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个急于献宝的孩子,一口气把存款全部亮给她看,甚至连钱夹里为数不多的纸币都一股脑摆在桌上。

  他说:“你欠了多少?这些够不够?如果不够,我爸妈是搞摄影的,四处开展,和全世界很多公司都有商业合作,我可以问他们要!”

  他是这样急切地说着,眼巴巴地望着她。

  “不退好不好?”

  之前她问过他,为什么要劝她,为什么不希望她退役。那时候他混混沌沌找不到答案,可眼下好像一切都清晰起来,明朗起来。

  他说:“你怎么能就这么放弃?”

  “你不是说我的天地在雪山上吗?难道你不是吗?”

  “我看了你比赛的视频,全部都看了,一场也没落下。”他攥着拳头,一张脸涨得通红,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你不能就这么退了。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只要你还想继续留在这里,只要你还愿意,我帮你。”

  他错过了五年,没能亲眼看见她英姿飒爽地高呼万岁,竟前所未有的遗憾。

  如果可以,请让他见证那一幕。

  他烦透了罗雪在她面前时刻优越感十足的模样,也厌倦了陈晓春和薛同提起她时总是难掩同情的口吻,她明明不止是那样。

  她明明比眼前这个柔弱的她要强大不知多少倍。

  钱根本不是问题,那腿伤——

  对,还有腿伤!

  程亦川张着嘴坐在那里,左思右想,然后像是针扎一样跳起来,一言不发往外跑,一路跑到了院子里,拿出手机打起了国际电话。

  屋子里,宋诗意怔怔地坐在那,透过窗棂望了出去。

  少年站在纷飞的小雪里,眉目生动的不像话。

  那堆银行卡还摆在桌上,外加一叠百元大钞。

  炭火烧尽,沸腾的锅里也不再冒泡。

  她看着那堆卡、那叠钱,片刻后,笑了起来。之前还酸楚的眼眶,热泪犹在,想哭,可又哭不出来了。

  真是个傻孩子。

  傻得要命。

第28章 第二十八个吻

  程亦川在院子里打了一通电话,没头没尾,一开口就心急火燎地让程翰帮他找人。

  “爸,你这几个月不是在瑞士吗?你帮我打听一个人。”

  瑞士比国内晚七个小时,正值午后,程翰原本在午休,被臭小子一通电话吵醒,还以为他有什么急事。

  “怎么了?”他从床上坐起身来,正色问。

  “你帮我打听一位TomGilbert,冰岛人,康复方面的专家。”

  程翰闻言一惊:“康复专家?怎么,你受伤了?”

  “嘘,你别乱说话,一会儿我妈听见可了不得——”

  话音未落,电话被人一把夺过。莫雪芙的声音尖得像气球漏气,程亦川几乎看见眼前有只气球冲上天的影子。

  “你受伤了?!”

  “………………”他都已经第一时间制止程翰了,哪知道还是迟了一步。

  程亦川一个脑袋两个大:“我没受伤,你别听我爸乱讲——”

  “伤哪儿了?严重吗?都要找康复专家了?”那头一连串抛来十万个为什么,一声比一声大。

  “妈,我都说了我没事——”程亦川没好气地打断她,“总之受伤的不是我,你别瞎操心了。快把手机给我爸。”

  “真没受伤?”莫雪芙狐疑地问,“小川,你可不能骗妈妈。你要是为了不让我担心,就跟我撒谎——”

  “妈!”

  “行行行,妈妈相信你。”

  “把电话给我爸!”

  “好好好,拿去拿去。”

  ……

  通话末尾,程亦川再三嘱咐:“他是冰岛人,当初看新闻我也只看了个大概,至于是在医院还是哪家康复中心,我记不清了。爸,你帮我多打听一下,如果他在冰岛,你替我上门拜访一下——”

  “等等,你以为冰岛离瑞典很近吗?开车十分钟就到了?”

  程亦川难得严肃:“爸,算我求你,这事儿你务必帮我的忙。”

  程翰也一愣,片刻后,说:“好,人我帮你找,但找不找得到,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松口气:“反正你要拼命找,使劲儿找,我可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等等,我问你,打听到了又如何?”

  “如果打听到了,帮我跟他谈谈,我这边有一位曾经受过伤的速降运动员,希望能得到他的帮助……总之你先打听着,要真成了,我亲自跟他联系,把详细资料给他发过去。”

  程翰沉默了一会儿,“替谁找?你们队里的?”

  他含糊其辞:“嗯,一个队友。”

  “关系不错?”

  “还行吧。”

  还行吧?还行吧都这么苦苦哀求上了,程翰扯了扯嘴角,这家伙还真当自己活雷锋吗?

  “男的女的?”

  “女——爸!”程亦川想也没想就回答了,刚出口一个字后,又立即反应过来,恼怒地说,“挂了!”

  “哎哎,别急着挂啊,爸爸也是关心——”

  嘟,通话结束。

  回头,程翰与妻子对视一眼。

  莫雪芙:“真是女孩子?”

  程翰点头:“八九不离十。”

  “我看这小子有点不寻常。”

  “是啊,也没见他对别人的事这么上心过。”

  “那你帮不帮?”

  “还能不帮吗?儿子都开口了,不帮他还会认我吗?”程翰不仅是妻奴,还是儿子奴,一心做个好父亲。电话打完,觉也不睡,任劳任怨地爬了起来,打电话找人去了。

  *

  庭院里,一通电话打了好一会儿,程亦川挂断电话才察觉到冷。

  屋内开了暖气,乍一出门,冷热交替。他惊觉拿手机的右手都冻僵了,赶紧回屋。

  宋诗意还坐在那,抬眼看他,说:“打完了?”

  “打完了。”

  “那走吧,账我都结好了。”

  “诶?酒还没喝完啊,这就走了?”

  宋诗意朝那堆卡和钱努了努下巴:“你都喝得脑子糊涂了,还喝?”

  “谁说我脑子糊涂了?!”程亦川怒气冲冲,把卡和钱朝她面前一推,“我清醒的很。出手的东西,恕不退货。”

  说是没醉,可也喝得满脸通红。他皮肤白,更显醉态,面颊红红像是大苹果,还因为生气,眼睛也亮的可怕。

  可是丝毫没有杀伤力。每回他生气,宋诗意都觉得看见了一只愤怒的小奶狗。

  他打电话的这段时间,足够她平复下来。一吐为快的滋味令人动心至极,哪怕说故事的时候肝肠寸断,可说完之后,仿佛一口浊气吐出散尽,整个人都轻松了。

  她说:“把钱收起来,程亦川。”

  “我不!”他愤怒地拒绝。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但同情心不是这么用的,父母的钱也不该拿来这么挥霍。”她把卡推了回去,“俗话说得好,救急不救穷。我感激你的一片好意,我心领了。”

  程亦川张了张嘴,找不到劝服她的理由,近乎无赖地质问她:“怎么,你怕将来还不起债,我威逼利诱要你以身相许?”

  宋诗意都快被气笑了。

  他却信誓旦旦地说:“你放心吧,我不是那种人。我可以保证,我程亦川决不催债,也不会因为咱俩的债主关系就对你颐指气使,更不会占你便宜。”

  说着,他还想起什么,理直气壮地问:“你看,上回买镯子你还欠我钱呢,这段时间我不是照样对你很好?一点儿也没欺负你。”

  他的眉眼在昏黄灯火下生动好看。眉是远山之黛,浓烈飞扬。眼是上好的宝石,流光溢彩。

  宋诗意活了二十五个年头,虽说运动员生涯单调蔽塞,可托老胡同和小卖部的福,从小到大倒是见过不少人。她见识过陆小双的豪爽热心肠,领略过队友们的或虚情假意、或真心相待,更与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

  可是没有一个——

  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个少年一样,干净漂亮,柔软善良。

  说他傻吧,他冰雪聪明,一点就透。说他机灵吧,又怎会对人毫无防备之心,随随便便将大笔钱财送出手?

  从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可他偏偏送来了,还不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