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川,快快快,赶紧过来,快让妈妈好好看看你!”

  宋诗意双目圆睁,嘴唇大开,看看面色如常的程亦川,又看看在洋房门口像个招财猫一般欢快挥手的女人。

  “这位是——???”她不可置信地问。

  程亦川侧头对上她的目光,肯定地点了点头:“我妈。”

  “你没告诉我你妈也在啊?!”

  “不止我妈——”

  程亦川话音未落,门口多出一个穿白衬衣的男人来,俨然中年版的程亦川,矜持地笑了,冲草坪上的人说:“小川,还不快把朋友带进来?”

  宋诗意心跳一滞。

  怎么莫名其妙就见父母了……?

  却见程亦川好整以暇拎着行李往屋里走,头也不回地安慰她:“没关系,迟早的事。反正你也不丑。”

  这跟她丑不丑有什么关系?

  宋诗意猜不透程亦川心里那句“丑媳妇迟早见公婆”,只能局促地走上前去,这下后悔死自己为什么没强行从程亦川那抢走一只行李箱了,让人父母看见自己奴役他们儿子,她倒是两手空空,程亦川却一手一只二十斤重的行李箱……

  她以光速理了理头发,强颜欢笑地走上前去,说:“你们好,我是程亦川的师姐,我叫宋诗意——”

  她迟疑着,该如何称呼?

  程亦川的父母看上去年纪并不大,不知是保养得体,还是本来就年轻,比钟淑仪看起来要小十来岁,似乎也就四十出头。

  对于奔三的宋诗意来说,叫他们叔叔阿姨,似乎太显老,叫一声大哥大姐,又好像哪里不对……

  她偷偷凑过去问程亦川:“叫叔叔阿姨是不是太奇怪了点?”

  程亦川眼珠子一瞪,不可置信:“怎么,你还想和我爸妈称兄道弟?”

  那不是乱了辈分吗!!!

  他的便宜是这么好占的吗?

  宋诗意只能强行忽略这对父母的年轻,叫了声叔叔阿姨好。

  没想到更令人“惊喜”的是,进屋没几分钟,门铃又响了。

  这一次,刚刚寒暄过后的莫雪芙蹭的一下跳了起来,笑容满面朝门边走,边走边说:“肯定是Gilbert到了。”

  “谁?”宋诗意一惊。

  程亦川微微一笑,给她一个“镇定点”的眼神,翘起了二郎腿:“我让我爸妈替你镇镇场子,先请Gilbert来吃顿饭。”

  虽说医者父母心,但能替她多增加一点筹码,没理由不增加。

  程亦川煞费苦心,甚至叫来父母作陪,一方面是长时间未和父母见面,另一方面却是为了蹭一蹭父母的光,给宋诗意这个来自远方的病人增加一点分量。

  他希望Gilbert把她当做最重要的患者,尽全力帮她恢复。为此,他不仅请程翰亲自上门求助于Gilbert,还多方打听医生的喜好,从喜欢的球队,到业余时间的兴趣爱好。听说Gilbert偶尔会去打高尔夫,他还特意带了一身打高尔夫的行头来,打算找个机会派上用场。

  他的想法很简单,如果天意占三分,医生占七分,那么那七分他一分也不会少,一定替她全部争取到。

  事关她能否重头杀来,且让他当个虾兵蟹将,先为她摇旗呐喊、冲战沙场。

  程亦川看着错愕的宋诗意,给她一个“放宽心”的眼神,扭头小声问程翰:“爸,我让你带的C罗的签名照,你带了没?”

  程翰说:“带了。”随即把茶几上的文件夹递来,“还有皇马全队的签名照,都在这里了。”

  程亦川咧嘴一笑,拿过文件袋,回头冲宋诗意解释:“Gilbert是皇马的铁杆球迷,尤其迷C罗。你把这个送他,他一准儿高兴得昏厥。”

  说着,他言笑晏晏,将手里的文件夹递了过来。

  “哪来的?”

  “我爸亲自拍的。”

  “你什么时候想到的?”

  “来之前吧。”

  众人起身去迎接Gilbert的到来,一面走,程亦川一面告诉宋诗意:“你英语不好,少说话就行,我来替你翻译。Gilbert人很和气,也接地气,喜欢体育,尤其足球,对滑雪了解也挺多,尤其是竞速类项目。所以你大可放心,放轻松聊聊天就好……”

  复古的西式建筑里,宋诗意感受着一波又一波的惊喜,又或是一个又一个未知的惊吓,怔怔地拿着文件袋,没把注意力放在门外的Gilbert身上,反而抬头看着程亦川。

  他帮她太多,周道贴心,贴心到令她目眩神迷。

  她想说一声谢谢,却发现语言的力量从未如此薄弱,苍白而无力,不足以言明她心里的千万分之一。

  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那个问题又一次浮现心头。可眼前的少年却只是笑着,灿烂得像是飞机的窗下那无边夜色里一地璀璨群星。

  宋诗意下意识握着文件袋,忘记了门外的Gilbert,也忘记了他父母的存在。

  她只是呼吸急促地看着他,脑子里浮现出他未曾解释过的那首诗。

  To the Evening Star,致黄昏的星。

  他呢喃的几句诗里,她能听懂的不多,只敏感地捕捉到Angel of the evening而已。而此刻,于她而言,Angel分明只有一人。

  不论是清晨的,在首都国际机场骚气十足走来的,还是午后的,在沙发上与她无意中依偎而眠的,还是黄昏的,在飞机上与她共赏那海底群星的。

  她这一生贫瘠又波澜四起,不曾见过诗和远方,未曾在闲暇时仰望星星月亮。在这短暂又仓促的二十五年光阴里,她一共就只见过一个angel。

  他叫程亦川。

第61章 第六十一个吻

  一顿饭吃得很融洽。

  Gilbert今年快五十岁了,是个和气爱笑的人。白人往往比亚洲人更显老,他头发花白,鼻梁上架了副银框眼镜,这样也遮不住额头眼角的皱纹,但禁不住心态年轻,一顿饭的功夫,他至少哈哈大笑了上十次。

  而程亦川的父母更是充分发挥了艺术家的气质,说话做事都干脆利落,话题更是天马行空地变换着,毫无套路可言。

  程亦川先前就告知过父母,宋诗意的英语不太好,所以夫妻俩找了许多Gilbert感兴趣的话题,见缝插针地问一问宋诗意的看法,而程亦川则负责替她翻译。这样谁也冷落不了,Gilbert也能谈尽兴。

  只是出人意料的是,宋诗意并没有因为英语不好就插不上话来,她表现得很从容,甚至可以说是不由自主令人喜欢。

  话题难免会提及宋诗意的伤情,她倒是很淡定地说了当年的如何受伤的。

  “I was in hurry then. I could not make any progress for a long time,so I chose to speed up in spite of my couch’s warning.”

  她说的是英语,用词简单,句式也很简单,但再清楚不过说明了自己的失误。她那时候已经停滞不前很久了,因为心急,所以不顾教练的反对擅自加速,最后在赛道摔倒受伤。

  程亦川适时地告知Gilbert:“She lost her mind at that time,because her father had just passed away for cancer.”

  Gilbert收起了笑意,蓝眼睛里有柔和的光芒,白胡子瓮动了一下,然后温柔地拍拍宋诗意的手。

  他说:“My mother also died of cancer.”

  他的母亲也因癌症去世。宋诗意一顿。

  这一句并不需要翻译,程亦川也没有说什么,只看着宋诗意。

  程翰夫妇把时间留给了她和医生,安静地吃着沙拉,没有插话。

  屋外是昏黄夜色,屋内是炉火融融。宋诗意对上Gilbert漂亮的蓝眼睛,蓦地弯起嘴角,说:“I guess we can not do anything else,but carry on the love of the dead and live a better live,can we?”

  她用不那么漂亮的发音轻声说:我猜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也只能带着已故之人的爱,努力过好剩下的人生,不是吗?

  Gilbert哈哈大笑起来,朝她眨眨眼,说:“You are perfectly right.”

  后来提及她的康复训练,Gilbert询问她之前在香港是怎么恢复的,然后简要地谈了谈自己的想法。

  这顿饭很快接近尾声,莫雪芙的手艺得到了Gilbert的盛赞。他说他尤其喜欢那道三文鱼沙拉和程翰从法国带来的葡萄酒。

  拿起餐巾擦了擦嘴,Gilbert抖着白胡子看向宋诗意:“Girl,I’m truly sorry to hear what happened to you. But I really hope you can be who you are when you get back from Iceland.”

  “Me too.”

  “So,do you have confidence in yourself?”

  宋诗意也笑着朝他眨眨眼:“I have confidence in you.”

  说完,她还有些迟疑地侧头去看程亦川:“到底是in还是on?”

  她的回答令Gilbert大笑不已,Gilbert举起酒杯,说no matter in or on,we should just cheers。

  这顿饭吃得出人意料的轻松自在,所有人都是。Gilbert的亲和力避免了程翰夫妇的礼节性尬聊,而最令人担心的点——英语并不好的宋诗意,反而成了最令人惊喜的环节。

  送走Gilbert后,宋诗意欲帮忙收拾厨房,被程亦川拉走。

  “妈,我们出去散个步。”

  莫雪芙点头:“别走远了,把防熊喷雾带上。”

  程亦川从玄关的鞋柜上顺走一瓶喷雾。出门时,宋诗意还在一头雾水地问:“防什么喷雾?”

  “防熊喷雾。”

  “这里有熊?”

  “有。北极熊,棕熊,黑熊,为了避免误伤,所以要随身携带。”

  “就把厨房那堆活儿留给你妈,这样好吗?”

  “我爸会帮忙的,你就不用留在那儿当电灯泡了。”

  宋诗意笑了,和他沿着住宅区慢慢走着,每隔几十米才有一幢房屋,其余皆是草地与灌木丛。

  晚饭吃得很饱,从炉火融融的室内走出来,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也不觉冷。

  “你爸妈都是摄影师,你怎么成了运动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