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她为何要做黑车这一个细节,她自己也不明白。就她所记得的错误的记忆,是因为她在周边旅游,回来的时候错过旅游巴士,只能搭乘黑车。可是事实证明,她这段记忆是完全错误的,她为何要搭乘黑车,她也就不明白了。按照道理说,她既然到了那里,肯定是有原因的,结果只是画了幅自己的肖像画,这些都很莫名其妙。

赵思语拿起公筷,颤巍巍地夹了菜过去:“我以后肯定不会再坐黑车了,妈妈,你吃菜啊……”

她这一声“妈妈”喊得十分别扭,就像要哭出来似的。夏臻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果然,夏母道:“你果然是失忆了,我向来不吃这个的,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了。”

赵思语正下不来台,就见夏臻把自己的碗移到她面前:“我喜欢吃这个。”

接下去的时间里,她也不敢再多事多说话,只闷头吃饭。吃完饭,大家都纷纷离开桌子,赵思语突然想到一点都没有表现过自己的贤惠,忙自告奋勇:“我来洗碗吧。”

夏臻忍不住又转头看了她一眼:“你要洗碗?”

阿姨立刻接话道:“放着别动,我会洗的,大家都去客厅里坐吧。”

夏母拉了拉阿姨的袖子:“思语这么想洗碗,就让她洗吧,你也辛苦了,一早就要出去买菜,还做了这么多菜,应该去休息一会儿。”

赵思语恨不得揍自己一顿,她是按照伦理电视剧里的流程走的,本来按照剧本,在她主动说要洗碗的时候,对方的长辈应该回答“没关系,你放着吧,怎么能让客人来做家事”,可是她忘记了夏臻的妈妈看她不顺眼这个关键条件。

只是话既然说出口了,她也只能把假装要洗碗变成真的去洗碗。

把水龙头开大,就见夏臻从客厅回转到厨房。他有点无奈地看着她:“你真是我见过的最蠢的人了。”

赵思语卷起袖子,闻言立刻反驳道:“不可能!如果我是最蠢的人,你还跟我结婚,是人就知道为了后代要保留自己的优良基因,那你这决定算什么?”

她这句话自问虽然不太合逻辑,却也无从反驳。

夏臻回答:“那只能说明,我犯蠢的时候,比你还笨。”

他这句话……赵思语疑惑地看着他,他的本意应该只是在说自己愚蠢吧,可是她还是觉得他不会这么简单就承认自己的错误,肯定还有些弦外之音。她将信将疑道:“我觉得你是在讽刺我,对不对?”

夏臻一把捏住她的脸,叹气道:“你说你这么爱吃垃圾食品,又不爱运动,思想奇特,还不能正确领会我的意思,我到底看上你什么?”

这句话的意思,赵思语完全听明白了。

她仔细一想,不由为这句话中的含义而脸红起来,忙低头洗碗:“那个……只能说明我的优点太耀眼,把缺点都掩盖了。”

夏臻从她从里拿过盘子,动手洗起来:“你别洗了,估计你洗过的等下阿姨还要再洗一遍,别给人家增加工作量了。”

——

周末过去,便是兵荒马乱的黑色星期一。赵思语看过记事表,上午还有月度中层例会。她提早到达会议室,会议室里的桌子是大圆桌,她特意挑了个靠角落的位置。让她汇报月度工作,简直就像让夏臻去跳桑巴这么艰难。

她打开笔记本,对着里面早就列好的事项念念有词。很快的,会议室里渐渐人多起来,夏臻也走进来,没有落座,反而站在主座那里。他清了清嗓子,就沉声道:“众所周知我们跟容式一直有业务往来,现在刚开的一个实验基地建设,正是跟容家合作的成果。在这个项目完成之前,容氏也会派人进驻我们总部。”

赵思语记得那天来拜访夏臻的容念慈也是姓容的,估计此事也跟他脱不开关系,只是不知道那个派来的人员是不是就是容老爷子。虽然她外貌协会的等级还不算特别高,可是整天对着个啰嗦的老头也很难受。

自然,如果夏臻知道容念慈在她眼里只是个啰嗦的老头,也会控制不住面部表情。

他环顾了一下周遭,皱眉道:“他们的人还没到?那就再等一会儿。”

这一等足足等了半个多小时,大家都有些怨言,抱怨手上事情多还要处理。赵思语很想浑水摸鱼也表示一下自己的态度,但想想她做过的工作,还是没那个脸皮。

终于,那位容氏的代表姗姗来迟,抱着平板跟一叠文件,还没忘记带上一杯咖啡,笑意盈盈地开口:“大家讲到哪里了,不用顾忌我,继续吧。”

作者有话要说:

019

赵思语看到那位容家代表时,第一反应是,这是哪家的公子哥,笑起来都这么风骚?第二反应则是她真想揍这小子一顿,让他们全体在那里干等,他还一脸无辜地样子。

夏臻点点头,不喜不怒地开口:“好,容四少爷来了,我就继续刚才的话题。”他翻开计划案,把详细内容说了一遍,又示意容四:“如果有改进的建议,请不吝指教。”

容四笑眯眯地看着他:“指教不敢当,因为我完全不懂这方面的门道。”

赵思语听见身边的部门经理细微地抽了一口气。其实她也明白,是否精通其中门道根本就不重要,但是这是万万不能当众承认的。

可是容四似乎对大家的反应完全没放在心上,只顾悠闲地喝咖啡。

例会结束,大家各自散去。夏臻还是把计划案的复印件递给容四一份:“你还是再看一看吧。”

容四收下了计划书,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思语看见夏臻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就觉得又有麻烦事发生:“你该不是怀疑他故意说看不懂,然后扮猪吃老虎?”

“他怎么可能会看不懂,他有三个学士学位,两个硕士学位,只是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这样说。”

赵思语从夏臻的陈述里,还知道了关于容四的事情,他是容念慈的侄儿,因为从小身体虚,被高人说活不过十岁,家里人就叫他容四,说是贱名不容易折福,他的本名反而没有人叫了。结果容四吃药寻医,好端端地活到至今。

赵思语挥挥手:“总之这种事情既然让你负责,你就自己拿主意吧,反正别问我意见就好。我准备请个年休放假去了。”

她刚病假回来,又要请年假,做得也够嚣张。

夏臻道:“是吗,我以为你会觉得容四长得好看,又看上他了。”

赵思语瞪着他:“你又在污蔑我,又不是长得好看的我就看得上。”

——

她大喇喇地去人事办了休假手续,给她办手续的人事也有点耐不住,说要专门去请示部门经理,还是副职级别的老员工阻止了:“给赵总直接办手续吧,去年赵总都没有休过假。”

五分钟后,赵思语走出人事,直接打车去了第一医院,那个医院她在网上查过,是、其中心理门诊是重点科目。

等她赶到医院的挂号厅时,最后一个专家门诊的号已经挂出去了。在国内,心理这门学科的发展本来就十分保守,更不用说有心理门诊的医院是有多稀少了。她没挂到号,也是超级失望,准备明天早点来排队,就见一个人鬼鬼祟祟挨到她身边:“我有号子,一百块转让给你。”

赵思语下意识地回答:“二十块卖不卖?”

黄牛愣了一下:“二十……?”

赵思语整理好思路,立刻道:“我说二十块,你肯定是不愿意卖给我的,没关系,我们继续讨价还价,最后大家各让一步,把价格定在五十。你也赚了钱,我也得到了还价的乐趣,这不是更好?”

黄牛嘴角抽搐:“好吧……五十,就五十吧。”

赵思语拿了号子,又等了两三班电梯才到心理门诊。她把病历和号码都给了叫号的护士,就坐在椅子上等待。

心理问题不比感冒发烧,呼吸道问题三言两语就能搞定,而心理咨询等一个号都得半小时以上。

她从黄牛手里买到的号排位很靠前,只要前面那位离开,她就可以入内。她等了一个小时,护士终于叫到她的号,她的名字和号码挂在巨大的液晶显示屏上,她站起身,很快就有护士把她领进去。

门诊室很干净。

心理咨询师却是个男人,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见她便朝诊室中央的长椅一指:“赵小姐,请坐。”

赵思语依然坐在长椅上,换了个舒服的半躺半坐的姿势。那位心理咨询师站起身来,坐在她身边的圆凳上,打开手上的录音笔,又摊开记事本:“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问题吗?”

赵思语还没整理好思路,闻言便道:“让我再想想……”

她的问题实在有点复杂,似乎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的,更重要的是,她要说清楚来龙去脉,还要让医生别把她当神经病。

那心理咨询师笑道:“不用着急,慢慢来。”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原来在门口叫号的护士探进身来,有点窘迫:“我之前拿错病历本了。”

这一个小插曲立刻减轻了赵思语的心理负担,她皱着眉,望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缓缓道:“也许你会觉得我的问题十分匪夷所思……”

她措辞了一会儿,便开口道:“我是在医院里醒来的,醒来的时候医生和护士都告诉我,我刚出了严重车祸,我是手脚骨折。医生说,因为出车祸的瞬间,我的头部受到严重撞击,所以失去了记忆力。”

心理咨询师鼓励地看着她:“很好,请继续说下去。”

“然后我的床边,坐了一个男人,他告诉我说,他是我的丈夫。我当然不相信,因为我仅有记忆碎片里,我并不是本市人,家住B市,只是暑假来这里旅游的。奇怪的是,我能够回忆起一些小片断,比如小区附近是什么样子的,但就是想不起我父母的联系方式和家庭地址。警察把我的事登了晚间新闻,但是我记忆中的父母还是没有来找我。”

心理咨询师微笑道:“你刚才说,‘记忆中的父母’,这是为什么?”

“因为过去三个月了,他们还没有来接我回家,我开始怀疑他们的存在。”赵思语若有所思,“也许是我的记忆出现错误了,比如在撞车的一瞬间,我拿走了别人的记忆?你觉得这种事有存在的可能性吗?”

“这个吗……真的很难说,我无法给出一个确定答案。”

“就在我将信将疑之刻,我收到了一个包裹,包裹里里面是一张画,是C市的一个画廊寄来的,我就赶去那家画廊,老板还认得出我,他说是我定制了那幅油画。我不明白我怎么会跑到C市去,更何况,我对油画根本没有兴趣。而我的家里,改挂画做装饰的地方也都挂着画了,没有道理再去买一副回来。”赵思语顿了顿,又道,“然后我沿着那条街走,经过便利店就进去买水,却无意中听老板娘说,这里前阵子有人拉黑车出了车祸,司机的姓氏和别的情况都正好和我之前出车祸的那次对上。”

医生听到这里,已经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所以赵小姐你的意思是,觉得自己在车祸之前做过很多不可理解的事?”

“对,”赵思语道,“比如我为什么会跑这么多路去这么偏僻的地方买画,为什么剩下的那部分记忆都跟我本人无关?”

心理咨询师断然道:“那你觉得,你目前的生活状态好么?”

关于这个问题,赵思语倒是一直没有细想过,总之来临的她都会接受。她有点困难地皱眉:“应该还不错吧,至少我没发现有什么不好的。”

“那就是了,既然你如此享受此刻的生活,就不用去在意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只要大方向不错就好。”

_

赵思语从门诊出来,看看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她也没觉得做完心理咨询后对于她的生活带了什么改变,只是找了一个有保密原则的陌生人诉诉苦而已。

现在诉完苦,她也觉得解下来要做的事很多,也不用关注每一个细节。

她到附近的商圈挑了一家粤菜管,随意点了几个菜,等吃得差不多了就招来服务生结账。她低着头在包里翻了半天,忽然露出了极为尴尬的表情:“不好意思啊,我似乎……忘带钱包了。”

原本等在一边的服务生顿时一愣,有点反应不过来,似乎也没见过吃霸王餐还如此直白地告诉他,她没有钱付账。

赵思语拿起手机:“先别误会,我真不是想吃霸王餐。我是真的把钱包忘在家里了。”她的包内还有零钱若干,少量纸币,大部分现金都是在钱包里。她想了想,还是把夏臻排在求主榜单第一位:“喂,夏老师……”

夏臻显然被她那追魂一般的声音惊了一下,但立即平静下来:“什么事?”

赵思语想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委婉的理由,索性直接道:“我忘记带钱包了,我在市中心那个商圈的D座。”

夏臻还是有点不确信:“你没带钱包?不带钱你竟然还出门。”

“也不是不带钱,我现在还是有零钱的,只不过那家店吃饭不够用。”赵思语撒娇道,“再说我不是还有你吗?”

“谢谢,我想我还不能等同于人民币。”

夏臻捏了捏眉头,看着面前正在帮他整理资料的助手李严:“你现在有没有空?有的话就帮我去做件事。”

他不待李严回答,便道:“算了还是我自己跑一趟,你要是有自己的事要做就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020

赵思语在餐厅里等着夏臻前来为她埋单,还要假装没看见几个服务生聚在一起朝她偷偷摸摸地张望,似乎生怕她趁着大家不注意就逃跑了似的。

她等了一会儿,只见夏臻的助理李严出现在门口,他朝四周张望片刻,终于把目光锁定在她身上,疾步而来:“赵总。”

赵思语也没觉得意外,夏臻最近这么忙,抽不开身也是很正常,就让自己的助理来帮忙办琐事。她笑着说:“真是谢谢你啊,李严,这是账单。”

李严接过账单看了一眼,直接付现金给服务生:“不用找了。赵总,你等下还要去哪里?我开车来的,顺便再送你过去。”

赵思语拎起包道:“直接回家吧。”她在外面逛了一天,也是累了,便跟着李严走到地下停车场。她看着李严穿着银灰色西装的背影,突然间一个激灵,想起李严曾经出卖过公司信息,但是现在容家跟他们都有合作,他应该也不会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她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给夏臻发了一个短信:“你的助理已经接到我了,他现在准备送我回家。”

她刚发完短信,忽见李严回过身来,看着她:“赵总,怎么了?”

赵思语神情自然地摆摆手:“没什么,我刚接到广告电话,就直接挂掉了。”

她这条短信发出还不到两分钟,手机屏幕上就立刻跳出夏臻的名字——他是直接打电话过来了。如果没什么事,夏臻多半不会直接打电话给她,最多最多回复一个“知道了”这样的话。可是他现在直接打电话给她,怕是麻烦了。

她看了看周遭,现在是中午午休时间,底下停车场根本没有人,而他们也走到了李严的车边上。

她接起电话,语气还算自然地喂了一声。

只听夏臻道:“我刚才在电话里跟你说过,我等下会过来找你,我说得都这么清楚了,你还会跟李严走?”

赵思语倒是很想反问他,为什么他没让李严来,李严还能在他之前接到她,他才应该反省下自己的效率吧。

但是很快夏臻又道:“算了,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本来想立刻出门,但是被人耽搁了二十分钟。你现在不用回答我任何问题,只要听我说话就行。”

赵思语嗯了一声。

“现在开始,你就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跟着李严走,不管他说什么你都照办,也不要多话去问他任何问题,更加不要暗地里跟我通风报信。”夏臻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是一个喜欢多说多错的人,非常时期你最好不说话。”

赵思语偷偷瞟了李严一眼,只见他帮她打开驾驶座的门,确定她坐进去后,还顺便把车门给锁住了,她只得道:“我知道了……”

“你不用太担心,我会想办法,你就当这是次旅游吧。”

赵思语忍不住吐槽:“这根本不是旅游吧,你见过旅行是这样的吗?”

李严忽然笑问:“你在跟夏总通电话吗?”

赵思语被吓了一跳,看了看手机屏幕,幸好夏臻已经挂掉了电话,便肯定地回答他:“没有,又是小广告。”

李严微妙地看着她,轻声道:“你跟小广告……还能聊这么久……”

——

为了增加自己的可信度,赵思语不得不瞪大眼睛看着他,回答:“我跟谁都能聊这么久。”

李严伸出手来,微笑道:“可以把手机借给我用一下吗?”

赵思语二话不说,直接把手机放在他的手上:“呐,你随便用吧,不用还了。”

李严合起手指,把手机握在手心里,像是有点不确信:“你不问我借手机用来干什么吗?”

赵思语把副驾的椅子靠背角度调整了一下,还认真地扣上安全带,配合地问:“请问,你借我的手机想干什么?”

李严打开她的手机,直接调到通话记录,只见最上面的那个电话就是夏臻打进来的。他若有所思:“是夏总教你这么做的吗?老实说,我最佩服的人之一就是夏臻,他真的很厉害,做起事来也是滴水不漏。”

赵思语又重复了一遍:“请问你想借我的手机干什么?”

李严把她的手机收好,发动汽车:“既然夏臻都跟你通过电话了,你也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应该不必再问我了吧?”

赵思语看着他,心想,李严明明还很年轻,怎么会记性这么差,如果他年纪大了,估计会拿着牙刷刷牙刷一半的时候忘记掉自己正在刷牙吧:“你忘记了……是你非要让我问你,你要拿我的手机有什么用,我是在配合你。”

车身微一震动,但是很快恢复正常行驶。李严面无表情地回答:“不好意思,刚才错踩到刹车了。”

“没事,我不在意。”赵思语宽宏大量地说,“只要你在路上不违反交通规则,或者跟人擦碰,就不会有交警把你拦下来的。”

“你原来知道你现在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处境。”

“不不,我不知道的。”

“你知道的,夏臻肯定告诉过你了。”

“我真的不知道。”

“你以为我是傻瓜吗?!”

“……好吧,我知道。真是的,你非要揭穿自己的意图,这会很有成就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