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激烈的竞价声此起彼伏,结束之际,主办方请当红玉女明星阮青青亲自来将所有物件发至众人手中,她抱了许多来到勒拾旧面前,语笑嫣然,“拾旧,听说你早回来了,为何不联系我?”

勒拾旧慌乱的回头看了一眼言欢,她面色如常,并未因此有何情绪起伏,安下心来看阮青青,“是我的错,改日给阮小姐赔罪。”

谁知阮青青竟回一句,“哪日?”

勒拾旧哭笑不得,求饶道:“阮小姐放过我,我未婚妻在这里。”

阮青青愣,不敢置信的低头看言欢,正对上言欢的眸子,“言小姐?你们不是…”

勒拾旧不悦,“我们将是夫妻。”

阮青青对自己的震惊表示抱歉,“对不起,我并不知道,东西请收好。”

“好。”勒拾旧接过所有东西,坐回去不安的看言欢,“欢欢,我与她只是朋友。”

言欢将钻石取出来放在手心把玩,“是,那一年你日日同她约会。”

勒拾旧窘迫,“欢欢,你又取笑我。”

“没有,只是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那时我常常担心你变成一个不负责任的人。”苏欢惠也罢,张家群也罢,都是一个一个来,后来那两年,他换女伴如换衣服,她怕他迷失本性,常去庙宇或者教堂,想换内心宁静,如今再来讲,反倒成了笑话。

真是世事无常。

“你知我不会。”

“那时你并不与我交心,我常常不知你到底在想什么。”

“那时你身边有李彼得,他离开又有其他人,我不知该如何打发与你在一起的时光,所以才荒唐了一些,以后再不会了。”

主办方宣布拍卖会后有品酒会,请大家去偏厅,言欢将手臂搭在勒拾旧肩上,勒拾旧将她抱起来,“我们回家。”

有人推轮椅过来,勒拾旧小心翼翼将她放下,离开过程中有数人过来打招呼,祝福两人:“何日举行婚礼?”

“先去排期,具体时间再看婚姻登记处安排,当然是越快越好。”

“若是有幸,希望能得一张帖子。”

“一定,帖子会发给所有真心为我们祝福的人。”

走出会展中心,勒拾旧请司机在一旁慢慢开,他推着言欢缓缓前行,夏日的夜里路上有许多人,更多的是情侣,人们最爱将青春与时间浪费在这样的事情上,仿佛唯有这样才对得起回忆。

对路人好奇的目光勒拾旧早已习惯如常,仿佛是一种姿态,当别人同情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他总要挺直腰身将那眼神还回去。

言欢忽然让他停下,然后站起来,招来司机请他将轮椅收好。

勒拾旧阻止她,“你可以吗?我不想你太累着。”

言欢朝司机挥挥手,司机立刻将轮椅拿走。

言欢去牵他的手,“小旧,你该被公平对待。”

勒拾旧反手握住她,“我说过你不必考虑我,你这样我反倒要生气。”

“坐了许久,我想走走路,而且我并非残疾人,不要总以残疾人的方式对待我,OK?”

言欢功力深厚,勒拾旧哪里是对手,他从来都是败的那一方,“傅君知道了又要埋怨我,他何时回来?”

“我给他放假,妻子埋怨整日无人作陪,孩子抱怨爹地有与没有一个样,家里闹翻天,要离婚,向博森讨要百万元分手费,结婚二十年,为钱闹得如此难堪,反正撕破脸,钱财总比面子实在许多。”

“该早日接他们来勒宅居住,不至于闹到如今地步。”勒拾旧万万没想到傅薄森还有如此烦恼,印象中他烦恼的对象从来都是言欢,原来离开勒家,还有另外一种与他们全然无关的生活在等着他。

“我何尝没提起过,他妻子不愿意,世人都怕寄人篱下,唯有我是最幸运的那一个。”若非勒家,她可能早已冻死在某个街头。

勒拾旧为傅薄森烦恼,“是一定要离婚吗?年过半百,离异对于无事业的女性并非什么幸事。”

“少年夫妻老来伴,我资助他妻子一项事业,看是否能有转机。”

“离开家庭女性往往希望得到更多,选择也更多,未必一定是好事。”

“忙碌能让人有所寄托,没有患得患失的感觉,便想要追求安定,总比坐以待毙好。”

勒拾旧赞同,“希望傅君平安渡过此关,若他不能,他可会离开勒家?毕竟勒家与他只是雇佣关系,他随时可以离开。”

言欢并不随意猜测,“我尊重他的选择。”

“以前不喜欢他与李彼得,讨厌他们以勒家人自居,与你紧密站在一起,时刻想要将我排除出去一般,说话总是要针锋相对,恨不得将他们赶出勒家,时间久了,他们要离开,反倒不舍得,不知何时生了亲人与朋友的感觉,时间能改变一切。”

“彼得从不抱怨你,他忍受勒家的一切,一直是我在错,不该留他在身边太久,让他没有选择,至死都留有遗憾。”

勒拾旧将她拥进怀里,“许多事情没有理所当然,只是心甘情愿选择这种生活,也唯有如此才能让他过的好一些,你又何必愧疚,日日面对他愧疚于心,你也为他付出过。”

“你嘴巴越来越厉害,终有一天我会说不过你。”

“哈,期待那一天的来临。”

又走一会儿,言欢主动说累,两人坐车回勒宅,言欢入眠很快,已是累及。

勒拾旧看着她的睡颜陷入沉思,想到那日傅君的话,“你当送她去医院时时观察,她的身体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好。”

他也明显感觉到她的变化,她变得容易累,且睡眠时间也在拉长。

第二天早上言欢起床的时候便看到勒拾旧拿她的口红在一张空白纸上写的那句话:嫁给我。

纸上放着一枚木制戒指,戒拖上有一对逼真的翅膀,难怪这几日他回家有些晚,原来是为了这个。

她一直希望能够结婚组建自己的家庭,年轻时候与一名男子同居,那名男子可以是全香港最平凡的男人,但是他会在某一日睡醒之后在纸上随意写一句求婚的话,然后两人自然而然去结婚,不需任何波折或者考量,结婚当日或许可以如平常一般去楼下小吃店吃饭,一切都那么平凡且幸福,可惜那种生活一直离她很远。

她拿一支眉笔在下面写:好。

内心却并无如此乐观,她只是不愿他难过,但是她的身体她知道,傅薄森说她或许熬不过今年。

她人生第一次冲动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错事便是去巴黎,她不该给勒拾旧希望,然后让他陪着她面对生命的终结。

这将会是他日后最痛苦的回忆。

提出那几箱子化妆品,翻出画板,将照片夹在画板上,照片上是在法国小镇时候两人坐在窗台上请傅薄森帮忙拍的,勒拾旧坐的很直,浑身绷紧,大手放在她肩上,整个人有一种庄重的感觉,言欢则随意靠在他肩上,嘴角噙着笑,现在言欢还记得当时他的紧张,拍完那张照片之后两人□,一切都似情之所至。

现在言欢画画已经不用颜色,只用眉笔和眼线笔,比作画用的炭笔颜色重许多,也更让人印象深刻。

她的细处描摹的极好,即便没有颜色,画面也活灵活现,勒拾旧不在家这些日子,她已经画许多福这样的图像。

勒拾旧在公司遇到一个想不到的人,中午吃过饭等电梯之际竟然遇到张家群,两人隔着不远的地方,张家群等的是员工梯。

勒拾旧与她浅浅点头,张家群迎上来:“拾旧,好久不见。”

“是。”勒拾旧不愿与她多说,他本不是薄情的人,但是这些年他一直后悔当初找张家群做情人,他翻看言欢的病例,在张家群去英国那一年她在医院躺了足足两个月。

“晚上一起吃饭?”

“抱歉,我晚上有约。”

张家群苦笑,“你就如此讨厌我?”

“没有,只是不想再与你有瓜葛,欢欢会不高兴。”勒拾旧如实道。

“你们在一起了?”张家群嘴角的苦笑变作冷笑。

“嗯。”

张家群白着脸抿唇许久,勒拾旧看一眼打开的电梯,“再见。”然后进了电梯,没再看她一眼。

到了办公室,勒拾旧冷着脸吩咐秘书找来人事部经理。

人事部经理是个三十岁精明能干的女人,姓姚,同事都称呼她姚小姐。

勒拾旧请她坐下,问道:“张家群小姐是我们公司同事?”

姚小姐一时不明他的意思,“会员部来了个新经理,名字是张家群,她怎么了?”

“解雇她。”

“她犯了什么错?”

勒拾旧难得霸道一次,“按我说的做。”

“她走正规程序进来,签有劳务合同,无缘无故我们不能这么做。”

“赔她违约金,无论她开口要多少,满足她,让她离开。”

姚小姐见他坚决,便问:“为什么?”

勒拾旧拿了烟看她一眼,“可以吗?”

姚小姐点点头。

勒拾旧点上烟,姚小姐见他想说什么,等许久,烟抽了半支,他却什么都没说,当年言品瘟的事情闹的那么大,她自然是知道言品瘟还有张家群这么一个女儿的,前些日张家群来应聘,她本是要拒绝她的,但是张家群确实有些灵气,她公事公办将她留下,却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戏,罢了,到底是别人的恩恩怨怨,“您交代的事情我会处理好。”

勒拾旧掐了烟,“谢谢。”

下班勒拾旧买了铃兰站在路边等司机,便见张家群朝他走来。

张家群嘴角始终带着冷笑,“你怎么做到如此狠心对我赶尽杀绝?”

勒拾旧不愿与她多说,“有什么要求你可以与人事经理谈。”

“当初我父亲的事情你也不愿帮我,恨我当年住进勒家碍了她的眼,是不是?”张家群拉住他的左臂。

勒拾旧左手无力气甩开她,叹口气,“家群,我只是不能原谅我当初竟然那样伤她,所以我也不愿见你,你明白吗?”

张家群看着他的左臂,“手真的成这样了吗?”

“当初你便知道。”司机将车子开过来,下车为他打开车门,“我要走了,欢欢还在家里等我。”

张家群拉着他的手臂不放,“我有事与你说。”

“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请放手。”勒拾旧的声音染上了厉色。

“苏小姐的事情也不愿听吗?”

“谁是苏小姐?”

“都说你寡情,原来是真的,是那位曾经愿意与你一起死的苏欢惠苏小姐。”

勒拾旧怔愣,已经十多年前的事情,有人忽然提起来,他哪里能反应过来,“我与她早已形同陌路,亦不愿得知她的消息。”

张家群见他要上车,迫不及待开口:“她住疗养院,十多年前便已经精神不正常,你一点不关心?”

勒拾旧面上震惊,果然停住回头看她,“你说什么?”

张家群紧紧攒住他的目光,一字一顿,“你离开之后她受到一些创伤,然后精神不正常,这些年一直关在疗养院里。”

“受什么创伤?”

张家群笑出声来:“这就要去问言小姐了。”

“不可能,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你对她太过自信,她曾逼得一位父亲当着孩子的面跳楼,她根本是恶魔的化身,只有你当她是天使。”

勒拾旧面上凝重,如被炮弹轰炸过,望去全是颓然,却还是道:“她不会。”

“你已经动摇了,不是吗?何不去看看她,她就在你哥哥曾经住过的那间疗养院。”

“你将我全家都调查的很清楚。”勒拾旧讽刺她。

“我只是关心你。”

勒拾旧不再理她,转身上了车子。

行至一半,勒拾旧忽然对司机道:“调头,去唐生疗养院。”

疗养院的把守非常严密,自门口到大楼,保全便几十名,医生护士不计其数,勒拾旧暗暗心惊,又想到勒家明也在这里住过,那时候言欢常常来看他。

将来意说明,院长亲自带他去探望病人,苏欢惠独自住一间,房间干净的一丝不苟,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苏欢惠痴痴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完全不知有人进门。

勒拾旧心头阵痛,从来不知她竟然落得如此田地,走上前轻轻触碰她的胳膊,“欢惠。”

苏欢惠有所知觉,扭过头看着勒拾旧平静的笑:“拾旧,你回来了?”

勒拾旧点头,心中情绪复杂,“是,我回来了。”

苏欢惠拉住他的手,“说好我们一起去英国,你怎么独自去了?不过幸好你回来了,我昨夜一直没睡,就知道你今天一定会回来。”

勒拾旧安静的听,不敢相信她竟然等他十年。

“不过你既然去了,怎么不多玩几天?这么快赶回来,一定没睡好。”

勒拾旧这才明白,她思绪根本不清楚,她以为他是昨天离开的,她一直活在幻境和等待中,殊不知,十年已过。

声音如大风刮过的砂砾,低沉沙哑,“我知道你在等我,所以回来了。”

苏欢惠站起来,“嗯,既然你回来了我就要赶紧回家了,我爸妈一定在等我,我们明天见。”

“嗯,明天见。”

苏欢惠说着退到门口,不忘回头对勒拾旧甜甜一笑,然后看到门外站着的医生忽然尖叫起来,“魔鬼!滚开!不要碰我!”

一边尖叫,一边抱头蹲下。

勒拾旧忙上前将她揽在怀里,“欢惠,是我,没事的。”

苏欢惠却红着眼将他推开,尖声道:“滚开!你这该死的男人!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说完便站起身开始甩东西,拿了厚重的书砸向勒拾旧。

勒拾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她砸,心中难过,他还需要确定一件事。

有护士跑来将她用绳子死死捆住,然后拿针扎在她身上,勒拾旧看到她渐渐平静下来,眼角却有泪水流出,他悄然握住双拳,不敢相信她便是当年那个爱说爱笑的女孩子。

到了院长室,勒拾旧声音疲惫,问他,“她是何时送来的?”

“大概有十二年。”

“有具体时间吗?”

院长请人掉了记录来看,勒拾旧久久看着泛黄的纸上的日期,是他离开香港一个月之后。

“最初,是什么情况?”他声音艰难,几乎发不出来,整个人仿佛瞬间老了五岁。

“情绪不稳定,不能看到男人,听说是被人糟蹋了,那时候我初来这里,对她记忆深刻,她每日会唤你的名字许多遍,还会写下来。”

“谁送她来?”

院长沉默。

勒拾旧抬头看他,直直看到他眼睛里,让人生寒,“是言欢?”

沉默便是默认。

四十二章

记忆深刻,总要有个记忆点,疗养院进进出出许多人,每个人都有一段故事,但是谁在意?除非她的故事太特别,比如是被闻名全港的言小姐亲自送来。

几乎是狼狈的离开疗养院,一路上他的思绪烦乱,抽不出一个具体的点来回忆这段往事,车子一直开进勒宅,言欢坐在廊下等他,勒拾旧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在车子里呆许久。

言欢起身走过去,司机打开车门,言欢嘴角带有笑意:“到家了,小旧。”

勒拾旧下车,依旧紧抿着唇,无语。

言欢看他空空的双手,“今天没有花?”

勒拾旧摇摇头,心里有一千个念头警告自己不要说出口,却终究是忍不住,“欢惠的事情是你做的?”

说完即可后悔,却是覆水难收。

这一生他一直在寻求答案,结果每次都遍体鳞伤,却依旧固执不改,终究害了自己。

言欢的目光很平静,超乎勒拾旧的想象。

即刻他便慌了,去拉她的手,声音颤抖:“欢欢。”

言欢在他手背上拍拍,忽略刚才的话题,“吃过晚饭没?”

勒拾旧摇头。

“走吧,去吃饭。”说完即转身,并未拉勒拾旧的手,这让他惶恐不安。

饭桌上的气氛诡异,虽然言欢依旧如往常,无任何异样,但是压抑的情绪在勒拾旧胸口游动,她不开口,他不敢讲话。

终于,勒拾旧投降,主动开口:“欢欢,刚才我急了一些,我今天刚刚得知欢惠的事情。”

言欢放下筷子,抬眼看他,无任何波动,“嗯。”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