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同着宝亲王在蓼汀花溆处寻了一个座位坐下,慢慢的说道:“四哥哥,有个事情,不得不先跟你说一句,我也知道国法无情,但是念在我在这府里住了这些年的份上,母亲又早早的过世了。老太太虽有一大群儿女在身边,却总没一个可靠的人,我走之后,劳烦哥哥多照看一下老太太,我瞧着这府里的光景,却没几年好日子了。你们只当我一个女儿家,不管那些俗事,只是大舅舅整日跟三阿哥混在一起做得那些事情,哪一件我是不清楚的?既然连我都知道,皇阿玛自是十分明白的,我想皇阿玛装着糊涂,不过是一边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另顾及着我的感受罢了。我深知社稷之重,所以并不敢奢望皇阿玛赦免大舅舅等人的罪过,只盼祸不及老太太,倒也罢了。还有几个姐妹,你是知道的,她们养在深闺,不问世事,也是无辜的。可怜正是花一样的年纪,若有一天祸事到了,还盼望着能够脱身罢了。”

宝亲王也长叹了一声,说道:“皇阿玛心中一样很痛苦,前一段时间刚圈禁了八叔,九叔和十四叔。如今又遇到自己的儿子谋逆,这废兄灭子千古骂名,谁能扛得起呢。皇阿玛如今夜里总是作恶梦,忙见太后老佛爷怒斥皇阿玛手足相残。哎!皇阿玛的精神也渐渐的不济了。”

黛玉也长叹道:“先帝爷说得不错,皇帝这个位置,真是坐在刀山火海上,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啊。”

宝亲王听了却笑道:“最绝的还是你那一副对联,如今皇阿玛都挂在乾清宫里呢,‘唯以一人奉天下,不以天下丰一人。’这样的话,也只有你敢说。”

黛玉笑道:“我是我胆子大,是因为我拿定了皇阿玛是最爱民的人,所以才写给他。”

宝亲王笑道:“想想当初,咱们一同去西山去看红叶,是多么高兴的事情,如今却是没这个空闲了。”

黛玉笑道:“以后的日子还长呢,你只管这样长吁短叹的做什么?”

宝亲王叹道:”想着你明儿就要去南边了,年后才回来,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黛玉笑道:“不回去一趟,怎么能履行跟你的诺言呢?”

宝亲王听了,知道黛玉的意思是回来以后便要商议大婚了,于是高兴的不得了,雀跃之中,拦腰抱起了黛玉,打了几个转,吓得黛玉花容失色,叫道:“四哥哥,快停下。头好晕啊!”

宝亲王听了,方笑着停下,说道:“雪雁这些年怎么不交交你武功?”

黛玉笑道:“难不成你要我三十六般武艺样样精通啊?你不满意我这样子,不如你去找别人好了。”

宝亲王听了忙道:“你又误会了,我是说如果你也会点,我便可以带着你一起用轻功飞出好远,就像两支鸟儿一样,在天空中自由自在的飞。”

黛玉听了这话,不禁神往,想了想说道:“倒也是,如今我不会武功,身子沉得紧,你带着我也飞不起来,顶多也就是上房玩玩儿。”

宝亲王在一边看着黛玉小孩儿一样天真的眼神,笑道:“来劲了吧?等会儿晚饭后,夜深人静了,我带着你到各处走走?”

黛玉听了,便重重的点点头说:“好!”

却说贾母听说黛玉要回去给她母亲上坟,便心生感慨,本打算给黛玉带点东西回去,无奈那几日住在园子里,自己留在房中的东西少了两箱,回来后生了会子闷气,被鸳鸯劝解了。瞅着午后没有人,叫了鸳鸯来,把自己收藏多年的那件‘慧纹’拿了出来,又拿出了那支老坑玻璃绿的翡翠簪子,一并还有一对南海金珍珠的珠花,颗颗珍珠如手指大小,当是古今极品。交给鸳鸯,叫悄悄的给黛玉送去。

鸳鸯悄声道:“老太太,你如今只剩下这几样梯己的东西了,剩下的那些看着虽好,只是十件也比不上这里面的一样,可想好了都给林姑娘?”

贾母叹道:“想好了,如今这个家,宝玉,我是白疼了,她母亲做主,订了宝丫头为妻,如今宝玉每日里不过来我这里应个景儿,将来娶了媳妇,宝丫头那样的心机,我瞧着太太也未必算计过她,宝玉哪里还做得半点主?迎丫头被她老子做主,许了孙家,那孙家原是八爷家的奴才,后来投靠了三阿哥。听说一门武将,孔孟之道在他家里都是空谈。我劝她老子在想想,谁知竟收了人家的聘礼。如今我老了,不中用了,这个家里没有人听我一句劝。林丫头这孩子看着柔弱,实际上心里是极明白的。我瞧着她很好,本想跟宝玉凑一对儿,谁想到我白操了半世的心,如今都随他们去吧。倒是你,若是那天我不好了,你只去找林丫头吧。你虽是这个家的家生子儿,跟紫鹃一样的,如今我做主,把你也给了林丫头。”

鸳鸯听了,跪在地上哭道:“我哪里也不去,我只跟着老太太,将来老太太归了西,我就剪了头发当姑子去。…”

老太太一把拉起来,垂泪道:“我不过是这样说说,哪能就叫你走呢,我还硬朗呢,你如今暂且把这几样东西给林丫头送去吧。替我嘱咐她些话,路上小心些,到了她母亲坟上,也不要太伤心了,空使天上的灵魂也伤心,不安宁。叫她跟她娘说,老太太硬朗着呢。能活一百岁呢。”

鸳鸯一一答应着。收了东西,只等着晚间送往黛玉处来。

却说晚间饭后,宝亲王便带着黛玉到了大观园的正殿,飞身上了楼顶。四下瞧去,到处黑漆漆的。只有人住的地方有一点灯火,黛玉便说没趣儿,别处看看。当初雪雁在时能带着自己悄悄的出去,不知宝亲王武功如何。宝亲王听了,自是不甘落后,一手拦腰抱着黛玉,脚下一点,便腾空而起,不过飞不多远,便寻一处房舍落下,再重新飞出去。如此几下,偏巧落在贾母东北角上,薛姨妈住的那所小院里。本欲再继续往前,谁知恰巧宝钗在窗前说了一句话,惊了黛玉。于是二人悄声俯下,听着里面的动静。

但听见里面薛姨妈说:“原来九爷在时,虽然只是贝勒,但仍旧是凤子龙孙,说一句话,咱们便得了多少便宜,如今九爷不在了,咱们也没了指望。”

只听宝钗笑道:“妈妈,咱们如今也是错打了算盘的,你只知道姨妈家里世代公侯,谁知如今也亏下来。娘娘在宫里用度繁杂,每每总叫人出来要这要那,我瞧着姨娘竟然不凑手了。”

薛姨妈奇道:“你姨妈手里有林丫头那里得来的十几万两银子呢,怎么就花光了?这是不能的,不过是她装出来给老太太等人看的罢了,你等着瞧吧,将来你嫁过去,宝玉是她的心尖子,那些梯己还不都是你的吗。”

宝钗冷笑道:“如今是凤丫头当家,将来我就是过去了,也不一定怎样呢。”

薛姨妈笑道:“我儿糊涂,凤丫头怎比的你?她不过是个纸老虎,平日里叽里呱啦的,说些厉害话,镇虎下人罢了,真正的大权都在你姨娘手上。将来你过门,便是正经的儿媳妇,凤丫头不过是侄儿媳妇罢了,不过是在这边帮帮忙,以后仍旧回大老爷那边去的。”

宝钗听了,便说:“妈妈的话很是,只是宝玉如今仍旧恋着袭人,真真可恨。况且他不理庶务,将来也不是可靠之人。”

薛姨妈笑道:“我的儿,如今你说这话,妈妈可要跟你说明白了,你嫁过去,不过是靠着他们家罢了,将来怎样,你可要仔细的打算。前儿我悄悄的去了贾大司马家里,他的太太娇莕向来与我说得来,她说如今三贝勒却是恋你恋得紧呢,只是如今皇上不大待见他,所以他只收敛着,不表露出来。将来有机会,定会倚重你的。宝玉跟北静王叫好,三贝勒欲拉拢北静王,所以也想着叫你嫁给宝玉呢。你只装在心里罢了。”

宝钗听了,便明白了很多,又担心的说:“既是这样,我嫁过去后,三爷不会嫌弃我吗?”

薛姨妈;冷笑道:“宝玉不过是个呆子,你只想办法别叫他近你的身也罢了。”

一时黛玉听了这些话,便觉得浑身冰凉。当时气怔了。宝亲王感到黛玉的异常,便带着黛玉悄然离开。

[第三卷 相守:【116】烟波浩渺]

黛玉与八月二十六日一早离开大观园,先去牟尼院取了林如海的骨灰坛,便出城而去,到了京杭运河,登上家人准备的一艘大船,扬帆南下。其中送行的下属官员之多就不必说了,宝亲王和毅亲王以及傅恒等人是在岸边看着船走远了,才调头回京的。冯紫英那里接到的叮咛嘱咐就更不用提了。晴雯被蓝鸢接了家去住着,黛玉想想,倒也是放心的,既是回了大观园,有翠儿带着家人伺候着,也是妥当的,迎春已经被邢夫人接了出去,亲事订了,自是要家去学一些规矩。探春跟惜春仍旧住在原处,老太太图个清净,也带着几个大丫头住进了蘅芜院。湘云是不愿意回去的,仍旧同老太太一处住着。老太太叫王夫人把这几人的费用打总支了来,交给鸳鸯,伺候自己同几个小孙女的饮食,自在园中料理,索性不麻烦他们一下,倒也乐得清净。

黛玉在舒适的船舱里,望着窗外平静的河面,想起了当年初次进京时遇到江湖刺客的事情,那时自己才七岁,初次出门,一切都是那么新鲜,长河落日的景致,至今还印在脑海里;还有十三爷挺拔的身影,父亲般关爱的目光,都让黛玉终身难忘。

紫鹃端了一碗燕窝粥进来,见黛玉独自坐在窗前发呆,笑道:“姑娘,忙了一个大早上,这会儿总算安静下来了,快来用一点粥吧。”

黛玉听了紫鹃的话,也觉得有点饿了,于是接过粥来,一边尝了半口,一边说:“你们也很该吃点,一大早起来,收拾这收拾那的,很是劳累了。叫紫英和丛霖他们也都用些点心吧。”

紫鹃带应一声,等着黛玉把一小碗燕窝粥都用了,便端着碗出去了。

黛玉便觉得有些累,想往里面床上歪去。春纤忙进来先拿了一套纯白茧绸的衣裤,给黛玉换了,又散了黛玉的发髻,拉了一条松花色的锦被,给黛玉盖上,黛玉说道:“你下去歇着吧,我要睡一会儿,等会儿醒了便叫你们。”

春纤答应了一声,便放下银红的软烟罗的帐子,自己轻轻的走出里间,在外间小脚踏上坐了,倚着门槛打瞌睡。

紫鹃便叫两个精细嬷嬷一起拿出了两盒子宫制的点心,到船头给冯紫英和木丛霖送去。

此时冯紫英和木丛霖正在船头看着江水说话。忽听后面有人笑道:“两位侠客,忙了一大早,也该饿了,先用点点心吧,午饭还要等会儿才能好呢。”

木丛霖先回转身,露出他那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说道:“紫鹃姑娘来了,你怎么知道我饿了,真是‘及时雨’啊。”说着,自接了一个盒子打开拿了点心就吃。

冯紫英不满的看了木丛霖一眼,说道:“这是给我送来的,你若吃,只等惜姑娘拿来。”说着便在木丛霖的怀里抢过盒子,拿了块点心扔到嘴里,大口的嚼着。

木丛霖刚想反击,紫鹃笑道:“这儿还有呢,你瞧你们两个,一点儿点心也这样争,四姑娘在京城呢,你叫木大侠往哪里要去?”

木丛霖笑道:“还是紫鹃会疼人,比某些人强多了。”说着接过紫鹃递过来的盒子抱在怀里。

“吃点心也堵不上你的嘴,你有了点心,还不一边儿去吃,还在这里碍眼?”冯紫英冷冷的看了木丛霖一眼。

“得得得,我走。不在这里碍人眼!”木丛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冲着紫鹃伴了个鬼脸。跳下甲板,往后面走去。

紫鹃看着木丛霖孤独的背影,抿了抿嘴角说道:“你干吗撵人家啊,这个人总是这样独来独往的,真是可怜。”

冯紫英不满的看了紫鹃一眼,把点心盒子往紫鹃怀里一放说:“他可怜?你瞧他身上的黑锦长衫,多细致的针线啊,惜春姑娘熬了好几个晚上给他赶得,他哪里可怜了?”

紫鹃冷笑道:“你是可怜的?你瞧瞧你从上到下,哪一件不是我熬夜做得?怎么?四姑娘是千金小姐,她熬夜做得衣裳珍贵,我是贫民丫头,我熬夜做得衣裳就一文不值?”

冯紫英听了,忙上前拉着紫鹃,陪笑道:“你看你,又说这些背心的话,我何曾敢说这样的话?不仅不敢说,就是想一想,也是不敢的。你只管盯着那小子看,一眼也不瞭我,我心里不乐意。”说着便欲把紫鹃拥进怀里。

紫鹃推开他,说道:“你说话是说话,跟什么动手动脚的,在这样,我恼了。”

冯紫英忙说:“好好好,咱们就安安稳稳的说话,你站上来,看看这江面上的风景,可好看不好看。”说着,便拉着紫鹃上了甲板。江面上凉风簌簌,金色的阳光照到水面上,一片波光粼粼。耀人的眼睛,紫鹃眯着双眼高兴的手舞足蹈。

黛玉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因为早上起的早,又劳累了半日,这一觉睡得真是香甜无比。春纤听见黛玉醒了,忙进来打起帐子,笑道:“姑娘这一觉竟然睡到这时候,紫鹃姐姐吩咐过,午饭也不敢叫姑娘,姑娘这会儿可饿了?”

黛玉笑道:“早上起得早了,昨晚也没睡好,这会儿上了船,心倒是静下来了。一睡就睡了这么久。”

紫鹃也忙进来,一边叫秋露去打洗脸水,一边自在一边柜子里拿了一套粉蓝色衣裙给黛玉穿上。黛玉见了笑道:“这套衣服颜色倒配的好,谁绣的?”

紫鹃笑道:“这是王嬷嬷闲时给姑娘做得。毕竟是老人家了,比我们懂得多。几十年的绣功在这儿,我们是不敢比得。”

黛玉低头细看是,只见白绫细褶长裙下摆上绣着淡淡的折枝兰花,后面趁着更淡颜色的几支竹子;往上来便是长襦下摆,选用的是粉蓝色云锦面料,一色祥云暗纹是进上的料子,这是宫里用得,黛玉自是知道。难得的是王嬷嬷用深深浅浅的宝蓝丝线沿着暗纹又提出了朵朵幽兰,似明似暗,随着光线的转动,似乎又淡淡的兰花香气暗浮。一遛滚边,全用纯黑丝绒,倒是压得住颜色。领口和袖口处绣的兰花加了极少的鹅黄的丝线,隐隐的带出花心来。

紫鹃见黛玉心情极好,笑道:“姑娘,天晚了,咱们还是梳个倭堕髻吧。”

黛玉笑道:“很好,你只把那支银簪子拿来带上罢了。”

紫鹃点点头,灵巧的绾好了头发,自去盒子里取了一只银簪子来,细看这只簪子,只见暂头是一朵云头如意的形状,中间嵌着一颗蓝色的水晶宝石,簪身只比筷子细了一点,通体刻着一条飞龙。直达尖上,慢慢的扁成耳挖的形状。看上去很普通,可是唯独这颗蓝水晶是不多见的。此是真真国在宝亲王封王的时候,送来的贺礼。后来宝亲王送给了黛玉,黛玉叫玉凤银楼打了这只簪子,镶嵌了这颗宝石。此时簪子插在发间,陪着这身粉蓝的衣服,很相配。

紫鹃虽然见惯了黛玉的倾城倾国,此时也不禁惊叹道:“也只有姑娘配穿这样纯净的颜色,越显得姑娘盈白的脸,秋水似的眼睛了。只怕天上的仙子见了,也不敢露面了。”

黛玉笑道:“你也学坏了。知道打趣我了。”

此时王嬷嬷跟林啸雪带着两个嬷嬷抬了一桌子饭菜进来,见了黛玉的装扮,也都说好看,王嬷嬷抹着眼睛说:“瞧着姑娘这个样子,竟是夫人当年的风采。更多了几分灵气呢。”

黛玉便含羞撒娇笑道:“嬷嬷也打趣我,我不依了。”

一时黛玉用了饭,便出了船舱来透透气,此时夕阳西下,江面上如同着了火一样,红彤彤一片,又闪着波光,甚是壮观。黛玉迎着微风站了一会儿,笑道:“这种景致,竟然勾起我弹琴的兴致来。”

紫鹃听了,忙叫春纤去取了琴来。又亲自带着人摆好了。

黛玉又净了手,端坐在琴前。凝神片刻,信手弹来,仍是那曲《平沙落雁》,只是较先时多了一份沉稳,少了一份纯真。

木丛霖在船尾闲坐着,听着这悠远的琴声,似乎回到了自己往日浪迹天涯的日子,又似乎看到将来自己跟惜春相依相偎的生活。那么美好,那么令人神往。

[第三卷 相守:【117】凤姐见喜]

黛玉走后,探春姐妹便无聊了很多,除了每日去贾母跟前说笑承欢,便在自己屋子里写写字,打发时间。惜春更绝,竟然跑到妙玉哪里参起禅来。妙玉初时只当她小孩子心性,过后便忘了,谁知她竟然日日打坐,从未间断过。于是妙玉便佩服她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定力,将来也是个不凡的人,于是深敬她为人。每日她来亦如黛玉一般,总是促膝而坐,推心置腹。日子长了,便将黛玉走后的寂寞都打发了。

迎春被邢夫人接到了那边,自是不比在园里自在清心。邢夫人是个冷心的人,迎春又不是她亲生的,平日里不过是面上的事情。这日迎春不思饮食,只想着吃点清淡的,便跟司棋说叫厨房蒸一碗鸡蛋来,嫩嫩的,别放香油,只淋上一点香醋罢了。司棋因忙着手中的针线,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叫了一个小丫头去厨房说话,谁知大厨房的人一向欺负迎春老实,大老爷从不上心,邢夫人也不管家,王夫人不过是那样,照着旧例罢了。于是便把小丫头讽刺训斥了一顿。那小丫头受了气,自是回来跟司棋一五一十的说了半日,司棋也是个爆脾气,便到了厨房闹了一场,从此结下了疙瘩不提。

这日司棋的表兄潘又安原是这府上的一个小厮,因得罪了贾琏,被撵了出去,投靠到林家的西城当铺做伙计,因他原在官宦之家做过小厮,见过一点儿世面,所以颇得掌柜的重用,平日里嘴勤腿快,没少得赏赐。他老子娘不在京城,银钱在自己身上也不方便,便总悄悄的交给司棋管着,二人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原比被人亲厚些,也是有的。这晚因潘又安又得了几两银子,悄悄的到贾府后角门上,叫人去叫了司棋出来,把银子给了她,又说了几句话。天色已经晚了,司棋才慌忙往内院来,恰巧碰见旺儿家的带着人关院门。遇见司棋便问她怎么在外边,司棋一时跑的慌张,回话迟了一点,旺儿家的便叫人搜他的身。于是两个粗壮婆子便上来,拉着司棋搜身。自然搜出了那五两多银子。

旺儿家的便问:“怎么回事?你一个月一吊钱的月钱,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快说!是不是偷了姑娘的首饰,出去当了?”

司棋听了,便急了,说道:“你那只眼睛看见我拿姑娘的首饰了?我纵有什么错儿,自有姑娘教训处置,你们只管带着我去问姑娘好了。”

恰巧柳家的正要出去,遇到了这事,便凑过来,帮着说:“这些副小姐,平日里仗着有姑娘们撑腰,作威作福,打这个骂那个。竟比小姐还难伺候呢。嫂子今儿既然拿住了他,就该交给二奶奶去。仔细查查她。”

旺儿家的听了,觉得有理,便要带着司棋去见凤姐儿。众人正在争执的时侯,绣橘因总不见司棋回去,便顺路找了来,见众人围着司棋质问,便走过去说:“司棋姐姐,你在这里忙什么呢?姑娘等着你呢,你怎么还不回去?”

司棋听了,冷笑道:“我托人出去替姑娘买脂粉不成,反被这些管家娘子拿住了,要问我一个盗贼的罪呢,你去回姑娘,只叫她去二奶奶那里要人吧。”说完便挺直了腰站着,不看众人一眼。

婆子们听了,忙道:“姑娘们的脂粉向来有专门的人去采买,哪里轮得到你们操心?可见你是胡扯。我们关院门,姑娘们既是有事情打发人出去,也该早点回来。”

绣橘听了笑道:“大娘们真是糊涂了,姑娘什么时候使唤我们,难道还要先来给大娘们打声招呼不成?你说姑娘们用得脂粉都有专人采买,如今你去打听打听,那些人买来的东西姑娘们用不用?姑娘拿了自己的零花钱去买这个,还有怨无处诉呢,如今正好说出来,给二奶奶评评理。”

众人听了都不敢多言,绣橘便拉着司棋进去了。

第二日,来旺家的不甘心,便到凤姐儿处来,欲把昨晚的事情给凤姐儿回了。恰巧贾琏在家里,正在凤姐儿屋里说话。平儿见他她进来,忙迎出来,二人到大姐儿屋里坐着说了一会儿话。

平儿听了来旺家的说了头一晚上的话,便笑道:“嫂子原也是小心行事,只是姑娘们的脂粉,大都是叫自己丫头或者奶妈子出去另买的,或许买办拿了钱买不到好东西也是有的,二奶奶昨儿还说该把公中的这一项蠲了,省些费用,只是碍着大小姑子的事儿,怕老祖宗不依,才没提的,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二爷今儿在家里,我替嫂子回了吧。”

来旺家的听了,只得出来。平儿见没事,便进了凤姐儿的屋里。

凤姐儿因身上不痛快,便在炕上歪着,贾琏自从尤二姐儿死后,便一心一意的待凤姐儿,此时见凤姐儿病歪歪的,便不出门,只在家里陪着。因见平儿进来,便问旺儿家的进来何事,平儿笑着回了。凤姐儿叹道:“按说这一项真的该蠲了,白便宜了那些买办。一年省下来也有不少的银子呢。”

贾琏在边上笑道:“你自己身上不好,还不知保养,还这样精细打算做什么?如今我也看明白了,这个家,将来早晚是姓薛的说了算,咱们竟是往后靠的了。”

平儿听了,出了一会儿神说道:“爷和奶奶听我一句话,咱们应该听林姑娘的话,早做打算为好。”

凤姐儿一听,便坐直了身子问道:“如何早打算?”

平儿说道:“宝二爷定下了宝姑娘,这是太太多年的心愿,也是早晚的事情,宝姑娘事事精明,又识字,这些年在这里住着,什么事不装在心里?她不过是不说罢了。一旦进了门,必定是做管家奶奶的。到时候太太定叫二爷跟奶奶回那边去。到时咱们怎样呢?那边的日子如今也紧得很,大老爷一个人的花销尚且不够,哪里还有钱养着咱们这十几个人?如今趁着奶奶尚有一些梯己钱。二爷在家里也是闲着,不如拿出去做点小本的生意,只悄悄的,不教别人知道罢了。放在钱庄上分红也不错,只是慢些,钱也少。”

凤姐儿听了,便不住的点头,说道:“好丫头,说得有道理,那些钱本是林姑娘留给咱们的十万两银子,并我的一点子妆奁,如今凑在一起,也不过十一二万两银子。做点子生意足够了。只是做什么呢?”

贾琏在一边说道:“前儿我出去,瞧见一座绣楼,原来不过是不起眼的一个小门面,才一年多的时间,竟然扩大了三倍多,真是好生意。”

平儿便问:“哪家绣楼?”

贾琏便说:“云裳楼”

凤姐儿一听,笑道:“我就是道你说得是这家,这本是林姑娘家的生意,当家的掌柜的叫云香,原是姨妈家的香菱,那年被冤枉了,打了一顿卖了,后来竟是林姑娘的家人救了她,因她善于刺绣,便开了一家绣楼叫她经营,无非是给她一口饭吃罢了,谁知这个香菱也是有志气的,一年多的时间,把生意做得翻了几倍,还拿下了宫廷的供奉。”

贾琏惊道:“原来是她,真是再也想不到的,那薛大傻子真真是个没福气的。这么好的人撵了出去。”

平儿冷笑道:“有没有福气,不过看人的心田罢了,好心做人总有好报的,他们这些年把香菱作践够了,也该着香菱过一点儿好日子了。”

贾琏听了,便讪讪的,笑道:“你这蹄子,说这么多话给我听,如今你奶奶病着,正经请个大夫来瞧瞧正经。”

凤姐儿说:“又瞧什么,不过还是那样罢了,歇歇就好了。”

贾琏忙道:“这马虎不得,还是请个太医来看看是正经。”于是自己起身出去,找太医来给凤姐儿诊脉,谁知凤姐儿竟然又有了身孕,贾琏听了兴奋不已。喜得合不上嘴。平儿忙拿了五两银子赏了太医。打发太医走了,又劝道:“爷,如今奶奶有了身子,不比往日了,依我的话,你还是早跟太太去说,叫奶奶别再理家了,每日只静养着吧。”

贾琏听了,忙说:“很是这样。”于是自去找王夫人说话。

这里凤姐儿也高兴地流下了眼泪。两只手只抓着平儿,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平儿拿着帕子给凤姐儿擦着泪,劝道:“奶奶,从今起听我一句劝,收了你那争强好胜的心吧,咱们平平安安的把哥儿生下来就是最大的事,将来老了也有个依靠。”

凤姐儿只含泪点头答应。

[第三卷 相守:【118】宝玉成婚]

贾琏因凤姐儿有喜便亲自去找了王夫人,给凤姐儿开脱家务。自是不说凤姐儿有喜了,只说凤姐儿的身子很不爽快,大夫瞧了,说要静静的养些日子。

王夫人听了心中不快,说道:“你媳妇儿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从小儿身子强壮,这点儿小病是不碍的,前儿我瞧着气色还好,怎么今儿又说不好?”

贾琏陪笑道:“婶娘说得很是,正是她仗着从小儿身子比别人硬朗些,平日才不知道保养,到了今儿这地步,早上头晕的紧,请了太医来看了,说身子虚弱,不宜劳神。所以侄儿来跟太太说一声,求太太怜惜,家里的事情,大事自是太太亲自做主,大嫂子清净了这几年,兰儿也大了,很该出来帮着太太管管家务了。”

王夫人听了贾琏的意思是没了商量的余地,只得答应了,说:“既是这样,你叫她好好的养着吧,等好了再出来也是一样,少不得我自己累几日吧。”

贾琏又陪笑道:“宝兄弟的亲事既然定下了,不如早些成婚,宝姑娘向来是个有主见的,如此也可帮太太分担一些,有了她劝着宝兄弟,说不定宝兄弟知道读书长进,明年春闱取个功名岂不是更好?”

王夫人听了这话,脸上方有了笑容,说道:“你这话很是,我也想着早取宝丫头进门,只是这几日宫里娘娘偶感风寒,只忙着她的事情,就把这件事放下了,如此你就出去说给相公们,叫他们查了好日子来回我,晚上我跟老爷再计较计较。”

贾琏听了,忙答应着下去了。

宝玉这日在书房里读了一会儿书,便觉得烦闷,因迎春如今不在园里,便往后面来找迎春说了几句话,因见迎春没什么兴致,便告辞出来,悄悄的带着茗烟去了紫檀堡,蒋玉菡因有人叫了堂会,出去了。袭人在自己的小院里闲着,对着门前的一株秋海棠发呆。宝玉进来见了,笑道:“你今儿倒是有兴致的,自己在这里赏花?”

袭人听了,并不看宝玉一眼,淡淡的说:“我不看花,又能做什么呢?如今你跟宝姑娘已经订了亲了,她也是名正言顺的宝二奶奶了,我呢?当初她们答应我的事情,如今连个影儿也没了,倒是便宜了莺儿那蹄子,宝姑娘做了奶奶,她自然就是首席大姨娘了。”

宝玉听了坐在袭人身边笑道:“如今在这里,你不就是奶奶吗?还不知足?”

袭人叹道:“这么一个小院子,连当日怡红院里秋纹碧痕他们住的屋子都比不上,我在这里做奶奶,也没什么意思。”

宝玉听了,伸手揽过袭人哄着她说:“你还不满意,这也比那些小家小户的人家强了几百倍呢,咱们这么多年的情意,我能亏待得了你吗?只是你也是的,怎么这些年,你的肚子竟然没个动静?别是得了什么病吧?改日请个太医来瞧瞧,吃两服药,只要你能怀个哥儿,我可就能把你名正言顺的接近去了。”

袭人听了,只得点点头。又叹道:“总归是我命不好罢了。”

宝玉自是在袭人这里吃饭,袭人知道自己将来全靠宝玉一人,于是更加尽心服侍笼络,样样仔细体贴。这日宝玉至晚间方回,进了门先给王夫人去请安,正巧贾政也在王夫人房里,见了宝玉便呵斥了几句,不过是不知读书,只知道在外边吃酒瞎混等语。王夫人在一边劝着,又对宝玉说:“往后可听你父亲的话,好好读书,已经定下了成婚的日子,成了婚就是大人了,将来养儿育女,责任重大,若在不知读书上进,博得个功名,将来可怎么好呢?如何对得起你宝姐姐?”

宝玉听了,只得嘴上答应着,心中深不以为然。

回房来,麝月忙上前伺候,宽衣解带,盖好锦被,又把通灵宝玉用帕子包好了,掖在枕头底下。正欲回自己床上,宝玉却叫住道:“麝月姐姐,我现在还不困,你坐下,咱们说说话儿。”

麝月听了,只得回身在床前的小杌子上坐了,笑道:“有什么好说的?你出去玩了一天,可还不累吗?”

宝玉笑道:“如今你也这样,跟你袭人姐姐无二。”

麝月笑道:“自古以来,这屋里只她一个人会服侍的,我哪里敢比她?”

宝玉笑道:“如今你就比她,她出去了这些日子,我身边多亏了有你,不然可怎么好呢?”

麝月笑道:“这话糊涂,没了袭人,上面便叫了我服侍,没有我,自然有别人,说不定比我强百倍,你是太太的心尖子,这个家里,委屈了谁也不会委屈了你。”

宝玉笑道:“话虽如此,但除了你袭人姐姐和你,别人是摸不到我的脾气的。”

麝月笑道:“我们不过是从小跟着你罢了,日子长的缘故,再来个新的,初时不好,日子长了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