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策马的男子一声高呵,猛的挥甩鞭子,鞭子在半空中发出一声霹雳响声,白马退走两步,马车终于稳住。

“桂桂!!!”杉儿惊恐跑来,一把将桂桂抱离马蹄边,刚才若那马停晚一步,恐怕桂桂就已经被生生踏过去了。

“怎么让小孩跑到大道上了?!不知道多危险吗?!”策马的男子显得有些火气。

“……对不起……对不起……”杉儿急忙低头赔罪。

“……这不是亲王府的杉儿吗?……”人群里有人认出杉儿来。

“是陛下的侍女……”有人嘀咕道。

策马的男子脸刷的一下白了几分,面色十分尴尬。

“小海,怎么回事?”这时,马车传来轻柔如丝的声音。

杉儿一愣——王妃娘娘的声音?!

她愕然而不知所语的望向马车!

小海放下鞭子,回头道:“惊着小姐了,刚才有一个小男孩突然冲到马车前面,吓到了马……”

小男孩?

沽月汐的心里泛起些苦涩。

——若她的孩子能生下来,也该是个惹人疼爱的小男孩……她在每晚梦里,都能听见孩子用那细细的声音轻唤着娘亲……如今,一切只是恍若隔世。

“……那孩子没受伤吧?”

轻柔的声音再次传出来,杉儿已是激动的不能言语——她的心抽搐着,是娘娘,是娘娘!这是王妃娘娘的声音!!!

小海向杉儿怀中的桂桂瞅了瞅,“应该没有吧……他也没哭……”

什么叫应该没有?马车里的沽月汐无奈的摇摇头,这个小海,在酒居里干活倒是利索,可就是马虎了点。

“我下去看看他。”

方才因为马车的骚动,已经聚上来不少围观者,小海有些犯难,“小姐……这里人太多,不太合适吧……”

“没有关系。”

小海听了,只得将帘子揭起,沽月汐戴着面纱,身若柔骨娉婷步下车来——

众人皆惊。

沽月汐一身清衣如水,白纱涣涣,妖娆身姿,发似流云,白色面纱遮面,露出灵动的双眸,眉眼微微含着笑,鬼魅的妖气儿几乎摄走了所有人的心魂儿……

沽月汐牵了衣裙,抬头再看,也是一惊!

——杉儿两眼直直盯着沽月汐!

这身段……虽娇小,但比起王妃娘娘,更显得纤细可人……肤色,也更为白皙润泽……头发也更长,更秀逸……那双魅人的眸子,有着与王妃娘娘一样的鬼魅,但其间的妖魅之色更胜三分。容貌被遮,也能知此色是天人天色,仙子之色!

这是凡人么?

杉儿怔在原地,只是看着沽月汐——她是王妃娘娘吗?

沽月汐平缓了心情,吸了口气,慢慢步到杉儿面前,伸出纤柔玉手,轻轻抚摩桂桂的脑袋——

“受伤了吗?”声音轻柔,如春风沐人。

桂桂两只大眼睛愣愣的看着沽月汐,任由沽月汐抚摩着。

“这个姐姐是神仙吗?”桂桂转过头天真的对杉儿问道。

沽月汐扑哧一笑,心想这小孩肯定是没有受伤了……

杉儿愣愣望着沽月汐,已经失去了判断能力,她只觉得相似……这举止,这颦笑,与王妃太过相似了……

“娘娘?……”杉儿一声轻微的低喃,却惊得沽月汐脸色大变!

沽月汐却仍佯装没有听见,柔声问:“这是你的孩子吗?生得真是可爱……”

“这是玉姑姑家乡的遗孤……”杉儿试探的回答道。

沽月汐心头猛然一怔!玉姑姑……脑海里浮现出玉姑姑生前对自己的溺爱与照顾……竟觉得难以忍受的苦涩与酸痛!

她不愿再想起了!所有的一切,对她而言只是前世!她不愿再想起了!

杉儿看出沽月汐的异样,起了疑心,她继续道:“去年这孩子的父母都病逝了,再没有人照料,邻居好心书信给玉姑姑……却不知玉姑姑早已不再王府了……陛下,……陛下便让我将孩子接到府中照料……”

陛下?!

……是指当年那个无情的林亲王吗?

沽月汐的心是寒的,她没有任何言语的站起身,转身要离去——

“……娘娘!是你吗?……”杉儿仍然不死心的追问。

“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们家小姐是今年初次到皇城的。”小海跳下车,一边小心扶起沽月汐上马车,一边回头对杉儿说道。

“……你们家小姐?……初次到皇城?……”杉儿望着沽月汐的背影,仍旧无法相信。

沽月汐没有理会什么,直径坐上车,放下帘子。小海跳上马车,重新拿起缰绳,杉儿急忙跑上前两步,追问道:“唐突问一句,你们家小姐姓什么?”

“……这……”小海有些迟疑,看了看车里若隐若显的身影,沽月汐没有做声,于是他放心的对杉儿说道,“姓沽月。”

“沽月……”杉儿喃喃自语。难道真的不是王妃娘娘?……是她弄错了吗?……可是这世上,竟然有声音如此相似之人……

马车已经快鞭离去。

人群渐渐散去。杉儿牵着桂桂木然的望着远去的马车,天真的桂桂翘着小嘴仍是不停的问着:“杉儿姐姐,刚才那个姐姐是神仙吗?她是神仙吧?”

姓沽月的女子……的确很美。尽管她尚未看到这女子的庐山真面目。

杉儿有些不死心。她抱起桂桂,疼爱的说道:“桂桂,我们该回家了哦……”

“好,桂桂听姐姐的话,回家哦……”小男孩摇晃着小脑袋高兴的回答道。

她想回去,告诉涂大人她遇到的这个神秘的女子,也许以涂大人的能力,可以查到一些什么。

她不死心,她不相信王妃就这样死了……

王妃,怎么可能会死呢?

白锦裘帘的马车在玉葵莲酒居大门前停下来,老板娘玉葵莲急急忙忙的快步下楼迎出门来——

“夫人,小姐来了。”小海一个健步跳下车,扯稳缰绳。

玉葵莲谦卑的走上前,小心的为沽月汐掀起帘子,“小姐。”

沽月汐缓步走下车来,望了望酒居里面热闹非凡,不由得一笑,“生意看起来很不错。”

酒居里也有人纷纷探头望出来——

“一切都依小姐所言,宾来客往。”玉葵莲又向四周看看,她很清楚沽月汐这等曼妙的身姿会吸引多少目光,“小姐,我们上楼吧。”

沽月汐轻轻颔首,走进酒居。玉葵莲跟在身后。

三楼最里的包厢,是为沽月汐特别准备的,里面的摆设都依女儿家来设计,挂起的清薄纱幔与琉璃帘子是一层又一层,最为独特的,是这个包厢里放置了一盆又一盆玉葵莲。

玉葵莲独特的清香弥漫着这个房间……香气儿里微微的甜意让人发醉……

这是沽月汐特别交代下来的。她说她呆的地方,必须要有这种花。玉葵莲这种花卉不容易成活,酒居的老板娘费了好一番心思,才打理得这般漂亮。

沽月汐走进房中,闻到那迷幻一般的香气儿……

“我总以为我死了,尽管我现在是活生生的,可是我却没有活着的感觉……只有这个气味,能刺得我心口发痛……能让我觉得我还活着,我为什么活着……”

“小姐……”玉葵莲欠下身来,她本名不叫玉葵莲,这个名号,也是沽月汐的意思,“小姐还是开怀一些吧……”

“我也想开怀,我更想忘记一切。”沽月汐走到一盆玉葵莲旁,就着旁边的软椅缓缓坐下,“但是,我希望我能记得,所以我一直重复着玉葵莲这三个字。我要记得,我是如何死的……我的孩子是如何死的……怜秀,辛苦你了。”

玉葵莲摇摇头,“怜秀不苦,小海他们也不苦,我们为了小姐,赴汤蹈火也愿意。”

“我不会让你们赴汤蹈火的……但也的确需要你们为我做一些事。”沽月汐从腰间取出一纸便签,递给玉葵莲。

玉葵莲接过来,细细看起来。

“这些人都是春分第一天午时三刻出生的男子,只有这些人的血气可以助我。”沽月汐的声音冷冽。

“我明白了,前几天我已经发出了消息,这段时日想见小姐的人已经多不胜数,我只要对照名单,约那些人逐个与小姐见面即可。”

沽月汐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玉葵莲又细细看了看名单——“……陆旭风?……”

“怎么了?”

“这个男人在前几天曾委托我邀你见一面。”

“哦?……他是什么底细?”

“我让小海去查探过,他是户部尚书的外甥,现在在书院人气很高,近期内可能就会被举荐。”

“是吗……看来还是个栋梁之材呢……呵呵呵呵……”

沽月汐盈盈笑着,一只手轻轻拨弄着盆中的玉葵莲——

“陆旭风?……”林逸之瞥了一眼手中的名单,上面列着今年举荐的贤士名单,“头名陆旭风好象是户部尚书的外甥吧?他上次跟我提过……”

“听闻此人心怀大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涂龙回道。

“……尚书保荐了几次,那就安排一下吧,我也想见见他,若真的是人才,即刻入朝为官也未尝不可。”

“属下会安排的。”

林逸之放下名单,端起茶杯嗪了一口清茶。——古色古香的书房里充溢着不知名的檀香气味,香气有着提神醒脑之效。春日的阳光从开着的门窗铺洒进房内,在沉红的地毯上映出光影,使得房间里多出一些暖意。林逸之慢慢步到窗边,望向远处。

“……杉儿,似乎有些日子没进宫了。”林逸之说道,“比起宫中那些侍女,还是杉儿伺候得让人舒心些,那丫头总是机灵得很……”

“陛下,这几日朝政繁忙,您也有一段时日没回王府了。”

“是吗……”林逸之的声音变得轻柔了些,“我似乎是有些日子没回府里了……”

“陛下放心,有杉儿打理一切,王府一切都很好。”

“我知道……她一向让人很放心。”林逸之思绪不禁回到一年以前的春分——他怀抱着身体异变的汐儿,失去理智,他不肯承认她的死亡,不肯承认她的离去,不肯承认她带着何等的仇恨离去……是的,是他杀了她,是他亲手杀了他们的孩子……玉葵莲啊……他怕是一生也忘不了这三个字!

究竟,是因为朝政不回去,还是因为不想回去?

西苑的一草一木,都能让他彻底死在回忆里……他开始害怕春天,他甚至希望今年的春天与去年一样天降大雪,而不要这般温暖的这般明媚的这般平和万事兴起的模样,下雪,至少能证明汐儿还存在着,眼下的景象……却再寻不到汐儿的气息……

他并非无情,他只是还不够坚强。

“涂龙,你已身为护城军首帅,还住在王府里似乎委屈你了,改天你寻个好地方,我赐你一座府邸吧。……还有柳言,你们一直跟着我,却未得过我丝毫恩惠。”

“臣惶恐。”涂龙欠下身子,“请陛下收回皇命,我与柳言已经习惯住在王府了,并且一向把王府当作自己的家一样的看待,再修造府邸实在太过劳民伤财,我们兄弟二人也难以消受……”

林逸之转过身来,看着涂龙,“不要行此大礼了。你与柳言多次救我,我已把你们当成家人看待。”

涂龙直起身子,道:“陛下……我有一事不明,希望陛下能够解答我心中疑问。”

林逸之走回书案前,慢慢坐下,“你说。”

“我知道陛下让柳言去调查一些事宜……”

“你想知道?”

涂龙面色有些凝重,“恕臣直言,我怀疑柳言去调查的事,与王妃娘娘有关。若陛下真把我看作家人,还请坦言相告。”

林逸之显然没有对涂龙的发问感到意外,“我知道你一定会问的。”

“陛下……”

“……我因为一己之私,涂炭生灵,即便是我再怎么努力当一个好皇帝,我始终曾造成过百姓伤亡,但是,对汐儿的死……”林逸之低下头,似乎努力在平复自己的情绪,“汐儿的死,我无法释怀!我不能不去调查——可是,明目张胆的调查会引来百姓如何的猜忌?……更说不定,会引来怎样一场血雨腥风……”

“那柳言他……”涂龙觉得自己的心沉了又沉。

“他现在人在东诸。”林逸之抬起头来,“这一年来他一直来回在华葛与东诸之间。”

“王妃的死跟东诸有关?”涂龙的心一下子被提到嗓子眼!“那皇后呢?!”

林逸之的眉拧起来,“柳言带回的信息有限……而且没有一条与秦岚有关,这里面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疑团,我也不知道……”

“陛下!她杀了玉姑姑,杀了平儿,杀了甫笛,又害死了王妃娘娘!她绝对难逃干系!!!”涂龙的情绪变得激动并愤怒。

“涂龙!这里是宫廷!”林逸之挑起眉,提醒涂龙这不合宜的场所。

涂龙愣了一下,咬了牙不再说话。

“这段时间春闹,有不少东诸人来皇城,你多加留意一些。也许,他们会联系秦岚……”

“……属下遵命。”

新月宫——

依照华葛国的传统,先皇仙逝,登基的新王需接收留下的一切,宫中的居所,以及宫中的女人。林然总共有妃嫔十七人,除去死去的琛妃,有十六位,秦岚位居在首,是一国之后。新王登基之后也可另选妃嫔,但是林逸之却从未踏入后宫半步,仿佛,那里不是他的地方。

至于皇后,如果有不德行为,新王也可废黜再另立皇后,但是林逸之也没有这么做,他只是不闻不问,活生生的,以冷漠将秦岚囚在这个华丽的坟墓中……

秦岚在寂寥的庭院里接见了入春之后的第一位客人。

“您的武功越来越让人惊叹了,每次来去宫中都这般自如。”

珩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秦岚,嘴角勾起冷笑,“我们美丽的皇后似乎被打入冷宫了。”

秦岚的脸色阴沉,“请注意您的言辞。”

“难道不是吗?这庭院似乎很长时间没有人打扫了……”

“那是因为我把那些该死的侍女谴走了!”秦岚咬着下唇坚决的说道,“都是些没用的饭桶!”

“呵呵……”珩轻轻笑起来,“那男人只是不来看你罢了,何必生这么大的火气呢?……”

眼前的男子清晰而尖锐挑开了秦岚苦苦埋藏的心事,她面带愠色的望向珩,“……你怎么知道?”

“在华葛街头随便打听就能知道,皇帝勤政为民,不问后宫。”

“……是吗。”秦岚撇过头。

“看来,你还没学乖……是想像你父亲那样吗?”

“我爹?”秦岚猛的回过头看向珩,眼睛睁得老大。“……我爹的死,难道是……”

“你爹被林然罢黜,就该老老实实的回乡,他逃去东诸岂不是泄露了他与东诸的利害关系?”珩凑近秦岚,淡淡的笑着,“为了不牵连陛下,我们也无可奈何啊。”

“你们……”秦岚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惊恐的睁着双眼,直直注视着眼前灰色衣衫的男子,“我爹为东诸效命几十年……就连我也被牺牲入宫为妃,你们……你们……”

珩的表情是冷漠的,他淡然的注视着眼前这个美若桃李的女子,轻轻说道:“为了陛下,秦连必须死。——现在,你也想死吗?”

秦岚怔住,愣愣的无法说话。

“你可知你没有将左颜汐的躯体运回东诸,陛下有多震怒?!一年没有追究于你,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