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蓉妃微微一笑,“皇后跟随陛下多年,是西婪的功臣,与陛下感情深厚,册封皇后无可厚非,但是……”

绛碗妃奇怪的望着娇蓉妃,“但是什么?”

“但是,惟有为陛下传下子嗣,为皇族留下血脉,才是最大的功臣。”

绛碗妃裂嘴笑起来,“姐姐这话可有忤逆的嫌疑哦……呵呵……”

娇蓉妃也是盈盈笑着,“呵呵……自家姐妹说自家话,父亲天天都盼着你我能怀上皇氏血脉。”

两人聊得甚欢,轻铃笑声回荡满园。

这时,一行人路过亭阁。

绛碗妃与娇蓉妃看过去,两人都是一惊!——惊的是这一行人的前面,是一位宛如天仙的女子!

美丽的女人总是有些自负的,但此时,她们都深深明白,若往这女子身旁一站,自己只不过是株不起眼的野草罢了——

或许,连野草都不如!

美丽的女人对更美丽的女人,总是有些敌视的。

一个刺耳的呵斥声传进沽月汐的耳朵里——

“大胆!见到绛碗妃与娇蓉妃还不行礼!!!”矮小无知的侍女气势汹汹道。

蔚小海与蔚小雨不约而同拧眉转身看去,也看见了亭阁里的两位妃子。他们看向沽月汐,道:“小姐,是皇帝的两位妃子。”

这种简单的介绍,在绛碗妃与娇蓉妃耳中听了简直是对自己莫大的耻辱!——

绛碗妃怒不可摄的站起来,叱呵道:“你们是哪个宫的人!闯进花园坏我雅兴也就罢了,居然这样目中无人!!!”

沽月汐淡淡扫她一眼,感到好笑。

那眼神里明显的轻蔑与嘲笑让绛碗妃几乎发狂,自小的教养不容许她再多加发作,她只能干瞪着眼——而一旁的娇蓉妃细细打量着,暗暗揣摩着女子的来历。

侍女有持无恐的仍在高声说着:“你们这些无礼的人,还不赶快下跪赔罪?!!!”

下跪?赔罪?——

沽月汐微微笑起来。

“小姐,不如让我割了她的舌头,她真的好吵……”蔚小雨早已有些烦躁。

“不好,还得挖去她的眼睛,她见了小姐还不‘朝拜’,跟瞎子没两样。”蔚小海笑着附和说道。

那侍女被怔住,但是两位妃子就在身后,她怎么能够示弱呢?于是她更加不知死活的嚷起来,“你们真是胆大妄为!惹两位娘娘生气,若被皇帝陛下知道,你们……”

话说到一半,便被潇沭瑶厉寒的目光硬逼下肚里——侍女惶恐的收了声,退步低头立在一旁。

绛碗妃与娇蓉妃二人也吃了一惊,潇沭瑶怎么来了……

不容多想,两人急忙低身行礼,“皇后娘娘万福。”

潇沭瑶只身一人,走近过来,看向这两位妃子,柔柔笑起来——“两位妹妹多礼了,都怪我不好,打搅到你们赏花了……”

“臣妾不敢,皇后娘娘千万别这么说,是臣妾平日疏于管教才会让侍女这般无礼,惊吓到这位……这是皇后娘娘的朋友么?”娇蓉妃略带试探的看向沽月汐——若有这样美的女子在宫里,她们留在宫中又有什么意义?恐怕,连皇后也一样吧……

沽月汐一脸淡然,娇蓉妃这话中的进退她听得明白,不过,她也懒得理会。

潇沭瑶看了沽月汐一眼,浅笑回道:“是朋友,故友。”

她与她是故友……是吗?潇沭瑶自己也不清楚。沽月汐曾经助西婪退敌,她心里自有一份敬佩,对沽月汐的聪慧更是赞叹,若可以,她是希望与她成为朋友的。只不过,……沽月汐这次的到来,只让潇沭瑶觉得心头沉重。

沽月汐怎么可能会对别人行礼——皇后也好,皇帝也好,她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如此自傲着。高傲更迷人。

潇沭瑶笑,“你来了。我们走吧——”

沽月汐只是点了点头,没有更多言语,跟上潇沭瑶。蔚小海蔚小雨随后跟上。

潇沭瑶的寝宫里,静声无人,她已撤去了所有侍卫与奴婢,为了这次的会面——

“坐吧。”潇沭瑶说。

沽月汐淡然落坐,并不拘谨。蔚小海与蔚小雨立在门边,暂替了侍卫的职责,防范着任何人打搅到她们的谈话。

沽月汐环顾四周,这华丽的剧所并没有引起她多大兴趣,她只是看着潇沭瑶这身皇后的威仪华服,心里的感觉……怪怪的……

如果,她没有死……如果……她和他还在一起……她也该是个皇后,华葛的皇后……

可是,她现在什么都不是。

一个失去一切的女人,甚至,不再是一个人了。

心里有些苦涩呢……

——在我死去之后,他们都仍活着,会娶妻,会嫁人,会生子,生命延续着,生活继续着,而我一直在这里,停留在这生不能生,死不能死的地方,时间停滞不前,我也停滞不前……我只能活在别人的回忆里,我只能在回忆里存在,我是不是存在着……我是不是存在着?……我究竟是个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沽月汐微微笑着问道。

潇沭瑶看自己一身服饰,笑得有些尴尬,抬头看向沽月汐,“今年年初。……你呢,……什么时候回来的?”

沽月汐想了想,又笑了笑,“今年年初。”

“陛下知道会很高兴的。你不去见他吗?”潇沭瑶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有些无力。

沽月汐只是笑。“瑶儿,你在说笑吧……我今天来,只想让你帮我做些事,不想叙旧。”

潇沭瑶笑得有些落寞,“是你的离开,我才能坐上这个位置,我心里比谁都清楚……你这么精明,刚才也看见了吧,绛碗妃与娇蓉妃……”

沽月汐点点头,表情仍是淡然,“我明白……不过只是两个名字罢了,你已经是他的妻子,为这些琐事伤神,何苦……”

潇沭瑶轻轻摇头,“汐儿,我无法做到和你一样洒脱……绛碗与娇蓉都是水芙蓉花卉里的品种名称,他……还没有忘记你。”

“我已经死了,你还想怎样呢?”沽月汐淡淡看她一眼。

潇沭瑶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来,“……对不起,我不该对你抱怨。”

“这世上,已经没有我这个人。你就当在和鬼魂说话,帮我了却心愿,我便会离开了。”沽月汐直直看着她,坚决的眼神,寒冷的光。“你不可以拒绝我。”

潇沭瑶笑,“我怎么会拒绝……若不是你,西婪早成了亡国,这恩情,是该报了。”

沽月汐听了,微微笑,她缓缓站起身,一衣白,轻盈柔水。

“瑶儿,你看看我……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

伸开双臂,水袖流泻,柔水清冷的女子婷婷立在潇沭瑶面前——

“你看我,……我已经死了,血是凉的,心是冷的,我这样子回来了,因为我无法原谅。”

潇沭瑶看着沽月汐,容貌变了,但她看上去依然是那么美好……潇沭瑶想起她曾经自傲的笑颜,战场上独特身姿,未雨绸缪,赢得士气民心,那时她多么美丽——

那时,潇沭瑶想,自己恐怕就是花上一辈子,也比不过她……

她的美不止于外貌,更在于内在散发出的完美。她的美使她成了士兵们的信仰,勇猛杀敌吧——因为他们身后有女神庇佑!

而此时,沽月汐变了。也或许,正如她自己说的,她已经死去。

第五节 逆转辉华

沽月汐走到潇沭瑶面前,没有更多的表情。“我需要军队。我要给他最大的惩罚,比剥夺生命更加残酷的惩罚。”

潇沭瑶怔住了。她没想到沽月汐的要求竟是如此——

她更加美丽了,她也绝对能够再次成为人们的信仰,而且绝对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看看门口的她那两名跟随者,眼神里的分明是为沽月汐牺牲一切的成服。

潇沭瑶知道,沽月汐是可以成为神的人。她有那种力量。她能成为信仰,能让所有人为她去死——她看到了沽月汐的强大。也看到了沽月汐的坚决。

和以前不同。

决然不同。

若把她的跟随者比喻成信徒的话,曾经他们是在享受温暖,享受平和与幸福,沽月汐使他们心灵得到平静。而现在——他们在享受黑夜与寒冷,享受堕落的美丽,享受灵魂的自由放纵,享受强大的力量,主宰一切……沽月汐使他们心灵得到解脱,释放所有的邪恶。

“军队……我需要考虑……”潇沭瑶直视着沽月汐,半晌后回道。

她不忍,她看到她变成这样,她不忍!——

沽月汐似乎早已料到她会如此回答,并不吃惊,只是淡淡的坐下,微微笑,笑得虚无。

“动用军队……必须得到皇帝的同意,我不能擅自做主。”

沽月汐随意的撩着自己垂下的发,“在西婪国,皇后是有权利动用军队的,即便是皇帝不同意,皇后也可以动用一半兵力。”

“……可是,我不能无缘无故就发兵。”

“我没有时间给你想名号想理由,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要一支军队。”沽月汐的声音平静。

潇沭瑶沉默了,她沉思片刻,抬头看向沽月汐,——清鸾若知道她回来了……应该什么都会同意吧……

“你要军队做什么?”

“攻打东诸,踏平伊南莎王朝。”

潇沭瑶咬着下唇,无法抉择。“……我不能让西婪国的士兵去送死,更不能贸然打破现在的和平。”

“我不会让他们死。”沽月汐淡淡道,“至于和平,……他不会放过我,迟早会挑起战乱。和平,不会很久。”

潇沭瑶拧着眉,心里犹豫。“……为什么……”

沽月汐凝望着地板,有些无神。

“他害死了我的母亲。”

潇沭瑶愕然!——什么?!……她从未听说过!

“算起来……他应该已经活了一百二十多年了……”沽月汐望向潇沭瑶,凄然一笑,“告诉你也无妨。我母亲是只狐妖,不过我想你也该猜到了……我是妖。”

潇沭瑶轻轻颔首,她确实听得很多外界谣传。

“那时父亲亡故,母亲妖性发狂,走火入魔……她带着我回到西婪的雪山上,我知道母亲已经快不行,她看起来那么虚弱……似乎随时可能死去,母亲奄奄一息,她对我说,千万不要做妖……”沽月汐淡淡的笑,看向潇沭瑶,“妖,是依赖灵力存活的。母亲透支了灵力,等于消耗自己的生命,我知道她是想去陪父亲。”

潇沭瑶拧着眉,望着沽月汐,第一次……她听到她谈起自己的父母。

“我想去找些药草,什么都好,只要能为母亲续命……回来时不见母亲踪影。”沽月汐一笑,“我以为,母亲已经走到尽头,灰飞湮灭了……我一直这么以为,我以为母亲灵力尽失而亡……离开雪山,我在山谷里修炼,岁月流逝我浑然不觉,现在,我才明白,母亲是被杀的,被杀了……”

“被伊南莎·泷杀的?”潇沭瑶诧异问道。

“……不,他那时,应该叫浔。伊南莎二世——伊南莎·浔,贪婪无耻的人。”沽月汐眸子里闪着寒光。

“你的意思是……现在的伊南莎三世-伊南莎·泷,实际上就是伊南莎·浔?……他应该已经年过七旬,外面确实有传闻说他悬帘亲政是因为容貌的变化。”

“瑶儿,你信吗?长生不老,你信吗?”沽月汐问她。

潇沭瑶摇头,“……不知道。”

沽月汐笑了笑,“这世上,任何财富,都需要代价。千年银狐的血,中毒的人喝下便能解毒,无毒的人喝下,便能延年益寿,若食其血肉,甚至能长生不老——”

“竟真有这种事……”潇沭瑶惊讶。

沽月汐却摇头,“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银狐的血,是剧毒。中毒的人喝下,银狐的血毒被体内原有的毒化解,而后可滋养身体,帮助痊愈,寻常人若食用了,确实会恢复年轻,……并无惧病魔伤痛,银狐的血毒使他看起来健康,充满力量,……但是,血毒会曼延他全身,最终支配他本身的血,那时毒性便会发作。”

“……毒性发作,会怎样?”潇沭瑶问。

“长生不老本是有违伦常,毒性发作后,他的身体会与自然生长逆行,急剧的变得年轻,幼小……然后,急剧的变得衰老,从脚开始,慢慢向上,膝盖,腿,腰腹,手,胳膊——”

沽月汐说到这里时,冲潇沭瑶微微一笑,“等他的头发全白时,便是他死去的时候。而这个期间,他会深陷在衰老的痛苦折磨中。”

潇沭瑶愣愣望着沽月汐,不知该如何言语。——妖,是不是本身就是一种给予残忍的生物?是不是,注定会受到残忍的对待,然后将这种残忍还回去的生物?

“但是这样还不够。”沽月汐的笑容淡去,“身体被食的话,魂魄是无法轮回的……所以这种惩罚对他还太轻。我的母亲不是人间的食物,不是餐桌上的美味——”

“所以——你要摧毁他最珍贵的东西,是吗?”潇沭瑶似乎能明白一些了。这一点上,沽月汐与潇沭清鸾是一样的。她跟随潇沭清鸾的时候,潇沭清鸾曾对她说过,战场上,要么按兵不动,要么就给予致命一击;对敌时,要么静观其变,要么伤其要害。伤害敌人本身,不如伤害他最重视的东西——

“伊南莎王朝是他毕生心血,你不直接杀他,你想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苦心建立的王朝衰败,直至毁灭——是不是?”潇沭瑶继续追问着,“你要军队,明目张胆的挑衅他在东诸的权威,你要将他逼到末路——我说的对吗?”

沽月汐轻轻笑起来,“呵呵呵呵……”

潇沭瑶有些无力,她坐在椅上,呆呆的望着轻笑不止的沽月汐——可是……你回来了,这本是件多好的事,为什么要将自己重生后的意义限定得如此残忍……除了复仇,再没有别的了吗?难道……你不能好好爱自己吗……

止了笑,沽月汐笑望着潇沭瑶,“瑶儿还是这么聪明,清鸾娶你是对的,只有你才能给他安定幸福。”

“他心里的人不是我,你知道的。”

“那个人已经死了,你也知道的。”

两人静默。

许久后,潇沭瑶叹了口气,缓缓道:“军队,……给我一些时间安排,我必须给那些大臣们一个妥善交代,你也不希望清鸾怀疑吧?”

清鸾……

沽月汐别过头去,黯然说道:“他不该再怀念一个死人,愚蠢的行为。”

“愚蠢的,又何止他一人。”

沽月汐挑起眉,“我与那个人,已无瓜葛。”

暗指的,是林逸之吧……

潇沭瑶知道再劝也是无用,便问道:“你现在住在哪……需要我为你安排住处吗?”

沽月汐摇了摇头,幽幽从椅上站起来,“以后若要找你,我会让九霄传信给你,这些时日,别束缚了它便是。”

潇沭瑶轻轻颔首。

“我走了。若你可以调用军队了,为我多备一些船只,我还需要几名值得信赖的将士。”

潇沭瑶再次轻轻颔首。“我只希望,你能平安把他们带回来。”

沽月汐笑了笑,“我只会让他看见毁灭,不会让你看见死亡。”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这么强大,你有毁灭的力量,你也有拯救的力量,你亦正亦邪,你非善非恶,可是……你不要故意忽视自己的悲伤,能不能对自己好一些,能不能多爱自己一点?

你看起来坚强无所畏惧,但是,我知道你一直独自忍受着寂寞……你逞强的模样,叫人怜惜……

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与你成为朋友。帮你的时候,不再是为恩情,而是为你本身,你是我的朋友,我帮你不需要任何理由。

潇沭瑶还是敬佩她。——为沽月汐的决绝。一个可以对自己狠心的人,绝不会是个无情人……相反,潇沭瑶只记得她的娴柔情肠,以及广漠的胸怀。

如果她是皇后,一定是这世上最好的皇后。一定是。

可惜,天意弄人……

杉儿与怜秀在屋前屋后打理着,沽月汐不喜欢吵闹,每次的住处,都是隐蔽静谧的地方。这里三面环山,屋后不远处便是瀑布倾泉,屋前是广袤森林。

蔚小海与蔚小雨回来,怜秀向后张望了一番,问:“小姐呢?”

“我们护送到雪山脚下,小姐便让我们先回来……说想一个人呆会儿。”

杉儿正好出来,听见小海这么说道。怜秀没有再言语,转回身子继续忙活起来,杉儿也跟了去。

每个人都知道,沽月汐心里有这么一处地方,没有人能触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