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最后松了手呢?

也许是因为无趣吧……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原因,或者,她心里还潜藏着别的情绪……总而言之,此刻,她放了他,她不想杀他……

杀人,好没意思啊——

沽月汐懒得再想这些琐碎的小心绪,轻盈转身走向床角瑟瑟发抖的秦岚——

从未见过,像干枯的叶,随时面临着可能会撕裂碎落的死亡——秦岚此时的表情让她有这种感觉。

苍白,无力,单薄,悲哀……

这双惊恐的眼睛说明了什么?——呃……她应该已经认出我的声音了吧……也好,至少可以省略自我介绍。

沽月汐听到身后的声响,遂转身看去,克罗蒙·俣已捡起剑气势紧张的面对门站着——

门口站着的那人,正是华葛国皇帝林逸之。

她有想给自己一耳光的冲动!——她是怎么搞的?!是皇后房间里的香粉气味太浓了,还是她刚才太专心了?怎么每到关键时刻自己的鼻子就这么不争气呢?!

林逸之的脸色很难看,不,是极其难看!

为什么会有个男人在这里?!

……她……和一个男人在这里!……一起?!……

——可是……等一下,他或许昏了头了,理论上他最先关心的应该是:他们,要对秦岚,做什么?

林逸之强压着这股来意不明的怒气,硬生生的压着——真是鬼迷了心窍!

林逸之自我嘲讽起来。

——我竟然在乎起这种可笑的事情来?!这种女人,这种空有一身好皮禳,却是没心没肺冷酷无情的女人!我在乎她做什么?!这种人,自持清高,藐视人命,我为什么要在乎她?!笑话!

“两位客人……来的时候也该跟主人打个招呼才是……”声音低沉,明显透露着危险的信号。

克罗蒙·俣瞟了沽月汐一眼,随即转身跳出窗外!——

林逸之却也没追,站在门口,略略提高音量喊道:“有刺客!——”

但是这声喊在沽月汐看来,却像是敷衍,应付。

外面的士兵忙乱起来,嘲杂声一片。林逸之索性合闭了门,又度到窗前,关上了窗——

沽月汐向后退了两步,心里又是一笑。我干嘛要往后退?我干嘛要怕他?……笑话!我怕他做什么?!他能将我怎样?!

不过方才克罗蒙·俣最后那一瞥眼神,叫她心里头好不舒服!那个男人竟然敢笑话她!他以为林逸之是我的克星?他以为林逸之能制住我?愚蠢的男人!愚蠢!男人是否都喜欢高估自己的魅力?——以为我会继续迷恋吗?!以为我会继续沉沦?!克罗蒙·俣!你以为我不敢杀林逸之吗?!——他是凶手!他逃不过!所有人都逃不过!

窗门合闭的房间显得空阔阴暗,秦岚的双眼犹如燃起了光亮,她直直望着林逸之,像在绝望里看见了希望。

秦岚,是痴了?还是傻了?……

林逸之微微皱眉,看来他的皇后,病情刚刚稳定不久,又受到更大的惊吓了。让她疯傻可不是他的本意。

沽月汐冷笑,“怎么?心疼了?——要不要靠近些好好安抚一下她?”

林逸之却一扫方才阴郁面容,挑眉笑起来,“……这话里怎么有股醋味儿?沽月姑娘莫非对在下……”

“休得胡说!”沽月汐怒叱,顿了顿,心里又一阵反悔,她这么激怒,才真是称了他的心,转念又道,“我可不愿被皇后娘娘嫉恨!”

林逸之只是轻轻含着笑,“你即不奇怪,也不惊讶,……果然,你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那又如何?我只是个生意人,只要对方有我要的东西,是什么身份我为何要在意。”沽月汐冷冷回他。

“我却奇怪……你是如何知道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林逸之的笑里少了些方才的温情,多了寒峻。

两个人,距离不过数步,却以寒而止,相互敌视着。

如同两条周旋的蟒,凌驾着危险的姿态,盘旋而居,相视凝望,看似平静,紧张的空气却已经自四周蔓延开来,毒牙,早已隐约显露,随时可能俯冲着袭去!——

沽月汐泠泠望前眼前的男人,心中不禁笑叹,他竟会以这样的眼神凝望我——这样陌生,毫无保留的敌视!

“我……老早就知道了。”像是在玩猜谜游戏,她丢给他这么一句话。一句话里带尽暧昧诱人。

她老早就知道了,老早,老早老早以前……

林逸之很讨厌这种感觉。这种被动,输赢尽被她操控的游戏。这个狂妄自大的女人!他越来越觉得是种威胁!——

“是么,我真感到荣幸。”他虚假的笑,显而易见的虚假,他故意的,那又如何呢!

沽月汐的心一沉,微笑在脸上僵住——他不屑。他竟然对此不屑!他不屑知道,他竟然不屑知道!他对她表示不屑!

心情,真的是非常恶劣。

沽月汐不再理会他了,直径走向床角的秦岚,也许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愠意——被敌人捕捉到任何情绪,都是危险的。因为会被看透,会被控制。

她绝对不要变成那样。也绝对不会。

“对我的皇后这么感兴趣?……这么急切?……呵呵……”林逸之饶有兴趣的看着她,露出显而易见的鄙夷,“原来你也会做这种卑鄙……有伤文雅的事情……”

他指什么?指她潜进宫廷?还是指她胁迫皇后?——罢了!她就卑鄙了!她就是伤文雅了!怎么着吧?!

“陈……公子的措辞,真是文雅得很啊!”她狠狠加重了那个“陈”字,毫不留情的,恶狠狠的!顺手拽起秦岚的胳膊,也是狠狠的!

“啊……”秦岚就像一个失语的娃娃,任她拖拽,只得哀怨无助的瞅着林逸之。

林逸之干涩的笑了一声,不知是笑给谁听。“沽月姑娘在怪我没有表明真实身份啊……”

“我怎么敢。”沽月汐一面语调平平回他,一面将秦岚从床上拽下来——

“沽月姑娘知道现在你像什么吗?”林逸之笑着问她。

沽月汐向他看过去,目光锐利得几乎能杀死人。

“像某一个失宠的妃子,妒忌怨恨的欺凌着我柔弱的皇后……”

“林逸之!!!——”她怒不可赦的高声斥喉起来!满眼杀气!

林逸之走了过去,不带迟缓的,步步走了过去。面带着平易柔和的笑,“沽月姑娘,你如此精明,为何情绪却这么容易受人挑拨呢?……小心……会被敌人钻空子……”

沽月汐怒视着他,一言不发。

他们竟靠得这么近,这么近……

可是,却那么远,那么远……

他听见她叫他的全名,愤怒的,嘶吼的,和汐儿一样的声音。不一样的,是里面那些可怕的,风暴般的——仇恨。

那又如何呢……即便她真的活过来,恐怕……也会如此吧。

至少,声音是一样的。

至少,声音是一样的……

他是不是喜欢自虐?——可是他真的很喜欢,只要听到这个声音,无关乎声音的内容……

叱责吧,咒骂吧……我不在乎。

一点也不在乎。

“……呀……似乎,很想杀了我吧?……”林逸之望着那一双清冷的眸子,像是自言自语。

沽月汐冷冷哼了一声,一把将软瘫在地上的秦岚扯起来,于项背处果断一击,秦岚闷哼一声昏死过去。

“我只是来拿我该拿的东西。”

林逸之挑起眉,“我们的生意,结束了?”

“结束了。”

“我要的东西呢?”

“我拿了该拿的,自会把你要的给你送来——”

“你偷偷潜进皇宫,我如何能信得过你?”

两人对持互不相让。

“信不信——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对视片刻之后沽月汐说道。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要强行带她走?”林逸之敛了眉,似有不悦。

“就和你看到的一样。”

“如我不让呢?”

沽月汐冷冷一笑,“我早就猜到你不会把她交给我,你只是拿她做饵罢了!卑鄙!”

林逸之也不示弱的轻轻一笑,“做饵又如何?你又何尝没有做饵?——”

是,他们似乎真的很像。

“你诸多算计,可惜,最后还是算错了一步!”沽月汐不屑说道。

“哪一步?”林逸之问。

“今天,我非带走她不可——”

狂风顿扫!满屋震荡!——片刻间烟云全散,沽月汐与秦岚已无踪影。

林逸之仍旧定定站在那里,低眉敛眸,嘴中低喃:“……竟也是妖……”

窗外是明月当空,素白光迷离夜,银辉暗洒,浇一片园林梦啼鸣。窗里是灼热的红,明艳的妆丽。蝶一样妖娆的嫁衣,着在她身上,纷扰了思绪,纷扰了心,轻移数步,红衣如霞,美人多娇。

可是,她仍未舒展开眉眼,似是淡淡的幽思,牵扯着这唯一的娇艳。

屋内静无声。红烛将尽,月下梢头。

门开——男子半步踉跄走进来,一衣酒气。

潇沭瑶略拧了眉,上前扶住他。

一双手娇柔如玉,潇沭清鸾一把擒住,勾腰抱起她——

“……陛下……”她小声的惊呼。

潇沭清鸾笑,红纱落帐,“以为我会不来?……”

潇沭瑶心中怅然,柔柔向他笑,“怎么会呢……”

今日大婚,他迟迟不来……最后,到底还是来了。

只因他是个称职的王。

潇沭瑶半闭了星眸——轻解红裳,他覆上温热的吻,在她的额间轻落,眉际滑下,纤手环上他的颈项,她将他纠缠……哪怕只有此时一刻,她乞求神,任何神,请叫他忘了心里的人,只记住我,哪怕只一个清寒夜晚……我心足以。

烛火熄灭,屋内一片暗红朦胧。潇沭清鸾捧起她的面庞,无比柔情,“从此,你是我的皇后……”

潇沭瑶贴紧他温热的胸膛,眼眸含泪——足够了!不管这话中真情几分,她也心满意足了!终撇去那青涩,潇沭瑶将满腔情意付诸于他,温暖凝滑的美好身子与他触碰,发丝纠缠,难离难散,如此旖旎缠绵着……

第一节 冰生芙蓉

涂龙惊讶的望着眼前舒眉含笑的女子,愣了一会之后,笑起来,“杉儿!你怎么回来了!”

杉儿笑着将涂龙迎进王府,“昨天晚上回来的,本想给涂大人做几个好菜,您却一夜未归,现在这时候才回来……”

“这些日子你去了哪?过得好吗?”涂龙一边走进来,一边关心的问道,话音刚落,他突然想起杉儿可能去的地方——不就是那沽月汐么?……心下不禁警惕起来。

杉儿倒是显得开朗,“呵呵……我也没离开多少日子,不过心里总会念及这里,便跟小姐请了几天假,回府里帮帮忙……”

杉儿转身看向涂龙,见涂龙不说话的看着自己,宛然笑问:“涂大人,您怎么了?”

似乎……是他多心了。杉儿善良纯真,怎会欺瞒呢……

涂龙柔和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既然回来了,那就多留几天吧。”

“呵呵……那好,杉儿现在就去给您准备您最爱吃的饭菜……”

“……杉儿,不用了。”涂龙叫住她,“我是回来换件衣服,然后进宫去见陛下。”

“啊……这样啊……”杉儿露出一丝遗憾表情,但是很快她温宛笑起来,“陛下近来好吗?还是经常回府歇息吗?”

“陛下一切都好,只是最近因为政务,回来的次数少了……”涂龙笑着答她,一面走向东庭,“我先去换身衣服。”

“涂大人。”

“呃?……”

春风吹过,柳絮纷纷——杉儿笑得柔和,温宛娟秀的立在风里,“大人进宫……能带上我吗?我以前,也是常去侍侯陛下的……”

好象如从前一样。

“好吧。”涂龙微笑颔首,“陛下见到你,也会很高兴的。”

和煦的春日,照得明媚动人,只是,这春,还能暖几回?……

林逸之阴沉着脸半倚在椅塌上,一手支撑着,一手轻抚着酒杯——指腹在酒杯边沿缓缓摩擦,一圈又一圈,他低着眉眼,思绪不知沉到了何处。

那个女人是妖。并且,掳走了秦岚。还有那个男人,是东诸人吗?

他们是一起的?……不,如果是一伙的,凭她这样的本事,又何必再带进一个如此招摇的男人。一个人便能轻松达到目的。那么,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不是朋友,便是敌人。

他放出的饵,是想钓东诸那条大鱼,却意外发现了更多……

思绪颤了颤,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模糊的面容——是林然珍藏的那副画卷,如此,已随那场大火飞灰湮灭了。

他只见过一次,记得是两位容貌惊天的女子,……可是,究竟是如何容貌?如果惊天……他此刻已是想不起来了……

林逸之突然轻轻笑。

他是怎么了?怎么总是把她与汐儿牵扯在一起……他是太寂寞了吗?她是妖又如何?世间上的妖魅何其多,他又怎么会这么好运……她回不来了,死心吧……

林逸之默默的对自己说,死心吧,林逸之,她回不来了……永远也不会回来,她只会在黄泉路上诅咒你,一直诅咒你……绝不原谅……绝不宽恕……林逸之,你不要再痴心妄想了。死去的人,回不来,做过的孽,灭不了……

或许,这就是报应。那个女人来了。

这是惩罚。

同样是爱笑的女子,汐儿笑的时候,温暖得似乎能融化整个世界,而她笑的时候,却能冰冻人心,似乎能带来所有黑暗与绝望……

沽月汐……

林逸之嘴中玩捏着这个名字。——沽月汐……你的目的是什么?

贤宁宫的管事大人先是一愣,而后马上认出来人,他立刻堆起一脸笑,“是杉儿姑娘啊!……我真是年纪大了,竟然没认出你来……”

杉儿微微笑着,谦卑有礼,“管事大人辛劳了,每日都要记录整理宫中各类资料,还能记得奴婢,杉儿万幸。”

管事笑起来,既而一脸严肃的对门口两位侍卫说道:“你们真是瞎了眼!杉儿姑娘是陛下的贴身侍女,不同于一般宫女,你们竟然将杉儿姑娘拦在门外!陛下如果知道……”

“大人……”杉儿轻笑着打断他,柔声道,“大人不要责怪他们了,是杉儿不好,没有来得及将御令带在身边……眼下再折回去又怕陛下等得着急,您看这……”

“杉儿姑娘莫急,下次记得带上便是,现在就随我进去吧……”管事笑着回他,一脸慷慨和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