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他们知道。”孙健平还是一如既往不听劝,说几个字就喘起粗气来,却还坚持咬牙嘱咐,“还有比赛,不能影响他们。”

  这次比赛有多重要,孙健平又为之付出多少,众人有目共睹。

  宋诗意咬牙,说:“找酒店前台,开车送孙教去医院!”

  袁华正要动,就被丁俊亚阻止了。

  “我和宋诗意陪孙教,你看着队里。”

  论资历,袁华比他更能稳定军心。众人将孙健平送上车,丁俊亚与宋诗意都上去了,大家交接几句,很快目送汽车远去。

  医院就在市区,离酒店不算太远,十几分钟就到了。

  孙健平在途中已经出现休克症状,口吐白沫,宋诗意也面如菜色,死死攥着手心没让自己情绪外露,只是一声不吭掏出纸巾,替孙健平擦掉嘴边的秽物。

  酒店已经联系过医院,车还在大门外,已有医护人员推着担架车跑上前来,将人转移后火速送往急救室。

  最终,孙健平的确诊结果为:心肌梗塞。

  医生摘下口罩,用英语与他们沟通,丁俊亚就在一旁,宋诗意承担起了沟通的任务。她说孙健平平日不抽烟不喝酒,积极进行体育锻炼,也没有不良嗜好——

  “熬夜。”丁俊亚打断了她,“他这一年都在熬夜。饮食不规律,压力大,一直都在透支身体。”

  医生听了半天,皱眉说,患病原因应该是过劳。

  好在孙健平的状况并没有到危及生命的地步,观察两小时后,医生建议立马回国进行临床治疗。因孙健平不是瑞典人,也没有亲属在身边,瑞典医院并不敢贸然救治,只能稳住他的病情,建议他们立刻启程回国。

  宋诗意与丁俊亚很快订好机票,连同医院的一名医护人员一起,全程由绿色通道抵达机场,踏上了回国的航班。

  孙健平戴着氧气罩,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睁眼看她时,手在担架上无力地动了动。

  宋诗意强忍眼泪握住他,低声说:“孙教,我在。”

  他微微点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她却好像知道他心中所想,只不住说:“我上飞机前给袁教练打过电话了,他说一切都好,大家都不知道您生病了,精神状态很好。您放心,他们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希望。”

  孙健平好像松了口气,即使被氧气罩挡住了一半的脸,也能看出他的如释重负。

  “您休息一会儿,等您醒来我们就到家了,到时候看医生、吃药,您很快就会好起来。”宋诗意一直拉着他的手。

  孙健平点点头,闭上了眼。

  老态毕现。

  怎么会这样呢?

  宋诗意别开脸,热泪终于淌了出来。

  这是她的师父,她的教练,从带她进队那一天起,手把手教她如何以最标准的姿势从一名业余滑雪爱好者成为专业的滑雪运动员。他骂过她,罚过她,最严苛时甚至不把她当姑娘,队里的男孩子们如何训练,她就要如何训练。

  他们做不好,罚跑三千米,五百个下蹲。而轮到她,一圈也没少,一个下蹲也没落下。

  孙健平说:“运动员一辈子就那么短短数年黄金生涯,我不希望你自己耽误自己。”

  所以他加倍严厉,也事必躬亲,一路把她拉拔着走到了世界赛场上。只可惜因为她自己的失误,依然浪费了好几年的时光,如今只能以大龄运动员的身份重头来过。

  这次她厚着脸皮来到瑞典,见他的第一面,就哭丧着脸说:“孙教,我又来投奔你了。”

  她以为他会骂她,说她出尔反尔,说她浪费运动员的大好光阴,可他没有。

  孙健平只是站在雪山下,睨她一眼,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下一刻,他笑了。

  他说,回来就好,这里才是你的家。

  多少年了,在她踏入国家队孤身一人时,他是她的师长。后来她痛失父亲,他就成了另一个父亲。

  宋诗意热泪滚滚,却见丁俊亚递来一张纸巾。他没说什么,只拍拍她的背,给她力量和依靠。

  她接了过来,擦了擦脸,也没有说谢谢。

  这么多年师兄妹,这也算是他们的默契。

  飞机上的十来个小时,她偶尔看看孙健平,偶尔看看窗外的厚重云层,轻声问了句:“他能好起来吗?”

  丁俊亚定睛看她,点头说:“他还没看你夺冠。”

  宋诗意抬头,他的手就这样落在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

  他说:“你刚离队的时候,他就知道程亦川想带你去冰岛了。所以没有给你批什么正式退役,只给了一张假条。”

  宋诗意张着嘴,忘了说话。

  “程亦川那边早就和他通好了气,从开始联络Gilbert起,到找着了人,同意接你去冰岛做康复训练,这些孙教都知道。事实上,没有什么离队补助,也没有什么国家资金支持,你拿到的所谓伤病补助金是孙教自己掏的钱。他说你家里那个状况,你妈肯定不会让你去,为了这事,他绞尽脑汁求李主任,但队里没这个先河,不能为你破例。最后他索性自己掏钱,成全了自己的心意。”

  宋诗意泪流满面。

  她哭着去看奄奄一息的孙健平,哭得不能自已。

  “我来晚了。”她哽咽着,不住重复,“是我回来得太晚。”

  丁俊亚说:“不会的,孙教知道你回来了,一定会振作起来。他还等着看你重新杀出一条路来。”

  最后一句,他定定地看着她,说:“我也是。”

第75章 第七十五个吻

  程亦川只身一人去了机场,尚且穿着滑雪服,匆匆忙忙在机场买了一套衣服换上,就踏上了最近的一班回国航班。

  十来个小时的航程里,他坐立难安。

  她怎么会跟丁俊亚走呢?明明说好去看他比赛的,到底是多么重要的事才让她食言,并且一句交代的话都没有留下?

  袁华还说不是什么大事。

  就因为不是大事,她还这么不顾一切和丁俊亚跑了,这才叫程亦川坐立难安。

  这他妈跟远走高飞似的,叫人怎么坐的住?

  因是回国的航班,机上不少中国人,在他旁边就坐着一位中年妇女。女人拿着平板看电视剧,小声开着公放。

  剧里的年轻男人正泪光闪烁对女主角说:“我妈时日不多了,她临走前最大的心愿就是看我娶妻生子,如今我孑然一身,她就是走也走得不甘心——”

  女人泪眼婆娑地握住他的手,说:“你放心,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妻子。她会走得安心的。”

  程亦川:“……”

  这简直是在往他伤口上撒盐。

  他别开了脸,垂头丧气地靠在座椅上,浑身都没劲。

  *

  宋诗意离开医院时,已是夜里。

  孙健平手术完毕,如今正在病房接受观察。下机后,她和丁俊亚马不停蹄把人送去了医院,途中又打电话通知了孙健平的家人。

  因为病情不容耽搁,孙健平被送往医院后,医生们很快定下了手术方案,推着他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外,孙健平的妻儿都在。女人面容苍白,默默擦着泪。而他的儿子握着母亲的手,低声安慰,不时抬头看一眼手术室外红色的指示灯。

  等待的时间令人窒息,令人心慌。

  好在最终的手术结果是好的,病情控制住了,接下来还要在医院继续治疗几天,观察后续状况。

  孙健平的妻子在看见他被推出手术室的那一刻,泪如雨下,扑上去牢牢握住他的手,叫了声老头,泣不成声。

  麻药的作用还未消退,孙健平半醒半睡地应了一声,眼睛半睁着,片刻后又闭上了。

  医生摘下口罩,说:“目前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但病人麻药效果还在,再等半小时左右才能完全恢复意识。”

  宋诗意在墙角站了很久,看人出来了也没有第一时间迎上来,直到此刻听闻教练平安归来,才蓦地放松了身体,惊觉这大冬天的,她竟出了一身汗。

  离开病房时,宋诗意回头看,床上的孙健平面容苍白,面上还罩着氧气罩。

  她没忍住倒了回去,使劲握了握他的手。

  “您等我。”她哽咽着,一字一句说。

  床上的人麻药渐退,但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先前医生叫他也好,妻儿与他说话也好,他都迷迷糊糊应了几声,然后就没反应了。

  唯有此刻,被徒弟用力握住了手,他睁眼用力瞧了瞧,仿佛清醒了几分。

  孙健平费劲地认出眼前的人,手指一动,轻轻地在她的手背上碰了碰。

  他点了点头,安心地闭眼睡去。

  走出医院,眼前是哈尔滨的盛夏。

  路边的草丛里有蛐蛐清脆的叫声,道旁林荫晃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奏鸣曲。今夜有月,亮而圆满,温柔地将清晖遍洒人间。

  丁俊亚说:“放心吧,医生都说没事了。”

  宋诗意点头,看了眼手机。因为一路匆忙,她上机后开了飞行模式,到现在也还没关闭。

  时间不早了,她看着关闭飞行模式后一刹那间涌入手机的未接和消息,微微一顿。

  下一刻,还是把手机放进了外套口袋里。

  世锦赛还在继续,孙健平生病的消息还需保密。她得好好想个理由安抚程亦川,但此刻太疲倦,她的大脑已经停止转动。

  “师哥,你回家休息吧。我今晚先住在快捷酒店里,明天再来医院看孙教。”她侧头对丁俊亚说。

  丁俊亚的家就在本地,因没有成家,平日里留在基地的宿舍更方便,只有周末才会回家。

  他说:“大晚上的,别去酒店了,直接去我家住吧。反正我爸妈都认识你,也用不着拘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