又怎样?纵是粉身碎骨,我也要找出真凶……”

“不准!我不容你有半点闪失。”陌途硬梆梆地砸下一句,转身走进屋中。

目送着他的背影,青印心中满是懊恼。陌途的一句“不容你有半点闪失”,本该是句很暖心的话,或许是因为用了冷冰冰的语气,让人听了心中硌硌的。

树妖呆呆站了半晌,也不说话,转身进到树身里去了。

夜深,黑猫照例拱在青印的被窝里睡觉。突然钻出被筒,将脑袋探出去,两只尖耳警惕地竖了起来。

“怎么了?”青印睡眼惺松地问。

“地下有声音。”黑猫说。

这话吓了青印一跳,顿时清醒了。地下怎么会有声音?!

黑猫跃到床下,跑去屋外查看。青印自己呆着害怕,急忙趿着鞋追出去,压低声音唤道:“哎哎别丢下我啊!”

跑到门口,就见黑猫站在檐下,抬头望着玉兰树。玉兰树无风自动,整个树身都在微微颤抖。地下忽然传来闷闷的“嘣”的一声响,一切归于寂静,树身也不颤抖了。

青印站在黑猫身边,茫然道:“怎么回事?”

陌途道:“玉兰走了。”

“什么?”

“她自断了一条根脉,离树而去。”

“她不是不能离开树体吗?”

“正常是不能的。但想暂时离开,还是有个狠绝法子的。自断一根,可离树十日。”

“断根?树断了根还能活吗?”

“成妖古树通常有三条主根,断一根,损百年修行,换离树十日。若三十日不归,三根皆断,则树身枯萎,妖魄湮灭。”

“枯萎……湮灭……你是说,玉兰若三十日不归来,便会……”

“便会死去。”陌途说。

青印仰望着寂静立着的玉兰树,心绪纷乱。回头朝着黑猫道:“陌途……”

“不行。”陌途果断阻住了她的话。转身回到屋内,跃上床去卧下,心中却又何尝不是乱如团麻。

树妖竟自断根脉去寻那书生了。小小的树妖,法力浅薄,心思单纯,却敢这样不计后果,赌上千年的修行和身家性命,任意妄为。她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她的血管内流淌的难道冰凉凉的树汁,而是火焰吗?

不知

为什么,树妖这种莽撞的行为,竟让他有些恼羞成怒。

是的,恼羞成怒。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词。

可是一只去找寻凡间情缘的树妖,其人其事,均与他神兽陌途无干,这被掴了一巴掌般的羞怒感是从何而来?

陌途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甚是烦躁。

青印走了进来。

“陌途,我要去找玉兰。”她的脸色凝重,语气坚定。

陌途沉着一张脸不语。

这只猫儿漠然的神情,总能瞬间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如隔着沟壑一般远。她暗叹了一声,道:“就算是没有董展初与方艾的关联,撇开家仇不谈,我也要去找玉兰的。你说过董展初像是久居邪地之人,玉兰这一去凶多吉少。我们跟她同住了这么久,我已视她如家人,她身处险境,我不能不闻不问。所以,无论你怎样反对,我也是要去找她的。我并非来征得你同意,只是来告诉你一声。”

说罢转身就向外走去。

黑猫突然从床上跃起,落在门口,瞬时化身成长身玉立的少年,拦住了她的去路。

青印猛地抬手,指捏成诀,腕中羽箭蓄势欲发,目光中闪动着凶狠的火焰:“陌途,你若拦我,别怪我跟你动手。”

陌途眼中闪过一丝愣怔,仿佛是没有料到她会这般对他。

看到他这般神情,青印心颤了一下,几乎马上要放下武器,上前摸着他的毛耳朵说句“不怕不怕我不会伤害你的”……然而手却保持着原有姿势没有放下。

“陌途,血鸠九羽说过,你来自无情上境。你可知道,在凡间,‘情感’二字,有时候会胜过性命。”

他的眼睛眯了一下,眸中闪着锋利的光,上前一步,果断将心口抵在了她探出的手上。

从牙缝中飚出冷冷的一句:“你射我一箭试试。”

青印死撑着的一蓬杀气顿时消弭无形,眨巴着眼睛,慌乱道:“你你你不要以为我吓唬你,我真的会……”

他一脸怒意,再向前逼近一步,她的手臂登时软了,变诀为掌抵住他的胸口想要阻止他的挑衅,他却得寸进尺地步步紧逼,逼得她节节后退,直逼到床脚边,被床边一绊,仰面摔在了床上。

他干脆地伏身,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将她关在身下,凶狠地俯视着她。“你竟然想杀我?嗯?!”

青印完败,慌道:“我没有,我就是吓唬吓唬你。”

“你刚刚分明已捏了指诀!”

“那是没错,可是我绝对不会出箭的!”

片刻前还凶巴巴的家伙,转眼间就在其怂无比地拚命澄清着,一边悄悄扭动着想要爬开。他哪会让她溜走?果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