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主编,能把镜头对准与会的各界人士上面吗?”

任夏拍马屁都成了条件反射:“此次慈善晚会若没有大帅跟少帅的鼎力支持,哪有各界共襄此盛举?我一定要让容城百姓都牢记大帅跟少帅的恩情。”

冯瞿更觉得顾茗的犀利了。

他以往只觉得小丫头乖巧温驯,实没想到她亮出小爪子竟然也能有抓伤人的可能。

冯瞿眉目沉厉:“此次慈善晚会是刘老板牵线,各界人士都有参与,我与大帅只是恰逢其会,你若是大肆报道我与大帅,置别人于何地?我不想看到明日报纸上有大帅跟我的照片。”

任夏慌了:“少帅的意思是?”

“任大主编吹捧的过了,恐怕会起反效果。况且容城不是一个人的容城,而是容城人的容城。”

任夏一向走的是谄媚的路子,少帅忽然之间要求改弦易辙,他心里有些发慌,蹭至冯大帅身边询问:“…少帅的意思我不太明白,他忽然间不让刊登大帅跟少帅的照片,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冯伯祥正跟尹仲秋以及副手柳厚聊天,闻言目光往儿子那边瞟了一眼,暗思他是不是近来压力过大,被人在各地报纸上骂的太厉害了,所以开始收敛心性了?

“听他的。”

任夏在容城报业圈里都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但在冯伯祥父子面前就是条狗,在大帅父子周边溜了一圈,心里思谋明日的头版头条,招手叫来手底下的记者传达了少帅的意思,他自己端了杯威士忌四处溜达,看风景看美女,顺便揣测风向。

他目光掠过正与大帅说笑的尹仲秋,他年近五旬,头发梳的锃亮,这个年纪难得还保有一头浓密的头发,气度迥然,又派头又体面。

不远处尹真珠正仰头跟少帅说着什么,眉目嫣然,娇羞的恰到好处,似一朵盛开的夜来香,浓郁芳香。

冯瞿温柔回望,分明一对璧人。

——难道冯尹两家联姻有变?

任夏若有所思,一口饮尽了杯中酒,迎面撞上公西渊,向他点头示意,没想到公西渊冷哼一声,扭头走了。

他是军政府的吹鼓手,公西渊向来不屑与他为伍,公共场合见面从来不假辞色。

冯瞿看到这一幕,只觉得有趣:“这个公西渊,倒是有一副臭脾气。”

不怪在他的枪口下也能镇定自若。

尹真珠轻笑出声:“阿瞿你不知道,公西渊可是个执著的人,他发誓要找一位值得倾心相爱的女子相伴一生呢。”

冯瞿:“那他找到了吗?”

尹真珠嗔他一眼:“别的男人的情*事我哪里清楚。再说我跟他又不熟。”她想想又事实求是的说:“不过公西渊眼光极高,能被他瞧上的女子想来一定有过人之处。”

次日容城日报的头版头条的照片果然少了冯氏父子的身影,报道里也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反倒是此次牵线的刘敬元大出风头,另有容城各界名流的合影一张登报。

早饭桌上,冯瞿看完了《容城日报》,特意把报纸推到顾茗面前,示意她看。

他昨晚回来的比较晚,衣服上还沾染了尹真珠的香水味儿,没回卧房打搅顾茗,直接歇在了书房,两个人是在早餐桌上才聚首的。

顾茗喝粥的空隙低头扫了两眼,很是惊讶:“咦,任大主编居然开窍了?今天没有吹捧大帅跟少帅。”

冯瞿凉凉说:“我在想,你平日对我都用的什么吹捧大法?”

顾茗一口粥呛进了气管,咳的惊天动地,眼泪汪汪怒视着他。

“难道我有说错?”他回想一番两人相处的细节,再次语出惊人:“你那些总结的吹捧方法不会都是从我身上得出的经验吧?”

顾茗都快哭了,咳嗽着举手投降:“少帅您别说了行吗?让我安生吃口饭!”

冯瞿睡了一夜,回过味儿:“等你吃完饭,咱们好好聊聊。”

顾茗:得!今天这顿早饭都不必吃了!

吃完早饭,两个人转换场地,到客厅的沙发上谈话。

顾茗双膝并拢乖巧坐着,离了他八丈远,神色恭敬:“少帅想跟我谈什么”

两人之间无形之中竖起一堵墙。

冯瞿锐利的目光如有实质,似乎要扒下她身上一层皮,找到真相:“你为何觉得任夏有问题?”

顾茗用看傻子的眼光看冯瞿:“少帅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就是大帅府里的少主子,多少人要看少帅的脸色,您想必是从来没讨好过别人,看过别人的脸色过活吧?”

冯瞿:“…”似乎是这么回事。

顾茗伤感起来:“正如少帅不能想象看人脸色过活是什么样子的,我也从来不曾体验过不看别人脸色过活的日子。我从小看后妈的脸色过活,每到学校要交学费的时候就发愁,总要挑爸爸跟后妈心情都好的时候才敢开口。后妈穿过的旧衣服改小了给我穿,多老气的颜色我都不敢拒绝,还要费尽了心思挑好听的话讨好她…”

冯瞿不由自主往她身边挪过去,将她揽在怀里轻拍两下:“我以后决计不会让你看别人的脸色过活。”

“真的?”顾茗直起身子:“那尹小姐的脸色呢?”

冯瞿语塞。

正室与姨太太之间的斗争从来都不会停止,顾茗是个乖巧的性子,但尹真珠可不是好脾气的主儿,被家里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千金大小姐,小意温存都是对着他,而不是他的女人。

顾茗乘胜追击:“将来少帅娶了尹小姐进门做少夫人,我的处境势必尴尬。少帅如果心疼我,就让我去公西先生的报馆工作,也有个消遣的地方,不至于闷在家里闲出病来。”

“我再想想。”

“您还想什么呀?答应我吧?”

“容我再想想。”

“我都快毕业了,闲在家里不想打麻将,难道出门去包戏子?”

“你敢?!”

顾茗给他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气呼呼扭身坐到旁边去了。

冯瞿傻了眼。

她这是进门头一回使小性子,脾气见长啊!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唐平站在书房门外, 犹豫了好久, 终于敲响了房门。

“进来。”里面的人允许之后,他推开了厚重的书房门, 万分艰难的站在了冯瞿面前。

冯瞿目光还在文件上胶着,头也不抬的吩咐:“说。”

唐平在肚子里组织了一番语言,打开手头的文件夹, 拿出两张纸, 用汇报军务的严谨态度读了起来:“经查证核实, 王一同与公西渊平生资料如下。王一同,男,现任职于容城女子师范学校,作风严谨,思想开明, 很受学生们的欢迎。家中一妻一子…”

“公西渊, 现年二十四岁, 未婚。留学归来之后,在容城创办了《奋进者》报刊,为人仗义疏财,容城文化圈里的名人, 敢于直言, 很多留学归来的学子都与他关系良好,就连尹小姐也参加过他的文化沙龙…”

冯瞿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是说真珠?”

唐平点头:“尹小姐的庶妹尹玉珠才十五岁, 读书成绩又不好, 一心只知道打扮, 是进不了公西渊的圈子的。”他思虑再三,还是说明白:“周思益与公西渊关系不错,尹小姐跟周思益是留学时期的同学,由周大公子带她参加过两次公西渊的沙龙。”

“周思益?”冯瞿想起他曾经见到过的周大公子,无可避免的联想到了被容城公子批判的面目无光的周思辉,听说被周啸柏打的屁股开了花,如今还在家里养伤。

唐平还当冯瞿介意周思益与尹真珠之间的关系,忙帮她澄清:“周大公子痴恋尹小姐,听说留学时期就一直在追尹小姐,不过尹小姐从来没有答应过他,两人是至交好友的关系。”

“至交好友?”这四个字还真是发人深省。

冯瞿嘴里咂摸这四个字,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至交好友四个字,可不能随便乱用。”

要搁在以前,跟外男关系密切至此,是要被浸猪笼的。

新时代打着开明的幌子乱搞男女关系的可不在少数。

尹真珠他可以信任,但周思益却未必不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唐平猜测少帅是不是吃醋了,毕竟他是个看到姨太太跟公西渊拉拉扯扯都要拔*枪的脾气。

但姨太太出身寒微,父亲还指着少帅升官呢,自从把署长前面那个副字取掉之后,再三再四的表示要来向少帅道谢,还准备了丰厚的礼品。

东西唐平代收了,但顾宝彬想要来少帅府当老丈人的愿望还是被他无情驳回了。

可尹真珠出身不同,其父尹仲秋可是中央政府派来容城的特派员,两家政治地位也不至于悬殊的太过离谱,真要做亲也算得上门当户对。

冯瞿是个目地明确的人,姨太太就是个小玩意儿,可以疼可以宠,但正妻却是要互相敬重着过日子的。

“少帅让查公西渊,属下不小心查到了尹小姐。不过尹小姐对少帅痴心一片,大家有目共睹,少帅不必多心。反倒是公西渊,近来风传他在到处寻找容城公子。据说这位容城公子很是奇怪,在公西渊的报馆写了两篇檄文,却没留联系地址,竟是连稿费也不肯收。属下猜测,他写檄文难道就是为了替管美筠出气?”

唐平忙想办法转移冯瞿的注意力。

冯瞿整日忙于公务,对容城公子的檄文有所关注还是因为尹真珠的缘故,至于其人,不过是个拿笔杆子的文人,于大局无碍,倒也不曾关注过。

“你是说公西渊近来一直在找容城公子?”

他脑子里莫名联想到公西渊与顾茗对坐时候的表情,却又对这异想天开的念头报以自嘲一笑——真是昏了头了,才会觉得顾茗是公西渊要寻找的容城公子。

顾茗就是个小毛丫头,她懂什么?

容城公子文笔老辣,观其文也知人生阅历丰富,内在的东西八杆子打不着,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唐平恭敬答:“据说公西渊试过很多办法,目前为止都没找到。这位容城公子倒很是神秘。”如果不是他的文章只关乎女权,于政治上半点不曾沾,说不定军政府也会派人挖他出来。

冯伯祥虽然出身不高,但却深知文人笔杆子的厉害,才会交由心腹一手创办了《容城日报》,试图掌握舆论。

冯瞿笑起来:“这位容城公子还真是有意思。”喜欢玩捉迷藏吗?

唐平觑着少帅心情似乎不错,扔下了最后一个□□:“今天姨太太约了公西渊在外面咖啡馆里见面。”

冯瞿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见面?”

他忽然起身,抓起一旁的军装跟枪,匆匆吩咐唐平:“在哪家咖啡馆里?备车。”

唐平:“…”听到未来妻子跟别的男人参加文化沙龙,您不见激动的,听到姨太太跟别的男人约见咖啡馆,您就激动成了这样,对妻跟妾的标准是不是不太一样啊?

他不能骂主子双标狗,只能委婉劝说:“少帅,姨太太快毕业了,她今天出门之前还跟林妈特别开心的说,自己毕业之后就要去报馆工作,说的…大约就是公西先生的报馆吧?”

冯瞿恨不得踹他一脚:“你懂什么?真珠从小见多识广,自然不会被别的男人骗了。阿茗年纪小又天真,她懂什么呀?”

唐平:“…少帅您想多了。”

他就瞧着姨太太挺机灵啊。

少帅这担的是哪门子心?

顾茗脚好一点之后,就约了公西渊见面。

还是上次的咖啡馆,这次选了个隐蔽的位子,她脱下校服之后穿上素色的旗袍,竟然瞧着比实际年龄要成熟许多。

公西渊再次见到她,内心颇为复杂,自动自发为她做人姨太太找了理由:“…顾小姐进少帅府,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吧?”

顾茗嘲讽一笑:“家母早逝,家父是个官迷,送礼肉疼,只能把亲闺女送出去给少帅暖床了。”

她讲的轻描淡写,唯其如此,才更让人心疼。

公西渊本来就敬佩她的才气,见过真人回去之后,他再次把那两篇檄文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越看心里越惋惜。

“以顾小姐的才气,留在少帅府可惜了。”

他在慈善晚宴是见到冯瞿跟尹真珠相依而行,心里就更为瞧不起冯瞿了。

“多谢公西先生,在我心里没什么能够比得上自由了。先生洞察入微,必然已猜到了我的不得已,所以容城公子之事,还望先生为我保密!”顾茗双手合十,做出个央告的模样,十分可爱。

她年纪小小,长的楚楚动人,文笔更是了得,公西渊本就起了惜才之意,见到她这番模样,顿时呆了一呆,心跳瞬间加速:“当,当然。”

他说。

“既然你不想让人知道,我也必然能够保守秘密,你大可相信我。至于你的教授,相信他也不想令你为难,我回头会跟他讲明白的。”

顾茗糊弄人都成了习惯,可是面对公西渊的真诚,竟然不由自主就真诚了起来:“多谢先生!我也是迫不得已,那些文章与少帅府思想格格不入,若是真让少帅察知,只恐再生事端。”

公西渊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怜惜一个女孩子,就连声音也可以变的很温柔:“我明白。往后你若是还想写文章,我的报纸永远为你留有一块版面。”

顾茗颇受感动,霎时竟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意,如果不是碍于礼节,恨不得握着公西渊的手摇几下。

她按捺下激动的情绪,谈起了正事:“我快要毕业了,除了容城公子的笔名之外,很想去先生的报馆工作,打杂或者做些文字校对都行,与先生这样的人工作,比闷在少帅府做金丝雀要舒心许多。”

“求之不得!”公西渊满心欢喜。

冯瞿坐车过来的时候,正赶上两人谈妥了条件,举杯以咖啡代酒庆贺。

他远远看到顾茗笑靥如花,面上挂起了霜花,问唐平:“你说,顾茗跟公西渊算不算是至交好友?”

现在“至交好友”都快成了偷*情的遮羞布了。

借唐平个胆子,他都不敢回答,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姨太太可能很想有份工作吧?”

——这么高兴的原因肯定是找到了一份工作,而非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少帅您明鉴啊!

冯瞿如何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不过装听不懂,推开车门迈开大长腿阔步往咖啡厅走去:“倒要向公西先生请教请教。”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冯瞿的“请教”颇为强硬, 上一次用枪口抵着公西渊的额头, 这一次也不遑多让,落座之后, 开口便指责:“公西先生名满容城,怎么还会诱拐别人家的姨太太?”

公西渊微微色变。

这是个秩序混乱的时代,旧式的礼义廉耻全被打碎, 新的道德体系尚未建立, 一切都循着本能疯长。而没有底线的人性堕落起来, 简直不能想象最终能坏到哪一步。

爱惜名声的尚能做做表面功夫,打着“真爱”大旗践踏旧的社会准则的却也大有人在。

文人风流滥情者不在少数,有爱上了旁人的妻子,与之公然同行,竟至成婚的;也有家中原配独守空房, 却在外面另娶二房的;还有同时游走在好几名年轻女子身边的, 林林总总, 不一而足。

“少帅慎言!”

他一向不齿于此,“诱拐别人家的姨太太”这个罪名与他为人不符。

顾茗讶异:“少帅不是同意我在公西先生的报馆工作吗?”她失望的说:“我还当少帅一言九鼎呢。”

冯瞿语塞。

——这丫头是胳膊肘朝外拐吗?

“我几时答应了?”

顾茗眼里的失望都要满溢了出来:“除了去公西先生的报馆工作,我何曾求过少帅一件别的事情?”

冯瞿:“…”

公西渊为人洁身自好,唐平的调查确认无误, 其实连“诱拐姨太太”这罪名也有些牵强了。

顾茗起身向公西渊道歉:“很抱歉让先生无端遭受指责, 都是我之过失,还请先生别放在心上。我先回去了, 改日再向先生赔礼道歉。”

她冷着一张小脸往外走, 唐平站在冯瞿身边, 恨不得向姨太太伸大拇指。

敢于当面给少帅没脸,顾姨太当属头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