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好?好什么好?她脾气坏嘴巴也讨厌,他听她冷嘲热讽一整晚,居然半点火气没有。

到底是不是男人?

beaman,ok?到时候大吵特吵,她就可以顺势吼出“我中意你”,过后还可狡辩,都是吵架害她失去理智。

门开了,屋子里黑漆漆空无一物,等他打开灯,她才能眨眨眼开始全面侦查工作。

玄关衣柜叠鞋柜一直冲上天花板,半开的鞋柜里当然有女人的高跟鞋,红黑裸白,高低各异,但品位差,个个都随大流。

最后一句来自江楚楚的小心眼。

原来的客厅已经被房东另造一面墙,隔出一间卧室,狭长走廊左一道门又一道门,密密麻麻供穷人穴居。

肖劲背着她走进左侧第一间。

四方四正一间屋,内设一张高低床,一面老旧桌台,窗户上挂着浅蓝色窗帘,红港夜景陪衬玻璃水缸里一条大眼凸肚的鱼。

他的房间干干净净,衣物被枕叠放整齐,又因通风良好、养花养草,比街市多一分清新。

肖劲将她放置在他的窄小矮床上,蓝格子床单洗的发白,仿佛趁着太阳露脸刚刚晒过,摸上去一丁点湿气也没有,几乎干得要立起来。

他蹲下*身替她脱鞋,再仔细观察她扭伤的脚踝。

但她哪里疼过?都是假装。

唯有他身在其中才会误入迷局,失算。

“我去找药油。”他站起身。

她却趁机提出恶劣要求,“我都用查记活络油,楼下有药房,你去买。”

他转过身站在原地远看她,而她仰起脸迎上,毫不畏惧。

大多数时候他并不与她争辩,临走叮嘱她,“不认识的人来不要开门。”

她摆摆手,“放心,我从小就一个人看家。”

肖劲一消失,她的扭伤神奇痊愈。

穿上鞋在他房间绕行,一面告诫自己这绝不算侵犯*,这是为还原事实证明清白,从头至尾是为肖劲好。于是看他衣柜、桌台、鞋架,更拿出放大镜在他枕边巡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唉?哪来一根孤零零长头发落在床边?

果然她没猜错,他与蒋琬早已经暗度陈仓生米煮成熟饭,好一对奸夫淫*妇!肖劲是当世陈世美,讲一套做一套,无情无义!

越是想越是气,捏起发丝誓要将它毁尸灭迹。

但是……

这根头发颜色漆黑,又细又长……

她记得蒋琬烫成红姑那类大波浪,温柔妩媚。

白气一场,原来“淫*妇”是自己。

听到响动,她三秒内回归原位。等他拿着药油老老实实推门进来,问她:“有没有发热?扭到筋还是伤到骨头?”

她摇头装傻,“不知道,只知道痛。”

脚上皮肤不见阳光,褪去短袜,白炽灯下苍白得能看见皮肤下层淡青色脉络,薄而脆,一触就碎。

楚楚趁他开药油的功夫,试探道:“你……一个人住?”

“嗯。”不带犹豫,她的心放下一半。

再要乘胜追击,“那……蒋阿姨呢?你们没有住在一起?”

他皱眉深思,过后才想明“蒋阿姨”即是蒋琬,“她住对面房间。”

“那她……是不是你女朋友?”

“不是。”

“噢……”好长一个噢,令她嘴角上扬,眼生桃花。背后有新年烟花冲天盛放,噗噗噗一朵接一朵,因而看他火柴盒一样的房间同白痴一样乱窜的金鱼都变好中意。

不行不行,再放肆下去肯定要忍不住笑出声。

她连忙捂住嘴,企图掩盖满脸窃笑。

谁知他忽然抬头,“笑什么?”

“没啊,没笑……没笑什么。”做贼心虚,根本不敢看他,圆溜溜眼珠子上下左右乱转,尔后对上玻璃鱼缸里的18d,大眼瞪大眼,喂,看什么看,顶你个肺,再看拿你煮鱼汤,(*^__^*)嘻嘻,好开心,十根脚趾都忍不住乱动,仿佛抬脚登在钢琴键面上,要乱蹦,要大叫,要放开声唱歌要褪掉面具乱舞,要让全世界听她胡言乱语……

“你……”肖劲越发读不懂,她的喜怒哀乐如风驰电掣——肆虐。

“我没事了。”她稳住嘴角,利落地穿好鞋袜,再站起身,低头看着一手拿药油一手扶住膝盖的肖劲,“送我回家。”

想不起前一刻是谁在餐厅疼得走不动路,一定要到楼上休息。

他已然做好打算领她去医院拍x光,现在她站直身完好无损。

“很晚了,过十点回家妈咪又要开课专程教育我。”

依稀记得她说今晚家中无人,她疼死都没有人打电话call白车。

江小姐讲谎话比饮水轻松。

肖劲毫无办法。

女人任何年龄都有不讲理特权,内核是她不能轻易相告的心事,各位先生,请敞开胸怀,否则注定孤独终老。

他放下药油站起身,伸手弹一弹鱼缸,大约是向18d讨要一个爱的鼓励。

随即跟在楚楚身后离开拥挤简陋的卧室。

她快步在前,出大门接到小肥仔的破旧皮球抬脚就踢,任皮球左右来回撞墙,再落到楼梯间,小肥仔有气不敢出,只得带着满身肥肉去追。

还有老阿婆开门大骂,衰仔,要踢球滚出去踢。

她跳起来,喊一声“bingo!”

一回头发觉被肖劲抓现行,举高的手臂僵在身前,立刻瘪瘪嘴收在背后,换一张严肃面孔,向他走去,“我其实体育很好的。”

他沉闷,不说话。

她继续,“游泳、足球、羽毛球……”

楚楚的状况未能及时转好,上车后仍处于混沌。肖劲透过后视镜观察她,窥见她一时低头窃笑,一时抬头捂嘴,疯疯癫癫非似常人,不由得心生忧虑。

眼下她额头抵住副驾椅背,整个人以此为中心飘来荡去,又有嘻嘻呵呵笑声,深夜山道树影婆娑,再胆大也听得毛骨悚然。

“阿楚——”

“有事?”她一瞬间收住笑、板起脸,一本正经更像鬼附身。

“你刚才有没有路过走廊拐角?”

“拐角?有啊,有个阿婆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烧纸钱香灰,好可怜……”

沉默——

只剩汽车发动机提醒他是醒是梦。

夜空漆黑,乌鸦嘶吼,还有两旁老树随风摆。

肖劲透过后视镜深深看她。

他的目光她全部领会,好心情烟消云散,回敬他,“你才撞邪!”

依然是凶巴巴性格未改,看来这肉身装的还是江楚楚而不是“孤魂野鬼老阿婆”。

车抵达江宅,楚楚的心情再次转回艳阳天,同肖劲讲一声明天见,她几乎是蹦蹦跳跳跑进正门。反而留下他扶着车门,满头雾水。

小兔子一样蹦上楼,内心仍压抑,只小小声哼着,“thankstica——”

一抬头撞见江安安,她大约刚刚结束约会,脸上的妆未卸,化一对粗粗的眉对住她,“你买奖券中头彩啦,开心得要跳上屋顶。”

楚楚冲着她留下暧昧而神秘的笑,过后埋头小跑进屋,“反正你不会懂的啦。”

江安安气结,“哭就知道找我哭,开心就让我靠边站,没良心!”

而楚楚呢?

直到关上门,后背紧贴木门,她脑中回放七个字——

肖劲没有女朋友。

肖劲没有女朋友。

肖劲没有女朋友。

“耶!!!!!”双手举高两脚用力,真要跳上天花板。

中头彩也不过如此,默默重复不够,要放出喉咙喊出声才能抒发。

今晚情绪正浓,她计划一个人开party玩乐到天明。

立刻去梳妆台挑一只红色口红涂满嘴,务必做到烈焰红唇,再拿宽宽发带绑在耳后,做摩登女郎;将衬衫下摆系在腰上,一定要露出性感可爱肚鸡眼;更要放纵,蹬掉拖鞋赤*裸双脚回归本性;最后打开音响,拿一只麦克风——卖楼海报卷成桶,竖排黑体血红大字,撕开喉咙吆喝,“买买买,百年内最低价,不买就到世界末日!”

不管,不管什么世界末日,也不管什么金融风潮,她只顾当下。

音响声音开到最大,镁光灯乔到最佳位置,全世界都翘首以盼等她表演。

“你以往爱我爱我不顾一切,将一生青春牺牲给我光辉——”

双眼迷离,深情一网似情圣,令十年老歌发新芽。

“好多谢一天你改变了我,无言来奉献,柔情常令我个心有愧——”

转身回头,左手向前再收回,好似收回一颗心。

“有愧”需拉长音抬高头,想象自己醉生梦死情深不移。

“thankstica…………”

身体左右摇摆,最时髦的舞步,跟着节奏舞出精彩。

“谁、能、代、替、你、地位…………”

乌黑长发也要甩起来,

甩,甩到天昏地暗。

甩,甩倒日月无光。

甩,甩到世界于我如无物。

等到她唱到喉咙撕裂,甩到眼冒金星,才肯歇口气站直身,扶着书桌休息。

却撞见门口两位不速之客不请自来,一个瞠目结舌,另一个眉心深锁。

一个是江安安,一个是肖劲。

哎?阿姐比肖劲矮一个头。

音乐还在响,巨星还在唱,肖劲继续面无表情,江安安继续目瞪口呆。

非常好,这类时刻最忌讳刺破表象,最佳解决方案当然是——

假、装、没、事。

楚楚从容淡定的关掉音响,责令世界保持安静。接下来放下麦克风,拨一拨长发,清一清嗓,“你们两个……找我有事?”

江安安大脑持续当机,反应迟缓,抬手指向肖劲,“他上门来说你药油还在他身上,你又扭伤脚,音乐声太大,敲门你不应,我就…………”

“噢,是这样。”楚楚双手背在身后,掌心里全是热汗,然而再艰难,也要先过这一关。

她抬脚迈步,缓慢挪到门口。

头埋在胸前,只敢看肖劲球鞋——连鞋带都洗得好白,大可去选完美男士。

她伸手,“多谢,劳你再跑一趟,辛苦了。”

肖劲将药油递到她手心,“不远,半路折回。”

“那……两位,晚安?”

“晚安。”是对江楚楚也对江安安,肖劲沉沉稳稳,退出卧室向外走——唯他做到假装无事发生。

到底走南闯北见识广博。

江安安终于回过神,望着楚楚红唇大眼露肚脐的艳俗装扮,满脸嫌弃,“江楚楚你半夜不睡发什么神经?”

“我……我又没做什么。”前半句眼神飘忽,后半句拿捏反击之道,“才不像某人,在家开party开到天亮。”

“嘁,我才懒得管你。”江安安拉一拉披肩,伸手点她眉心,“记得卸妆,骗人的monica。”

“你早点睡吧大小姐,养颜呀。”

关上门才感受到耳朵烧红面颊滚烫,一摸脸,温度飙高简直可以煎鸡蛋。

刚才的兴奋通通灰飞烟灭,她恨恨扑向床,抱头懊恼。

完了完了,这下更以为她中邪发疯,没有女朋友又怎样?他疯了才中意半夜发癫的神经质。

啊…………

不要不要不要…………

最后一个“不要”大声喊出口,闷在被子里也一样震撼力惊人,将走廊里的江安安吓得停住脚,回头向她紧闭的房门望一眼,无奈又宠溺地摇头笑。

少女情怀总是诗呀。

那……换成熟男会怎样?

下山的路开过上百回,他记得路边一簇野花,也记得树上一巢新燕,更不能抹去赫兰道9号二楼沾着春天颜色的窗帘,飘飘荡荡在风中,也曾露出她的脸,小心翼翼,双眉之间珍藏她所有心意。

晚风似狂兽,从衣领袖口灌入,路过胸腔内一颗滚烫的心。

夜色中,头盔下,他的笑容被上帝忽略,跟随着摩托车一百二十迈速度,往山下狂奔。

总忍不住笑,却又要反复告诫自己努力克制。

肖劲矛盾得可笑。

等他一路笑回天安大厦,还有一只无忧无虑的鱼在等待晚归的他。

这座城来来往往无数人,匆匆忙忙多少年,唯有一条鱼属于他,留住他。

他靠在窗前,抓一小撮纯赤红虫为18d加夜宵。

迎着海风淡淡咸,他问这世上他唯一的伙伴,“你终于靠近看到她,怎么样,漂不漂亮?”

18d在水中,半梦半醒浮浮沉沉。

他轻声叹,“可惜我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