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并没有看见,公路旁的女人也没急着走,而是在原地多停留了好一会儿,怔怔地看着那栋白色房屋,和消失在门口的少年。

  重新骑车向康复中心出发时,宋诗意迎着光,沉沉地吐出口气。

  之后的几个月里,那栋房子即将空荡荡只剩她一个人的身影。往日觉得程亦川吵吵闹闹的,没个消停,当他真要离开时,她倒有些不舍了。

  也许空荡荡的不止房子。

  *

  程亦川没有直接回国,离开冰岛后直飞法国,和父母待了两天。

  他去参观了莫雪芙的摄影展,看程翰全程捧场,对着每一副作品都能一脸沉醉,连声叫好。

  趁莫雪芙迎接圈内大咖,他一脸怀疑地拉住程翰:“我妈拍的真有这么好?”

  在他看来,也没觉得这些照片有什么美得非同寻常之处。

  程翰一本正经地说:“懂的人自然懂。”

  “那你说说,这张好在哪里?”他随手指着墙上的某张照片。

  程翰嘴皮子一掀,四两拨千斤:“说了你也不懂。”

  程亦川盯了他一阵,慢条斯理地说:“谁说我不懂?你明明是出于真实的求生欲,所以这么配合我妈、积极表演。”

  程翰倏地回头,看清妻子还在大门处与人谈笑时,才松口气,瞥了程亦川一眼。

  “从小怎么教你的?真亦假时假亦真,做人不能太实诚。”

  “对我妈也要这么套路?”

  “对你妈尤其需要。”程翰的目光落在妻子身上,柔和几分,笑话儿子,“你小子还太嫩了,不懂女人心。”

  按理说,话到这份上,按照程亦川的性子该和他抬杠了。可今天的程亦川破天荒没有反驳,反而一脸迟疑地凑了过来:“爸,能不能讲具体点?”

  程翰莫名其妙看着他:“什么讲具体点?”

  程亦川咳嗽一声,“怎么,怎么哄女人……”

  “……”

  正式回国那天,程翰夫妻俩一起去机场送儿子。

  很显然,程翰这个深谙为夫之道的好男人,已经将程亦川在摄影展那日的所有表现告诉了妻子。

  莫雪芙是见过宋诗意的,也知道儿子为了帮宋诗意联络上Gilbert,曾经对程翰说过些什么。但她又不是傻子,在冰岛见过宋诗意之后,一眼看出两人并没有在谈恋爱,顶多是自家臭小子在单相思。

  于是机场送别的一幕很快变成了来自母亲的“爱的教育”。

  “花是要送的,哪怕女孩子叫嚷着玫瑰浪费钱,第二天就是植物的尸体,也依然要送。浪漫如果不奢侈,那就跟路边摊一样平凡无奇了。”

  “任何时候聊天对话,不论是面对面,还是在手机上,永远要当最后一个发言的人。她说再见,你就要说再见加晚安。她如果又回一句晚安,你挤不出话来也要发个充满爱意的表情。”

  “穿帅一点,永远光彩照人地出现。即使被当做一个臭美的花瓶,也胜过当人群中的陪衬品。”

  ……

  程亦川莫名其妙听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话,一脸震惊地打断母亲:“妈,你这是在说什么啊?”

  “教你怎么追女生啊。”莫雪芙理直气壮。

  “我,我追谁啊!”

  莫雪芙笑眯眯,一脸“你就别装了”,伸手摸摸他的头,被他躲开也不生气,只感叹一句:“我们小川长大了,也有喜欢的人了。”

  程亦川刷的一下红了脸,来不及辩驳,就听见从母亲口中说出的“宋诗意”三个字。

  他涨红了脸,不愿与父母讨论这种问题,只连声阻止:“停停停,别说了!”

  直到快要过安检时,他才忍不住多问一句:“她比我大,你们没意见?”

  程翰平静地说:“就你小子这种咋咋呼呼的性子,就得要比你稳重比你成熟的,才有本事收拾你。”

  莫雪芙就比较风花雪月一点了,满眼亮晶晶的,说:“爱情是没有界限的,国籍、年龄、性别……没什么能阻止相爱的人。”

  程亦川:“……”

  挥挥手,扭头走了。

  这夫妻俩不愧是艺术家,有异于常人。

  可他都快过安检了,又回头看看在大厅里笑咪咪冲他挥手的父母,夫妻俩手拉手站在一起。过去他总笑话他们,说中年夫妻恩爱起来,肉麻得鸡皮疙瘩掉一地。然而此刻再看见他们,脑子里霎时间浮现出的画面却是他和宋诗意的脸。

  如果有朝一日,他们也……

  程亦川越想脸越烫,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过安检时,地勤人员没忍住一直盯他看,几个年轻女性凑在一处偷笑。

  “He’s so cute.”

  程亦川红脸转黑脸,恼羞成怒瞪她们一眼,扭头走了。

  他在上飞机后给宋诗意发信息,说:“我走了。”

  原本没指望她立刻回信息的,毕竟她白天都在训练,手机一般放在更衣室里。可不过半分钟时间,他很快收到她的回复。

  “一路平安。”

  言简意赅,没有任何旖旎的意味。可程亦川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看着看着就笑成了一朵花。

  他翘着二郎腿,眉开眼笑故意问她:“没在训练?”

  那头的人仿佛看穿了他的得意,再也不回信息了。

  没事,他懂她的矜持。程亦川同学沾沾自喜地打开飞行模式,欢快的心情丝毫没有被影响。

  *

  归队的第一天,全队在训练馆集合,话不多说,先排队一个个上秤。

  各个教练带着自己的人量体重,而孙健平则面无表情背着手站在一旁,淡淡地说:“用不着保密,上一个,自报姓名,是哪个队的,然后把体重念给大家听听。”

  率先站上秤的是技巧队的,粗声粗气报了名字,定睛一看秤上的数字,咳嗽两声,自觉放低了音量。

  孙健平微微笑着看过去:“大点声。”

  男生涨红了脸,放大声音念出了体重秤上的数字。大家嘻嘻哈哈笑成一片。

  等到人人都量过一遍后,孙健平才做出总结:“看来大家伙春节过得挺好,个个都攒了一身膘,油水充足得很啊。一会儿我让教练们磨刀去,养了一整个年关,确实是养肥待宰了。”

  一片哄笑声。

  孙健平脸一板,恨铁不成钢:“笑,还有脸笑。运动员要控制体重,没点自制力,你们一个个上赛场比什么?比速度,比技巧,还是比谁膀大腰圆啊?”

  运动员们都还年轻,一整个假期过得一个比一个潇洒,入队第一天又一次回归这久违的挨训模式,个个都耸拉着脑袋,明白地狱模式又将开启。

  但总教练凶归凶,众人心里也明白,这只是一个让大家迅速恢复状态的前奏。孙健平理所当然是那个拉开序幕的人。

  魏光严胖了一点,脸上的肉多了些,晚上回宿舍时还在问程亦川:“怎么人人都胖了,你还保持得这么好啊?”

  “我大半个假期都待在冰岛的运动员康复中心啊。”

  “做康复训练的又不是你,跟你不长胖有啥关系?”

  “宋诗意做康复训练,我就在田径场跟运动员一起练啊。嘿,你别说,我觉得我在田径方面还挺有天赋,当初没去练跨栏真是可惜了。”

  “怎么,你想表达什么?”魏光严一眼看出他的心思,嗤笑,“你想说要是你去跨栏了,就没刘翔什么事儿了?”

  “也不能说没他什么事儿吧,毕竟人家是有实力的人,多多少少也能拿个亚军吧。”

  “……”

  两个多月不见,欠扁的人还是那么欠扁,几句话就让人想把他摁在地上摩擦。

  程亦川侧头看他:“你呢,一个假期都养膘去了,我看你说不定明天一去雪场,就要被我碾压了。”

  男子速降队,年前依然维持现状,魏光严第一,程亦川第二。

  魏光严一听,拍案而起:“说什么呢你!要点脸成吗?老子会输给你?惊天大笑话!”

  “不服就比一比啊,年前还说要比呢,结果给忘了。”

  “比就比,谁怕谁?”

  “行,那赌注还是年前说的那样,谁输了就送对方一件大礼?”

  “没问题。”

  两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当天晚上,程亦川去田径场撒丫子跑了一圈,魏光严见状也跟了上去,谁也不服谁,谁也别想偷偷练。

  袁华和丁俊亚从办公楼加完班出来,经过田径场,就看见俩傻犊子在操场上狂奔。没人甘于落后,于是你加速一阵,压我一头,我又飞快地加速一阵,强行赶超。

  最后,两人累得气喘吁吁,啪的一声倒地上了。

  魏光严叫嚷:“你看,老子就是肥了几斤,也不比你差劲!”

  程亦川嗤笑:“说得就跟明天咱俩比赛跑似的。跑得快顶什么用?”

  操场外,袁华失笑:“就他俩精神好,这是今天被孙教刺激了,在减肥呢?”

  年后返队,大家都在宿舍热闹,带了不少土特产,又或是忙着收拾屋子。偌大的操场空空如也,就程亦川和魏光严在这儿瞎闹腾。

  丁俊亚的目光落在躺地上的少年身上,微微一顿。

  他唇角微扬,说:“程亦川可没胖。”

  那么多人里,就他保持得最好,一眼就能看出竞技状态,假期该是每天练着的,并且时间不算短。

  袁华点头:“看样子,魏光严再不突破瓶颈,怕是要哭鼻子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