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念初琢磨几秒,故意点头,很认真地道,“当然怪。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卷进这件事。”

他挑起眉眼:“那怎么办?”

她浅笑,勾勾手指,“把你后半辈子都赔给我。”

其实,阮念初也曾想过,如果七年后没有再遇见厉腾,她的人生会如何。大概是听阮母的话,相亲,恋爱,年龄一到,再结婚生子。

一辈子平淡,平凡,平安。一如她和厉腾分开后的那七年。

那样其实也不错。

但,就算时光倒流重来一次,她也依然会选择喜欢他,和他在一起。无论前路如何,矢志不渝。

*

上午八点半,厉腾和阮念初到达陵园。

深秋时节,晨间的风中凉意已浓,她紧了紧身上的黑色风衣,在门口小贩那儿买了两束鲜花。

厉腾停好车出来,边走,边整理领口和军帽,神色看着比平日更冷峻,英挺逼人。

杨正峰和其它队员已经到了。身着空军常服的青年们,英俊挺拔,凛然伟岸,成了熹微晨光中的一道风景。

厉腾带着阮念初走向那支深蓝色队伍。

“杨哥。”他勾嘴角,跟队伍最前方的杨正峰打招呼。两个男人习惯性碰拳。

背后,队员们许久不见厉腾,都很高兴,七嘴八舌地跟他打招呼,“厉队。”“厉哥。”……

阮念初则笑盈盈地站在厉腾身边。

须臾,厉腾扶住她的腰,轻轻往前一推,语气很淡,“这是阮念初,你们的嫂子。”

战士们立刻稍息立正,异口同声地喊:“嫂子好!”

阮念初脸微红,“你们好。”

这时,靠前的一名战士上前两步,朝阮念初凑近了点儿,兴冲冲道:“嫂子,你还记得我不?”

“……”阮念初在他脸上打量一番,微皱眉,眼神里写着困惑。

战士摘了帽子,指着自己的脸,“我呀。”

阮念初还是没想起来,“你是……”

战士冲她竖起大拇指,提醒道:“大学生,高素质人才?”

电光火石之间,一张肤色黝黑的年轻面庞在脑海中浮现。她想起来了。这时七年前开车送她出雷区的小战士,活泼爱笑,一口牙雪白。

“是你。”她眼睛一亮。

“可不就是我么?”当年的小战士已是一名成熟青年。何虎笑,扭头对大家伙说:“没想到嫂子还记得我。”

“瞧你美的那样。”

“还不离嫂子远点儿,不怕厉哥收拾你。”

战士们打趣。

几分钟后,杨正峰抬起手表看了看时间,点点头,“差不多了。走,咱进去看老高老夏。”

话刚落,原本嘈杂的队伍顷刻间便静了下来。

阮念初跟在厉腾身旁,走进了陵园。

城郊的烈士陵园,庄严,肃穆。正门口处,矗立着一座丰碑,阳光普照,碑身泛旧,五星红旗在晨风中猎猎飘扬。

公元二〇〇六年十月二十一日,中科院院士齐建清、猎鹰特种部队校级军官夏飞、高永瀚在边境遇害。此后,每年的十月二十一,猎鹰大队全体队员,都会在杨正峰的带领下来到陵园,祭奠两位逝去的战士。

厉腾淡声说:“夏姨他们到了么?”

“已经到了,”杨正峰答,“带着小星一起。老人家和孩子,每年都来得早。”

下一刻,阮念初便看见了夏姨和小星的身影。

两座墓碑紧挨在一起。轮椅上的小星正看着其中一座发呆,夏姨则拿着一块抹布,在给另一座墓碑打扫。

战士们在两座墓碑前站定,不约而同地脱帽,神色沉肃。静极了。

阮念初站片刻,挽起袖子上前:“夏姨,把抹布给我吧,您歇着,我来。”说着就从夏姨手里把脏抹布抢了过去。

夏姨一怔,这才注意到她们,笑道:“小阮也来了呀。”

“嗯。”阮念初点头。

面前的墓碑上刻着几行字:高永瀚,一等功烈士。底下是一张黑白照片,年轻战士正朝她微笑,看上去有些腼腆。旁边的碑则是夏飞的,照片上,他笑容爽朗又灿烂。

看着这两张照片,阮念初猜测,这两位战士或许性格迥异,一个安静内敛,一个活泼阳光。

阮念初笑了下,弯腰,拿抹布细细擦去他们墓碑上的灰尘。

夏姨说:“小阮这不能麻烦你,还是我来。”

“您就别跟我客气了。”阮念初柔声,“厉腾让您把他儿子,您就该把我也当闺女。一家人,说什么麻烦。”

战士们也都纷纷上前帮忙。

夏姨湿了眼眶,笑着,哽咽道,“你们都是好孩子,都是姨的好孩子。”

一旁,厉腾弯腰半蹲下来,捏捏小星的脸,“最近乖不乖?”

小星点头,冲他笑,“厉叔叔放心,我一直都很乖。”

厉腾勾嘴角,从上衣兜里摸出一条巧克力,递孩子手上,“你阮老师专程给你买的。”

“谢谢阮老师,也谢谢厉叔叔。“小星高兴极了,双手把巧克力接过来,又想起什么,道:“厉叔叔,你和阮老师以后会结婚吗?”

厉腾摸她脑袋,“你希望我们结婚?”

“当然。”小星眼睛晶亮。

“为什么?”

“因为我很喜欢厉叔叔,也很喜欢阮老师,你们如果结婚,我会很开心。”小姑娘满脸憧憬,“奶奶说,你们结婚以后,我就会有个弟弟。我都想好了,要努力跟阮老师学唱歌,以后,我要教弟弟唱《春天在哪里》。”

孩子的思维天马行空,充满童真,厉腾安静地看着轮椅上的小姑娘,目光温和。

片刻,阮念初洗了手走过来,捏捏小星的脸,笑问:“和你厉叔叔聊什么呢?”

小星认真:“在聊你们以后要生几个宝宝。”

“……”阮念初一下红了脸,扭头瞪厉腾,低声道:“你疯了?跟孩子说这干什么?”

厉腾淡淡的,“小星在说,我又没说。”

“小星说什么?”

“她让咱俩生一窝。”

阮念初:“……”

*

从陵园出来将近中午。

杨正峰告诉大家,他在云城某酒楼提前订好了包间,要大家一起过去吃饭。战士们都欣然同意。

小星下午还要上学,去不成。厉腾便开车把婆孙俩先送回家,然后才带着阮念初去吃饭。

到时,包间里气氛热烈,一帮大老爷们已经喝上了。

战士们吆喝着说:“厉哥赶紧的,就等你!”

厉腾脱下外套搭在椅子上,松开领扣,语气懒洋洋的,“能不能喝,我得先问问我媳妇儿。”

战士大笑起来,何虎揶揄:“嫂子,自从厉哥调云城学习,都好些日子没回队里了。兄弟们难得见一回,您松松口,别管那么严,成么?”

阮念初抿嘴笑,发话:“你们怎么高兴怎么来。”

话刚说完,一个小战士就把厉腾面前的酒杯满上了,他转头看阮念初,笑道:“嫂子,你还记得虎子,那我呢?你还记得不?”

阮念初看着他认真思考,惊道:“当时是不是你开直升机送我去的大使馆?”

“对。”战士乐呵呵的,“我叫石头。你还让我帮你,给厉哥送过一束花儿呢!”

陈年往事,听他提起来,阮念初自己都好笑得不行,连道,“我想起你了。”

边儿上杨正峰听见这对话,挑眉起哄:“哟,弟妹给腾子送花儿?这听着咋像反了呢?滕子,你和我老弟谁追谁?”

军营里的糙老爷们儿,互开玩笑习惯了,阮念初却听得面红耳赤,一时,不知怎么答话。

厉腾便漫不经心回道:“我追的她。”

“那她怎么给你送花儿?”

他眉微挑,“我后半辈子换你们嫂子一束花。值了。”

闻言,一桌子战士全都鼓掌,“特别值!”

下午两点多,饭吃完,厉腾和阮念初跟一帮弟兄告别,离开酒楼。厉腾喝了酒不能开车,阮念初便叫了个代驾。

吉普车行驶在马路上。

突的,厉腾手机响起来。他扫眼来电显示,是串陌生号码。接起来,“喂。”

听筒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清亮明脆,道:“喂,请问是厉腾厉队长么?”

阮念初狐疑地扭过头。

听见厉腾冷淡应,“我是。”

“我是云城公安的雷蕾。我们以前有过一面之缘。”电话里道:“请问陈国志这个人,您认识么?”

厉腾半秒停顿都没有,“不认识。”

“哦,打扰了……”那头的雷蕾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抢了过去,一个操着浓浓港腔的声音传出来,鬼哭狼嚎:“别啊厉队!整个云城我就认识您,您不能翻脸不认人的!我好歹也救过你和你老婆的命呀不是!”

阮念初更狐疑。

边儿上,厉腾拧眉,语气不耐烦,“什么事。”

陈国志惨兮兮:“我被这个母老虎抓了,她非说我打架斗殴,我没有啊!我就一路过的,让人随手逮住打得鼻青脸肿,我比窦娥还冤哪我……”

厉腾冷冷打断:“我数到三就挂电话。一,二……”

“别挂别挂!”陈国志要哭了,“麻烦大哥来保我出去一下,顺便借我点钱……”

阮念初嘴角抽了抽。皮这一下很开心吗?

第58章

没等陈国志说完, 厉腾就挂了电话。

阮念初在旁边问:“是陈国志?”车里本就安静, 她离得又近,电话里的内容自然都听见了。

“嗯。”他脸色很淡。

“打架惹事进了局子,让你去把他保出来?”阮念初好气又好笑, “这人还真自来熟, 跟我们一点也不见外。”

厉腾静数秒, 道:“师傅,去普阳路派出所。”

阮念初摇头叹了口气。陈国志在边城的时候救过他们,勉强也算一起患过难,跑路的时候分道扬镳,后来也就没联系了。没想到在云城又能碰上。

缘分可真神奇。

她忍不住问:“帮他,因为你把他当朋友?”

厉腾漠然摇头。

“那为什么?”

“他给过我一根烟。”说完, 他便摸出烟盒抖了根出来,放嘴里, 拿打火机点燃。微侧头, 半掀眼帘,窗外晴了许久的天阴下去,有乌云从东方蔓延过来, 像要下雨。

厉腾眯了下眼睛:“要下雨了。”

“没事。”她勾了勾唇角, “我带了伞。”

还没开到普阳路,一场雨便从天而降,等车停在派出所门口时, 雨势已由微转大, 水串子似的连绵。

阮念初从包里拿出伞, 递给厉腾。他撑开,大掌一勾把她揽怀里,走入雨幕。虽是一起打伞,但伞面百分之八十都在她头顶,他把她护得牢牢的,自己一半肩膀却都被雨淋湿。

厉腾恍若未觉,径直拥着她走进派出所大门。

他们在大厅里见到了陈国志。

数日未见,这香港同胞还是一副潮人装扮,朋克头皮夹克,鼻子上还戴了颗鼻钉,生怕谁不知道自己是道儿上混的。他脸上有淤青,青一团紫一团,吊儿郎当地蹲大厅里。

听见脚步声,陈国志懒懒抬了抬眼,这一抬,大喜:“哎哟,厉哥您总算来了……”说着就要往厉腾他们冲。

旁边的女警官一脚踹他屁股上,低喝:“谁许你乱动的!给我蹲下!”

陈国志鬼叫,“长官,您是个女人,能不能温柔点?”

女警官冷哼,“姑奶奶打娘胎出来,就不知道‘温柔’俩字怎么写。”

陈国志敢怒不敢言,只好耷拉着头不吭声了。

厉腾冷冷瞥了眼地上的陈国志,“他犯什么事儿。”

“聚众斗殴。”雷蕾姿态随意靠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