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美滋滋的想:说不定等回去之后,少帅已经发完脾气了。

***

林妈一早就准备好了晚饭,冯晨在饭桌上也不闲着,不住追着顾茗聊天,还颇为腼腆:“小嫂子,我想学医固然是因为当今华夏民贫国弱,学医最能看到实际成效。但我对作家也很钦佩,好的文章开启民智,改变观念,促进国家进步。有时候我也挺想写文章,只是提起笔来总是词不达意。”

顾茗安慰他:“其实写文章也没什么难的,胸有块垒难舒,写成文字聊以发泄而已。”

冯瞿非常不满:“冯晨,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冯晨怜悯的看着他:“大哥你不懂!你一个带兵的怎么能懂这些?”他还替顾茗抱屈:“其实我读过小嫂子的文章之后深为折服,她这样的才情与思想落在你手里真是可惜了。”

顾茗很是赞同他的意见:“二公子简直讲出了我的心声!”

冯瞿心里不是滋味,恨不得踹他一脚,那点稀薄的兄弟情都快被这二傻子给断送了:“你懂的最多,我看父亲不让你出国留学是对的,在国内都稀里糊涂的,出了国能省心?吃完饭赶紧滚吧!”

愿望是美好的,可惜冯晨是个不达目地不罢休的主儿,说的好听点是执著,难听点就是一根筋,在冯瞿没有同意帮他去劝说冯大帅之前,他坚决不肯离开少帅府。

冯瞿让唐平把他拖出去,冯晨居然拿冯瞿当柱子抱着不撒手:“我不管我不管!大哥你太没有兄弟情了!我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抱负坚持,你帮我说服父亲,送我出国就完了啊。干嘛非学父亲要逼着我进军校,将来去军中分你的权啊?”

冯瞿:“…”

顾茗笑的肚子疼:“二少,我看你们兄弟情薄的很,少帅要是不愿意帮你,不如我介绍你去《申报》当记者?也算是写文章了。”

冯瞿被他二人一唱一和惹的心烦,用威胁的眼神瞪了顾茗一眼:“你上楼去安静呆着!”把冯晨从身上撕下来:“滚去客房给我安静待着!”

这是不赶他走了?

冯晨千恩万谢:“大哥,你是个大好人!我收回之前的话,只要你对小嫂子一心一意,别整天在外面招风引蝶,就勉强…勉强能配得上容城公子。”

顾茗抱着剪报上楼,扶着楼梯还向冯晨招手:“二少,明天见!”接收到冯瞿冷冷瞥过来的眼神,忙扭头假装没看到。

冯晨:“小嫂子明天见!”被忍无可忍的冯瞿在屁股上重重踹了一脚,差点扑倒。

顾茗关门之前,还听到他委屈的声音:“大哥——”

能将冯禽兽气的面色发青,一忍再忍,她非常有成就感,总感觉今天是个愉快的一天呢。

她关上门,坐在桌子前面,摊开稿纸准备抄稿子,唇边还带着隐隐笑意。

楼下一次性逼走两个聒噪的人,冯瞿的耳根子彻底清静了。

他回到书房,吩咐唐平:“我记得上次吩咐你搜查卧房,还搜到过尘什么客的手稿?《品报》的主编你拷问过了没有?”

如果不是少帅提醒,唐平早将《品报》的主编吕良忘到了脑后。

“吕良…还关在军政府的监狱里,当时还没来得及拷问,少帅就赶赴前线了,属下…属下便将这件事情给忘了。”

他揣测冯瞿的意思,窥视他的脸色,小心从书架下面的一个抽屉里抽出一卷报纸:“少帅,这上面…刊登的尘缘客的文章就是属下在姨太太卧房里搜出来的。为了不让姨太太怀疑,原稿我已经按原样放回去了,这是已经发表的文章,每一期属下都搜集回来了。少帅…若是想拷问吕良,改天也可以。”

他默默的同情了一下姨太太跟吕良。

军政府监狱里那些犯在冯瞿手里的政治犯们可以作证:冯少帅审问起犯人手段毒辣,毫不留情。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书房里的灯亮了彻夜。

冯瞿捧着厚厚一沓报纸, 坐在沙发里读尘缘客连载的小说, 越看…越想掐死顾茗。

尘缘客笔下的倒霉男主从家世到性格以及经历都与他截然不同,可是细品却似乎就是他。

——小骗子巴不得倒霉的他?!

想起刚到他身边的小骗子装乖卖巧,简直不敢相信跟容城公子及尘缘客是同一个人。

尘缘客的小说里男女情*事描写不少, 冯瞿认定了自己对于此书的判断, 总有种卧房里的活动凭空多出来无数听壁角的观众之感,陌生人不说,且还有许多熟面孔。

冯瞿:…

这丫头天生就是来克他的吧?

**

天亮的时候, 顾茗翻个身, 感觉到旁边无人的空旷, 闭着眼睛使劲摊开手脚准备睡个回笼觉, 撞上一只温热的手,吓了一大跳…

“少…少帅?”她睁开眼睛,看到冯瞿坐在床边,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双眼通红,眼睑下泛青,一副打击过度的模样, 如果不是青天白日,装扮起来倒好去演个恐怖鬼故事。

冯瞿看她的目光甚为奇特, 好像是一把手术刀,要剖开皮肤看到内里的血管筋脉以及骨头, 仔仔细细把她看个清楚明白。

停了一会, 他淡淡说:“吓到了?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了?”

顾茗总觉得他今天有点阴阳怪气:“我做什么亏心事了?”

她翻身要下床, 被冯瞿一把扑倒在床上,身体跌进柔软的被褥里,他居高临下逼视着她,眼睛里的红血丝清晰可见。

他的行为太过反常,眼神也太过奇怪,令顾茗心生警惕。

她仰头对上他英俊夺目的面孔,高鼻深目,宽广的额头此刻一览无余,据说有这种额头的人都是心胸宽广之辈——不过冯瞿似乎是个例外。

这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

良久之后,他颓然趴下来,身体所有重量都压在她身边,嘴唇对着她的耳廓,低声说:“没什么。”

顾茗:…今天早晨没吃药吧?

大早上发什么神经?

她一面腹诽,一面推开他爬起来穿衣服,还疑惑他这副样子,别是跟尹真珠的婚事又发生什么波折吧?

***

少帅府的早餐一向丰盛,冯晨不可避免的出现在早饭桌上,殷勤替顾茗拉开椅子:“嫂子坐,想吃点什么?”

一个晚上他就把“小”字吞吃进肚里去了,对顾茗的称呼只剩“嫂子”俩字。

冯瞿今天意外的没有发火,竟然还用探究的眼神打量冯晨,直让冯晨怀疑自己是不是穿错了衣服,低头检视好几遍:“大哥,你看什么?”

“我有点疑惑。”冯瞿慢条斯理咽下一只小巧的虾饺:“假如阿茗单纯是我的姨太太,而并非什么容城公子,你还会这么殷勤吗?”

“怎么可能?”冯晨激动起来:“大哥你是完全不明白容城公子的份量!当初有人从沪上带回去两份刊登着嫂子文章的报纸,我们同学间传阅,差点把报纸都翻烂了,还有女生摘抄在自己的日记本上,时时激励自己呢。”

沪上跟南京相距数个小时的车程,文化圈子也是一衣带水,互有影响。

冯瞿虽然知道舆论的厉害,但比起掌握笔杆子,他更信奉枪*杆子。况且他身居高位,寻常年轻人之间的思想传播并不清楚,虽然容城公子的文章他也读了,对沪上那场骂仗有所了解,到底不曾有深刻的体会。

他的体会大约就是——一不小心纳了个才思敏捷很会写文章有见地的姨太太。

至于这位姨太太的文章在社会上造成的影响并没什么直观的感受。

冯晨则不一样,他身上流着冯家人的血,骨子里却是个天真热情的人,有时候耿直到让人咬牙切齿,他说:“大哥你是不知道,以前我们学校读过容城公子文章的女生有不少都想嫁给‘他’,还有写表白信的,就是从来都没收到过容城公子的回信罢了。现在大家知道容城公子是女的,我们学校那些男同学肯定会写情信的。”

冯瞿眼神沉了下来:“胡闹!”

冯晨委屈抱怨:“大哥,又不是我写情信的,别人谁能管得住?”他小声嘀咕:“再说…要是我不知道容城公子是嫂子,写情信表白不是很正常吗?”

顾茗差点笑喷,没想到有一天她也能收获脑残死忠粉。

冯瞿凉凉看她:“你很得意?”

“当然!”顾茗重重点头,眸子里流淌着止不住的笑意:“能获得陌生人的喜欢,难道不是一件得意的事情?”

冯瞿冷哼一声,催促:“赶紧吃,吃完带你去一个地方。”

***

唐平亲自开着车,后排坐着少帅与顾姨太,目的地是军政府的监狱。

一无所知的顾姨太还有闲心指点道路两旁的商家店铺,追问了少帅好几次去哪儿,都被他敷衍过去了。

唐平紧握着方向盘的手都禁不住神经质的颤抖了一下,简直不敢想象她接下来要面对的场景,简直都有点同情她的遭遇。

他想起出发之前,少帅站在院子里问他的事情:“尘缘客是姨太太的事情,都有谁知道?”

唐平深深垂下了脑袋,甚至不敢偷看少帅的脸色,战战兢兢说:“只有属下一个人知道。”

他心里涌起悲壮之意:一起参加搜查的兄弟几个,这锅哥哥一个人背了啊!

冯瞿:“那尘缘客写的小说,亲卫营里都有谁看了?”

这事儿瞒不了,只要少帅亲自去问一遍就都知道了。说不定那帮没眼色的家伙们还会强烈推荐,共同分享最精彩的片断给少帅。

唐平都不敢想象到时候少帅心中作何感想,他嗫嚅道:“…亲卫营里除了不识字的,基本都传阅了。”

要命的是,冯瞿亲卫营早些年哪怕收个文盲进来,经过这几年的定期扫盲,也早已经脱离了不识字的范畴,也就新收的应超是个睁眼瞎。

这话就等于告诉冯瞿,您的姨太太写的书,亲卫营的兄弟们都翻遍了。

冯瞿面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起,站在院子里,目光越过四周浓密的树木,能将藏在暗处的岗哨都看清楚,有一瞬间唐平都怀疑少帅要杀人灭口了。

好一会儿,他才问:“唐平,你有没有兴趣去二团做个营长?”

唐平擦了把额头的汗,只觉得腿都有点软:“属下听从少帅的安排!”

**

此刻汽车穿过容城的大街小巷,出城之后往军政府监狱而去,可怜顾姨太还当出门游玩,在车上猜测:“少帅,是要去马场还是泡温泉?”

唐平注视前方,假装自己出门没带耳朵。

顾茗自上次被冯瞿带到沪上游玩过二人世界,差点丢命,有了前一次的经验,再次跟冯瞿出来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冯瞿偏不肯如她所愿:“到了你就知道了。”

汽车拐个弯,穿过一片林子,停在了一处灰色的建筑面前,高大的围墙之上全是铁丝网,守备森严,门口站着持枪的士兵,周围都是巡逻的士兵。

冯瞿推开车门,语声肃厉:“下来吧。”

顾茗再傻,此刻也明白这不是什么游玩的地方,她下车打量了一番周围,小心翼翼问:“少帅,您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黑心的丫头,情形不妙连敬称都出来了!

如果不是气的狠了,冯瞿说不定都要被她的见风驶舵给气乐了,他冷冷道:“进去你就知道了!”

顾茗心道:说不定进去我就再也出不来了。

她莫名想起曾经参观过的渣滓洞,赶紧检讨自己近来可有得罪过冯瞿,真可细数起来,似乎…还挺多。

冯少帅近来在她身上受过不少气,原来他当时忍下来,落后攒到一块儿算啊?

顾茗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瞬间就回到了乖巧姨太太模式,讨好的说:“少帅,咱们有事儿回家说?回家说行不行?这里面阴森森的,我害怕!”

冯瞿冷笑:“回家?回哪个家?”

顾茗能屈能伸,半点不觉得脸疼,居然还狗腿的冒出一句:“少帅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咱们回去吧?”

唐平听到她这句话,差点笑喷,连忙转过身假装在观察远处的敌情,实则支着耳朵偷听。

冯瞿阴恻恻道:“既然我就是你的家,那就更没必要回去了。今日既然来了,不如就由我带先生参观一番军政府的监狱吧,尘缘客先生?”

顾茗脚下一软,直接跌进了他怀里,鼻子撞上他硬梆梆的胸膛,眼眶骨一酸,差点掉下泪来,瞬间就变成个泪汪汪的小可怜,脑子却在飞速转动,试图找到答案。

——这货是什么时候知道尘缘客的马甲?他还知道些什么?有没有…什么不好的联想?

冯瞿:“这么快就哭上了?装哭也没用!”长臂一伸,将顾茗从他怀里扒下来:“站好了,省着点眼泪,到了该哭的时候再掉泪也不迟。”

顾茗眼前一黑,恨不得装晕。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大铁门被守兵拉开, 发出压抑沉重的声音, 刺激着顾茗的耳膜,她可怜巴巴的问:“少帅,我…我就是写了本书, 也犯不着被送到监狱里吧?”

冯瞿面无表情:“写本书当然不必进监狱, 不过你那本书有影射军政府继承人的嫌疑,当然要好好拷问一番。”

顾茗垂死挣扎:“少帅,大搞文字*狱有损军政府在百姓心中的威严吧?”

冯瞿回头不怀好意的笑:“放心, 只对你一个人搞文字狱!”

顾茗:“…”报复来的太快, 就像龙卷风。

冯瞿在前, 顾茗在后。她走的很慢, 一步三磨蹭,可是今天冯瞿的耐心出奇的好,他居然也愿意停下来等她滚进军政府监狱的大门。

唐平在五步开外踩着蚂蚁的脚步往前走,简直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方式才能不造成超车行为, 越过顾姨太。

五分钟之后,顾茗跟着冯瞿走在阴森森的军政府监狱里。

这是一栋铁灰色的建筑,进去之后, 穿过公事房,后面是长长的通道, 头顶是昏暗的电灯,两边都是牢房。

长期通风不足, 一股霉味混合着便溺的味道扑鼻而来, 顾茗强忍着味道跟在冯瞿身后, 目光快速扫过两旁的牢房,发现有的犯人靠墙假寐,听到声音睁开眼睛,漠然的目光扫过来,又闭上了眼睛;有的犯人血肉模样的躺在稻草上,如果不是仔细看,大约不容易发现稻草堆里还有个活物;还有的听到动静便站在门口,透过铁栏杆注视着通道里的动静。

通道的更远处,还能听到审讯的惨叫声,也不知道是在哪个刑讯室。

顾茗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她抱臂而行,离刑讯室越近,惨叫声就听的越清晰,被审讯的人好像承受着世界上最痛苦的刑法,还有鞭子落下去沉闷的响声,听的人胆战心惊。

“少…少帅…”顾茗上下牙关都在打架,她承认自己很怂:“我们…回去吧?”

冯瞿今日依旧穿着笔挺的军服,衣帽整齐,他的身高挡住了头顶的灯光,身后拖着长长的阴影,顾茗将自己缩成一团,藏在他身后的阴影处。

“回去你多半拿谎话搪塞我,留在刑讯室说不定我还能听到真话。”

恰巧他们来到了一间刑讯室,门口守着两名士兵,见到冯瞿行了个军礼:“少帅——”

冯瞿停下了脚步:“里面审的怎么样了?”

一名守卫答:“嘴巴倒是牢固,不过里面的刑具多轮几遍,再硬的骨头也敲碎了。”

冯瞿“嗯”一声,继续往前,顾茗跟着走出去十来步,听到身后那间刑讯室门“哐”的一声打开,里面有人架着犯人拖了出来。

通道里灯光昏暗,但顾茗还是瞧见了那人耷拉着两条腿,被两名看守拖走了,身上穿着白色的衬衫上面血迹斑斑,地上拖过的地方犹有血迹。

顾茗:“…”

**

远远缀在身后的唐平与架着犯人的一行迎面撞上,原本半死不活的犯人抬头冲他眨眨眼睛,狰狞一笑,露出两排闪亮的白牙,他瞧着颇为面熟,凑近了细瞧,吐出两个气音:“应超?”

这时候再看架着应超的两人——都特么是亲卫营的人!

唐平越过这帮混小子,目光落在顾姨太身上,总觉得她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弯腰抱臂紧跟在少帅身后,瞧着委实可怜。

唐平:少帅您真是用心良苦!

远处冯瞿脚步未停,终于走近了第五刑讯室,他推开刑讯室隔壁的门走了进去,很快顾姨太的身影也消失在了门口。