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念初鼻子酸得厉害,“不全是。”

“你和厉腾一分手,江浩就出事了。”乔雨霏皱眉,脑子里隐约回想起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反应过来,“这是你们的计划。这些事,和参与这些事的人,都是你们计划的一部分?你一直在骗我?”

“不是。”阮念初眼泪终于忍不住,慌了,抓住乔雨霏放在桌上的手,“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江浩是坏人。雨霏,你了解我,如果有第二条路,我绝对不会瞒着你。”

“……”乔雨霏别过头,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好片刻,才道:“你说的我都明白了。”

阮念初握紧她的手,“对不起。”

乔雨霏垂眸,“没必要说对不起。你只是选了一条你认为对的路,没有对不起谁。”长长叹气,“只能说我们确实都长大了。”

小时候,她们单纯天真,以为彼此就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随着年龄的增长,却发现,人这漫长的一生走下来,从来没有“最”,只有“更”。

乔雨霏知道,阮念初是真的长大了。这个傻里傻气,素来脑子缺根筋的好友,找到了比个人感情更重要的东西。

阮念初看着她,认真地说:“不管怎么长大,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乔雨霏笑,“你这不废话么。难道人一长大,就连朋友都不要了?”她是凡人,伤心难过当然会有,但,这些还不足撼动她和阮念初的八年友情。

渣她的是江浩。这件事又一次证明了“男人如衣服,朋友如手足”。这么多年,她的男友如过江之鲤,换了又换,真爱遥遥无期,阮念初才是从始至终陪在她身边的那个。

阮念初的难处,乔雨霏可以想象,也可以体谅。

“你不生我气了?”阮念初问。

“生你气有用么?绝交,舍不得。跟你打一架,又怕你男人找我报仇。”乔雨霏淡淡地翻了个白眼,“谁让你找的男人是特种军官,军嫂那么好当么。”

闻言,阮念初紧绷多日的神经骤然一松,笑起来,“你不生气就好。”

乔雨霏也弯了弯唇,道:“咱俩的事就算说清楚了。念初,接下来我还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阮念初点头,“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羁押候审期间一般不允许疑犯和外面的人见面。”乔雨霏说,“但是有些事情,我要问问江浩。我想见他一面。”

“……”阮念初沉吟数秒,道:“嗯,我帮你想办法。但是,江浩是重犯,不保证你们能见到面。”

负责江浩这件案子的是雷蕾。雷警官向来都是秉公执法,得知江浩的女友要来探视,她一口便拒绝。

阮念初见雷蕾态度这么坚决,不再为难,只好退而求其次,问能否请她帮乔雨霏给江浩带一样东西。

雷蕾同意了。

乔雨霏要带给江浩的,是张便签纸条。当天下午,雷蕾就把纸条交给了关押在看守所里的江浩。

江浩用戴着手铐的双手,展开那张字条。

纸张上的字迹,清秀而有力,能看出执笔人在写下这聊聊数字时,是何等悲愤。写着——你有没有真的喜欢过我?

“……”江浩看着这句话,忽然勾了勾唇。那个女人大他五岁,却格外钟爱八点档爱情剧。这句台词,集狗血和俗气之大成。

但他却能想象,乔雨霏写下这十个字时内心的痛苦。

江浩看了那张字条一会儿,找雷蕾借来笔,将就提行写了回复。雷蕾把字条交还给等在看守所外的两个女人。

乔雨霏展开字条,只看一眼,便笑了。随手把纸条丢到路边。

阮念初什么话都没问,挽起她,转身走了。

看守所被远远留在了身后。

起风了。便签条被风吹起来——

你有没有真的喜欢过我?

保重。

*

乔雨霏和江浩的爱情故事,就这么结束了,美好的开头,浪漫的过程,最后是反转到极点的结局。

当晚,阮念初陪乔雨霏去了居酒屋喝酒。

“什么真爱,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那都是古时候的事儿,现在的人想要真爱,那都只能靠做梦!”乔雨霏酒过三巡,开始醉醺醺地跟阮念初说教,“我告诉你,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都他妈是大猪蹄子,大屁眼子!”

“嗯。你说得对。”阮念初一边附和,一边抢下她的酒瓶,唤来服务生结账,“这桌买单!”

真爱小鲜肉是犯罪分子,给了乔雨霏一记沉痛打击。她清醒的时候还能强颜欢笑,酔起来,却哭得眼妆都糊成一团。阮念初连拖带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乔雨霏弄上出租,送回家。

折腾完,等阮念初回到军区宿舍时,已将近晚上的十一点。

她下了出租,边往单元楼走,边思考乔雨霏之前说的话。江浩的背叛让乔雨霏不再相信真爱,故而,有了那番“真爱做梦论”。

其实也不无道理。

古时候,车马很远,书信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现代社会,各类聊天软件,光速秒回,成年男女逢场作戏,鲜少有人再把“爱”字挂嘴边。

真正为爱结合的人,越来越少,将就搭伙过日子的夫妻,越来越多。

有的人稀里糊涂扯个证,生儿育女柴米油盐,过完一辈子,也不知道什么是真爱。

这么一对比,阮念初忽觉自己很幸运。她的真爱,没有让这份生命孤独太久,在她十九岁那年,便以一种金光闪耀的方式出场。

至于那蹉跎的七年,或许只是为了让他们重逢时,都遇见彼此最好的样子。

这么想着,她走到了家门口。

门缝里没有光。阮念初猜测厉腾应该还在外面忙,没多想,径自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屋子里黑漆漆的。

她关上门,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啪”一声,灯却没有亮。

“……奇怪,”阮念初皱眉,嘀咕着,摸黑换上拖鞋往客厅里挪,“这灯昨天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坏了。”

这时,客厅中央冷不丁响起个声音,淡淡道:“灯没坏。停电而已。”

“啊!”阮念初吓得尖叫出声。

屋子里紧接着又有其他声音响起。

“哥,你吓到咱嫂子了。”

“要你多嘴。”另一人打了先前那人一下,低斥,“谁许你出声的。”

“……”阮念初眼睛适应了黑暗,这才依稀看见,客厅里或站或坐,立着十来个高大人影。她伸手胡乱摸空气,轻声喊:“厉腾,是你么?你在哪儿?”

话音刚落,漆黑空间便亮起了一点光。

她循着光微转头,看见厉腾坐在沙发上,单手举着打火机,戴着军帽,身上还穿着深蓝色的军服。依稀火光照亮他的脸,帽檐下五官冷峻,轮廓分明。

她转眸看了看周围,微讶,“何虎?石头?赵小伟……你们也在呀。”屋子里的其他人,竟都是猎鹰的几个主力突击队员。

“是啊。”石头表情沉重几分, “听说杨队受了伤,我们连夜从部队赶过来。”

“幸好厉哥说杨队身子骨硬,问题不大。真把我们吓够呛。”何虎笑了下,接话,“只可惜封闭治疗不让探病,估计这次是见不到他老人家了。”

“……”阮念初明白过来,心想大概是厉腾为了不让他们担心,刻意隐瞒了杨正峰的真实病情,只好跟着笑了下:“是啊。杨队平时身体那么好,受点伤……养养就好了。”

“就是。”何虎笑,“虽然没见到杨队人,但是知道不算太严重,我们也能放心点儿了”

阮念初点头,半秒后想起什么,“哦对,你们先坐,我去给你们泡茶。”

一个青年战士拦住她,笑道,“嫂子别忙活。泡茶可就见外了,咱又不是外人。”

她弯唇,“自己人也得喝水。”说完就转身走向厨房。

厉腾抬眸喊她的名字:“阮念初。”

她顿步,回转身来,“你叫我干什么?”

厉腾漆黑的眼盯着她,说:“你别乱跑。”

“我没乱跑啊。”她好笑,“你不懂事,难道要我跟你一起不懂事么?兄弟们难得来一次,一杯茶都不给人泡。”说完就又要走。

厉腾拧眉,“我让你站那儿别乱跑,没听见呢?”

“……”阮念初有点无语,也皱起眉,“你怎么奇奇怪怪的,让我站这儿干嘛?装木头么?”

厉腾静几秒,深吸一口气吐出来,侧目,朝何虎几人点了下头。战士们会意,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一模一样的军用打火机,“蹭”一下,打燃。

一排火光驱走黑暗,瞬间照亮了整个客厅。

“……”阮念初眸光闪了闪。

石头伸手捂住心口,小声:“我突然好紧张。”

何虎瞪他,“厉哥求婚又不是你求婚,你有什么好紧张的?”

厉腾站起身,整理军帽和衣领,然后拿起摆在桌上的一束稻花,笔直走向她。军装笔挺,宛如白杨。

阮念初再迟钝,也已经猜到点什么,微微瞪大了眼。

他停在了她身前,笑了下,“之前的求婚你不满意,今儿重来一次。这些都是我过命的好战友,好兄弟,他们做个见证。”

阮念初没有说话,此时此刻,她根本说不出任何话。

下一秒,厉腾便单膝跪地,抬眸凝视她,以最庄重而低缓口吻,对她说:“阮念初,这些话我这辈子可能只会说这一次,所以你要记清了。”

她眼前有点模糊,应了声:“嗯。”

他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姑娘,我认定你就不会再改。我的心一半是国,一半是你,我这辈子一半为国活,一半为你活。阮念初,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第65章

阮念初做了生命中最重要也最正确的决定。

次日, 她在厉腾的陪同下回到家, 把这个决定郑重告诉给了阮父阮母。二老对厉腾本就满意,一致认为,女儿能和这样一个有教养,有担当的好青年修成正果, 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桩婚事, 是众望所过。阮父阮母欣然同意。

快中午时, 阮母热情地留他们吃午饭,笑盈盈道,“反正都来了, 吃了饭再走。”说完一看冰箱,皱眉, “哎哟,瞧我这烂记性, 昨天忘买菜了。”

厉腾站起身, 笑, “阿姨叔叔想吃什么, 我去买。”

“不用不用,你歇着, 我和念念去。菜市场不远,就几步路。”阮母脸笑成一朵花儿,“对了厉腾, 你会下棋么?”

厉腾说:“会点儿象棋。”

“那正好。”阮母转头看阮父, 说, “不是成天嫌刘老头他们棋术差没挑战性么?让厉腾陪你下会儿。我和念念去买点肉和鱼回来。”

阮父一听,乐了,赶紧放下报纸摆开象棋桌。招呼厉腾,“来厉腾,咱爷俩整几盘。”

厉腾淡笑,“行。”

阮念初便陪阮母买菜去了。

菜市场离小区大门就隔一条街,没五分钟就走到了。母女两人在一堆摊位前缓慢逛着,青菜猪肉,讨价还价,耳畔充斥着小贩的吆喝叫卖声。

阮母停下来选青椒和芹菜,选到一半想起什么,问阮念初:“对了闺女,厉腾是军人,你俩要结婚,程序是不是还挺复杂的?”

阮念初随口道:“要给单位交一份申请结婚表,拿到介绍信之后才能去领证。”

阮母点点头,“那你俩打算什么时候开始走这程序?”

“再等一段时间吧。”

“等?”阮母曲指敲阮念初的头,小声念叨:“这都要十一月份了,你翻年就满二十六。以前,没遇着合适的也就算了,现在,这么好一对象摆你跟前,还等个什么劲儿。”

“我的意思是厉腾最近事情多,估计得忙完这阵。”阮念初揉了揉脑袋,“您怎么比我还急。”

阮母眼一瞪,“还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三十豆腐渣,你想拴牢厉腾,就一定要有结婚证。懂不懂?”

在阮母心中,自家闺女虽然条件也不差,但配厉腾,还是有点儿高攀的成分在。厉腾太出众,不用想都知道,喜欢他的女人排长龙。恋爱不靠谱,只有法律才是最有力的约束和保障。

阮母的话,阮念初听着也就听着。

老一辈人总喜欢把“婚姻”和“枷锁”画等号,她却从始至终不敢苟同。她看来,婚姻只是一段感情的升华,情到深处,顺理成章,绝非用来“拴牢”对方的工具。

阮母见她不吭声,微皱眉,“妈妈在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呀。”阮念初懒懒地回。

“那你听懂没有?”

“懂你的意思。”阮念初顺手拿起一个番茄,掂了掂,“但是我不认为你说得对。”

“我哪儿说错了?”阮母正色,“丫头我告诉你,你妈今年五十岁,过的桥比你过的路还多。你们年轻人喜欢谈爱情,你爱我我爱你,但你知不知道那都是用嘴讲的,空口无凭,随时都能变。”

说完,阮母还给阮念初举了两个例子。

第一个例子,是阮母同事的女儿。姑娘跟男友恋爱五年,感情稳定,已经到谈婚论嫁的阶段。谁知半途遇上第三者插足,那男的向姑娘提出了分手。理由是遇到了真爱,不愿耽误姑娘的后半生。姑娘青春蹉跎备受打击,今年已三十岁,仍孤身一人。

第二个例子,是阮念初的堂姐。堂姐和堂姐夫是父母介绍,堂姐夫是某国营企业分公司副总,条件好,个人能力出众,婚前婚后,身边都有不少莺莺燕燕。但无论堂姐夫在外面怎么拈花惹草,最后都会回到堂姐身边。理由是他与莺莺燕燕只是逢场作戏,与堂姐才是法律公证的夫妻,有家,有孩子。

“可见那张结婚证有多重要。”阮母说道,半秒后又补充,“你也别误会,我说这些,绝对不是怀疑厉腾的为人。但是念念,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未来的事谁都说不清,妈妈是怕你吃亏。”

阮念初却道,“妈,你没发现么,两相比较,你同事的女儿比堂姐幸运很多。”

“……”阮母微怔。

她又耸肩:“而且你举的这两个例子,永远都不会跟我有关系。”

阮母拿这个表面上懒散随性,内心却无比坚定固执的女儿没辙,无奈打趣:“是么。你就这么相信,你的厉腾会爱你永不变?”

阮念初笑道:“对。我相信。”

这世道,人心太杂,诱惑太多,真正纯粹的爱情已经很少。但少,不代表没有。

阮念初很确定,即使错过多年,也会排除万难回到她身边的人,就注定是属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