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双去了后台换衣服,宋诗意问魏光严:“你们俩什么情况啊?”

  “什么什么情况?”

  “之前在电影院自发坐在了一起,我以为你俩看对眼了,怎么这会儿就跟有深仇大恨似的,话也不说一句?”

  自打从电影院出来,吃过了晚饭,直到现在,陆小双都没睁眼瞧一下魏光严。

  魏光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拂了这位大姐大的逆鳞,但自尊心使然,她不理,他也不去自讨没趣。

  他靠在座位上,嘴硬说:“能有啥深仇大恨啊?啥都没有。”

  “那怎么不说话了?”

  “说不到一处去呗。”

  宋诗意似笑非笑看着他,也不说话。

  入夜了,外间是凛冽寒冬,酒吧里却是人声鼎沸、一片热闹。

  乐队上了台,鼓手来了一段热身的鼓点,台下开始有了欢呼和尖叫。紧接着,贝斯手、吉他手和键盘手,纷纷就位,参与进来。

  灯光在那段旋律的最顶峰处骤然熄灭,一刹那间,酒吧昏暗下来,成了另一个世界。

  观众的尖叫声停了下来,漆黑的世界里,空气仿佛也静止了。

  舞台正中央却忽然打下一束光,照在谁身上。

  陆小双就在那束光下,一身黑色蓬蓬裙,一件铆钉闪亮的机车装。她穿着至少七八厘米的大红色高跟,妆容一如既往的朋克,烟熏妆点缀出的熊猫眼,正红色口红衬出饱满双唇。

  她随意一笑,高举起一只手,说:“Welcometomyworld.”

  有些沙哑的嗓音,略带慵懒的味道,她抬眼看看现场,笑得像个女王。

  “这首歌叫WhatdoIknow,送给大家。”

  那是一首很轻快活泼的歌,歌词唱着:没有可供我站上去的演讲箱,但上帝给了我一个舞台,一把吉他,能把一首歌来唱。爸爸告诉我,不要卷进宗教、政治或其他人的争斗场。我便将我所想唱成调,当未来我有了孩子,他们定能明白我所想。我会将父母教导我的一点点传扬,关于爱,关于理解,和那些积极向上。

  她很调皮地更改了一个词,让原本是男歌手唱的故事变成了自己的故事。

  她唱我们能以一架钢琴改变这个世界,加把贝斯,一段吉他,再来些鼓点,去世界上各个地方。我只是一个女孩,只会单人表演,没上过大学,也没有学位经验。但我知道即使人们每天谈论着指数增长、股市崩盘和他们的业务量,我也还是会静坐此处,与我的歌作伴在旁,唱着爱在不经意间便能改变这个世界。

  反复循环的那一句,是爱在不经意间便能改变这个世界。

  烟熏妆的年轻姑娘,因造型缘故,硬朗又不羁,可她唱歌时的专注眼神却和这周遭一切格格不入,没有半点杂质。

  魏光严怔怔地看着她,目光接触时,看见她一脸挑衅地竖了个中指。

  程亦川哈哈大笑。

  宋诗意一边笑一边对魏光严解释:“小双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在身边了,所以性格难免有些带刺,其实没什么恶意的。”

  魏光严一愣,“她父母怎么了?”

  宋诗意看他片刻,心下微动,坦言:“她才几岁的时候,父母就出车祸没了,后来她颠沛流离的,没有什么童年,直接就这么长大了。”

  几乎是刹那间,魏光严终于明白自己拂了她哪片逆鳞了。

  他说她没家教,这就是问题所在。

  *

  酒吧里一片嘈杂,程亦川忽地侧头:“出去走走?”

  宋诗意一顿:“听腻了?”

  “有点闷,出去透透气。”

  宋诗意认了命,跟他走了出去。

  圣诞节这天,后海成了灯光火海,来往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十个人里四对情侣。他们一对师姐弟走在一起,颇有些以假乱真的味道。

  不少小姑娘趁着圣诞来卖花和气球。

  很快就有人上前推销:“帅哥,给美女买束花吧!”

  火红的玫瑰忽然横在眼前,宋诗意赶紧摆手:“我们不是——”

  “多少钱啊?”一旁的程亦川却忽然懒洋洋地打断了她。

  “二十一枝。”小姑娘也挺会趁火打劫的,毕竟年轻人的浪漫总是奢侈的。

  程亦川也不还价,还认认真真选了一枝开得最好的,又问:“气球呢?”

  “气球五十一个,算你三十吧。”

  看他人帅又干脆,小姑娘笑眯眯递了只粉红色的爱心气球给他,甜甜地说:“祝你们圣诞节快乐,百年好合!”

  宋诗意:“…………………………”

  程亦川笑了两声,也不解释,付了钱,看小姑娘又去向下一对情侣推销后,把气球和花递给了宋诗意。

  “你干嘛?”宋诗意如临大敌。

  “人大冷天出来勤工俭学,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程亦川说得自然,不由分说把东西塞进了她手里。

  于是宋诗意拎着一只气球,拿着枝红艳艳的玫瑰,颇有些傻气地站在那。

  程亦川笑话她:“怎么,长这么大,头一次收到玫瑰花和气球?”

  宋诗意拿眼瞪他:“是又怎么样?”

  少年哈哈大笑,坦诚地摸摸后脑勺:“不瞒你说,我也是第一次送女生花和气球。既然大家都是第一次,那不正好?”

  “正好什么?”

  “正好练练手啊,下回你谈恋爱了,收到花也不会紧张,我要追女生,送起来也得心应手了。”他永远有正当理由,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宋诗意失笑,抬头看看那飘在空中的粉色气球,它是那样轻盈地飘荡在后海的夜空里。

  起风了,天上飘起了小雪,可行人们热情不减,还纷纷说着好浪漫。

  她收回视线,再看面前的少年。

  他一身烟灰色大衣,双手随意地插在兜里,年轻的面容英俊好看,因为笑意染上了一星半点的温柔。

  他说:“怎么样,这个圣诞虽然没有圣诞老人来送礼物,但有我这个圣诞帅比千里来作陪,又是鲜花又是气球。是不是很感动?”

  她蓦地笑起来,点头,十分配合地说:“感动,特别感动。”

  内心却升腾起一个奇怪的念头。

  他将来要追的那个姑娘,一定会活在惊喜之中吧?这样一个真挚热情的少年,对待朋友尚且如此,若是真喜欢上谁,那人该有多幸运。

  这样想着,她觉得自己都有些羡慕了。

  走了一圈,两人找了个石凳坐下来。

  程亦川问她:“真不打算回队里了?”

  “不了。”

  “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谈不上很满意,但也不差劲。”

  “如果让你再回队里,你——”

  “都说不回去了。”她的目光落在腿上,笑笑,“这样子,回去也没法子了。”

  程亦川的笑意消失了,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那要是你的腿伤能完全康复呢?”

  宋诗意一顿,抬头看他。

  程亦川郑重地问:“如果有机会东山再起,你愿意回来吗?”

  宋诗意有些好笑。他总有那么多的歪点子,变着法子套她的话。知道他希望她回去,知道他对于梦想异常执着,巴不得所有人都在追梦的路上义无反顾。可她已经做出了选择,不能回头了。

  她弯起唇角,抬头看着头顶的气球,说:“真的不回去了,程亦川,你用不着劝我。我现在过得很好,就是能东山再起,也不想去尝试了。”

  说过的很好,也许是自欺欺人。

  但迈出了这一步,就不可以后悔。

  程亦川是满怀希望问出那句话的,听到这样笃定的回答,仿佛当头棒喝,蔫了。

  “真的吗?”他还不肯死心。

  “真的。”她笃定地点头。

  于是那仅有的希望也被人掐断在摇篮里。程亦川泄了气,想摇着她的肩膀问她,知不知道为了联系上TomGilbert他费了多少心思。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个机会。

  好不容易……

  他张了张嘴,有一股脑的埋怨想咆哮而出,可最后出口的却是一句。

  “那我就放心了。”

  你过得好,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

  没有了。

  他惆怅地看着宋诗意,看她含笑回望自己,有七分的失望,剩下三分却是欣慰。他知道她过得好,也该满足了。

  可这样窝心的时刻,宋诗意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她把气球递给程亦川,拿出手机,他也趁机瞄了一眼……丁俊亚???

  “我先接个电话。”

  程亦川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师姐接起了电话,走到湖畔:“师哥。”

  下一句含着笑,语气轻快:“你也是,圣诞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