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之伸出一只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雪白的花瓣,当他摸到真实,手指几乎僵硬……老天,那些花……它们终于开了……

……那么,这是否代表着……他已经被原谅了?

林逸之微微笑了一下,有些苦涩的味道。轻轻低头吻了槐芗的额头,“谢谢。”

槐芗怔了怔。林逸之拉下她的胳膊,转身离开,槐芗感觉到前额的温暖迅速冷却,凉透……他给的温柔总是有限,为什么?槐芗看着这个男人的背影一步步远去,心里剧痛起来。她不懂,她为什么不能拥有完整?……

林逸之停住脚步,他感到腰间的阻碍。——槐芗的双手缠住了他,雪白湿凉的胳膊环着他的腰,紧紧不肯松开。

“槐芗?……”林逸之转过身来,槐芗全身尽湿,带着芙蓉花的清雅香气,那娇体在薄衫下弱隐若现,美丽又放肆的蛊惑着眼前的男子——

槐芗缠住他,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他,鲜红的唇在林逸之的颈项流连徘徊,纤柔的十指企图为他褪去衣衫……

她就像一个极力想平复内心骚乱的美艳妖精,她也像一个沦陷的灵魂……

“槐芗……”林逸之按压住她一点点下移的手。

槐芗贴上他的唇,企图融化这个男人的冷漠——

“槐芗。”林逸之捉住她的双手,离开她的唇。

槐芗怔怔看着林逸之,她的表情由愕然转变为悲戚,她在瞬间被击倒,像支离破碎的娃娃瘫倒坐在地上……是的,她觉得自己支离破碎了,她的心被林逸之的冷漠击溃,而最悲哀的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输在了哪一步。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拥有你全部的温柔?……你这样看着我,我这样的高兴,可是……一旦我想起,你正透着我的眼睛,看着另一个人时,你可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有多害怕……

你不该如此温柔的对待我,你真的不应该。

槐芗坐在地上,她哭了,尽管没有所谓的泪水,但是她的确哭了。那些伤心,从她眼里流泻出来,清楚分明。

林逸之静静看了她一会,似有不忍。

他见她第一眼时,因为她洁白无染,便有了想保护的冲动,如同收养一个孩子。那些孩子出生后,眼睛都明澈澄清,然后在成长的过程中一点点被伤害,被污染……他珍惜槐芗的纯粹,她没有被伤害,也没有被污染——然而,最后真正伤害她与污染她的人,却是自己……

这不是他要的结果,但是他已经造成了这个结果。

——林逸之想起汐儿来,……他一直想留下她,最后却把她送向死亡。

“槐芗……”林逸之轻轻唤她。

槐芗抬头看他,满眼悲戚。

“槐芗,……曾经有个女人,也像你现在这样看过我……悲凉,哀伤,不解……还有愤怒。”

槐芗愣住,她第一次听林逸之说起往事。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我把她抱在怀里,但是她的身体还是逐渐变凉,……变得和雪一样冰冷,可是,她一直睁着那双悲凄的眼……”林逸之的语气淡淡轻柔,月光独特的银辉,映衬在他的衣袍上,为他镀满悲凉的影象。

“我看着你,我就会想起她,她死去的那天,我想我也应该已经死了……所以,我不能拥有你的美好,我这身体……早已经腐败不堪,但是你的美丽,是永远。”

槐芗的眼睛里是茫然。——他是在告诉她,他与那个女人是共存的吗?一同死去,一起腐烂……一齐走进黑暗……就是宁愿这样,也不肯多施舍她一丝柔情吗?!

林逸之!!!林逸之!!!林逸之!!!林逸之!!!林逸之!!!林逸之!!!林逸之!!!——

任凭她在心中千百次呼唤,她依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逸之离开了东庭。

林逸之!!!——林逸之啊!!!你说你不能拥有我!可是你已经拥有了啊!!!我的心连同着我的整个身体!甚至是灵魂!全都是你的影子!全都被你啃噬了个干净啊!!!

槐芗的指甲扣抓进坚硬的泥板,那些鲜红的血夹杂着污秽浸染着每一条狭缝——你说,只要看他一眼……对他微微笑,他便会为我疯狂……为我沦陷……你说谎,你说谎,你说谎啊……为什么不告诉我,不要轻易去凝望他的眼睛……他叫我名字的声音很好听,他看我的时候很温柔……你全都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

槐芗紧紧揪着自己的心口,她觉得好痛,痛得几乎要死掉了……

是她沦陷了,不是陷阱的陷阱,她在这里沦陷了,彻底被驯服了。

最后东行的大军已经部署完成,春天已经到了尽头。皇城外,大军浩荡,冰冷的盔甲在温日下反射着刺目的白光。涂龙在马上看着这支大军——这是一年来林逸之极力发展军力的结果,这一支浩瀚大军……

林逸之穿了便服出来,身下是一匹枣栗色骠骑。眼前的正是他将带去远征的军队,留下的护城军,则跟着涂龙,守在这皇城。这一去,何时才能归来……他的眼睛里,透露出比一年以前更加冷酷的目光,而这目光里,是欲望的躁动。他等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

在与伊南莎·泷的这场追逐游戏里,他失去了兄长,妻儿,故友……他守护着华葛,华葛的神明却没有仁慈待他——林逸之心底在鼓鸣:伊南莎·泷,你该知道代价!这是愚弄者应偿还的代价!!!

——北岑

阴暗的地牢里,燃着烈火,赫罗的身影被这烈炎拉扯得诡异。

赫罗冷眼看着眼前的男子,面带不悦神色。

面前的男子低垂着头,赤裸的上身满是拷打后留下的伤痕与血滞,他的四肢被锁链高吊着,整个身体挂在冰冷的壁上,脓血丝丝滴落下来,掉落进身下的火盆里,发出兹啦的脆响……

赫罗转身离去,“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就死去,我要你看着,我是如何从他手里夺回我失去的一切——”

墙壁上的男子没有回应,似是已经晕厥。

赫罗的身影离开了地牢。

第九节 诛有天日

柯尔娜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一群宫中的侍从与护卫,她缓缓摇头,无法接受眼下的事实——“……不,这不可能……陛下不可能做这样的决定……”

站在前面两名侍从曲躬着腰身,一名手托红绸,一名手托皇旨。

“塞尔拉兹小姐,这确实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洪恩,将你许配给了上相大人,明日即是大婚之日。”

柯尔娜眼望着那刺目的红绸,她频频退后,“……让我嫁给赫罗?……你们不如杀了我!”

红绸象征着皇氏女子出嫁——那两名侍从相互看了一眼,又转向柯尔娜,将手中之物向前递了递,“请塞尔拉兹小姐收下皇旨与红绸,为明日喜庆及早做准备。”

柯尔娜是断然不会接的,她怔怔望着红绸,面色惨白。

“塞尔拉兹小姐,上相大人年轻有为,国相大人一生为民,此次联姻是我北岑之福,请塞尔拉兹小姐领旨吧——”

柯尔娜死咬着下唇,她的身体因为强压怒气而微微颤抖。柯尔娜倏地抬头!愤怒的目光扫视眼前这一群侍从与护卫——

那群人被惊住,还未反应过来,柯尔娜已夺门而出!

“塞尔拉兹小姐!!!”护卫们急忙要追上去!

柯尔娜猛然回头,寒气逼人的匕首疾风般袭来,护卫们急忙闪躲,匕首已像闪电一样刻进身后的木梁里!木刻三分,稳而无颤,护卫只觉背上惊出一身冷汗!

柯尔娜冷冷看着他们,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阻我者死!——我要去问陛下,我要陛下亲口告诉我!”

柯尔娜的眼神里带着决绝,她转身离去——她绝不可以接受这样的命运!这样被人操纵,竟是无力反抗的命运!

艾斯似乎算准了柯尔娜会来。

他在书房里看着书,尽量不去看柯尔娜的那双眼睛。

“……为什么?”柯尔娜的声音是颤抖的。

艾斯低头看着书,“什么为什么。”

柯尔娜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为什么要把我嫁给他?”

艾斯抬头看向柯尔娜,他面色不佳,带着不悦,然后又低下头去,“上相赫罗身为朝中要员,文武两才,又身为我的老师,你能嫁给他,我也为你感到高兴……”

“可我不高兴!”柯尔娜猛然大吼!难以想象这单薄的身体里竟发出这么大的怒气——“我不高兴!我不嫁!!!”

“由不得你!”艾斯倏地一拍书案!手中的书本摔到地上,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怒火。

柯尔娜愣住,——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艾斯发火。

“你不嫁他!你要嫁谁?!嫁谁?!!!——”艾斯气势汹汹的问她。

柯尔娜后退两步,直觉告诉她,她敬爱的艾斯殿下已经被蒙蔽了……

赫罗,你是恶魔吗?……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艾斯见柯尔娜没说话,他重新坐下,面容恢复柔和——“回去准备吧,以后你就是上相夫人了,不要再像个孩子似的,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

“我像个孩子?……出格的事情?……”柯尔娜觉得心口是痛,双眸也是难忍的刺痛,“……我不嫁……我绝不会嫁给他……”

艾斯一怒冲起,扬起手便要打下!——他看见柯尔娜眼中零碎清亮的泪,手便在半空僵住,心又软下来……

柯尔娜的泪在她眼眶中积聚好久,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一般,倾泻流淌下来,如同泉眼,然而这液体却不甘甜,它们温热微咸,带着苦涩。

艾斯的手慢慢放下,他转过身,背朝着柯尔娜。

“老师很喜欢你,他知道你做的那些有损名节的事情,但是仍然愿意娶你,柯尔娜……你该长大了,我这般用心良苦,你为何不能接受……”

这犹如晴天霹雳,柯尔娜被怔住!

“……那个男人已经被抓住了,本来要当众斩首,但是老师不愿意你名节受损,已经将此事瞒住,你不要再想他了,老师会是一个好丈夫。”

柯尔娜只觉得头很沉,无力再承受一般,她软瘫倒地——

“柯尔娜?!……柯尔娜!……”

西婪的东征大军已经声势浩荡的出行了。大艘的船只密集得如同海面上突生而出的森林,纯白的旗帜上是鲜红的六角芒星,这些旗帜像蝴蝶一样在森林上空飞舞,于海风中显着姿态。旗帜的图样是沽月汐的意思,她为这支军队起名:雪蛟。

潇沭辰望了那旗帜片刻,眼睛瞟见甲板前方的潇沭潜,他信步走过去,潇沭潜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肩头的小松鼠窜上他的头——“你怎么也跑上来吹风了,辰?”

潇沭辰笑笑,“你不也一样吗,怎么,拉雅也带上了?不怕它晕船吗?”

潇沭潜无所谓的耸耸肩,一只手抬起到头,拉雅乖巧的窜到他的手心里,潇沭潜将它小心握着,微微笑,“不舒服的话它会告诉我的——”

潇沭辰与潇沭潜并肩站在栏杆边,所有船只正有条不紊的向前进发着,而这庞大的军船阵型也是沽月汐事先交代好的,这叫人不得不叹服。

少许沉默之后,潇沭潜突然发话:“你看那些旗子,……你觉得像什么?”

潇沭辰抬头望着,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红色的六角芒星……不是吉利的图案,你说它像什么?”

“不,不是它,……是它们。”

“呃?”潇沭辰的语调里略带惊愕,他随即转身环顾四周,所有船只上飘舞着的白色旗帜,在潮湿的海风中美得不可思议,“……雪花?”

“没错。”潇沭潜嘴角勾着笑,“我一直在看‘雪’,用雪花来形容它们再合适不过了。”

潇沭辰环着臂膀,也笑起来,“确实很漂亮。特别是白色中夹杂的鲜红。”

“一场红雪。”潇沭潜道。

两人相视一眼,默契的笑了。

“看来这位神秘的沽月汐夫人不会轻易放过东诸了——她似乎想在那片土地上降下红雪与风暴,究竟是血洗东诸,还是以雪掩埋呢……”潇沭辰说。

“我想起小时候听的那个故事,如果在天降的雨雪里发现红血,便是天谴到来之日。”潇沭潜如此说道,看向潇沭辰,“我很好奇,我们的主子与东诸有着怎样的恩怨呢……”

“那似乎不是你们应该关心的问题。”

两人回头看过去,说话的人是怜秀,她刚从船舱上来,碰巧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潇沭辰与潇沭潜面对这个女人,显得底气不足,只因她是沽月汐身边的人。不服由心而生,他们身份显赫,又怎么能够容忍被女子教训,潇沭辰的脸色有些不悦。

怜秀几乎看透他们的心思,大方的低身行了礼,“夫人请两位将军过去一聚。”

两人愣了一下,便走入舱门,怜秀谦卑的跟在后面。

潇沭潜瞅见潇沭辰脸上浮上红云,乐起来,小声道:“呵呵……脸怎么跟烧过似的……”

潇沭辰狠狠瞪他一眼,便快步走到前面去了。

——他方才只是觉得被那个女人洞察到了心思,这让他羞愧……尴尬……也对她的大度有几分欣赏……

潇沭辰不由得回头瞟上一眼,却又不敢多看,心想着,这沽月汐……身边不论男女都长美貌如花……也全是些深藏不露之人……

待潇沭辰与潇沭潜到达内舱,又是一愣——沽月汐正在下棋,而与她对奕之人,竟是潇沭延。

潇沭延的棋艺之高,是西婪国人所周知的事情。

沽月汐缓缓喝下一口茶,看向旁边的潇沭辰潇沭潜,便转头对潇沭延说道:“延将军,我看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潇沭延的阴沉面容上竟浮现出难得一见的微笑,他起身行礼,“多谢夫人赐教。”

“几天没见你,难道你天天来这里与夫人对奕?”潇沭潜丝毫没有掩饰语气中的惊奇。

潇沭延点点头。

沽月汐一笑,“这么说未免太委屈延将军了,是我请延将军来的,歆儿生性顽劣,尚需调教,听闻延将军博学,特请他来此授学。”

潇沭延微微作揖,“夫人言重了,属下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一旁的歆儿轻轻发笑,模仿起潇沭延的口吻来,“延将军言重了,我也学到很多东西……”

沽月汐扫他一眼,歆儿别别嘴,知趣的不再说话了。

“三位将军坐吧。——杉儿,小雨,奉茶。”

三人就坐,每每被沽月汐召见,总有些无法言表的拘束。

沽月汐自是一脸淡然,“出发已有数日,即日起以东南为向行驶。”

三人同时一愣,“东南?不是正东方向?”潇沭辰首先发问。

“难道我们的目的地不是东诸?……”潇沭延也不禁问起。

沽月汐只是轻挑了眉,“是东诸,但现在不是。——只管照我说的做,我现在需要去个地方,没有时间与你们解释,以后几天若有任何问题,你们可以问怜秀,我已将我的意思清楚的告诉给了她。”

“…………”潇沭辰面色不佳,大军行进,首领怎能不在?

潇沭潜潇沭延的脸色自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我还有一句话,必须亲口交代给你们。”沽月汐又道。

“夫人请讲。”

“无主之将,若气骄则军无将;无将之军,若相争则将无军。我走之后,军中若起争执,回后必定严惩!”

“属下谨记。”

“属下谨记。”

“……属下谨记。”

海面上翻涌着的风雪突然改变了方向——残血的雪花飞舞,向东南方向涌去,介于东诸与华葛的方向。

而另一支军队,也在以极快的速度,扑向同一个方向——丘昃荒地。

林逸之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是槐芗。

她竟跟来了……

林逸之惊愕的看着怀中的人儿,这确实是槐芗没错。接连几日行军的路程,她竟然赶到了……并且不动声响的找到营地,避过哨兵与巡逻侍卫,进入他的营帐,钻进他怀里来……

槐芗啊……槐芗啊……怎样才能让你明白呢……

槐芗醒过来,看见林逸之正看着自己,有些慌张。——她害怕他赶她走。她已经被他赶走过很多次了……他是不是又要丢下她,继续上路呢……

林逸之只是叹了一口气,侧身继续躺着,闭上眼睛。

他是妥协了。

不管是劝,是骂,她总会跟上军队。算了……由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