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歉地笑笑,还是那句话,“团长,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我妈身体真不舒服,我也真的要早点回家。”

团长见她油盐不进,只能无奈地摇着头离去。

八点钟开始的晚会,十点半才结束。换衣服,卸妆,洗脸,等阮念初离开艺术宫的时候,外面的老街已经空无一人。

两旁路灯投下金黄色的光。她背着包,缓慢走在老街街沿上,准备到大路上拦出租。夜风微凉,光把她的影子拉成长长的一条。

这时,背后忽然传来汽车引擎声。

阮念初下意识地回了下头。是一辆黑色吉普,车型高而大,在并不宽敞的街道上显得尤为扎眼。她看了眼艺术宫停车场的方向,很快收回视线。

黑色吉普由远及近,然后,停在了她旁边。

阮念初心生狐疑。那一刻,她脑子里莫名闪现出诸如“年轻女性深夜失踪被抛尸”的新闻。她扭头,驾驶室的车窗刚好落下。

开车的人是厉腾。

她瞬间愕然。

那人瞥她一眼,“阮念初,”

阮念初眸光突的一跳。紧接着就听见他冷淡地继续,“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对。”她点点头,“我是阮念初。首长找我有什么事么?”

这时后座响起李小妍的声音,她笑盈盈地说:“哦,是这样的,我刚才在化妆间里捡到了你的工作证。真巧啊,在这儿又遇上你了。给!”说着,她把一个挂着绳的工作牌递出了车窗。

阮念初接过来一看,还真是她的,连忙向二人道谢。

李小妍摆手,“举手之劳而已。”左右看看,“欸,你一会儿怎么回家?”

阮念初说:“打车。”

李小妍皱眉,“这么晚了,你一女孩儿一个人打车很危险的。来,上车,你家住哪儿我们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你们了。”阮念初笑着拒绝,“你们快回去吧,谢谢。”

“那好吧,你自己注意安全。”“嗯。”两人又寒暄几句,随后黑色吉普便笔直向前没入夜色。

车上,活泼的李小妍说说这,聊聊那,试图找到能产生共鸣的话题。厉腾话不多,偶尔答话,也只是冷淡地敷衍。

她忽然感叹:“你这视力也太好了,那么黑灯瞎火都能把阮念初认出来。得亏有你在,不然我还得另找时间还她工作证。”顿了下,又有点狐疑,“不过,你就只在今天见过她两次,居然印象这么深刻?”

厉腾没答话。他面色依旧冷淡,只是微垂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忽然回想起什么,道:“她腿好像受伤了。”

李小妍没听清,“你说什么?”

厉腾拧眉,沉着脸没有答话,紧接着一打方向盘,原路返回。

阮念初刚走到大马路边上,看见他们回来,很茫然,“……请问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车上的李小妍茫然程度丝毫不亚于她。

厉腾目光落在她脸上,只说了两个字:“上车。”

晚上十一点半左右,阮念初在一种诡异氛围中回了家。

她是被厉腾送回来的。

全程,他除了问她地址外就没再说过任何话。倒是李小妍,笑盈盈地东聊西聊,将这种尴尬缓和了几分。

小区到了,她道完谢就忙不迭地下了车,鬼追似的。毕竟乔雨霏有句名言,电灯泡当久了必定遭雷劈。

刚进门,阮母的声音便从客厅传过来,唠叨道:“早知道这么晚,我就让你爸去接你了。你们单位也真是,哪有人搞演出搞到大半夜……没吃晚饭吧?我去给你煮点面条。”

阮念初换上拖鞋,“不用。之前发了工作餐。”

阮母皱眉,“匆匆忙忙的肯定没吃饱。你先去洗澡,洗完出来再吃点儿。”

阮念初没辙,只好应下,边扶着墙边慢慢往房间里挪。阮母见她动作别扭,视线下移,落在她腿上,眉头瞬时皱得更紧:“你这腿怎么了?”

她说:“上台之前走得急,把脚崴了一下。”

阮母一听,又气又心疼,转身拿了药酒折返回来,数落道:“都多大个人了,走路还能崴脚。”边说边把阮念初拽到沙发前坐下,“自己把鞋脱了。”

阮念初不敢抗旨,赶紧脱了鞋把伤脚搁阮母腿上,干笑着呵呵,“妈,看在我是您亲闺女的份上,轻点哈。”

阮母冷哼了声,倒出药酒就往她红肿的脚踝上抹,疼得阮念初嗷嗷直叫。阮母骂她,“自己不小心还有脸喊疼,给我忍着。”手上的力道却柔下来,又说:“对了,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阮念初猜到什么,“相亲对象的照片?”

阮母冲她笑着眯了眯眼睛,“这次,你刘阿姨一次给你找了四个,照片我都打出来了。妈也不为难你,从里头四选一就行。”

阮念初扶额沉默,不懂好东西的“好”字体现在哪儿。她有时很佩服母亲这种屡战屡败,越挫越勇的精神,尤其是在给她找对象的事情上。她不情愿,但一直都会配合。毕竟母亲人到中年,有点儿爱好不容易,正如那句俗语——她无所谓,她妈觉得开心就好。

于是阮念初静了静,伸手摊开,“拿来吧。”

阮母一愣,“你这丫头转性了,这么积极?”

阮念初摇头:“我是怕等下看了照片就吃不进去东西。”

阮母抬手就赏她一记暴栗。

几分钟后,四张打印照片摆在了阮念初面前。阮母的教导语重心长,“处对象不是追星。男人嘛,忠厚可靠最重要,脸不能当饭吃。这四个,学历最低的都是硕士,有在物理研究院工作的,也有搞金融的,都是人才中的人才。”

她边听母亲说教,边漫不经心地拿起一张,只一眼,便重新放到了旁边。点头,“看得出来是人才。‘聪明绝顶’。”

阮母一噎,要被她气死,“这不是还有三个没秃的么?赶紧选,我好让你刘阿姨去跟人家约时间。”

阮念初又拿起其它三张。这些单身男有高有矮,有胖又瘦,共同点是都是云城本地人,且都有一份体面的好工作。她看看这看看那,最后挑了个长相顺眼的递给阮母,打打哈欠,“就他吧。”说完站起身,准备去浴室洗澡。

刚走出两步,听见阮母和刘阿姨打电话的声音。

“小刘,念念选的那个在银行工作的,你给联系一下,让他们见个面吧……嗯对,就是那姓陈的小伙子。什么?你那儿还有一个?干什么工作的?哦,哦。”阮母皱眉想了想,又道,“还是算了吧。麻烦你帮忙联系下那个银行的。谢谢啊。”

阮母挂断了电话。

阮念初拿起一个苹果,咔擦咬了口,随口问:“刘阿姨说什么?”

“没什么。她说她还认识一个朋友的孩子,也是单身。问你想不想看照片。”阮母说道,“听说三十三岁就是空军上校,都副旅职了。我心想,就算你看得上人家,人家也应该看不上你。所以就给拒绝了。”

空军上校,副旅职。

阮念初的耳朵第一时间就捕捉到这两个信息。这样的巧合,令她想起了今天那位久别重逢的故人,和他高挑美艳的主持人女友。她啃着苹果语调打趣,“首长级人物,都三十三了还没对象,不可能吧。”

“估计忙呗。”阮母耸肩唏嘘,“当兵的,哪儿有多少时间谈情说爱。”

“倒也是。”阮念初点头,进房间拿睡衣,语气纯闲聊,“刘阿姨有没有告诉你他是哪个旅的?”

“问这做什么?”

“随便问问。”阮念初坦然自如,“没准我有朋友和他认识。”

“空降旅。”

话音刚落,阮念初散漫的表情就凝固了,一时间,她脑子里有千百个荒诞念头呼啸而过。她不相信世上有这种巧合。于是便又问:“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阮母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然后,令阮母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阮念初竟一把将电话塞回她手里,道,“快,马上问问刘阿姨。”

“……”阮母感到莫名。她这女儿素来散漫随意,差点懒到不问世事的地步,忽然对一个人穷追猛问,实在是罕见。

莫名归莫名,电话还是拨了出去。得到答案以后,阮母原封不动地转述给阮念初,道:“那个人姓厉。叫厉腾。”

阮念初眸光突的一闪。

她不相信世上有这种巧合。然而,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

之后,阮念初没再主动问阮母关于厉腾的事。反而是阮母心有疑惑,委婉地问过她,是不是对那位空军干部更感兴趣。

阮念初并没有否认。事实上,同为单身男性,比起那些要么秃顶要么微胖的人才精英,她对厉腾的兴趣确实大很多。

谁让他长得帅,而她刚好是个颜控。

对这个答案,阮母很欣慰。女儿在感情方面缺弦少筋,二十几年来,从未和任何异性擦出过火花。让女儿感兴趣的对象,可遇可不可求。

她决定给女儿一个惊喜。

刘阿姨当了大半辈子媒人,口舌生花,办事效率也高。

第三天下午,阮念初便收到了一条阮母发来的微信消息。她点开,里面推送过来一个名片,下面附带阮母的说明:刘阿姨发来的,这是你相亲对象的微信。加上聊聊。

阮念初看了那名片一眼,放下手机,继续吊她的嗓子。

很快,阮母的第二条消息来了:加上没有?截个图发给我。

“……”阮念初闭眼捏眉心,片刻,动动手指,点进了那条名片。名片的头像和个人说明这两栏,都没有设置,空白一片,只有个数字组成的微信名称:0714。

看上去很单调。

她回想了会儿,给银行男发去好友验证:你好,陈安庆先生,我是阮念初。

过了约十分钟,对方通过。

阮念初把聊天界面截了个图,发送给阮母,就算任务完成。阮母回她一个微笑表情,和文字:刘阿姨已经帮你们约好见面时间和吃饭的餐厅了。晚上七点钟,在北苑,包间名是风雅颂。

阮念初静默几秒,回道:哦。

阮母:下班之后记得补妆,涂口红,整理衣服和头发。

这一回,阮念初直接锁上了手机屏幕。谁知刚放下,微信提示音就又响了。她略微不耐,拿起手机一看,发信人却来自那个“0714”。

——会议延时,见面时间改至晚八点。

“……”盯着手机上那行字,阮念初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之前看照片,这位银行精英微胖又圆润,形象分明和善。没想到会有这种冰山总裁式的反差。

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反差萌。

她觉得有趣,心情忽然就好了几分,回复道:OK。

*

下班晚高峰,阮念初在地铁上东倒西歪,险些被挤成肉饼。幸运的是,在她走进北苑酒楼的前一秒,手机响起来,阮母的新微信映入视野:补妆整理头发,别忘了。

这倒提醒了她。

阮念初看了眼酒店的镜面柱子。

镜子里,她素面朝天,黑色长发披在肩头,略微毛躁。胜在底子尚佳,不化妆也没显得太寒碜。

阮念初看了自己一会儿,片刻,理理头发,掏出口红涂在了嘴唇上。虽然她对这次相亲不抱丝毫幻想,但淡妆示人是尊重,不能少。

收拾好一切,她走进酒楼。服务生笑盈盈地上前迎接,带着她走进电梯。

北苑的装修风格很中式,古色古香。出了电梯,四楼从大厅到走廊,都挂着羊角宫灯。阮念初在风雅颂包间门口停下。

服务生礼貌性地敲了敲门,然后开门请她进去。

陈安庆还没到,包间里并没有其他人。

她皱眉,看了眼手机。现在是七点五十,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便就近坐下来,准备做点游戏任务。

刚连上无线网,背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阮念初愕然,下意识地起身回头。

洗手间里走出来一个人。他个子很高,宫灯暗色的光自他头顶投落,勾勒出一副线条利落的剪影,黑衣长裤,还是那副英俊冷漠的脸,也还是那副冷淡随性的表情。

还是和她记忆中,无甚分别。

片刻的怔愣后,阮念初回过神来,勾起唇,朝他露出一个自认自然的笑,“你在这里等人?不好意思,我可能走错地方了。”说完就准备离开。

那人把擦手的纸巾丢进垃圾桶,侧目,淡淡看了她一眼,“你没走错。”

“……”阮念初动作骤顿。

她身后,他脸色从容坐回椅子上,松开两颗领扣,“和你相亲的人就是我。坐。”

这一幕落在阮念初眼中,戏剧程度简直能与她前男友劈腿相媲美。

七年之前,她在柬埔寨死里逃生,七年之后,她和救命恩人重逢,并且还莫名其妙成为彼此的相亲对象。这剧情,不拿去当小说素材都可惜。

显然,这是她妈和刘阿姨联手导的一出戏,殊不知用力过猛,惊喜成了惊吓。

厉腾倒是很淡定。

他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水,推到她面前,漠然自如,“今天会散得晚,久等了。”

阮念初迟疑了会儿,只能坐到他对面,笑笑,“没有。明明是你比我先到。”

“阮小姐喜欢什么口味的菜。”

“什么都行。”

厉腾把菜单递给她。阮念初摆手,礼貌性地说,“我不太会点菜,你来吧。”

一人一句,你回我答。

阮念初忽然有点感叹。看来记性差有时候也是好事,譬如这场合,人家能表现如常,同时客观理智地在心里给她打打分,评出个上中下来,她却只能全程尴尬地笑。

这亏吃得真大。

没多久,菜点好了,服务生进来收走了菜单。一室俱静。

阮念初拿杯子喝了点水,片刻,试图主动缓和气氛,“厉队这些天,都在参加空军政治部组织的学习吧?”

厉腾喝着茶,点头:“对。”

她勾唇,谄媚的语气挤得有点不自然,“厉队这么年轻就是上校,真厉害。”

他冷冷淡淡,“年轻的时候比较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