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等看上去也不是那贫困寒苦之人家,怎生让病人如此失于调养?此人旧伤未愈,新伤负累。”大夫连连嗟叹,“兼失于摄养,思虑过度,劳伤心脾。因此如今是气血两伤,诸气膹郁,是以搞枯于外,重虚其阳,壅遏里热。若不是仗着年轻底子好,早就一命呜呼了。”

大夫一面摇头,一面开出药方,絮叨絮叨交代诸多调理要意,方才离去。

周晓晓送走大夫,嘱咐小梅前去煎药。

却把俞桐唤到小厅。

周晓晓坐在俞桐面前,指端敲着桌子道:“怎么回事?何至于此?方才大夫诊治之时,你也看到了,他的外伤岂止是失于摄养?简直是放任不管!”

俞桐拍了自己一耳刮子:“都是奴才的错。怎生知晓五爷竟不爱惜自己至此!自五爷在蜀地受了重伤回京之后,便多了个怪癖,不再允许小的们贴身照顾。更衣换药,都自己动手,都从不肯假手他人。有一日小子失手打翻了茶水,撒了五爷一袖子,急着想替五爷收拾,方才碰了五爷的手,五爷一反常态,勃然大怒,发做了好一顿。此后小的们均不敢再逾越半点了。”

他露出疑惑的神色:“不止如此,小人察觉五爷近日来似极为排斥他人接触。便是打小娴熟的兄弟玩笑中无意碰触一下,都能让五爷很是不快。姑娘是五爷爱重之人,得空还请姑娘宽慰开导,或能解五爷心中之结。”

周晓晓听了,甚感疑惑,心中渐有思量,暂且按下不表。

俞行知至昏昏沉沉中醒来,只见自己躺在一间厢房内的床上,床前一灯如豆,灯下坐着一个人,一个自己魂牵梦绕的人。

那人见他醒来,便倚到床沿,一手托着自己莹白圆润的脸庞,另一只手在灯辉中缓缓伸出,摸上了自己的额头。

俞行知感到胸中一片灼热上涌,堵在嗓子眼出不来咽不下。

他轻轻向里错开头去。

“你好狠的心呢。”一个软糯糯的声音在嗔怪他。

他立刻忍不住转过头来。只看到周晓晓白皙的双手垫在床头,小巧的下巴搁在手背上,如漆似墨的双眸凝望着他,内里摇碎了星星点点的灯光,引他痴迷其中。

是以他虽然知道周晓晓这样娇声软语的说话的时候,必定是心内打起了什么古怪的主意,但他也依旧移不开目光。

“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不要我了,也不当面和我说一声。听你二嫂说你要娶别的姑娘。我心里好生的难受。”

“不,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写那封绝情断意的信给我?我看了以后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了好几个晚上呢。”

“我……”

“你若有什么事,清楚地说与我知,可好?”周晓晓望着俞行知的眼睛,轻声细语地劝道,“譬如你不喜欢我了,或者觉得我太粗蛮无理与你性情不合,又或者你迫于家族的压力不能和我相守。只要你能坦陈地告诉我,我就不会胡思乱想,心里也就不会那么难受。”

周晓晓耐心等了许久,终于听见俞行知低沉的声音。

“我……”他拽紧了拳头,面容惨淡,艰难地开口,“我已不能人道。”

周晓晓彻底愣住了,她想过各种答案,却听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回答。

“这不可能,什么时候的事?”她脱口而出。

俞行知满面涨红,他闭上眼,侧过脸去。

“自落入那林贼手中,他二人对我那般折辱,许是落下病根。回京之后我只觉七情郁结,夙夜难寐,气血渐亏。更深恶他人亲近,但有无意触碰者,不计男女,皆令我焦躁难耐。那日……”

他顿了片刻,还是开口继续。

“那日,母亲为斩断你我之情缘,授意家中一丫鬟乘夜……乘夜爬上我的床。我夜半惊醒,面对软玉温香,竟只觉得浑身寒毛倒立,恶心作呕。没忍住将那污秽之物吐了满床,吓得那丫鬟连滚带爬地走了。此后我自查不殆,暗暗寻医问药,具……具无疗效。是以虽同汝盟誓今生,却只能愧颜相负。”

说到这里,俞行知再也说不下去,他只能紧紧拽住双拳,勒得自己指节生痛。

这样的耻辱之事,本是誓死也不愿在自己心上人面前说起。然而如今,只为了周晓晓心里不难过,不至于误会被无故抛弃,从而自怜自哀。他忍着羞辱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此刻他只觉得一把利刃剖开了他身体,把里面所有的丑陋不堪都举在他人面前。心中只觉灰暗一片,了无生趣。

周晓晓冷静了一下。她仔细回忆了一下逃亡那段日子,那段时间她照顾行动不便的俞行知,更衣换药,便溺相援,并不避讳。她并没发现俞行知“某些”方面不太正常,甚至有几次,在俞行知尚不清醒的时刻,瞥见了一点男性的生理反应。

“那我碰到你的时候,你也觉得恶心难耐吗?”

“你自然……于他人不同。”

俞行知沮丧地想道: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才睡得着,睡得稳。你可知至你我分别,我竟是从未得过一夜安眠。我只盼你能时刻在我身边,和你一生相守。哪怕悖逆父母,被家族所弃,吾在所不惜。只深恨此身已是无用之人,是以哪怕心如刀绞,也只能忍痛断情,不能负累你一生。

然而此时此刻,这话已不能说出口,也不必说与她知了。

周晓晓却在回忆种种细节。她不认同俞行知的说法。但她打算验证一下,是以并不急于分辨。

“你也不必过于焦虑,你这应该是心理上的问题,未必就是生理的原因。”

“……”

俞行知感到听不懂。但他此刻心如死灰,也却懒怠多思多想。

第19章 第 19 章

“俞桐说你被你爹打了板子,一直都没有好好用药。大夫留了药膏,我先给你上药吧?”周晓晓坐起身来,拿起床头放置的一罐瓷白色的药瓶。

“不必劳烦了,我自行处理即可。”俞行知伸手欲接。

“干什么,干什么。”周晓晓将瓷罐高举,“一路上不知道替你上了多少次药,现在就要和我划清界限了?”

也许过了今日,再也没有机会像这样和她亲近了。俞行知这样想着,将手慢慢的放了下来,默默的转身趴卧在床上。

周晓晓净手之后,将他衣裤半褪,打开瓷罐的盖子,挑一些膏药在指尖。

此刻她的脸上悄悄露出一个狡黠的表情来。

俞行知感到有一个柔软的指端,沾着清凉的药物,像羽毛一般在他身上轻轻涂抹。肌肤上传来隐隐约约的麻痒之感。那手指初时尚且规矩,后渐渐有意无意地四处捣乱。

于是那酥麻之感慢慢清晰,穿透肌肤,直冲心肺,又散布四肢百窍……

俞行知感到了身体传来了本能的反应,他猛地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周晓晓。

周晓晓收回手,咬着下唇,一脸的坏笑。

“这不是很精神么,这叫不能人事吗?原来都是哄我的。”

俞行知满面飞霞,七手八脚地扯过被褥盖住下半身,撑起身来。

“我……”他低头看了一眼,不知所措地道:“我如何能拿这等事诓你。”

周晓晓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心想他可能是在受刑囚的那十几日,被林氏兄弟,特别是林秉直那个好男风的变态恶心到了,留下了一些心理阴影,从而厌恶反感他人的触碰。但他联想过度,自己吓自己,搞了这么一大出乌龙。

不过当她想到俞行知是怎样独自一人的惶惶不安,自行惭愧,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又觉得有点心疼。想到他对自己的信任爱慕,唯独对自己并不排斥,又觉得有点小甜蜜。

“好了好了,我不打趣你。我知道你没有骗我。”周晓晓凑过身来,轻轻摸着俞行知的头发,“你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林秉直那个败类的所做所为。让你一时讨厌别人的接触。不过很快你就能摆脱这一切,好起来的。”

俞行知感到压在心中数月的巨石就这么瞬间崩塌了。

果然,只要在她身边,再灰暗的世界也能透进阳光。

得遇斯人,乃吾平生之大幸。

他低下头,吻上那梦寐以求的双唇。

数日后的清晨。

周晓晓依旧在院中习武,她身形矫健,神采奕奕,眉目带笑。

吴道全在一旁冷哼一声:“脸上都快笑出花来了。习而不专心,不如作罢。”

周晓晓急忙凑到他身边,扯着他的袖子:“师傅我错了,原谅徒弟则个。”

吴道全素来拿她伏低做小的这套花招没办法,脸也就板不下去了。

周晓晓团团地忙碌,一会搬板凳一会端茶水,眼瞅着吴道全的脸色微霁,方才狗腿地蹲在椅子边,昂着脸说:“那日都是弟子的不是,连累师傅师娘受惊了。”

吴婶正巧从里屋出来,便道:“如何是你的错,那燕王爷也太过霸道欺人,幸好晓晓你无事。那时被那些兵痞子拦着,我这心里揪得直痛。”

吴道全叹了口气:“那些个王孙贵族的公子,岂是好相与的。晓晓你可要想仔细了。”

“师傅师娘待弟子拳拳之心,弟子如何能不得知。”周晓晓看着吴道全夫妇,认真地说,“然这世间之事,均逃不过自愿二字。虽此路艰难,但吾甘之如饴,愿往一试。”

“好,师傅不曾看错,你素来是个与众不同,自有主见的女子。师傅平生最不喜那等扭扭捏捏,惺惺作态之人,你若是拿定主意,便依自己的本心行事去吧。但你要记得,你是我吴道全的弟子,将来无论如何,你都还有我这个师傅。”

说完这话,吴道全起身弓着腰背着手,踱步进屋去了。

吴婶道:“晓晓,俞五爷那般人物,莫怪你喜欢。你既已决心从他,也无需害怕。将来无论有何事,总还能回到师娘身边,师娘这里永远都有你住的房子。”

周晓晓拽住她的手:“师娘说的哪里话,晓晓不离开师傅师娘,便是将来有嫁人的一日,那也是要接师傅师娘到身边侍奉的。”

吴婶拍拍她的手,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说完随着吴道全进屋去了。

独留周晓晓在院中愣愣的站着。

周晓晓摸了摸心口,感到心中一阵暖流涌过。

她初到这里时,虽面上嬉皮笑脸,但心中一直只当己身是匆匆过客。时时觉得自己孑然一身,遗世独立,把这里的人看做历史画卷中的一笔颜色而已。

如今才发觉这些自己眼中的古代人,都是有血有肉的真实存在,他们甚至也有人在回应和关心自己,给予自己温暖和帮助。

“晓晓。”

她听见有人在唤她。

抬起头一看,俞行知正站在门首处,只过了数日,他一身的疾病颓唐似乎全不见了,此刻的他背着晨曦的清辉,茕茕孑立,丰神如玉。

周晓晓笑了起来,迎上前去。

“行知,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我听闻你日日早起,习练武技,想来看看,不知是否需要一个捉对喂招之人。”

周晓晓心内好笑,许是因为前日王珣去将军府邸求助,平时王珣时常陪她习武之事,如今传到俞行知耳中了,这会在这里打翻了醋坛子给自己看。

她引着俞行知进来,把他按在椅子上坐定。

“你这还病着呢,前几日大夫还千交万代,要你仔细调养,不可妄动。你就好好坐着,看看我学了这些日子,武技是否有所长进。”

“文弱少爷,也配陪师妹练武?”王珣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周晓晓扶额,这一个两个都赶在一起。

王珣从院外大踏步进来:“五爷这病弱的模样,只怕挡不得师妹一拳头,还是好生歇着吧。”

俞行知面色不虞,慢慢站起身,折起袖子:“这么说来,这位校尉想必身手不凡。某虽不才,倒是想领教。”

“且住,且住。”周晓晓拦在中间,她左右看了一眼,先对俞行知道:“行知,这位是我师兄王珣,素日里都是他和师傅指点我武艺。不得无礼。”

俞行知心中本就愤愤,听得周晓晓如此说,又见王珣露出得意之色,更觉难过异常。

周晓晓看他一副委屈不已的模样,心内好笑。

她伸出手,当面牵住俞行知的一只手,向前拉了拉。

“来,给师兄见个礼。”

俞行知呆望着二人交握的双手,心想,她这样毫不避讳,当众公开我们的关系,就是为了打消我的顾虑吗?她如此挚诚相待,我又岂可疑她负她?

刹那间心内充满了欢喜,便是看王珣也不再那么讨厌了。

瞬时恢复了谦谦公子的模样,斯斯文文地行礼道:“见过师兄。”

把王珣气得个倒昂。

周晓晓心道,王师兄,对不住了啊。亲疏有别这也是没法的事。

终究自觉有愧,深深道了个万福:“师兄,有朋自远方来,就容晓晓偷懒一次。今日姑且不练了。劳师兄白跑一趟,晓晓心中万分过意不去。”

王珣面上神色几番变化,终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周晓晓长舒口气,对俞行知做了个鬼脸。

“看你把我师兄气的。走吧,今日不练了,你的伤妨不妨事?若是走得动。我带你去逛一逛凤翔城,这里好吃的可多了。”

此刻在俞行毅将军的行辕内。

程时照心情十分不悦。

“二哥,你就不管管五郎了?他那般人物,却被一个江湖女子搞得五迷三道,神魂颠倒,誓要娶之为妻。叫我回去怎生和姨母交代。”

俞行毅心道,不管是什么女子,毕竟也是五弟的女人,程时照你日前所为却不地道得很。看在你是我表弟的份上,姑且不同你计较。那日得亏王珣前来报信,否则如今只怕我们连兄弟也没得做。

口中只道:“我岂耐烦管他这些婆婆妈妈之事。婚姻嫁娶,尊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待他回京自有家慈管教。只要家慈不松口,任他如何也是枉然。”

程时照一时噎得说不出话来。

程时琪看两人话头不对,打了个圆场:“这男女之事,强扭不得。许待时间久了,他二人自己也就慢慢淡了。话说凤翔这边塞之地,食烩景致倒也颇有特色,皇兄不若同我等尽情游览几日,只将此趟当做出京踏青了。你瞧着便是将军这里待客的糕点都十分别致,一点不输京都玉食堂所造。只是不知出自何处?”

俞行毅心中升起一股吃人嘴短的感觉,老脸一红,咳了一声:“这是青石大街那家十二月饼铺出品。便是那……周晓晓经营的买卖。”

程时琪很是吃惊:“那位姑娘,武艺高强,凶悍得如夜叉一般,连皇兄都不是其对手,吃了她好一顿拳头,竟也做得如此精细之物?”

燕王程时照登时大怒。

俞行毅见两人又要吵闹,十分头疼:“燕王殿下你常年征战在外,陪着舍弟前来也就罢了。九殿下却是个斯文金贵之人,何故因了舍弟胡闹之事,惊动他也如此奔波操劳。这一路风餐露宿,但凡有些许闪失,不是耍处。”

程时琪道:“将军莫怪,此次是吾执意跟来。吾自小文弱,习不得弓马拳脚,虽为天下第一闲人,竟从未出京游览过四方风物,品这天下美食。我自素来向往边塞风光,凑巧见此良机,如何不结伴而行。这一路我们轻车缓行,欣赏沿途景致,倒也不甚劳苦。”

俞行毅只得抱拳道:“岂敢言怪。只恐鄙地简陋,委屈了二位殿下。”

第20章 第 20 章

周晓晓着一身男装,拉着俞行知溜达了一日,此刻又寻摸到了一家开在巷子里的小面馆处。

此面馆门脸不大,收拾得倒是干净整齐,卖得是跳面和桶炉烤饼,门外支起个棚子,摆了三五张方桌。

面馆里间的墙上挖有一洞,内置一粗木杆,下设面案,木杆压在一块极大的面饼上,一年轻妇人坐在木杆一头,一步一跳,反复压这块面。这便是“跳面”,吃时切得极细薄,下锅一捞,再浇上用大骨熬制的汤头,撒上羊肉,葱花,猪油。吃起来香韧爽滑,鲜美可口。①

外间置一大木桶,桶内糊了一层泥,炉底燃着炭火。将揉好的面饼往桶内一贴。待得层层酥皮鼓起,表面焦香,面皮渐呈金黄色时,用一铁钩勾出。食之只觉咸香酥脆,令人回味无穷。

此店位置虽偏僻,客人却很多,以至于周晓晓和俞行知只得同数人共挤一张桌子。

周晓晓拿着筷子向里张望,“行知,这是凤翔最好吃的面馆了,你一定要尝一尝。”

俞行知的眼神只凝望着周晓晓。在他眼里的周晓晓无论做什么,都似乎散着光芒,透着温暖,把他这些日子沉积心底的阴暗和焦躁都一点点的冲淡。

不多时老板端出热气腾腾的面条并一碟喷香的烤饼。麻溜地给两人摆上,热情地招呼。

面店老板是个一脸麻子五短身材的男人,人称孙麻子。因手脚麻利做事勤快,又有一手做面饼的好手艺,倒是娶了一房年轻漂亮的媳妇儿。

现今店里就夫妻两个里里外外的操持。

孙麻子一面团团忙碌,一面冲里间喊道:“大姐回些面来打饼。”

只听里间“哎。”了一声,那年轻妇人从杆上下来,托一盘揉好的面团,掀帘子出来。

只见她粉面低垂,举止温柔,一双红酥手巧分白面团,更添几分女性的妩媚。那孙麻子笑盈盈地接过分好的面团,撒上芝麻葱末,贴进炉子内壁。夫妇两个一接一递,十分有默契。

周晓晓吸溜着面条:“好吃吗?”

俞行知和她挨着头大口吃面:“人间至美。”

“和汝同食,天下无一物不美。”俞行知看着那对忙忙碌碌的小夫妻,心生艳羡,“看彼处二人,虽是寒门小户,但伉俪情深,携手扶将,倒是令人心向往之。”

周晓晓凑过脑袋道:“各家都有各家的烦恼,这二人看着表面和美,实着这孙麻子是个家暴男,日日夜里打老婆为乐。而他家媳妇喜欢偷汉子,左邻右舍无有不知,单瞒着孙麻子一人而已。不像你我,纵隔千里,然心意相通,远胜这般貌合神离之人。你又何必妄羡他人耶?”

俞行知眼睫低垂:“家慈不同意你我之事。晓晓,你能不能等我一段时间。可能会有点久,或许要一年……也许两年。然吾必当竭力而为,誓不负汝。”

周晓晓注视着他,认真地回答:“可以的呀,我等着你。缘分之事不能强求,我们尽力就好,你也不必过于自苦。”

俞行知忍不住从桌下伸过一只手来,握住了周晓晓的手。周晓晓咬着嘴唇,眉眼弯弯地偷笑起来。

“大庭广众之下,简直恬不知耻。”

周晓晓听到了一个很杀风景的声音。

抬头一看,果然是程时照和程时琪两个不合时宜的家伙。

周晓晓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这个意图抢占兄弟女人的衣冠禽兽有什么资格说我。

不过考虑到程时照的地位不便招惹,以及两人之间已经很恶劣的关系,倒是没将这话说出口。

“五郎叫我等好找,却不曾想有京都双壁之称的俞家五郎,会在这等街边小巷觅食。”九皇子程时琪在俞行知身边挤了个位置,看着那刚出锅的烤饼道,“这村野小食,闻着倒也很香。似有几分意趣。”

周晓晓笑道:“觅食者不鄙,原来殿……九爷也是同好之人,可否要尝一尝。”

程时琪点点头:“那我就尝一点。”

程时照和几位微服的侍卫站立一旁,满脸黑线。

周晓晓摸出十来个小钱,对同桌的食客抱拳道:“小人现有几位兄弟前来,欲同座小聚。还望几位阿哥挪动尊驾。搅扰诸位了,这里一点心意,权做赔礼。”

众人见她人物潇洒,言语客气,又有十来个铜子可拿,都纷纷让出位置。

周晓晓做了个请的手势。程时琪便高高兴兴的取箸移坐到四方桌的对面。程时照心不甘情不愿地斜坐下来。几名侍卫不敢入座,只在身后侧立。

周晓晓冲孙麻子喊道:“掌柜的,再来两碗跳面并一盆子炉饼,管旧要加梅干菜和插酥。”

孙麻子嘹亮地应了一声:“晓得嘞。”

不多时便将热气腾腾的吃食端将上来。

程时琪吃了一筷子,眼睛一亮,道:“鲜香爽滑,果然十分味美,这样的陋街小巷,却藏有如此地道美食。六哥你也尝尝。”

程时照面色黝黑,一言不发。

俞行知也脸色不虞,沉默不语。

只有程时琪稀里哗啦埋头吃面饼。

周晓晓知道他们三个,一个下不了台,一个心中有怨气,余下一个只想和稀泥。

她虽然心中厌恶程时照,但她知晓俞行知近况已经十分艰难,不愿他因自己再树敌人,搞得四面楚歌。

何况当时揍人的是自己,挨揍的是对方。

于是她决定把这事翻过去,反正今后自己也不需和这等心里变态的人物来往。

“那日之事。”周晓晓开口。

桌面上三人皆转头看她。

周晓晓整衣肃容:“先前我和六爷因些许小事起了争执,我一时失控,行为悖逆,幸得六爷大度,不同小人计较。”

她站起身来,慢慢悠悠行了个礼,同时深深看了程时照一眼。

差不多行了啊,给你递梯子了,赶紧地就顺坡下驴吧。

程时照初听得她提起那日丑事,坐如针毡。后听得她揭过去了,心中方才落下大石,想道:算你识趣。

拿眼瞟了俞行知一眼,心道:子规啊子规,若非是为你,本王何需受这等村野泼妇的窝囊气。你这见色忘友的家伙做甚如此的不知好歹。

岂料俞行知全不看他,却拉住周晓晓道:“晓晓,你不必道歉。我知你并非无理取闹之人。必定是表哥先做了什么过分之事。”

周晓晓便笑了,她从不吝于表达自己心中对他人的喜爱。

她凑过头,用状似悄悄,实则四人都恰好能听见的声音道:“不管怎么说,我打人了,还是我的不对。你帮我和表哥说说情,让他原谅我则个,就不要取我脑袋了。”

程时照面色涨红,恼怒起来。

程时琪急忙圆场:“行了行了,六哥你堂堂大丈夫就别同女子计较了。闹将起来,须不好看。”

又对周晓晓道:“周姑娘,你既说要道歉,怎生这等小气,就请我等食面饼耶?这凤翔城还有何美味珍肴,速带吾等前去品味方是正经。”

周晓晓心里翻了个白眼,我说道歉只是做个样子,你还以为我真的和你们这两个败类道歉么?

“行啊,这凤翔城内顶尖的美味当属一物,只是二位恐怕不敢食。”周晓晓用筷子轻轻点着碗。

“乃是何物?”程时琪大敢好奇。

“河豚。”

“素有耳闻呢,据说此物味极鲜美,乃天地第一奇绝。只憾在京都不曾见过。”

程时照身后的侍卫郭素人俯身低语道:“六爷,河豚乃是剧毒之物,具报去岁江阴便有二人食河豚中毒而亡。万万不可轻食之。”

周晓晓拍拍手站起来:“本地素有谚云‘拼死吃河豚’,可见非老饕不敢一试,六爷不敢吃便请回吧,行知、九爷我们走起?”

程时照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啪的一声站起身来:“孤有何不敢之事?”

众人移步横水河畔。

此刻天色将晚,河床上的渔火星星点点同晚霞遥相呼应,煞是好看。

河之北麓有一座古桥,沿岸桥洞处开着一家小店,挑了几盏气死风灯,摆出两张桌子。店门外摆一个石刻的牌子,凑近一看,上书几行字:小店祖传宰杀河豚之手艺,必保客官食之无虞,若有闪失,愿以店主之性命相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