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有威望的哥哥却有这样不成器的弟弟,真是家门不幸。”

“听说他不学无术,酗酒又赌博,且年近四十还未婚。”

“完全有理由怀疑他家庭暴力,没有哪个解放女性愿意嫁给他。”

“可为何执行长对他百般忍耐甚至愿意顶着压力为他承担一切,这已经是第三次,且并非小数目。”

勒拾旧接话,“因为他只有这一个亲人。”

“可他们并非亲人,报纸上说他弟弟是领养的。”

勒拾旧笑,很多人并不能理解这种关系,就如他再堕落,言欢也不会放弃他一般,这是几十年感情的积淀,“可是他们在感情上互相依偎。”

第二日勒拾旧被请进史密斯的办公室。

史密斯客气的请他坐在沙发上,又请秘书为他上咖啡,才在他身边坐下。

拿了雪茄问勒拾旧,“介意吗?”

勒拾旧摇摇头,“并不。”

史密斯笑笑,问他,“我想讲个故事给你听,原谅我并未征求你的意见。”

“我洗耳恭听。”

成功能够让一个中年男人的气度显露无疑,史密斯的目光很深邃,而此刻他只需要一个倾听者,“小时候哈森便是一个很调皮的孩子,他来到我家里的第一天边让人觉得他一直在这里长大一般,他喊我哥哥,还会哄爹地妈咪开心,连佣人都喜欢他,可同时他又是一个小坏蛋,他把院子里的麻雀弄进水池里淹死,又把松鼠的尾巴剪掉只为了好玩,长大后他到处旅行,几次差点遇难,有一次他在美国租了直升飞机出海,结果操作不当坠毁,连我爹地妈咪都相信他遇难了,但是我组织救援队在海上找了一整个日夜,当时他奄奄一息的趴在橡皮艇上看到我竟然哭了起来,后来他告诉我他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博得更多的关心。我的确经常为他收拾残局,连我妻子都抱怨我,我儿女也不喜欢他,可他是哈森,我必须管他,因为我爱他,他是我弟弟。”

勒拾旧握着咖啡杯的手微微颤抖,就如在听自己的故事一般,自己便是他角色中的哈森,除了言欢,所有人都厌恶他。

三十章

“为什么所有人都厌恶他,你还不放弃他?”

“没有人喜欢被放弃,而且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可以放弃我的婚姻,我的儿女,但是我不能放弃我弟弟,因为相对我妻子和儿女,他更需要我。”

“只是因为他更需要你?”

“你说得对,我与他在情感上互相依偎,你懂得那种感情,这也是我找你倾诉的原因。”

“是,若是你放弃他的话,他会死。”

“对,就是这样,孩子,若是你想要倾诉的话,我愿意听,我相信你从未对人说出来过,那一定很痛苦。”

勒拾旧摇头,他忽然看清了言欢同他之间的关系,这种感觉并不好。

“不,不不,我不愿成为哈森,我曾给她造成困扰,总是拿生命去赌,但是以后不会了。”

原来史密斯并非只是为了找他倾诉,而是通过他说的一句话看出他的心结,他是慈悲的长者,并且愿意给深受苦难的人以救赎。

出了史密斯办公室,他打电话到言欢办公室,秘书帮他转接,很快便听到言欢的声音。

“小旧。”

勒拾旧的心绪千回百转,问她,“我是不是给你带来很多麻烦?”

“怎么这样问?”

“对不起欢欢,我做过许多让你担心的事情。”

言欢在那一端沉默许久才回答:“往事不可追,以后你当爱惜自己。”

“我会的,你也照顾好自己,还有,帮我向傅君道歉。”

“嗯。”

“你不想问我为何要向他道歉?”

“你打了他?仰或是骂了他。”

“哈,欢欢,多日不见你竟成神算了。”

“我了解你。”

勒拾旧再次难过,他一直都欠她的,“欢欢,我愿意在这边留学,至硕士。”

“那自然最好。”

挂了电话勒拾旧久久不能平静,这意味着他将近四年不能回香港,傅君希望他走的远远的永远不要回去,言欢也希望他远离她去过平静的生活。

他自己却如行尸走肉。

是,行尸走肉。

回到房子里,张家群已经睡去,勒拾旧拾阶上楼,然后在楼道里站住,原本在那里挂着的一副手绘画已经变成了一张油画。

他下楼敲开兰德的房间:“楼道里那张画呢?”

兰德睡眼惺忪的看他一眼,然后指指储物间,“张小姐画了一副油画便让我表了挂起来,原先的已经收在了储物间。”

勒拾旧丢下他去了储物间,将所有的东西都找了一遍才在角落里找到那幅画,那是言欢画的,唯一没有人物的一张画,颜色是他同她一起上的,很早之前张家群便一直抱怨那张画没有水准,现在终于把它换了下来。

他拿着去了书房,请兰德帮自己看方位,换了三个位置,最终挂在书桌正对面,若是他在书房的话,抬眼便能看到。

第二日张家群看到这幅画在书房,便不甚在意道:“改日我再画一幅来,这一幅笔功还不错,但是上色不好。”

两人多日没有这么心平气和的讲话,看来张家群今日心情不错。

“是我上的颜色,而且我喜欢这幅画。”

张家群愣了一下,“随你。”

勒拾旧清清嗓子,“家群,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张家群在他对面坐下,“我也这么认为。”

“你觉得我们合适吗?”

“是我对你要求太苛刻,我不能要求你长年如一日,我正在改进。”

“也就是说争吵、丢东西、咒骂,这些真的会有所改变吗?”

“对。”

“家群,你有没有认真考虑过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

张家群打断他,“你是我第一个男人,你不能对我要求过高,而且我说到即能做到。”

勒拾旧愣住,是,他竟然忽略了这一点,看着张家群满脸的委屈,勒拾旧站起身绕过书桌抱住她,“对不起家群,对不起。”

张家群并不哭,她最大的优点便是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从来不哭。

这一点像言欢。

张家群确实安静了许久,同勒拾旧看似恢复了以前的关系,但是两人在一起话题少了许多,至少勒拾旧从不会开始新话题,一直是张家群在努力维持。

她曾私下问佣人:“我没来之前他怎样?”

“初来英国之际他每天大概只说五句话,他是个沉默的人。”

“后来呢?”

佣人为难,不肯多言。

张家群道:“我知道有个女人曾在这里住过,叫露丝或者极其名字。”

“你是说姬丝小姐,她是个好人,她和先生是好朋友。”

张家群目光微闪,原来是她。

“那时候他沉默吗?”

“他们之间的话并不多。”

张家群点点头,看来自己对勒拾旧的确是要求过高了。另一方面,女性在长期得不到男性回应的时候,便会不自觉降低自己的要求,张家群在不自觉中完成了一次自我成熟。

秋日的一天宅子里收到一封来自监狱的信,勒拾旧急急赶去,等了半个小时姬丝才被警察带出来。

勒拾旧隔着桌子问姬丝:“发生什么事?”

“伊力安,我完了,我完了。”姬丝情绪失控,抱头痛哭。

勒拾旧不被允许与犯人肢体接触,只得轻声安慰,“姬丝,你还有我。”

“伊力安,他们控告我贩毒,还有非法处理遗体罪。”

勒拾旧震惊,原来现实世界没有秘密,已经过去那么久的事情竟然被警察得知。

“不要惊慌,我会请来最好的律师。”

“不,不不,我罪有应得,但是伊力安,你必须帮我,他要结婚了,他要结婚你知道吗!”她的声音陡然转大,引来了警察。

“注意不要大声喧哗。”

勒拾旧努力想让她镇定下来:“姬丝,你听我说,你值得更好的人。”

“伊力安,你知道的,你一直懂我。”

勒拾旧无从下手,“我们请伦敦最好的律师,你会没事的,好吗?”

“可我一刻也不愿呆在这种鬼地方,那些讨厌的警察一遍遍的问我女巫的事情,还不停告诉我主不会原谅我,我要疯了,伊力安。”

勒拾旧站起来,“我现在便去请最好的律师。”

“伊力安,我爱你,假如我爱的是你该多好。”

“姬丝,我也但愿我爱的是你。”

“伊力安,我一直欠你的。”

“不要这么说,我们是朋友。”

“再见,伊力安,再见。”

勒拾旧离开之后便去了律师行找自己的专属律师。

“我想找全英国最好的律师,我必须打赢一场官司。”

律师听了这话便不高兴了,“伊力安,你请了我,我便是最好的,我可以打赢任何官司。”

勒拾旧同他将详情讲述之后,他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勒拾旧,“你该找他,但是这位小姐注定要入狱的。”

他推荐的是皇家御用律师,勒拾旧开出的支票也是天价的。

夜晚两个人在书房谈了足足三个小时,送客之后勒拾旧一脸倦容的坐在沙发里,张家群站在他不远处。

“你要为姬丝打官司?”

勒拾旧头也不抬,“是。”

“她罪有应得。”

“你何时得知的?”

“上个月便有监狱来信。”

“然后你把它毁掉了?”

“不,我只是一直将它与一堆废弃的邮件放在一起,你没看到罢了。”

“为什么?姬丝与你并无冤仇。”

“但她曾经属于你,而你现在是我的男友,我并未对她落井下石。”

勒拾旧拿书本盖住脸,不愿看她满脸怨恨,“姬丝同我是朋友,我们曾互相扶持,她对我至关重要。”

“你爱她?”

“从不。”

“我希望你远离此事。”

勒拾旧站起来直视她,“对不起,我做不到,若是有一日你落得此处,我亦会如此帮你,不管届时我们是何种关系。”说完他擦身而过。

没有大声争吵,没有咆哮,但这比争吵和咆哮更加伤人。

勒拾旧终究没能将姬丝救出来,因为在他去看她的第三日,姬丝自杀身亡。

她曾留下遗书,不是给家人,而是给勒拾旧。

勒拾旧将自己关在房子里三日三夜,没有人明白姬丝对于他的意义,就如姬丝在遗言中所写:伊力安,你是我身处地狱之中的唯一光亮。对于他来说,姬丝于他,又何尝不是呢。

一个人精神的垮塌远比其他更让人害怕,他们曾在精神上相依偎,密不可分,现在他们二缺一,除非勒拾旧得到幸福,否则那份错落感将永无着落。

佣人敲门说张小姐在收拾行囊要离开,勒拾旧不为所动。

当他三天后自书房出来的时候,张家群便站在门口,解释道:“我想你此刻可能需要我,所以我不能走。”

勒拾旧将她拥在怀里轻声道:“谢谢,家群。”

三十一章

时光又过去两个春秋,勒拾旧竟然已经二十四。

两年内他同言欢并无任何联系,但每次过生日他都要算一算言欢的年纪,三十一,已经过了女人最美好的年纪,却一直为着一个诺言保持单身。

他们如此互不相干的各自生活着。

张家群的脾气收敛了许多,已经大学毕业,正在备考研究生,和勒拾旧俨然是老夫老妻,全然没有激情。

群勒拾旧留在帕蒂,偶尔同史密斯与哈森去打高尔夫球,三人俨然已成知己。

他们本是一类人。

史密斯永远是慈善的长者,“你该同她联系,她关心你,你也爱她。”

勒拾旧挥杆打球,“她不需要我,我会给她带来困扰。”

“不不不,永远不要揣测她的心意,因为你永远是错的。”

“她身边的人都请求我不要打扰她,她身体不好,有心脏病。”甚至是李彼得,那是勒拾旧最难堪也最难忘的往事,他不愿回忆。

“那你更该关心她,不然她身体会更差,因为她日夜思念你。”

史密斯对他的关心与其说像朋友,不如说像孩子,勒拾旧总能遇到好人,如埃里克斯教授,还有史密斯。

他们总能给他正确的引导,且不让他难堪。

上次他给言欢打电话,便是在同史密斯交谈之后,迄今已经两年多。

勒拾旧将电话拨到言欢的办公室,却被告知言欢在布莱顿,他请秘书为他保密,然后开车三个小时到布莱顿。

他本是可以坐飞机的,但是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让他兴奋的事实。

到了酒店他通过电梯的反光镜整理仪容,然后抓抓头发,他该剪发之后再来的,言欢总能让他回到青涩懵懂的年代。

深呼吸,敲房门。

房门打开,一个裹着浴袍的英国男子出现在勒拾旧视线里,“你找谁?”

所有的心情被冰冷和愤怒取代,他维持着基本的礼貌,“言小姐在吗?”

“不在,请留下名片,我会转告她。”

“你是谁?”

“我姓梅迪奇,还要问我名字吗?”

“你同她是什么关系?李彼得呢?”梅迪奇的浴袍零散的系着,傻瓜也能看出他同言欢之间的关系。

“谁是李彼得?我不认识,我是被雇佣的。”

勒拾旧怒火中烧,签了支票给梅迪奇,“现在请你离开,你被辞退了。”

梅迪奇接过支票,“你没有权利辞退我。”

勒拾旧冷笑,“你不用看看手中的支票吗?”

梅迪奇低头看支票,发出小声惊呼,“我现在便离开。”

他并不避讳勒拾旧的目光换衣服,在他套上上衣的时候,勒拾旧问他,“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当然,很乐意为您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