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莲初时听闻周晓晓要开点心铺子,心中其实不以为意,料想不过是些粗饼硬糕,此番一见,精细如斯,不由大感意外。

“不成想妹妹竟有这般巧手艺,这都叫我几乎不忍吃它们了。”

“姐姐出身世家,什么样的精细食烩没有见过。且不要取笑,赏脸尝一尝,给些建议是正经。”

夏清莲伸指遥点了点周晓晓,方才笑着捻起一块梅花状的点心,只见这糕洁□□嫩,形态逼真,宛若初雪堆成,看着先惹人有三分食欲。待得入口只觉表皮香腻柔滑,内陷却有一点微微酸甜的清爽味道。夏清莲饮食上素喜清淡,不好甜腻,这道点心正正和了她胃口。

因问道:“这里的馅料是佛手?”

“正是佛手,腌制过后,取其清淡之味,来合糕中的甜腻。不知可还使得?”

夏清莲点头不语,心中却道,想不到这个妹妹竟有这样一道手艺,不怪她敢自立门户。倒是小觑了她。

又捡了那块粉嫩嫩做树叶形状的糕来尝,原是常见的绿豆糕。口味倒是和时下流行的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在质地上格外细腻,食后口有余甘,更带几分通畅心肺的清凉之意。

夏清莲停箸道:“真是不错,既有新奇又不失古意,可是有什么说头?”

“这套糕,共有一十二种。因取玫瑰、白莲、佛手、绿豆等各季时鲜花果为材料,便起了个俗名叫作十二月花神糕。打算作为店里的主打食品。因此我这小店名也就叫做十二月饼铺。”

“倒是个雅俗共赏的名字,你这手也巧,心思也灵慧,看来我大可不必为你忧心了。”

“哪的话,我这是特特来求姐姐提携提携。”周晓晓打开食盒第二层,一面取出一个碟子,一边道,“这些个点心呢,在做工上颇有些费功夫,若是在市井中买卖,怕是不得力。我只盼凤翔城中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们能亲睐一二,才有希望维持得下去。”

夏清莲笑着瞟了她一眼,先去看这碟子,只见这一碟依旧摆着六个点心,三个酥皮三个奶皮,有圆有方。当先一个酥皮点心,混圆溜溜的,面上覆着一道金色的油皮,缀着芝麻粒。看着有几分可爱,夏清莲执一把小银刀将其十字切开,只见外层叠叠累覆着薄如蝉翼的酥皮,中间是细腻如泥的红豆沙,内陷却是一个流着油的咸蛋黄。

“哎呀,周姑娘好巧的心思,这用蛋黄做馅倒是少见。”屋内伺候的大丫鬟见了都忍不住赞道。

哦,连清莲家都没见过,看来这个时代还没出现蛋黄酥,广式月饼这类的点心,倒是被我占了点小便宜,周晓晓想道。

夏清莲尝了一块,将余下的递给丫鬟们分食,众人皆赞。

第14章 第 14 章

夏清莲房内的一嬷嬷接过周晓晓带来的两个食盒,只见内里余下的具是一个个攒得满满糕点的小方盒。那嬷嬷一面收拾一面道:“这米糕清爽不腻,是奶奶喜好的。这个酥饼甜腻中带着咸香,最是合二爷的口味。周姑娘真是有心了。”

夏清莲点点头道:“张嬷嬷,你得空和李管事言语一声,以后咱们府上的点心,都用十二月饼铺的罢。”

周晓晓起身福礼谢之。

夏清莲托了一她把,摆摆手道:“这当不得什么,实是妹妹的点心精致。将来必定客似云来,只怕是排队也买不上。”

又令仆妇新沏两钟密云龙来与周晓晓共饮解乏。

饮毕,夏清莲说道:“本月十二乃是花朝日。我欲拟探春之宴,尽邀城中名门。花时宴客,果脯茶点不能不雅,届时就请妹妹费心了。”

周晓晓将双手轻轻一击,“呀,姐姐这是真心疼我,只是这般劳动姐姐,我怎生过意得去。”

夏清莲看着周晓晓口中说着过意不去,却好整以暇的坐不动,圆溜溜的双眼看着自己,好似等着自己接下来的话。

心里叹一声,年纪这么小,心却这么透,没奈何只得从衣袖中抽一封薄信。

“日前小叔从京中来信,托愚夫妇转递。”

她避开周晓晓的眼神,轻轻道:“家中近日在给五叔议亲,大概很快就有喜讯传来。到时候还请……”

夏青莲本性清高,这违心的话说不圆转。只得咳了一声掩饰尴尬。接不下话头去了。

周晓晓接过信,捻着信角轻轻摩挲片刻,只轻轻一笑,并不多言语,整顿衣裳起身告辞。

晚些时候,俞行毅回府,见着桌上摆了一碟黄澄圆溜的面点,正好腹中空泛,就顺手拿了一个,一口下去,只觉酥皮香脆,豆馅甜腻,居中一个流着油的蛋黄,咸香可口。俞行毅素好甜食,加上每日操练体能消耗大,喜欢重甜重油之物。不由一口气食了三五个。见到妻子夏清莲进来,还推了推碟子让道:“阿莲,这个饼子甚是好吃,你也来尝尝。”

“这是周姑娘做的点心,她意欲开一家饼铺,试做了几道点心,早间亲自送了过来。”

“唔。这手艺很是可以。某食起来,觉得和上造的也差不了很多。”

“她在咱们这住了没几日,便连你我的口味喜好都知晓了。真是个心细手巧的姑娘。可惜的是娘不喜欢她。”夏清莲从丫鬟手中接过了一盏新沏的香片递了过去。

俞行毅接过一饮而尽。

“五弟的信给她了吗?”

“自然是给了。娘的话也转达了。我不会说话,事情办得太生硬。周妹妹虽然什么也没多说,心里想必也是有些难受的。”

“她心中一时不畅,也是没奈何之事。我凤翔这里有大把的好男儿,回头你给她留意着,也就是了。”

却说周晓晓回到家中,先到青石大街的铺面看了一眼。

装潢之事有条不紊地已接近尾声。

都料,泥水,大木师傅都具已结算工钱,余下些许糊黏作,使漆,小木匠人在做着最后的修缮工序。

聘请的掌柜并小二也已在店内整理熟悉事物,见着了周晓晓都迎上来口称东家。

周晓晓察看了一圈,并无他事。又经角门回到宅中。

新近采买的婢女娟子便一路跑地出来迎她。

娟子是一个膀大腰圆的丫鬟,双臂孔武有力,甩得动数十斤的面团。采买人手的时候,周晓晓相中了她的力气,将她留了下来。

她的心眼和腰身一样宽,一点没看出周晓晓有心事,欢欢喜喜地用一双沾满面粉的手挽住周晓晓的胳膊。

“娘子可回来了,吉嫂带着我们新蒸了一锅点心,正等着娘子去瞧。”

周晓晓低头看了看一路捏在手中还未拆开的那封信,苦笑了一下,跟着进了作坊。

新搭好的作坊里烟雾缭绕,几个女子身着罩衣,银索襻膊,在白色的雾气中忙忙碌碌。

领头一个三十几许人唤吉嫂的妇人,见了周晓晓进来,将沾满面粉的双手在罩衣上来回一抹,托起一笼子新出锅的面点迎上来道:“这是今日新得的,小娘子看着可使得?”

吉婶夫家原做的是炊饼馒头的生意,先时营生尚可,岂料得去岁她男人患了痨病,举全家之力,变卖家产寻医问药,还是撒手去了。留下孤儿寡母熬不住债台高磊,日子过不下去,没奈何只得自卖自身。

幸好遇到周晓晓不忌讳她新寡,只看中她手艺。

不但卖身银子给的足,还将这一摊作坊托她打理,每月另算月钱,且允她七岁的小儿一同住在院中。是以吉婶对周晓晓分外感激,做起工来也十分用心。

周晓晓接过竹制的小蒸笼,无多言语,捡了个靠窗的桌椅坐下。把蒸笼摆在桌上,愣愣地看着出神,新出锅的面点上蒸腾起袅袅白雾,衬得周晓晓那张时时带笑的小脸似乎透出一点悲伤来。

娟子正要上前,被吉婶拉了一下,“做你的事去吧,小娘子有事,别闹她。”

周晓晓愣坐出了片刻神,低头拆开手中那封捏得有些皱了的信,展开一张薄薄的信纸。

信纸上是俞行知熟悉的字迹,语气却很陌生,寥寥几句道谢,客气又疏离的问候,话里话外饱含不再相见的诀别之意。周晓晓将信来回看了几遍,正正反反都仔细翻过,没有看出一丝余情。

她闭上眼,脑中浮现出俞行知的面孔。

寒山冷月公子如玉,春风一笑动我心湖。

算了,周晓晓睁开眼睛,若这不是他的本意,他自然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亲口解释。

若他真有意了断情缘,依他便是。

她慢慢折起信纸,收入衣袖,取筷尝了一口点心,细细品过,点头道:“成了,就是这个味道。小梅拿记录来给我看。”

一个瘦瘦小小的丫鬟走了过来,拿一个记录的本子给周晓晓看,这个叫小梅的丫鬟是周晓晓采买的几个佣人中,唯一识字的,她原在一大户人家做活,因主家惹了官非,家产仆妇都一并发卖,这才被周晓晓买了过来。

周晓晓看过笔记,拿手点了点道:“就按这个来,小梅把最后这个方子抄起来。以后步骤用料都严格依着定好的做,一定要做到千笼一味,不允许不同批次的产品口味上有所差异。”

交代完诸多琐事,周晓晓回到卧房小歇,只觉心中没由头的烦躁,坐卧不安。

饮了一壶凉茶,依旧焦躁难耐。

周晓晓拍了自己一巴掌,心里骂道:“没骨气的东西,重活一次容易么,只是一个处了没几天的人,犯得着这么患得患失的?”

她换一身皂色的圆领小袖衫子,束月白腰带,登短靴,满头青丝随手挽个椎髻向着前院校场去了。

行到院里,在兵器架上捡一条铁枪,乘着斜阳的余辉,练起吴道全新授的梨花枪。

她将那铁枪往地上一贯,霎那间击起千堆叶,满天沙。

一时银枪闪闪射秋水,潇潇竹叶凌空乱。时如灵蛇吐红信,又似暴雨提春花;

但见团团倩影舞银光,孤身佼佼起天风;欲泄心中不平事,只将此身乘风起。

周晓晓正练个酣畅淋漓,院外传来一声喝彩:“端的是好身手。”

只见门首站着一个年轻校尉,头戴网巾,身着落花流水花绫战袍,外束青白捍腰,穿长靿靴。细腰宽膀,容姿不凡。手中提着两壶酒并一包熟牛肉。

吴道全急急从屋内迎出,“怀远来了。你师娘正在屋内翘首专望。”

那校尉道:“多日不曾见师父师娘,好生想念。今日偶得两壶好酒,特来请师父共饮。”

吴道全笑着接过酒食:“来了就好,恁得如此客气。家里自有好酒好肉,怎好次次生受你的。”

“师傅莫和某道外。近日时常听弟兄们提及师傅家里来了个了不得的个小师弟,莫非就是这位少年郎。”

“徒儿过来。”吴道全唤周晓晓上前,“这位是王珣,王校尉。他初入俞家军时老夫曾点拨过他三两式,他恁得客气,称我一声师傅,实则愧不敢当。他如今乃是凤翔城中数一数二的枪棒好手,你初学枪法,最缺实战,整好恭请校尉给你喂喂招式。”

周晓晓今日心情不甚畅快,兼之耍枪耍得正兴头被人打断,有些不爽利。

听师傅这么一说,也就并不推脱,径直轮个花枪,抱拳行礼。

“还请校尉赐教!”

王珣心道,这位师弟生得一副俊秀模样,却是冷傲得很。少年人过于气盛也非好事,今日不妨就替师傅打压打压他的心性。

因去捡了一条铁枪,枪尖点地摆了个礼让的旗鼓。

周晓晓也不多言,枪身一抖化作点点寒星,四面攻去,近到眼前,寒星骤然汇聚,一收一突间,如银蛇吐信,却是直冲着王珣面门而来。

王珣横枪架住,只觉枪身上传来一股大力,如山岳压顶,几不能持。

王珣心中大惊。

此人身材小小,竟有如此巨力。

他连退几步,扎稳马步,方才勉强站定。

周晓晓二话不说,回身借势一甩,手中银蛇气势汹汹,如枯藤拔地横扫而来。

王珣再不敢托大,打叠精神接招。

第15章 第 15 章

场中一时扬起滚滚黄沙,沙尘间两道身影惊若游龙,动如脱兔,腾挪变化,有如二龙抢珠,猛虎争食,煞是好看。

二人你来我往,过了六七十招。王珣毕竟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稍稍占据上风。

吴道全劝停,二人方才各自罢手,心中具是惊疑不定。

“□□之法,始於杨氏,谓之曰梨花枪,天下咸尚之;其妙在於熟之而已,熟则心能忘手,手能忘枪;圆精用不滞,又莫贵於静也,静而心不妄动,而处之裕如,变幻莫测,神化无穷。①”吴道全对周晓晓说道:“你总占着自己有几分力道,投机取巧,练而不熟。兼之今日心绪不静,处变慌张,行止僵一。是以遇到高手就知道吃亏了吧。”

周晓晓心中想,我自有了周杜鹃的天生神力,总觉得自己身手了得。谁知今日一见,尚且不是这一军中校尉的对手。是该把这没来由的自傲心态收一收。

于是低头受教道:“师傅教训得是,弟子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再不敢自大轻狂。今后还望师傅、师兄时时提醒,费心指教。”

王珣却是起了惺惺相惜之心,开口道:“果然英雄出少年,师弟年纪轻轻,身手如此了得。也是师傅慧眼如炬,方才识得明珠。”

“这是师妹不是师弟。她姓周,我新收的女弟子。”

“师……师妹?”

王珣看着正在拱手行礼告退的师妹,一时目瞪口呆。

这“师弟”虽然看起来容貌是有些俊秀,但是举止洒脱,神态疏朗。毫无女子扭捏之态。怎么就变成师妹了呢。

“进屋吧,待老夫酒桌上和你大战三百回合。”

“等……等下,师傅,这是师妹你怎么不早说。方才若是一个不慎,伤着师妹如何了得。”

王珣一面跌跌撞撞地被拉着入内,一面回首望去。

周晓晓静立恭送,斜阳晚照下,舞动方熄之人,霞飞双靥,身姿俊朗,带一股别样的魅力。

还真的是师妹啊。王珣心中想。

入夜,觥筹交错,酒足饭饱后,客人离去。

吴婶收拾着残桌,吴道全坐在门槛上抽着烟袋。

“将军前日告诉我,京都的俞五爷来了一封信。”吴道全一边吞吐着烟雾一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他夫人今日叫周丫头过去想必就是转交这封信。”

吴婶停下擦抹桌面:“怪道晓晓今日闷闷的不甚精神。料想没什么好话。老国公爷的公子,怎生也同那些风流子弟一般忒的无情。”

“哼,王孙贵族的公子爷能有几个好的。我们凤翔的好男儿多得是。你叫周丫头莫要死心眼。”

“要得,要得。当家的,今日你让那王校尉前来,莫不是有意……”

“时候尚早,姑且先瞧着吧。”

闲话休絮,却说近日青石街上新开了一家饼铺。门脸亮堂,香飘十里。

更有高门大户的马车时时停靠,穿着绫罗绸缎的小厮使女往来不绝。

那饼儿做得着实精致好看,只是价格贵得吓人。弄堂里打铁的董大家媳妇每日路过,都要远远地看上好一阵热闹。

这日,申时未过,她瞅见店门前排起一小溜长队,自己对门的孟婆子也混迹其中。

董大媳妇心中稀罕,便挨过去问道:“孟家婶婶,今日家中是有何喜事,也舍得花费好些买这金贵的饼子吃。”

孟婆子回道:“你原不晓得,这家铺子的饼子只有那些贵人老爷们吃得起。平日里我如何买得。但他家老板却是个实在人,每日现做的饼子从不过夜,申时一过,当日余货都便宜贱卖了,一个不留。一两个铜子也可买上一块。我家小孙子馋这家的饼子好几日了。今日我便一早来排队买个几块回去,给他解个馋,省却他整日地闹我。”

董大媳妇心想,既是如此,那我也不防舍几个钱买上几块尝尝,也过过大户人家太太的瘾。于是老下面皮,硬插在孟婆子身后排队。

只待申时一过,店里的伙计便拿出一个书有“特惠”二字的大红纸牌来,往店门前一放。排队的人群都兴奋起来。

董大媳妇伸长脖子张望。只见店里的伙计腰间束着围袄,袖上套着袖罩,双手更戴一套雪练似的白手套。笑语盈盈,并不介意客人是否只买一两片饼子,或是三两块糕。一律用油纸包好,捆束齐整,上头垫一张正红撒金的封纸,写着店名“十二月饼铺”。

董大媳妇看着一包包提出的饼,心中猴急,扯动孟婆子衣袖:“婶子,眼瞅着这饼也没剩几片,及到你我可别只留下碎末皮子。”

孟婆子被她鼓噪得发笑:“你且耐心等着就是,必少不了你的。”

不多时,果见两个伙计在店门外支起一油锅,托出一盘发得白白胖胖的圆面团,现炸了起来。

孟婆子道:“瞧着没,此物叫炸面包,也不知道是怎生发的面,就是又酥香又松软,没牙的老太太都克化得动。白面内里裹一点咸菜笋干肉丁,小半个鸡蛋。在油锅里炸得鼓将起来,只待新出锅时,热呼呼地拿在手上,一口咬下去,那味道美哉呀,啧啧,想着都让人嘴馋。”

董大媳妇吞了吞口水,问道:“一个炸面包需得费几个钱?”

“一个包只需五个铜子,又好吃又顶饿,是这店家前几日见着许多人排了半天队却买不着销价的便宜饼子,特特做出来凑数的,并不为着赚钱。”

董大媳妇点头称是:“这店家倒是个实在人。”

此刻的周晓晓正坐在阁楼上,透过推窗的缝隙看着楼下饼铺的热闹排队场面。

她看了一会,回过头,对着面前之人道:“你说是谁叫你来的?”

她的面前站着个衣着齐整,小厮打扮的人。

那人叉手向前,弯了一下腰,笑着答话:“回姑娘的话,小的名唤周桐,打小起便是五爷的贴身伴当。五爷令我给姑娘捎些许东西过来。”

他捧上一方紫檀多宝阁方匣。将盒子打开一扇,里边影影绰绰的摆满了奇珍异宝。

周晓晓想起当初潜入林秉仁的屋里,便是从一个类似的匣子里,顺了不少金玉物件。也因此机缘巧合救下了俞行知。

那些东西在逃亡了路途中,或变卖或遗失没有留下半点儿。

俞行知叫人送来这个,是想补偿她什么吗?周晓晓看着眼前这个装满珍宝的盒子,突然觉得心口疼痛,就像有一只手,猛然间在你心上拽了一把,让你喘不上气来,又喊不出口的难受。

原来我心里,还是这么在乎。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他除了东西,没有别的话给我了吗?”

“五爷自回京以后,心中日日念着姑娘,为此……唉。”俞桐顿了一下,“五爷让我告诉姑娘,他有不得已之处,不能前来探望姑娘,实是对不住您。五爷心中愧疚,夜夜难寐,打发小的来之前,特特交代,看姑娘有什么所需,或有什么烦难之处,都尽可告诉小的转达。他必定为您办得妥妥帖帖……”

“行了。”周晓晓感到心中一阵腻烦,打断了他的话,两指轻扣那方紫檀木方匣,冷下脸道,“分手信和分手费我都收到了,你回去告诉他,以后各不相欠,不必联系了。”

俞桐擦着头上沁出的冷汗。

这差事要办砸了,可怎生是好。

五爷那么斯文俊秀的一个人,想不到牵肠挂肚的姑娘走的是这种风格。这趟差事委实不好办。

他从怀中珍重地掏出一页碧云春树笺,小心的递过来。

“五爷心中实是念着姑娘您的,却又苦于不得相见,五爷说此笺请姑娘添个墨宝,让小的带回去,算是给他留一点念想。”

周晓晓接过展开一看,这张春青色的笺纸被摩挲得各种毛边,更残留着斑斑点点的几点水渍。笺纸右下角工笔精细描绘了一只栩栩如生的杜鹃鸟,侧题一小句:望帝春心托杜鹃。

周晓晓觉得心中涌上一阵酸涩之感。

既然要结束,为什么不就干脆一点,要做这磨磨唧唧藕断丝连之态。

她将那笺纸展开,研磨提笔,挥笔一蹴而就。

一别两宽,勿复相思,

此后锦书休寄。

将你从前予我心,付予她人可,

至此于君绝。

啪的一声,将笺纸丢回。

俞桐接了这封信,苦着一张脸道:“我的小姑奶奶,可不敢这样写。这拿回去可是要了我们五爷的命。”

周晓晓垂下眼睫,端茶送客:“辛苦你这一趟了,回去吧。”

这夜里,凤翔城下了一场雨。

料峭春寒中周晓晓孤零零一人,缩在阁楼厚重的土棉被中,还是忍不住,没出息的哭了一鼻子。

第二天一早起来顶着两个哭肿了的眼泡,先到院子里练了两个时辰的基本功。再进作坊里和吉婶娟子小梅一起热火朝天的做了半日的面点。

晌午过后换上男装到饼铺里溜了一圈。

傍晚王珣来寻她练枪,遭遇了周晓晓狂风暴雨似的一顿强攻。王瑜险些招架不住,虚晃一枪,跳出圈来。

“几日不见,师妹恁是长进了这许多。”

只见对面一身男装,雌雄莫辨的少女,眼透寒光,将身一压,枪尖一抖,口中喝道:“再来!”。

一时银枪化龙,起千万幻影,扑面而来。

王珣低喝一声,正面迎战。

心中却是苦笑:看来需得加紧苦练,若是有朝一日连小师妹都比对不过,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到得晚饭时候,周晓晓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一张小脸几次差点掉进饭碗里去。连吴婶小心翼翼地给她不停夹菜都没注意到。

回到阁楼倒头就睡,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悲春伤秋。

如此过了几日,便也放下了,又恢复成一条活蹦乱跳、嘻嘻哈哈的好汉。

第16章 第 16 章

春日里,雨水淅沥,润泽万物。

那一日,阵雨初歇,雯华漫天。

周晓晓支起窗棂,饶有趣味地看着湿漉漉的青石大街。

对面的住户商铺稀稀拉拉地在支窗户,收雨具。

积水的石板道上顽童嘻闹,行人不再匆匆。街的尽头,几位玉冠华服的少年公子,骑着宝马缓步而来。

周晓晓伸出手,接着屋檐上落下的雨滴,笑将起来。

怎知素手纤纤窗中回,却见青眉玉面檐下现。

俞行知白马轻裘,立在窗下,正扬起苍白的脸定定地望着她,他双目赤红,薄唇紧抿,一双勒住缰绳的大手轻轻地颤抖。

周晓晓一时惊得愣住了。

小院的正厅。

左右交椅上端坐着三个男子。

周晓晓坐在临窗大炕上,看着许久不见的俞行知,心中翻起昔日种种,不知如何开口。

只见他形容憔悴,面色苍白,眼下乌青。比二人数月前二人分别之时的状态还不如。直把一个温润如玉的清雅公子变做一个孱弱体虚的病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