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下去吧,跟其他人在下面等通知。”

  卢金元点头,往山下走了几步,又忽的回头,还是没忍住问了句:“那,教练,我和程亦川还比吗?”

  袁华猛地抬头,怒道:“人都出事了,还比什么?”

  卢金元抿了抿唇,有些紧张,试探着又问:“省运会就剩下一个月不到了,要是他没好起来……”

  “要是他没好起来,”丁俊亚已经从坡上捡起了两截断开的雪杖,凝神看了眼那整齐的切口,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卢金元,“要是他没好起来,有的人就要准备好进公安局了。”

第35章 第三十五个吻

  为了让程亦川安心与卢金元比赛,不影响他的心情,距离答应母亲退役的早晨已过去整整两日,宋诗意一直没告诉他这个决定。

  早晨起了个大清早,她一面做早饭,一面传达了来自师姐的鼓励,结果被那家伙的猖狂逗乐。

  这两天有所疑虑,有所遗憾,她鲜少露出笑容,多亏程亦川这么一顿插科打诨。

  饭后,她让钟淑仪在家休息一天,自己推着小车去胡同口坐着。

  天很冷,谋生不易。忙碌时还没工夫细想,一空下来就心事重重,她望着雾蒙蒙的天,总觉得自己的未来也和这天一样,模糊而看不清轮廓。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任何指望,她是准备放弃梦想了,可到底还有人在坚守。

  宋诗意偶尔拿出手机看一眼,下意识等待着来自雪场的消息,那家伙信心百倍的,状态正好,赢卢金元应该是分分钟的事。依他那性子,得胜了大概会第一时间跟她嘚瑟。

  一想到他的反应,她就莫名其妙好笑。

  可不知怎么回事,直到中午,程亦川也没有只言片语传来。

  中午,钟淑仪在家做好饭,用保温盒拎出来,坐在胡同口和她一起吃。

  “你二姨那边,我打过招呼了,她说公司里不缺人,但可以给你安排个文员的位置。”

  宋诗意没说话,低头吃饭。

  “她说文员清闲,打打杂,做点记录之类的,也不会太忙。我觉得挺好,能坐办公室,冬暖夏凉,也省得你腿伤再犯。”

  “嗯。”

  钟淑仪一直在看她的表情,犹豫片刻,才说:“妈也不指望你能赚大钱,但你爸走了,我一个人在这儿,日子不像日子,家不像家。我不图别的,就希望你好好的,咱娘儿俩好好过……成吗?”

  宋诗意咽了那口饭,抬头说:“好。”

  “那你二姨的公司——”

  “我去。”

  钟淑仪一顿,显然是没料到她这么好说话,眼睛都睁大了些:“你去?”

  “你问问二姨,下个月去行不行。队里的手续总归要走完,教练们带我一场,总要和他们道个别。”

  “好,好好好。”钟淑仪捧着饭盒笑,眼尾的褶子一层又一层。

  下午三四点的时候,陆小双准备去酒吧了,化着冷艳的妆,一路风风火火走到胡同口,一脚踹上她的椅子,险些没把宋诗意从椅子上踹下来。

  “你干什么啊?”宋诗意吓一大跳,回过头来看清是谁,这才安了心,“你不说话,我还以为有人抢我摊子。”

  陆小双手里拎了个什么东西,一把扔进宋诗意怀里,怒道:“你跟你妈妥协了?”

  宋诗意下意识捧住,定睛一看,是个暖手宝。

  她捧好了,心里一热,点头:“妥协了。”

  “我跟你说那么多,你当我放屁呢?”陆小双气坏了,指着她的鼻子,“怎么,当了这么多年追梦少女,打算前功尽弃了?”

  “弃了。”

  “所以这是想安心在这儿当个摊子老板娘,等着哪天上个头条——国子监大街最美胡同西施?”

  宋诗意笑了。

  “笑,你还笑!”陆小双恨铁不成钢,“你赶紧给我收拾包袱滚回哈尔滨,你妈这里我去说,她骂我一顿也好,打我一顿也好,横竖弄不死我。宋诗意,你才二十五岁,人生的四分之一罢了,这个时候就开始跟生活妥协,将来的四分之三你打算活在后悔里?”

  宋诗意捧着暖手宝,平静地看着她,笑了,“双,你想过没,我是只有二十五岁,可我妈五十多了。”

  陆小双一愣。

  “我的人生才过去四分之一,可她剩下的也没比四分之一多多少了。”宋诗意笑着,眼里却是一片遗憾,“我爸走了,我就只剩下这么个妈。我不管她,谁管她?”

  “那你自己的梦想呢?就这么不要了?”

  “再找找,说不定还有别的梦可以追。”她十分乐观。

  “我呸。”陆小双踩着高跟扭头就走,没几步又回头,咬牙切齿地说,“我等着看你将来拖儿带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跑来跟我哭,说你悔不当初,明明有梦可以追,结果输给了柴米油盐酱醋茶。”

  ……

  宋诗意守摊守到了下午六点,天黑了,钟淑仪来找她。

  “今天就到这儿吧,天太冷了,咱们娘儿俩去吃涮羊肉。”

  两人一起收了摊,拐了几个胡同,就到了熟悉的小店。店里烟雾缭绕,暖气熏人,麻酱的香气在空气里久久不散。

  宋诗意吃着吃着,就有些出神。

  就在前不久,她还和那位小师弟一起在哈尔滨吃涮羊肉,她一股脑把往事都吐给了他,他是那样坚定地告诉她,不要放弃。

  钟淑仪碎碎念着些琐事,有的她听进去了,有的没听进去。

  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就飘远了。

  程亦川呢,他今天比的怎么样啊?赢了吗?和队友庆祝去了?竟然这么反常,都没第一时间告诉她好消息。

  她又忍不住撇了撇嘴角,还说什么等他的好消息。

  饭吃到一半,手机震动起来,一连好几条消息涌入。她一顿,还以为是程亦川终于记起她了,没想到拿起手机,却发现消息来自郝佳。

  “师姐,程亦川出事了!”

  “他滑到一半,刚开始加速,雪杖就断了!”

  “他撞上旗门,当场就昏了过去,所有人都吓坏了。”

  紧随其后的,是无数个哭泣的表情。

  宋诗意一手拿着手机,一手还持着筷子,听见这个消息,筷子吧嗒一声落在桌上。

  钟淑仪抬头,就看见她脸色一白。

  “怎么了?”

  宋诗意没顾得上回答,猛地起身,大步流星往店外走,拨通了郝佳的电话:“怎么回事?”

  *

  程亦川醒来时,天都黑了。

  空气里一股消毒水味,视线里白花花一片,医院永远是这么单调的色彩,雪白的墙,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被子,和雪白的制服。

  他掀开眼皮子,动了动眼珠,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巨大的嗓音:“教练,他醒了!”

  程亦川扭头一看,正对上魏光严兴奋的眼神。

  下一秒,病房的门被人砰地一声推开,以孙健平为首,一众教练都挤了进来,就连难得出现的李主任也来了。

  主任官职最大,清了清嗓子,带着官方的友好微笑,第一个开口:“程亦川,你怎么样了?感觉还好吗?上面一听说有运动员在雪场受伤这事,第一时间就派我来看望。你——”

  “一边儿去吧。”孙健平没给他什么好脸色,直接把他撞到了一边,眉头紧锁挤到了床边,“头还疼吗?哪里不舒服?我让丁教练去叫医生了,你都昏迷一下午了,医生说等你醒了,再做一遍检查。”

  程亦川愣愣的,还没回过神来:“我怎么——”

  也只是一刹那,无数记忆涌入心头。

  雪杖断了。他摔了。背部撞上旗杆。天昏地暗。

  雪杖。

  他的雪杖!

  程亦川支着床,猛地坐起身来:“我雪杖呢?拿来!把我雪杖拿来!”

  结果才刚坐起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晕得要命。

  魏光严见他脸色不对,赶紧上来扶住他:“别乱动,你脑震荡呢,瞎动什么啊?一会儿头晕恶心不说,万一要是——”

  话音未落,程亦川一把扒住他的手,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魏光严:“…………………………”

  全场震住。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程亦川几乎是眼都不眨就吐了魏光严一身。

  魏光严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紫,看着这一身乱七八糟的东西,浑身僵硬。

  好在医生来了,还带了两名护士:“怎么坐起来了?头晕了是吧?快,扶他躺下。”

  护士赶紧接替了魏光严的工作,把人给扶躺下了。

  魏光严咬牙切齿叫了一句:“程亦川,你他妈——”

  到底没能对着这么个虚弱的病人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他风也似的跑了,还没出门就开始脱衣服。

  孙健平看着医生替程亦川检查,回头对李主任说:“上面的关心,我替你们传达,这儿没你什么事了。”

  “你传达?你什么身份,怎么能替我传达?”

  “送客。”孙健平显然没有心情和老对头扯皮,直接下了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