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滑雪分八个项目,宋诗意主攻女子速降。所谓速降,就是在覆雪的高山上进行竞速比赛。比赛线路长达2000米,男子比赛高度在800米以上,女子为500到800米。赛道上每隔一段距离设有旗门,选手全程都要穿过旗门,最终抵达终点。

  巍峨高山,白雪皑皑,劲风扑面,寒意刺骨。

  宋诗意和孙健平站在终点不远处的人群里,仰望着八百米上方的始发点,那里的人像是一颗小黑点,一声枪响后便急速往下速降。

  田鹏就在终点处,这回他带了两个徒弟来,两个都进了今天的决赛。

  其中一个叫杨东,排在第四个出场,成绩差强人意,虽说在前四人里排第二,但在宋诗意看来这四人成绩都不咋样,好戏估计还在后面。

  而被再三提及的“好苗子”程亦川则排在倒数第二位出场,宋诗意等了半天才等到他,在此之前已经有十位选手进行过比赛了。

  等待程亦川的同时,她还下意识寻找着那个红衣傻白甜。电视上的惊鸿一瞥,还真叫人惦记。当时看比赛时可没想过两日后的自己会出现在现场,若是他也进了决赛,真能亲眼见到他狂妄又倨傲的样子,也还挺有趣。

  可惜十个人都冲过终点了,她始终没见到那家伙。

  第十一位是程亦川,第十二位听说是个加拿大选手。宋诗意隐隐有些失望,明白那人多半已经被淘汰在小组赛,今日是无缘相见了。

  不同于她的百无聊赖,轮到程亦川时,别说田鹏了,就连身边的孙健平都没忍住挺直了腰板,呼吸急促起来。

  宋诗意斜眼笑了:“您的千里马要登场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抬头去看终点旁立起的大屏幕。两千米的赛道,终点处压根看不清人,也看不见曲曲折折的速降过程,于是无人机直播的画面被大屏幕呈现给现场的观众。

  那个叫程亦川的人千呼万唤始出来,终于出现在起点处,也登上了大屏幕。

  只一眼,宋诗意就怔住了。

  八百米上,一片耀眼的雪白之中,年轻男生全副武装站在始发点前。一身红白相间的滑雪服,纯黑色头盔,滑雪镜在阳光底下反射出夺目的光。装备遮去他大部分的容貌,只露出两瓣菲薄润泽的唇,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它们显得过于秀气,艳艳似早春三月的桃花。

  察觉到镜头落在他的身上,他习惯性地扬起嘴角,露出一抹灿烂的笑来。

  两排整整齐齐的小白牙,亮晶晶,白森森。

  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轻狂倨傲,半点不懂何为谦虚。

  预备——

  他站在双板上,肩、胯朝山下向外展开,雪杖在手,全身微弓,形成一道紧绷的弧线。

  枪声响起的一瞬间,宋诗意看见了一头大红色的雪豹,以优雅的姿态、惊人的爆发力,携着风、卷起雪,朝山下俯冲而来。

  那是一种狂猛的力量,难以言喻的速度。

  程亦川的动作极为标准,纵是练习速降多年的前世界亚军宋诗意,也挑不出半点毛病来。哪怕这两年疏于训练,她依然私底下偷偷观看了不少国际赛事,眼前这一场不过是大众锦标赛,没有名家,亦无大将,可她就是被程亦川震慑住了。

  大屏幕上在读秒,但她无暇去看那飞速跳动的数字,只是目不转睛盯着赛道上的人。

  她有预感,有直觉,也有属于滑雪运动员的敏锐判断力,她知道这人的速度不会慢,甚至比先他出场的那十个都要快。

  这个速度当然比不上世界大赛,可令人吃惊的是,这不过是个年轻且无名的小将,据田鹏说他加入省队不过一年时间!?

  一分三十八秒九三,程亦川抵达终点,以一个漂亮的回转姿势停在雪地上。

  候在那里的田鹏和已经比赛完的杨东猛地扑了上去,在观众激烈的欢呼声里抱住了程亦川。

  年轻的男生被教练和师兄搂得喘不过气来,一边挣脱,一边死命喊:“别啊,大老爷们儿的,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叫人看了多不好啊!”

  要不是刚拿了个前所未有的好成绩,田鹏肯定当场把他摁进雪地里清醒清醒。

  这节骨眼,他着实开心,激动地松开手,待程亦川踏出了滑板,弯腰把它扛起来后,拉着程亦川就往人群这边走。

  “走,走走走,今儿有贵客来看你,算你小子争气,没给我老田丢人!”

  程亦川一手扛了两只板,一手摘下碍事的滑雪镜,随手把这堆东西塞进师兄怀里:“累死我了。”——看得出,这动作是做惯了的,姿态娴熟,毫无不适感。

  杨东也是老实人,他递过来,当师兄的也就理所当然接住了,也没觉得哪里不对——毕竟师弟说他累死了,可不是?

  孙健平可激动坏了,拽着宋诗意就往前走,还抬手冲几人打招呼。哪知道动作太急,一下子被人把插在肩兜里的签字笔给打掉了,只得仓促蹲下身去捡。可那笔在一片黑压压的脚底下被踢来踢去,他老也够不着。

  就这么片刻功夫,田鹏已经带着徒弟走到他们面前了。

  孙健平还在找笔呢,宋诗意看看教练的屁股,忍住笑,冲程亦川伸出手去,率先打了个招呼:“恭喜你,程亦川,滑得很漂亮,不出意外要拿第一了。”

  她笑得很欢畅,因为惊喜,因为这难以言喻的巧合。

  原以为见不到那个傻白甜了,谁知道他就是程亦川,这个听了一路的千里马,被孙健平看中、不出意外即将成为她师弟的年轻男生。

  她双目蕴笑望着他,头一回见他摘下滑雪镜的模样。

  少年肤色偏白,比她高出近一个头。那双唇还是一模一样的秀丽润泽,似是高山之中的灼灼桃花。尖而挺拔的鼻梁上,终于因为护目镜的消失而显露出一双漆黑透亮的眼来。

  单眼皮,眼尾有一点浅浅的弧度。

  两道英挺的眉为他略显秀气的面容增添了几分男子气,左边的眉尾处有一颗很小很浅的痣。

  喧哗热闹的人群为他的到来而沸腾起来,用各国语言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但想也知道多是欢呼。

  程亦川莫名其妙地看着面前的年轻女人,挠挠头,片刻后恍然大悟。

  从去年来,他倒也参加了不少比赛,小到市级赛事,大到国际滑雪爱好者赛事,凭着这张脸(?)和他过人的实力(……),现场也有不少女孩子被他吸粉。上次他在黑龙江比赛的时候,还有几个眼熟的姑娘跑过去为他举牌加油呢,据说是几个月前看了场有他参加的滑雪比赛后就惊为天人、不可自拔,后来就开始追他的比赛。

  这位想必也是吧?

  也就在这时候,孙健平总算是冒着被人群践踏身亡的危险,捡起了那支价值不菲的签字笔——这笔跟了他好多年了,当教练的,总得有一件像样的装逼利器——他直起腰来,呼哧呼哧喘着气。

  下一秒,手里的笔被人抽走。

  “借用一下啊,谢谢。”他的“千里马”程亦川小朋友,一点不客气地从他手里拿过那支签字笔,然后拉住了宋诗意伸到半空的手,还特别主动地替她翻了个面,令她手心朝上。

  噫,这姑娘的手怎么这么粗糙?一点不细嫩……

  他一边感慨,一边唰唰几笔在人手心上龙飞凤舞写下三个字,边写还边腼腆又无可奈何地说:“大老远的追到日本来看比赛,这天气不冷吗?嗨,你们女孩子真是……”

  在场除了观众还是一如既往为下一位选手加油打气外,其余几人都是蒙逼状态。

  杨东是完全在状况外,扛着师弟的滑雪板,拿着师弟的滑雪杖,一头雾水。

  孙健平则是匪夷所思地看看这匹“千里马”,又看看笑容逐渐扭曲的老徒弟,嘴角慢慢抖了起来。

  田鹏的嘴张成了O字型,几秒钟后终于回过神来,一巴掌拍上程亦川的脑门儿,暴喝一声:“干什么呢你!”

  程亦川被猛地一敲,头晕眼花地直起腰来,也愣住了:“签,签名啊……”

  那只被写上“程亦川”三字的手颤了颤,不紧不慢缩了回去。手的主人似笑非笑抬起头来,挑挑眉,冲程亦川说:“谢谢你啊。”

  程亦川下意识地咧嘴笑:“不客气——”

  话音未落,被田鹏又一记暴击拍在脑门儿上,嗷呜一声叫了出来。

  田鹏拧着他的耳朵,指指宋诗意:“你小子够膨胀啊!第一次见面就要给世界亚军签名?”

  世,世界亚军?

  程亦川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黑眼珠里满是震惊。

  “谁?她?”他指着宋诗意,不可置信重复了一遍,“世界亚军?”

  宋诗意真想仰天长叹,如今退役两年的她就要重头来过,还不知道有没有平均水平呢,世界亚军这四个字,当真是丢人现眼了。

  她摆摆手,就差没捂住脸了,尴尬地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好汉不提当年勇……”

  边说边往人群后方走,“我去个洗手间。”

  深藏功与名,挥挥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她一边走,一边隐隐听见后方传来少年人的声音,“我哪知道她是世锦赛亚军啊……”

  咕哝里带着点不服输的意味,有点懊恼,又很快不可一世起来。

  “世界亚军又怎么样?我可是要当冠军的人——嗷!”

  又是一声惨叫,想必是田鹏的重击又到后脑勺了。

  宋诗意原本还有点小小的失意,此刻终于没能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第3章 第三个吻

  程亦川果不其然拿了第一。

  颁奖台就设在离终点不远处的雪地上,三名青年运动员在欢呼声里站了上去。

  年轻的男生站在最高处,冲着摄像机笑得灿烂极了。无数闪光灯、摄影机正对着他,而他的眼眸澄澈明亮,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闪动着喜悦的光。

  这条路从来都是如此,败者黯然离场,胜者为王,一路鲜花卓锦,烈火烹油。

  孙健平兴奋地用手肘捅了捅徒弟:“哎,你看他怎么样?”

  宋诗意唇边带笑,淡淡地说了句:“挺好。”

  “挺好?就这俩字儿?”孙健平咂咂嘴,不太满意。

  这时候,老实人杨东从远处跑来,按照田鹏的吩咐买了几瓶矿泉水,诚惶诚恐递给孙健平师徒二人,“孙教练,您喝水。宋师姐,您喝水。”

  他听田鹏说了这两人的身份,一下子紧张起来,也不敢在一旁多待,送完水就去找不远处的田鹏和程亦川。

  宋诗意笑了:“都是师兄弟,怎么差别这么大?”

  “是挺大。程亦川很有天分,这个杨东就一般般了。”孙健平很直接。

  “我说的不止天赋,还有性格。”宋诗意背对那热闹的聚光灯,拧开盖子喝了口水,凉意入喉,叫人头脑清醒。她望着远处的巍峨雪山,平静地说,“刚极易折,强极则辱。有天赋是好事情,但过早尝到胜利的滋味,反倒不利于之后的路。这个程亦川资质很好,但毕竟还是个孩子,不过一个青年锦标赛冠军,他就得意成这——”

  话没说完,被孙健平一把攥住了胳膊。

  宋诗意一扭头,就看见一脸尴尬的孙健平,一阵不好的预感爬上脊背。她再往后看,果不其然,她口中那个“太过张扬的孩子”此刻正捧着奖杯,眯着眼睛站在几步开外。

  先前还总是笑得灿烂的嘴角这会儿有点往下撇,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眼睛里明明白白传达着:没想到你是这种背后给小鞋穿的人。

  宋诗意顿了顿,也不好解释,只能弯起嘴角替自己解围:“恭喜你啊,咳,奖杯真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