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午时方过,远方悠悠的驶来一架牛车,驾车的小哥年纪颇轻,身手很是爽利。他将车停在桥头的榕树边上,翻身下车,掀开蓝色碎花的棉布车帘,从车里扶出一个身怀六甲的年轻媳妇来。

那女子身材分外高挑,容色殊艳,性格似乎十分腼腆,在丈夫的搀扶下慢慢地挨着树根坐下,手脚掩在袖裙中,背对着人。

只露出黑压压的发鬓和一点莹白的侧颜,却也显出云鬓仙姿,美人如玉。惹得几个年轻的小贩都忍不住不时拿眼偷瞧。

“你在这里坐一下,透透气,我去买点吃的。”那小哥显然很稀罕媳妇儿,行动时处处温柔小意,体贴细致。

看得几个摆摊的村妇不免心中泛酸。

凉茶摊的袁大婶用手肘捅了捅卖炊饼的孙寡妇。“瞧那小两口子的粘糊劲儿。”

“不就是怀个娃子,恁地拿三做四的样子。”孙寡妇将口中的瓜子壳啐在地上,“看上去也是小家小户的,怎得就那么金贵了。”

“休要如此说,这小娘子长得倒是着实俊秀。俺在城里张家讨过生计,要俺说那张员外家的千金小姐也比不上这位。”卖豆花的豆花嫂接口道。

“端得是一副好容貌,难怪她男人愿意捧着惯着,看我们村那几个泥腿子,都在偷瞧呢。”

这边一群妇人自以为小声的叽叽喳喳,没人留意树下坐着的“美人”耳朵微微动了动,耳尖慢慢地红了起来。

那小哥栓好牛车,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要了两碗豆花并几块炊饼。

大家才发现这小哥身量虽然不显,但却是个眉目分明的俊秀样貌,人物利索,言语大方。加之说话时似笑非笑的双眸,将翘未翘的嘴角。显得有那么一点坏,又有那么点恰到好处的温和。

正是容易讨女性好感的类型,几个妇人都对他热情招呼了起来。

他靠着豆花摊子,一只手抛接着几个铜板,一边笑眯眯地道:“大姐,来两碗豆花,一碗甜的并一碗咸的。咸的这碗多要浇头,甜的这碗只要淡淡的一点味儿。我媳妇儿口味比较淡。”

豆花嫂一面低头打着豆花,一面下意识用手摸了摸脸颊,那里有一块淤青,是前夜被她喝醉了酒的男人老拳头打的。她心里想着:“要是我男人也有这份细心体贴。就是让我日日五更起来磨豆腐到夜半也成。”

那小哥,也就是男装打扮的周晓晓,端着豆花回到榕树下,一面憋着笑一面将豆花炊饼递给俞行知。

她挨着俞行知坐下,一边吃一边忍不住道:“我都听见了,都在夸你长得美。哈哈。”俞行知饱含无奈地看她一眼,眼眸中带一点纵容和羞恼。

周晓晓也就哈不下去了,尴尬地摸摸鼻子,心里想:“这人也太端方了,半点不好开玩笑。周晓晓,这可是在古代,你正经一点。”

两人于是并肩坐在树下,默默地喝着豆花。正午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撒了一身斑驳的光影,手工磨制的豆花既香且醇,周晓晓正喝得浑身舒坦。

突然一个好听的男中音轻轻地响起:“在下……嗯……我男装姿容更胜。”

周晓晓惊得差点倒了碗,这话居然是从循规蹈矩的俞行知口中说出的。

虽然这笑话说得又尬又冷,还慢了几十拍。

她却觉得心中像燃起一个小小火苗。

原来不只是自己一个人在改变在适应,对方也在很努力地试图改变自己迎合她。

这个意识让那小小的火苗越燃越大,火势在俞行知温润的目光中迎风而涨,渐成燎原之势。彻底破开周晓晓心中冰封的世界,一时春晖降临,万物破土复苏。

俞行知大概是斟酌了许久,才憋出这么尴尬的一句大违他本性的冷笑话。这会自己倒是被窘得满面飞霞,只显得容色无双,艳若桃李。

周晓晓被他女装下的美艳逗笑,她想说,要不是因为你穿着女装,我就亲你一下。好在她还保留了点理智,没把这个惊世骇俗的话说出口。临了改为搭着俞行知的肩,凑在他耳边悄声说:“走了这么些天,应该比较安全了,要不要一会找个地方让你换回男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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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郊野道,僻静无人处,停着一辆朴实无华的牛车。

周晓晓坐在车头,晃悠着一条腿,想着心事。

她想着方才在树下歇脚的时候说的最后那一句话。

是说错了什么吗?

那一句话说完,俞行知简直嘭得一声从耳朵到脖子全涨红了。

又是哪个词不妥当吗?

没有啊?

哦,那是动作太亲近了。

勾搭了一下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话。他就不好意思了。

这几天下来因为坐卧不避,混得比较熟悉,自己难免有些忘形。

他确实是一个很迷人的男子,很吸引我,也对我有意。

周晓晓摸了摸下巴想道,但确定要和一个跨越年代的古人谈一场恋爱吗?

在这个牵牵手,说说情话就算得上私定终身的时代,也许结婚前都连一个吻都不被允许。

而且结婚这种事,周晓晓扶额叹息,即使我将来愿意结婚,在这种严格讲究门当户对的时代,他那种高门大户我也估计也就够资格做个通房丫头什么的。

还是算了吧,周晓晓,理智一点,成熟一点。她对自己说。

话音未落,车帘拉开。

俞行知探出身来。

他换了身极简的男装,那如画的眉目冲着周晓晓那么浅浅一笑。

一瞬间周晓晓感到毕生所学的言语都那么苍白匮乏。

当真是青松劲竹不足喻他之态,绣虎雕龙难拟他之雅。

其形巍巍如玉山之将倾,其姿朗朗若明月之入怀。

青竹玉映,盛林下之风。

俞行知颜值高周晓晓她是知道的,然而之前是在兵荒马乱的情况,双方都是处在最为狼狈的状态下。

此刻方才可以说是初次直面他正常的容颜。

周晓晓素来就个颜控,这一撞面间猝不及防顷刻沦陷,做了半日的心理建设全线溃散。

什么理智成熟都化作虚无。

她感到脑中蒙成一片。

管什么封建礼教,我看上了,我心动了,他也对我有意,为什么不能接着?

我是不是傻。

她想到,大不了我就只谈这一路的恋爱,回头不合适再各分东西,这种级别的男神,那也是我挣到了啊。

第9章 第 9 章

俞行知向来是京中公认的美男子,便是皇帝也曾亲口赞过俞家五郎美丰姿。自小起不论到哪里他都会成为被关注的焦点。

容姿过盛,一度成为他的一种负担。然而方才在车内整顿好衣冠之时,掀开车帘之前,他顿住了一刻,他初次地感到了一点不够自信和忐忑。

他勉强掀开车帘,抬头看去。

蒹葭苍苍处,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正看着自己,那人微微张嘴,毫不掩饰的露出了惊叹之意。

俞行知方才轻轻放下心来,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有些感谢上天给了他一副好容貌。

周晓晓虽不像早先装疯卖傻时那样邋里邋遢,但她本就不是一个艳丽的容貌。

她身姿修长,性情洒脱,穿着男装,倒显得有些英气勃勃。只有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特别灵动有神,一笑起来,好像有点点星光碎散在里面,晃得人心神动荡。

俞行知看着这双眼睛慢慢向着自己越靠越近,感到方寸大乱,恪守了二十年的礼仪教化一朝破功。

眼前那微微勾着嘴角的双唇,近在咫尺,轻轻开合说着什么他已经完全听不清了,一股最为原始的欲望驱使着他,他的心跳如鼓一声声响起。

只要我低一下头,低一下就可以亲到她。他的目光有如实质地凝固在眼前淡淡的薄唇之上。

然而最后一刻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握紧了拳头,他闭了一下眼睛,心中骂了自己一句:“荒唐!”

然而当他闭上双眼的那一刻。一阵柔软的触感碰上了自己的双唇。

俞行知只觉脑内一声轰鸣,顿时九天齐坠,万物失色,他深陷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涡旋之中,遵循着本心,回应,再回应,索求,再索求,不断加深这个吻。

许久二人才气息不稳地分开,看着对方面红耳赤,听着对方心跳如鼓。

我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他好像没经验,周晓晓舔了舔嘴唇,想到,太冲动了点,不过这感觉真是太好。

男孩子闭上眼睛,就是要你亲他。

虽然这位可能可能不懂这个道理,但那是因为代沟,不是我的错吧。周晓晓暗搓搓地想。

俞行知收拢了一下紊乱的气息,低低地说:“皆是我的不是,唐突了你。”

不不不,你道啥歉,周晓晓在心里说,是我唐突了你,我占了你便宜。但她不开口,她有点坏心地想看着眼前这手足无措的男人要说什么。

“然我真心悦汝,此情天地可鉴。”俞行知握住她的手,用低沉的声音斟字酌句道来:“待回到京城,我便禀知高堂,三媒六聘,聘汝为妻,永结秦晋之好。你可愿意,你……你可明白。”

这……这就求婚了?周晓晓不知道该惊还是该喜。所以说这是一个多么保守迂腐的年代。但为什么我感觉这么甜,她想到,他真的很好,我也真的喜欢他,虽然背景年代奇葩了点。如果他能主动亲我一下,我就答应了。

她闭上了眼睛。

她感到一个吻温柔地慎重地落在她的唇上,像是一个保证,又像要恪守某种约定。一触而止,不再逾越。

好吧,那我就答应了。她在心中叹息。

两人离了玉阳县,取路陕西,徐徐望凤翔府路上来。

一路穷山峻岭,寂静孤村,免不了披云带月夜宿荒林。①

某日行至一繁华之地,名曰汉中,因打听得城内有位知名的骨科圣手,二人进城寻医问药,诊治一番。又抽空去骡马市场将牛车卖了,换置一辆更为便捷的马车。

及至出城时已是漫天红霞。

出得城外十来里地,周晓晓埋锅做饭,暮色苍苍,背后是巍巍古城,前方是漫漫荒野,眼前这个冒着袅袅炊烟瓮型大罐显然更能让人感到温暖,甚至带了几分野趣。

火光照亮周晓晓的眼睛,她看着这个被沙土闷得严严实实的大罐,想着翻滚在其中的竹笙鸡汤和埋在柴禾下的几个地瓜,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周晓晓其人,前世便是资深吃货一枚,她除了好吃还好亲自上手DIY。以至于毕业后没多久,正经的工作辞职了,在微信上开了个专门卖各类古法小吃的微店。

依靠着从小跟在做点心师傅的太爷爷身边学来的手艺,加上长大后四处溜达倒腾来的食谱。做些酒糟鸭,三黄鸡,醉蟹,嫩姜,酥皮点心,古法月饼等等古早类食品。

因为家庭富裕,从小对她惯着养,周晓晓开起店来十分任性,产品价格贵数量少,每天卖什么看心情,只做当季食材。唯一达标的是选材和工艺上确实算得上精挑细选良心制作。

可能某些地方正好迎合了现代人猎奇的心理,每日做出来的那些少少一点食品倒是供不应求,慢慢也发展成了一个小网红店。如果不是作为店主的她人太懒,死得又太早,说不定也是个未来可期,大有所为的红牌子呢。

穿越以后,虽然少了很多现代的设备和配料。但随处可见的纯天然有机食材却极大的满足了她饕餮一般的胃口。这一路来在吃食上她基本没亏待过自己和俞行知,每日专注于将各种能到手的野味折腾出花样来。

锅里渐渐溢出一股浓厚的香气来,周晓晓吸了吸鼻子,满足地想,即使不嫁人,我应该也能开个小吃店为生,在这个信息闭塞,各家手艺都敝帚自珍的时代,我这种八大菜系点亮大半的选手应该还是很好混的吧。

此时俞行知开口:“这一路日夜攒行,着实辛苦。如今已出蜀地,离我兄长所在的凤翔府不远,可不必如此日夜兼程。便是歇在城中客栈,应也不妨事。”

“不妨事是不妨事,”周晓晓慢慢拨弄着火堆,“可我总觉得我们这一路有些太过顺遂,一个追兵也没见到。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他们行此卑劣之事,当只能在暗处,如今你我出蜀地入汉中,远离林家的势力范围,想来林贼也不敢明目张胆抓捕于我。不过你说得也对,谨慎些不曾有错。”俞行知接过柴火,“只是委屈你一姑娘家,受我带累,却要吃这一路风餐露宿之苦。我来吧,你歇息一会。”

周晓晓笑盈盈地把煮饭的活让给俞行知,既然有人心疼,那就好好的接着。周晓晓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歪着,随手捡了根烧黑的树枝在脚边的石面上画了一只杜鹃鸟。

寥寥几笔,一只灵动可爱的小鸟跃然而出。

可惜当年学得是素描,早知道会穿越就该学的国画。周晓晓一面自恋的欣赏,一面想着。

“画得真好。似幻还真。”俞行知从旁赞道。他另持一枝,挥手提就一行字,笔力韵魅遒劲,风骨天成。

写得是《锦瑟》中的一句小诗:望帝春心托杜鹃。

“字写得真好。”

“相传,望帝字子归。”

“恩?”

“我也字子规。”

“啊?”

这是在和我说土味情话么?

古代人表达浪漫方式的方式真含蓄,周晓晓表示很喜欢。

两人肩靠肩欣赏着这幅涂鸦。

“我看你行动这几日越发自如了,今日的大夫也说,只要好好将息,已无甚大碍。真的不疼了吗?”

“倒也,还是有些……不适。”俞行知耳尖微微有些泛红。

俞行知素来内敛克己,便是重伤之下也不轻易开口。是以这一句让周晓晓愣神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

“诶,学坏了啊你。”周晓晓推了他一把,“想听故事你直说啊,可不带这样忽悠我。”

那位想听故事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端方君子只是低眉浅笑。

“好吧,上回说到哪了?好像说到桃花岛上,岛主择婿……”

荒野处寒霜渐起,篝火狐鸣,两人就着浓香的鸡汤,吃着烤番薯。

依偎在漫天星斗之下,听周晓晓说起试剑亭中,一曲碧海潮生。

夜色渐浓声渐歇,周晓晓有些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中听有人轻轻叹了一句:“只不知那黄岛主却是因何如此不喜郭靖。”

“门不当户不对。本就不算是良配。”周晓晓眼皮打架,回答得含含糊糊,“他是文人雅士,名门望族,当然看不上在蛮荒之地长大的浑人……”

话未说完,她便靠在俞行知身上,沉沉睡去。

沉睡中不知俞行知轻轻为她盖上毛毯,将她的头揽在自己膝上,独自在火边端坐了许久。

你不必如此通透,这些事无需你来考虑。

第10章 第 10 章

二人一路徐徐行之,终于抵达凤阳城之外,远远处是巍峨古城墙,大道两侧是一片水乡,好大一片白茫茫的芦苇丛沿途摇曳。两人都觉得心情松快起来。

皆因俞行知的二哥俞行毅便驻守在此间,任从三品卫所指挥同知,受定远将军衔。

俞行知家世显赫,其父俞敦素因武勋封卫国公,长兄俞行勇乃国公府世子,俞家共有五个兄弟俞行知行五排在最末,上有四个兄长,两位姐姐。

沿途中细碎聊起,周晓晓方知俞行知此番遇此劫,皆因一人而起。

便是他从小一起伴读长大的皇六子程时照。

六皇子之母妃郭达妃同俞母乃同胞姐妹,郭达妃英年早逝,撇下唯一的幼子。

程时照自小失恃,母族不显赫且本人也不得圣心,小小年纪在宫中过得很是艰难。

俞母念及姐妹亲情,极尽所能对幼年时期的程时照多有看顾,更是将自己幼子送入宫成为六皇子的伴读。两表兄弟一同拜在当今大儒宋子文名下读书,故而分外亲近。

程时照和表弟俞五郎年纪相仿,性情互补,少时几乎焦孟不离。兼二人皆容貌出众,行止风流,曾被誉为京城双璧。

程时照自小失恃,初时在众皇子中并不起眼,还颇有些玩世不恭之态,除了喜好沾花惹草以及和三教九流之人厮混之外并无所长。

谁知年岁渐长后却开始展露头角。

晋元十一年年方十九的程时照随长兄吴王程时珏一道远征匈奴,三战三捷,初显其不凡的军事才能。

晋元十三年又受命同卫国公率河南、山西诸卫军出塞筑城屯田,巩固边防。

晋元十五年因其屡立殊功上封其为燕王,从碌碌无为的闲散皇子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实权亲王。

燕王此人修眉俊眼,顾盼威严,朝堂上和体丰有福的东宫太子几成鲜明的对比。这几年燕王为东宫所忌,双方渐成水火之势。

武英殿大学士林远貌正是东宫太子麾下第一得力之人,其子林秉仁素来阴毒狠辣,便使出一招釜底抽薪之计,暗中布置绑票了国公府最为年幼,也是和燕王最为亲近的五公子,一路胁至川蜀,秘密囚禁,酷刑加身,企图逼迫他写出通敌卖国的书信,用以污蔑构陷燕王。

“树欲静而风不止,此次回去,京中必再起狂风骤雨,时照哥哥就是想退只怕也再无退路。”俞行知在车厢内轻轻叹息。

“进了凤翔城,找到你二哥定远将军,我们的安全至少无虞了。我这脑子中绷紧了一路的弦也终于可以松一松啦。”

周晓晓坐在车头驾着马车漫不经心地搭话。

她的心情很放松,这种上层建筑间的战斗对她来说就像是历史教科书中的一页纸,既遥远又不切实际。

她觉得把俞行知送进城以后大概就没自己什么事了,顶天也就悲春伤秋一下两人之间跨阶层的爱情故事。

正昏昏欲睡地打着马,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凌厉破空声响。

周晓晓感到身体像是被重锤狠击了一下。

随即一股剧痛传来,她眼前一黑险些掉下马去。

一只利箭射中她的后背,透肩而过。

我中箭了!她猛然意识到。

几乎同时数支利箭破空而来,哒哒钉在马车之上。

道路两侧传来一片杀声。

原来一路的安全都是假象,追捕他们的人正是埋伏在他们必经之处,守株待兔。

周晓晓勉强咬紧牙关拨转马头,冲下大路,向着路边的成片芦苇滩冲去。

只有冲进芦苇丛中,从水路潜行,尚有一线生机!

周杜鹃的体质原本及其强健,加上神经粗大,如果是原来的周杜鹃,即使中了一箭,也可支撑一段时间。

可惜瓤子换成了周晓晓的灵魂,那是个娇生惯养,啥苦没吃过的主,这一箭从后背射穿肩膀,疼得她三魂七魄直散了一半,眼前发黑几欲昏厥。

幸好很快俞行知探出车外,从身后一把撑住了她并及时接过缰绳。

待到周晓晓勉强从痛苦中聚拢神志,她发现自己和俞行知半泡在冷冽的江水里,藏身在江边一丛茂密的芦苇丛之中,俞行知抱着她,将她上半部身体托出水面。

周围一片嘈杂之声,显然大量的追捕人员就在咫尺之地搜寻着两人,情况极端危急。

原来林秉仁来了这么一手,想必他在凤翔和京都等几处他们必经要道上埋伏人手,就等着二人上钩。

周晓晓和俞行知一个现代女性,一个公府少爷,毕竟没有什么江湖经验,这一下一头撞进网里,毫无准备。

好疼,肩膀传来剧烈的痛楚。

太疼了。周晓晓痛苦地想。

上辈子死于兵刃,现在居然要还要受一遍这种罪,看来我又命不久矣了。

我转世到这里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就为了让我来搭救一把帅哥吗?

从她的角度,整好看见俞行知皱着眉,侧耳倾听动静,他下颚的咬肌紧紧绷着,汗水顺着脸颊汇集到下巴处,正一滴滴往下掉。

周晓晓抬起手摸了摸俞行知那满是汗水的脸。

正凝神戒备的俞行知马上回过头看下来。

他的眼睛真好看,撩人的形状,浓密的睫毛,眼眸里好像盛着星辰大海,凝望着自己的眼神显得那么温柔,混合着安抚、鼓励、愤怒和痛惜林林总总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唉。算了,一个人死总好过两个一起死。既然都特意穿越过来了,总不能连一件事都没做好就回去报到了。

周晓晓被美色折服,准备好像书里描写的那样伟大地牺牲一次自己。

她想喊一声,你先走这里我顶着。

当然她知道这样说可能没什么用。俞行知不是一个可以轻易说服的人。即使自己想先死,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放我下来,你自己逃吧。”她伸手堵住俞行知急欲述说的嘴,“别急,你先听我说完。”

她吸了一口气,忍住疼痛,力求让自己说得清晰明了,又不至于太大声。

“我想你可能也注意到了。我……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此话一出,俞行知眼神瞬间一凝,他用沙哑的声音痛苦地低声道:“别说了。”

“不,你认真听。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会死,应该说我虽然会死,但还能在别的地方活过来。就……有点像你们这传说的借尸还魂。”

“你听懂了吗?你只要保证自己活着,只要你能不死,我们就还有机会见面的。”

周晓晓觉得自己就像是神鬼异志中的狐狸精,在这寒潭野地中屏蔽开近在咫尺的危机,抚摸着书生的脸,轻声细语勾搭着书生放下圣贤书,相信她那一套死能复生,再约来世的鬼话。

她拿出了毕生最牛的演技,看似云淡风轻,实着憋足了全身解数,巧舌如簧一心要骗过要说服这个聪明又固执的男人。

对不起,其实是骗你的,也许这次死亡就是结束,也许即便再次穿越也不能回到你身边。但我是真的希望你能活着。

求你,就放下我自己逃命去吧。

突然一点水滴打到周晓晓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