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他笑了下。

“哎呀。你看你,来之前也不说一声。”妇人笑起来,拿围裙随便擦擦手,把他们往屋里请,“快快,进来坐。还没吃饭吧?”

“刚吃过。”厉腾把水果放桌上,随口应道。

妇人忙活着给他倒茶,回身才看见同来的阮念初,动作顿住,“这姑娘是……”

阮念初弯唇:“阿姨好,我叫阮念初。你叫我小阮就行。”

“哦,小阮。”妇人目光友善地打量她一番,“是腾子的女朋友吧?”

“……”阮念初转眸,目光看向厉腾。厉腾脸色冷淡,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并没有要否认或者帮她回答的意思。

于是阮念初答道,“嗯。”

妇人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不住说:“真好,真好。”

厉腾抬眸,看了眼最里面那间紧闭的房门,道:“小星在家么。”

“在的。”

“那孩子上回说想学唱歌。”厉腾说,“阮念初在军区演出团工作,是歌唱演员。可以的话,以后她来给小星当老师。”

阮念初瞪大了眼睛。接着便听妇人惊诧道:“那怎么好意思呢?算了吧,多麻烦人姑娘,平时工作都忙,周末还来上课,那不是休息的时间都没了?”

阮念初一直都知道,自己有个缺点,爱心泛滥。譬如此时,换作旁人肯定会顺着杆子往下爬,家教这差事,谁爱接谁接。但她琢磨了会儿,却道,“这样吧,让我先见见小星,看孩子怎么说。”

她都想好了。那位小朋友要是乖巧懂事,家教这事就能考虑,要是调皮捣蛋,她二话不说走人。

妇人迟疑几秒,点点头,带着他们走向最里面那间屋子。

门没关,轻轻一推就开了。

屋内窗帘拉得严实,光线透不进,整个房间都很昏暗。阮念初皱眉,环视一遭,终于在窗户边上看见了一个小女孩。十一二岁的年纪,梳着马尾,皮肤白皙,手里拿了一张照片。她头微垂,看着手里的照片发呆,一双眼睛里空空的,神采黯淡。

阮念初视线下移几寸,心突的紧了紧。

女孩坐的是轮椅。她是一个残疾人。

“小星。”妇人笑道,“快,你看谁来了?”

那姑娘闻声回头,看见厉腾的刹那,空洞的眼神终于一闪,“厉叔叔好。”音色甜脆悦耳,并且明亮。

厉腾走过去,半蹲下来,“今天心情怎么样。”

“挺好的。”小星微转过头,看见妇人身旁的阮念初,问道,“那个姐姐是谁?”

厉腾冷声纠正:“喊她阿姨。”

阮念初:“……”

小姑娘很天真,闻言便礼貌笑笑,说:“阿姨好。”

阮念初干咳了一声,上前几步,朝小星展露出一副标准的阿姨版慈祥脸,弯腰柔声道:“你好呀。我姓阮,叫阮念初,你呢?”

女孩说:“我叫夏星星。”

阮念初目光落在女孩手里的照片上。画面里是一个年轻男人,穿着迷彩服,高大帅气,笑容爽朗又阳光。她有点好奇:“你拿的是谁的照片?”

“我爸爸。”

“你爸爸是军人?”

小星点点头:“是的。”

正聊着,妇人拿来一杯热水和一颗药丸,递到小女孩手上,说:“小星来,该吃药了。吃完药再和阿姨玩儿。”

阮念初转头,厉腾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房间去了阳台。她跟过去,问他:“小星是你战友的女儿?”

“嗯。”

“你战友很忙么?”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托你照顾他的孩子。”

“因为他死了。”

“……”阮念初目光突的一跳。

周围阳光和煦,风静静地吹。厉腾靠在墙上抽烟,片刻,转过头,眸色未明地盯着她,“十二年前,死在边境。”

第19章

最终,阮念初同意了给小星当声乐老师。

小星的嗓音条件很好, 很适合唱歌。更难得的是, 这孩子年纪虽小, 耐心却不错, 加上聪明,好学,阮念初教起来也相对轻松。

没有钢琴等设备, 所以第一堂课, 她只教了孩子一些声乐的基础知识。

尽管如此,小星还是专门拿了个本子做笔记, 勾勾画画, 学得很认真。

一个半小时的课程, 眨眼就结束了。

小星稚嫩的脸庞总算漫开喜悦, 开心道:“谢谢你阮老师。咱们什么时候上下一节课呀?”

“不谢。下次的课嘛……”阮念初挑眉,摸摸她的头, 视线从挂钟上扫过,说:“就下周六两点半。”

小星眨眨眼,“同一时间, 不见不散?”

阮念初刮她鼻子,“同一时间, 不见不散。”

“下节课是不是就能教我唱歌了?”

“嗯。”

“哇,好期待。”

孩子的笑脸最能打动人心, 阮念初看了她一会儿, 也跟着笑起来。然后说, “那我先走了。你记得复习我教你的东西,下节课会抽问,答不上来可要受罚。”

小星吐舌头,“我知道了老师。”

交代完后,阮念初起身出去了。刚推开房间门,就看见厉腾和小星的奶奶坐在沙发上说话,前者表情冷峻,后者双眼微红,她出来的刹那,两人的对话便终止。

厉腾抬眸看她一眼,“课上完了?”

“嗯。”她点点头,有点窘迫,“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事情,不好意思。”

“已经说完了。”厉腾从沙发上站起来,朝妇人道,“阿姨,我们不打扰你休息,先走了。下个星期六我再送阮念初过来。”

妇人也起身,抹了把脸,一个劲地留他们吃晚饭。

厉腾推辞。妇人只好把两人送到大门口。

“小阮,今天真是太辛苦你了,谢谢你。”临走之前,妇人拉着阮念初的手再次道谢,又说,“以后小星要是调皮捣蛋,你记得告诉我。”

她笑笑,“阿姨别客气。小星很乖也很懂事。”

两个女人说着话,从始至终,旁边的厉腾都冷着脸面无表情,没开过一次口。最后阮念初提上包,和妇人道别,回身刹那不知看见了什么,眸光微闪。

妇人把门关上了。

她抿唇,眼前的楼道老旧狭小,厉腾的大高个在这里,显得很不协调。他在下楼,脚下的步子快而稳。到五楼半时,顿步回头看她一眼,语气冷淡:“跟上。”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回没再停,快速远去。

阮念初挑眉,回想起刚才一幕,在心里说了个切。

表里不一的男人。不装酷会死?

*

回市区的路上,厉腾开他的车,阮念初一反常态不玩手机,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开车。在这种注目礼下,没过五分钟,厉腾眉心就皱成了一个川字。

他语气明显不耐烦,“你看我做什么。”

阮念初静了静,单手托腮,“刚才我都看见了。”

“看见什么。”

“你趁我和阿姨说话的时候,往她家鞋柜上,放了一个信封。”阮念初打量着那张英俊的侧脸,略低声:“如果我没猜错,那里面装的是钱吧?”

厉腾这回没吭声。

她继续:“你不当面给她,是怕她不收,对么。”

厉腾还是不理她。

可阮念初不依不挠,追问:“对不对?”

“……”他眯了下眼睛,片刻,不冷不热地应了声:“嗯。”

“果然是这样。”她将身体坐直,又想起什么,道:“小星的爸爸牺牲了,那她妈妈呢?她妈妈去哪儿了。”

厉腾直视前方,说:“医院。”

阮念初一愣,“是什么病?”

“精神病。”

“……”

“我战友牺牲的时候,小星还没出生。”他语气很平静,“消息传回来的当天,那姑娘的精神就出了问题,后面越来越严重,就一直住医院治疗。”

这样一段往事,自然沉重,听完后,阮念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那小星的腿呢?是意外还是……”

厉腾打断,“先天残疾。”

阮念初皱眉道,“难怪身体弱一直吃药。真可怜。”这么小的年纪,却要承受这么多打击,命运有时实在是不公平。

这个话题使气氛变得格外凝重。

片刻,她深吸一口气吐出来,侧目,笑了笑,转换话题说:“小星让我下节课就开始教她唱歌。”

他说:“哦。”

“……”她被噎住,怀疑他没有听明白,便抚了抚额,十分耐心地解释:“教小朋友唱歌是要用设备的。厉队,我是说我需要一架琴。”

厉腾视线终于移到她脸上,“什么琴?”

“钢琴,或者电子琴。”阮念初说,“电子琴最好。”

他点头,“知道了。”

“嗯?”知道了,所以?

“明天带你去买。”

闻言,她不由想起今天早上的尬事,默了默,清嗓子,一副打商量的语气:“明天周末当然可以。不过,我们能不能下午再去买?”

“为什么。”

当然因为她想睡懒觉。“因为我不太想上午去买。”

厉腾语气冷淡:“这理由不行。”

她握了握拳,还是笑着,“那就因为上午的时候,很多琴行都还没开门。”

“可以。”

最后,两人把见面的时间约在下午两点,地点还是老地方,阮念初家的小区门口。之后一路便只有风声了。

天快黑时,厉腾的车驶入云城市区,正撞晚高峰,等到阮念初家附近时,已将近晚上八点。

她有点晕车,缓了缓,然后还是很客套地跟他说谢谢。

厉腾回了个不客气。然后她便提起包推开了车门。刚把脚跨出去,背后响起个声音,没什么语气道:“手机。”

阮念初转头一看,她的手机躺在座位上,忘了拿。

她赶紧把手机捞起来,窘迫地笑笑:“每次都要你提醒我拿东西。”然后叹了口气,凉悠悠,一副开玩笑的轻松口吻:“没想到,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这么多年了,厉队心思还这么细腻。”

这句随口的感慨,成功令厉腾转过头,看她。

车里漆黑,只有路边的冷黄灯光照亮视野。阮念初弯着腰,抓着手机,半截身子还支在车厢里,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她微敞的领口,雪白的锁骨,和底下若隐若现的一道沟。

那风景,于他而言不陌生。

说来可笑,那副美人裸浴图,萦绕在他脑中七年,从未褪色分毫。

厉腾目光往上,离开她的领口,转而盯着她素白的脸。不知是不是光太暗的缘故,这一衬,他眸色深得可怕。

阮念初并没有察觉什么异常,继续说:“谢谢你。”

“又谢什么?”厉腾问。

阮念初勾起唇角,声音很轻,“……七年前那些稻花。”接着也没有多提,只笑了笑,冲他挥手,“我回家了。再见。”

可没走出几步,厉腾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阮念初。”

她顿步,不解地回过头。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好片刻,才说:“明天别又迟到。”这句话,他重音明显是放在那个“又”字上。

阮念初换上副微笑脸,呵呵:“放心吧,我不会。”

她走了。背影进入小区大门,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厉腾抽了根烟,然后发动引擎。这时,手机却提示出一条新微信。他本不准备理,在瞥见发信人姓名时却顿了下,须臾,点亮屏幕。

是念初不是十五:友情提示,虽然顺路不远,但夜间行车还是要注意安全的。

看了那条消息一会儿,他重新锁上手机。并未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