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依然没有停下来,这不是她的最好水平。三年前的她本事远在罗雪之上,超越罗雪并不是她的目标。她眼都没眨一下,仍在奋斗路上。

  她有多拼呢?这个程度令曾经一度为突破瓶颈而苦战的魏光严都甘拜下风。

  他坐在训练馆边上休息,挠挠下巴,匪夷所思地问程亦川:“她是机器人吗?早六点,晚八点,人家还在床上她就爬起来了,人家训练完去吃饭休息,她又来练了。人家在雪场一上午滑三四轮,她就能马不停蹄滑个十三轮,她都不会累的吗???”

  程亦川冷漠地说:“可能不会吧。”

  “照她这个努力程度,矮子都能揠苗助长成一米八壮汉了。”魏光严浑然不觉自己在乱用成语,一脸崇敬地看着另一头压完腿开始练力量的宋诗意,捅了捅身边的人,“喂,你现在是不是特开心?”

  “我开心?”程亦川面无表情瞥他一眼,“我开心什么?开心她每天忙训练,消息都不回一条?开心她倒头就睡,起床就练,昨晚在食堂跟我擦肩而过的时候还在研究提速要诀,根本没认出我是谁?还是开心她可能很快就要成为女队NO.1,但是即将忘记有个痴痴苦等她的男人叫程亦川?”

  魏光严一口水呛了出来,险些没喷他一脸,最后好不容易止住笑,拍拍他的背:“你放心,师姐不会忘记你的。”

  程亦川一脸怀疑地看着他,就听见下一句:“好歹你是她金兰,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哎哟我去!”

  魏光严挨了一脚。

  程亦川起身就走,走了没两步又听见魏光严的补救:“生什么气啊,你真该开心。”

  他脚下未停,心道开心尼玛。

  身后又是一句:“她不是说好拿了冠军就跟你谈一场吗?你以为她为什么这么努力?”

  脚下蓦地一停。

  程亦川再回头,看见魏光严痛心疾首地说:“明白了吗?为了早点和你在一起,她都这么拼了。你这么理解,会不会开心一点?”

  于是程亦川每日殚精竭虑的焦点从“她为什么对我视而不见”、“我该如何博取师姐的关注”,顺利变成了“到底要不要为了日后的幸福大团圆结局而忍耐也许长达好几年的单相思”。

  然而意识到这一点的并不只有他,所有原本还持观望态度、质疑宋诗意第二次复出意义何在的人,都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迅速打消了疑虑——她是真的伤愈,以比从前更凶悍的姿态,卷土重来了。

  上一次复出,因为腿伤,宋诗意连队里的平均水平都达不到,然而这一次,她带来的压力是无与伦比的。

  罗雪严阵以待,而被她碾压下去的姑娘们奋起直追。训练时,曾经嘻嘻哈哈的女队忽然间严肃不少。

  孙健平听丁俊亚说起这事时,轻描淡写道:“用不着担心,她们就是太久没压力了,目光落不到世界水平,只知道和身边的人比。罗雪一来队里,她们也不服过一会儿,很快就习惯了。这次我倒要看看她们能不服多久。”

  他也希望全员齐头并进,而非仅有那么一两个走在前头的。

  入秋以后,丁俊亚的母亲在菜市买菜时,被一辆突如其来的摩托撞倒,腿上伤得不轻,还动了两场手术。

  丁俊亚忙里忙外,队里家中两边抓,颇有些焦头烂额。

  运动员们都去慰问过了,教练组也给了红包表示心意。按道理,运动员是不能给教练送礼的,哪怕是这种情况下也不能赶礼,得避嫌。

  但宋诗意与他也不完全是教练和运动员的关系,她至今都叫他师哥,多少也表示了一点心意。

  为了避开众人,不让人说闲话,她亲自去了好几趟教练办公室,终于让她找到一个机会,趁办公室里只有丁俊亚一个人,把红包递了过去。

  “师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阿姨早日康复。”

  丁俊亚当然推辞了,但她也不肯收回来。

  “当初我刚来哈尔滨,人生地不熟的,周末老跟着你回家蹭饺子吃。阿姨非但没嫌我累赘,还对我照顾有加,这个是我对她的一点心意,可不是给你的。所以你没立场推辞,务必帮我转达。周末我再去看望她。”

  丁俊亚顿了顿,收下了,说:“我会告诉她的,多谢。”

  宋诗意笑开了:“我们之间,用不着这么客气。”

  都是成年人了,没得什么做不成恋人就恩断义绝之说,哪怕没有爱情,过往多少年的并肩奋斗也足以支撑起一段默契十足的师兄妹情。

  当然,这在程亦川看来是不可尽信的,提防丁俊亚是他的日常纲领。

  宋诗意从办公室离开时,隐约听见走廊另一头传来仓促的脚步声,顿了顿,疑惑地转身,但走廊里空无一人。她没有多想,很快往训练馆去了。

  丁俊亚把红包放进了抽屉里,拿着刚刚整理好的文件资料,上楼去找主任,离开时并未锁门,只把门带上了。

  转角处有个人影慢慢走了出来,钻进了办公室,找到丁俊亚的座位,迟疑片刻,还是拉开了抽屉,目光定格在那只红包上。

  掂了掂,小心翼翼打开来看。

  宋诗意的心意并不小,雪中送炭,整一千。

  *

  入了深秋,基地里的银杏都黄了,在北风里飘飘摇摇一整夜,积了一地灿烂。

  北国的秋总是有着澄澈蔚蓝的天、凉爽沁人的风,灿烂的银杏是点缀,踏上去松松软软。衣服又厚了,阳光再艳,踏进阴凉处,始终有寒气袭来。

  程亦川每天都去夜跑,远远跟在宋诗意身后,默不作声,也不上前打扰,反正就是你跑我跑大家跑。

  偶尔见她休息了,老神在在走上前去,递瓶水,说两句。

  宋诗意问他:“我跑我的,你跟来干什么?”

  “笑话,操场是你一个人的?只准你跑,不准我来?”

  “那你跑你的,怎么我跑你也跑,我停你也停?”她瞥他一眼。

  “这说明我们有缘分,你累的时候我也累,你休息好了我也恢复了精神。”不想当辩论选手的运动员不是好运动员,程亦川也咕噜灌了一大口水,从容道,“操场一线牵,你我珍惜这段缘。”

  宋诗意:“……”

  反正莫名其妙的,就成了两个人每天一起跑步。

  某次她拖来田径队的垫子,在地上坐一坐俯卧撑、仰卧起坐,锻炼腰腹及手臂的力量。程亦川在旁边观察一阵,二话不说在她躺下时欺身而上,一屁股坐下来,压住了她的腿。

  宋诗意惊魂未定,撑着垫子坐起来:“你干嘛?”

  “帮你压腿啊。”程亦川理所当然地说。

  “滚蛋。”宋诗意瞪他,“谁要你帮忙!”

  “没看过偶像剧吗?”程亦川似笑非笑地凑近了些,“我坐在你腿上,你每做一个仰卧起坐,我就奖励你一个亲亲——”

  话音未落,他被人一脚踹翻。

  “再不滚,命丧当场。”来自师姐冷冰冰的威胁。

  程亦川嘀咕着凶女人,慢吞吞爬了起来,离她远了点,继续跑步。跑一圈冲她嚷嚷一次:“好心没好报。”

  “狗咬吕洞宾。”

  “万年不化老古董。”

  “一点没情趣。”

  宋诗意拔下鞋子扔他:“你给我闭嘴,别影响我训练!”

  程亦川原地一跃,接住了她的跑鞋,捧怀里笑纳了:“我就当这是定情信物了。”

  “定你妹啊。赶紧还我。”

  “给都给了,哪有收回去的道理?”他还拿着鞋子微微一闻,“虽然有点臭,但是谁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呢?哪怕全世界都嫌弃你,我也不会嫌弃你。就算你有狐臭,我闻到的也只会是CHANEL五号。”

  宋诗意:………………

  ?????

  !!!!!!!!!

  羞耻感爆棚。她嗖的一下爬起来,撸袖子想揍人。

  十一月底,有天晚上从田径场回去,宋诗意听见路边的灌木丛里传来细微的叫声,脚下一顿。

  很显然,程亦川也听见了,疑惑地扒开灌木一看,草丛里趴了只小奶猫。

  “怎么会有猫?”

  宋诗意左右看看,“可能是野猫跑进来了,在这儿生了小猫。”

  程亦川蹲了下来,黑乎乎的阴影笼了一地。小猫大概是害怕了,喵喵叫着,细声细气的,抬眼警惕地望着他。

  毛是黄色的,小小的耳朵尖尖的竖着,眼珠圆溜溜,煞是讨喜。

  程亦川想起背包里有瓶牛奶,拿了出来,倒了一盖子奶摆在地上。

  小猫仿佛迟疑了片刻,又到底抵抗不住来自牛奶的诱惑,嗅着香气小心翼翼凑上来,试探着舔了一下,速度飞快。

  它的舌尖是粉红色的,略带透明感,舔了一舌头后,喵喵叫了两声,终于专心地趴了下来,一下接一下地把牛奶舔光了。

  一盖的量很少,它仿佛是饿了,很快抬头看着程亦川,凑过来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脚,冲着他手里的那瓶牛奶细细地叫着。

  刚才还很警惕,这下就放宽了心,完美诠释了有奶便是娘。

  程亦川笑了,又倒了一盖牛奶,有些得意地回头冲宋诗意说:“它喜欢我。”

  “它是喜欢你的奶。”宋诗意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再看小猫,有了牛奶就抛弃了程亦川,头也不抬地用小口小口舔着盖子。但天冷了,靠在庞然大物上显然更暖和,它全然放心地将身子依在他脚上,可怜巴巴地缩在那里,欢快地喝牛奶。

  程亦川的目光愈加柔和,最后嘀咕了一句:“喜欢奶就喜欢奶吧。”

  在草丛里磨蹭了十来分钟,程亦川一直蹲在那里。宋诗意也觉得小猫可爱,站在一旁看了半天,但最后还是催促他:“该走了,回去洗漱睡觉,明天还要去雪场练专项。”

  程亦川迟疑了。

  宋诗意一眼看出他的意图,有些警惕:“你该不会想把它带走吧?”

  程亦川东张西望,说:“它好像被它妈遗弃了。”

  “遗弃了也不关你的事,你又不是它爸。”

  他嘶了一声,不满道:“嘿,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怎么这么没有爱心啊?”

  “这不是爱心的问题,队里有队里规定,不能养宠物。你要是把猫弄回去了,回头又要完蛋。”说到这个,宋诗意皱起了眉头,“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处分在身?上面明文规定,你要是在一年之内再违反规定,会有除名的危险!”

  “那难道就把它留在这儿,见死不救吗?”

  “谁说它会死了?”宋诗意说到这时,没什么底气,也有些迟疑。

  但世上有无数被遗弃或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动物,他们的力量很渺小,能够在遇见时喂一口水、投一份食已是难得。更何况队里有规定,他们有心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